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有點不高興。』
『為什么不高興?』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我就是有點兒不高興。』
『來來,媽媽抱抱』,我摟著五歲大的兒子,右手輕拍著他的背。他的身上有股很好聞的味道,打從出生起,我就喜歡嗅這股味道。
這種擁抱和安撫,會一直持續(xù)到他自己抬起頭跟我說,『好了,媽媽,我現(xiàn)在沒有不高興了。』
我們都知道這是孩子的『皮膚饑餓』,當他需要肢體上的親密接觸時,他會發(fā)出明確的訊號——我不高興了。
而我也會隨時確保我對他的接收器是打開的,我能夠及時接收并作出回應。
由上而下的愛總是那么自然而然,而由下而上的呢?
在我的印象里,我已經(jīng)不記得上一次擁抱我的媽媽是什么時候?至于去擁抱爸爸,更像是上世紀發(fā)生的事情。
在對父母表達情感的態(tài)度和方式上,我一直都不夠明朗和熱情。自己的父母嘛,彼此肯定都清楚對方的愛,所以平日里很少去表達——心知肚明,何須表明。
昨晚在朋友圈看到一位許久不聯(lián)系的朋友,發(fā)了一條極其悲傷的內(nèi)容:
世上最愛我的那個人去了!
她那才68歲的母親意外去世了!『明天和意外誰來得更快』,這句話今天就一直盤旋在我的腦海里。
我小心翼翼得發(fā)去消息,尋問她目前的狀況。據(jù)我所知,她和母親的關(guān)系非常好,如果說別人是炫妻狂魔的話,她就是炫母狂魔。我不敢想象,母親的離世對她來說會是怎樣沉重的打擊。
『你知道嗎?最讓我揪心的事情是,在外人看來,我和媽媽的關(guān)系特別親近,好得如同姐妹,我自己一度也是這樣認為的。
但在我意識到她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看我的那一刻,我是像沖破牢籠似的,撲到她的身上嚎啕大哭。
就在接觸到她身體的那一刻時,我像被電擊了一樣,一個念頭閃過我的眼前——我有多久沒有擁抱過她,她的身體對我來說居然那么陌生!』
我在手機這端看得淚目,把這段文字讀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媽媽的身體對我們來說,到底是陌生的還是熟悉的?媽媽身上的氣味,我們還能嗅得出來嗎?如同我們能夠輕易得嗅出自己孩子身上的那股氣味?
我從小是由外婆帶大的,一直到十歲。外婆的氣味,是童年時期的我極度依戀的。對我來說,她就是我童年時期的媽媽。
我唯一一次抱著逝者的身體痛哭,就是我的外婆。外婆住進敬老院的那六年里,我一次也沒有擁抱過她。一方面,在陌生的眾人面前我不好意思,另一方面,我似乎不敢去擁抱年邁的外婆。
大概是我不愿意承認且面對,外婆已經(jīng)老去的現(xiàn)實吧。我對于那些逝去的時光,無奈而悲傷——曾經(jīng)那么精神的外婆,如今邁步也蹣跚;曾經(jīng)出口成章的外婆,如今開口也遲疑。
媽媽今年64了,可我對她的記憶一直停留在她38歲的那年。那一年我和她生活在一起,在遙遠的佳木斯。
我仍清晰得記得,她穿著及膝的黑白相間的喬其紗連衣裙,一頭微卷的短發(fā),說話鏗鏘有力,每次下班進家門都要緊緊得抱我一會兒。我極享受她身上的氣味和柔軟的身體,直到很多很多年后,我仍然對這感受保有溫存。
朋友的話,讓我瞬間憶起我最后碰觸外婆身體時的感受,那股渾身都被切割開的疼痛,說不出口,刀刀見血,卻只往心里流。我的遺憾無法讓她知道,我怨恨自己,為什么在她生前我沒能再多抱抱她?
向何處,向誰去借一段時光,把就此消逝的人喚回,再互望一眼,再互擁一刻,于下一個斜陽到來時永別?
孩子會有皮膚饑餓,需要我們的擁抱和其它的身體觸碰,我們把這當做常識般的掌握。難道成年之后,這種饑餓感會自動消失?
我們常用“老小孩”來形容老人:
你不必和他們爭,因為他們像孩子一樣爭不過你,急了會哭會發(fā)脾氣;
你要適時得去哄他們,因為他們像孩子一樣弱小,需要你讓步和包容;
你需要給她們多一點的肢體接觸,如果做不到擁抱,起碼可以經(jīng)常牽起他們的手,就那樣握著,牽著他們過馬路,引著他們散步。
我想對天下許許多多的孩子們說,請仔細看看你們的媽媽,她們臉上的皺紋有多深,就代表對你的眷戀有多深;請你想起你童年時她的模樣,屬于她的那段青春年華。
對媽媽說“我愛你”遠遠不夠,請給她們一個熱烈而持久的擁抱,因為不久的將來,她們會像你的孩子一樣,需要你的照料,而此刻,或許她還是你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