這天下不太平,北邊一直說要打仗,雖然還沒打起來,但是往南跑的人越來越多。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聽說過沒?沒見這一船一船的糧食,到了汴京,都不帶停留的,又往北邊運。等糧食夠了,也該打仗了——北邊的兵油子們,吃飽了,有幾把力氣了,不打仗,那可得往哪兒撒去!
老陳家的日子越發不好過了,本來是做生鐵生意的,幾代經營,雖然沒有官家的背景,但是熟門熟路,大頭的生意被皇商瓜分了,自己也還能喝幾口湯,打的幾口菜刀——是的,菜刀,咱老陳家可是老實人家,可不會打什么兵器,只會打菜刀啊,這祖傳的法子打出來的菜刀,也有地兒銷去。可是打仗的風聲越緊,這查鹽查鐵查走私的就越嚴,到如今,儼然是一幅坐吃山空的景象。
當然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往北不行,咱就往南吧,瘴氣野人什么的,總比不過兵災吧。
一個車隊約莫有三四十輛車了,不是小車隊,大都打同一個旗號,別誤會,這可不是老陳家的,老陳家哪有這個家底。這大車隊后面尾吊著幾個小隊,其中有一個只有一輛車幾個人的小隊,才是老陳家的,領頭的叫陳阿來,旁人都叫他來哥兒。
是夜,樹林。
越往南,越潮濕,更何況還是這臨河的樹林。
老陳家的車隊只占了很小的一塊地方,只點了一個小小的篝火。因為這是寄人籬下,尾隨著人家大車隊,不就是求個安全穩妥,人家愿意把你的地方納入守夜警戒的范圍就是開恩了,哪里還敢鋪開了占人家的地方。
圍著篝火四個人,其中一位少女叫七七,緊鎖著眉頭,望著火焰發呆,她是來哥兒的未婚妻;惦著烤餅,想往熱水里放的叫夏雨,是來哥兒的發小;唯一的面相老氣的被稱作陳叔,其實也不比來哥兒大幾歲,但是顯老的面相很討巧,有時候往這兒一站,啥也不說,不知道的也會敬三分,畢竟年齡帶來的閱歷和經驗還是很讓人信服的,雖然他主要是看上去——老,所以大家叫他陳叔,也是希望關鍵時候壓得住場子;還有一個笨手笨腳還在撿柴火的叫小六,卻是第一次出遠門,陳叔的長隨;而這個小團體最核心的人物——領隊來哥兒,卻不在這里。
陳叔巴拉著篝火,瞅了一眼七七,說道:“別擔心,可能被什么事兒牽絆住了。來哥兒這人你比我了解,是讀過書的,而且也不是那等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我相信他。”
停頓了一下,七七嘆了一口氣:“我也相信他啊。可是,他不能總是這樣吧,不給一點兒解釋就離隊,總是一個人!你們有沒有發現,他有一個很大的毛病!”
這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抱柴火的小六也蹲得近了些,想知道這個能夠說服家里老人往南做生意,還敢率先領隊出發的,硬生生走出一條新的商道的來哥兒,有啥大毛病。
“他就是太喜歡一個人死扛了。”七七的語氣里有少有的惱火,“不管出了什么事兒,他總是一個人扛,不告訴大家。他確實是出于好心,可問題是,這樣會讓他越來越累越來越疲憊。長此以往,肯定會害死自己的。”
陳叔苦笑了一下。
來哥兒這個毛病,他早就發現了。
責任感過強,總想一個人就把所有事情都解決了。
陳叔沉默了一會兒,然后看著七七,問道:“其實這個小團隊里面,我的年齡是最大的,走商的經驗其實也是我最豐富,但是你知道,為什么我會心甘情愿,讓來哥兒當這個領隊么?”
“嗯?”
“七七,你也是跟著來哥兒走過幾趟商的人了,但是可能來哥兒把你照顧得挺好,有些事情,你還不太了解。商場本來就如戰場,更何況走南闖北的經商人,一路上最大的隱患,不是瘴氣野人,更不是同行,可能環境惡劣很危險,但是危險不過身邊的同伴。”
陳叔苦笑。
“為什么我們尾隨著這個大車隊,但是又并不真的跟對方一道,哪怕扎營,也要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而我們并不給對方什么好處,對方為什么容忍我們跟隨,夜間警戒,將我們納入警戒圈,還不會叫我們輪崗干活?
這段同行的路上,我們和他們也是某種程度上的同伴。人多勢重,這在異域他鄉人再多都不嫌多,一路同行,我們安全,他們其實也更有保障。但是,真的遇見危險的時候呢?山賊要買路錢,這荒山野嶺的,我們這些小隊,十有八九是要被拋棄的。他們與我們保持距離,是不必太多牽絆,我們與他們保持距離,是真危險的時候,跑得掉。
這些事情,可能說出來有些殘酷。但是真正殘酷的,還是一個隊伍里的人刀斧相向,可能是一時的口角,可能是平日積累的小怨小恨,當然,更可能的是財帛動人心。相熟的人對你下手,這才是真的可怕。
我見過領隊為了維持自己的權威,利用手下,分化拉攏,甚至暗中鏟除異己。
大部分這種路上的隊伍,是沒有什么溫情可言的。”
陳叔盯著七七,珍重的說:“但是來哥兒不同,他雖然話不多,但是他都在做。他聰明,本來就是個有本事的人,但是我服氣他,卻是因為他無私。他總是愿意把團隊的重任背負在一個人的身上,有問題,也總是一個人想辦法,一個人去解決,不希望大家一起冒險。但是,反而因為這樣,我愿意跟他一起出生入死,甚至是,代替他去死。這是他的缺點,同樣,也是優點。”
七七一驚,沒想到陳叔說出這樣的話來,但是心中反而更加擔心:“可是他總是這樣,遲早會累倒,遲早會害死他自己的。”
一直在認真做著吃的的夏雨,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話來:“七七,其實,你還不了解他!”
這話讓七七臉色一變。
的確,七七是來哥兒的未婚妻,但是陳叔跟來哥兒是同族,認識得尚且比她早。
更何況夏雨,他跟來哥兒是發小,是同窗,是死黨,可以說來哥兒從小到大,就只有夏雨這一個好朋友。
夏雨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們可能并不知道,雖然來哥兒從小看上去就是個溫和的人,但是實際上,卻是個十分孤僻的人。可能跟他從小父母雙亡有很大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