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詫異,這王于貴平日也算是有眼力的人,怎么今天如此突兀?
王于貴行完禮也愣了一下,看到我一身的常服,恍然大悟道,“我說怎么這么快,原來大人不是為這李官人的事而來?”他附耳過來,小聲在我耳邊說道,“新科進士李君在我這懸梁自盡了,我剛讓人去報案了。”
我大吃一驚,忙道,“在哪里?快帶我去。”
王于貴帶我走到后面的院子,那里有一棟兩層的小樓,一般客人住樓上,而仆役住樓下,是熙熙樓最好的上房,平素最是安靜。李君就住在最里面的那間,許是出了命案的緣故,引了不少人在那圍觀。
我走進房間,看見李君被三尺白綾懸于梁上,他的腳下倒著一個圓凳,與房中另幾個凳子成套,我將凳子扶起來,堪堪碰到他的腳尖。
環顧四周,這應當是間書房,房內書桌上擺著筆墨紙硯,端硯的硯臺中尚有一些干涸的余墨,一支上等狼豪并沒有放到筆架上,反而被隨意的丟棄在紙上,泅染出一團墨漬,地上幾個散落的紙團亦是如此,上等的澄心堂紙,除了墨漬什么也沒有。
另一邊屏風后是臥房,房內一個雕花的衣柜和一張雕花床,衣柜半開著,里面放著一些衣物,而床上整齊的放置著被褥,并無人睡過的樣子。
王于貴表功道,“玉大人,我一發現就讓人看住了這里,沒讓別的人進去一個。”
“你發現的?”我看了一眼王于貴。
“是我和店里的小二王六一起發現的。”王于貴道,“昨天李官人讓王六叫他起床,王六早上去敲門,半天敲不開,便報了我一起撞門進去。“說到這里,他一拍大腿,“我腿都嚇軟了,趕緊讓他去報了縣衙,這會子應該也快回來了。”
正說著,樓下傳來“縣衙辦案,閑雜人等回避”的聲音,我走出門來,看到縣里捕頭張大頭帶著仵作并幾個差役走了進來。
他并沒有馬上上來,而是讓人將圍觀的人留在了樓下問詢后再走上來,一上來看到我,他吃了一驚,忙過來行了禮,“大人,我剛差了人去您家中尋您,沒想到您已先到了。”
我示意他少寒喧先辦正事,“先看看現場。”
張大頭不敢怠慢,忙帶人進了房,大約一柱香后,他過來稟報道,“大人,死者名叫李君,根據現場情況和仵作驗尸,應是自殺無疑,死因是窒息致死,死亡時間大約是昨夜三更左右。”
我看著張大頭,“你可知道我今天為什么會在這里?”
張大頭道,“屬下不知。”
我告訴他,“因為李君他約了我,而現在你告訴我他是自殺?”
張大頭的汗立馬就下來了,忙道,“屬下,屬下再去查。”
一、無論如何我都不相信,他會自殺……
我走出熙熙樓時日已正午,縱是春日,耀目的陽光照下來,亦讓人有些暈眩,我和李君有多少年沒見了?
李君和我自幼相識,他性格略有些駑鈍,但為人真誠直爽,我二人交情深厚,幾乎無話不談。
他少年時,父親出外謀官,許久不歸而至家道中落,后來他外出尋父,而我醉心科考,兩人漸斷聯絡。
三年前某日,在京郊與他偶遇,說終于尋得父親,只是父親早已過世,幸得一筆遺資以后生活不愁。
因他當日言語夸張,似非往日之性,我并未告知我即將上任之事,只作尋常相遇。之后兩人書信往來,常言學問之事。他告訴我他有心走科舉入仕之途以振家聲,只是屢試不中,漸有些心灰意冷。
前日,他突讓人上門傳信邀我一聚,因這幾年我們僅止于書信往來,他貿然相約,我本不欲相見,但念及多年相交還是勉強答應,約的便是今日的熙熙樓。
我才知道,原來他今年已經高中。
多年所求,得償所愿,我實在是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在這個時候自盡。
“大人,李官人這次是從老家洛陽赴京參加會試,到京后就一直住在熙熙樓,這是他第三次會試,之前兩次也是住熙熙樓,所以老板王于貴對他比較熟悉。”
張大頭將手中筆錄遞給我,“李官人每次出門必有交待,所以王于貴對他行蹤很清楚,已根據他的供詞與相關人等核實,確認無誤。”
從記錄上看,李君于上月到達京城,拜訪故交寺中求簽房內苦讀等行為都與其他考生無異,只有三點疑惑。
第一便是試前兩日,他突得了一份“仙人試卷”,請了幾個關系相近的學子做題。
第二便是宣榜后次日,也就是他托人送信給我的當天中午,他在登仙樓與好友林舉人發生口角,兩人還動了手。
第三便是他有一貼身書童,現在遍尋不著,不知所蹤。
我讓張大頭喚林舉人前來問詢當日經過,林舉人三十來歲,在考生中小有文名,只是此刻鼻青臉腫,頗有些斯文掃地之感。
“何謂之‘仙人試卷’?”我問林舉人。
林舉人臉上青紅相間,亦青紅不定,忐忑有之,義憤亦有之。只見他兩手抱拳,沖我一輯道,“大人,我懷疑李君收買了考官,得了會試考題。”
我神色一肅,“林舉人,你可知你所言之事非同小可,切不可信口開河”
林舉人道,“大人,科舉乃國家取士之道,是國之根本,亦是我等讀書人終身之大事,我豈會拿此作戲?”
當下,林舉人一一道來。
二、除了有神仙,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能解釋這件事……
他與李君相識于前年會試,雖談不上深交,但因是同鄉本土的根源,比其他人略熟幾分,他平素里薄有文名,李君對他一向敬仰。
那一日,李君突然相邀說自得一套考題,愿與眾人同試,如有出眾者,重金以作彩頭。
眾人覺得有趣,當下抽了考題,各自寫來,他因文才出眾,眾望所歸被評了個第一,但當時只作一樂,并無他想。
哪知兩日后考試,考題中竟有當日他所作之題,他心下不安,私下詢問當日到場之人,皆言自己所作之題,卷中皆有。
揭榜后,眾人無一得中,而李君卻金榜題名,于登天樓請眾人宴飲。
他思來想去覺得李君必是謀了他的文章才得以高中,故在席中問罪于他,哪曉得李君居然推說所作之文與他毫不相干,那試卷原是仙人所賜,答案自然贈與于他,他念在同鄉本土之情,各點撥他們一二,如今他們居然還恩將仇報,怪不得沒有仙緣,命中無那高中的福份。
因李君態度囂張跋扈,當時他酒熱上頭,兩人先是口角繼而拔拳相向,他不比李君出身武將之家,只習得圣人之書,故而被打的面目全非。
聽罷林舉人之言,我道,“你可知李君怎么死的?”
“聽說是上吊。”林舉人“哼”了一聲,“這種文賊,死了不足掛惜。”
我再問,“昨夜你在哪里?”
林舉人瞪大眼睛,“昨夜我住張舉人家,兩人秉燭夜談至天明。”
我看了一眼張大頭,他悄悄點了點頭,我便讓林舉人下去。
張大頭湊過來,“大人,你說這林舉人說的是不是實話?”
“他的話,是站在他的角度說的,就算是實話,也并不代表是真相。”我思索了一下,“把他們做過的考題與答案收集齊了,與李君的答卷一對,便知他所說的是他們的猜測,還是事實的真相。”
張大頭為難道,“他們的答案好弄,但是李官人的考卷就不好弄了,大人,那就要驚動上面的大人了。”他用手往上虛指了指。
我敲了他的大頭一下,“一個新科進士死了,卻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理由,現在又有一群舉子說他收買了考官,你以為可以捂的住嗎?
張大頭左右看了一眼,小聲道,“大人,你也懷疑李官人是因考題泄露而死?”
“我并不肯定,但他的自殺是千真萬確,以我對他的了解,我想不出一個新科進士有什么理由去自殺,除非是有人逼迫,而逼迫他的這個力量,他根本反抗不了。”
“大人真是對故人情深意重。”張大頭突然對我一揖,“為求真相,竟不惜查此大案。”
“不用你提醒我。”我看了這個滑頭一眼,“我并不是為著故人之故,只是這里頭有個破綻,如果真是因為他漏了風聲的原因,那林舉人這些知情人士,怎么毫發無傷?我若是倉促結案,這里倒是容易過去,可是若日后又翻出新的波折,一個敷衍塞責之過總逃不脫 。”
“說的也是,看來真相還待查找呢,倒不急著先下結論。”張大頭若有所思,再次沖我作揖以示贊嘆之意。“還是大人穩妥。”
我轉過話頭,“你且說說書童是怎么回事?”
張大頭忙將書童之事道來。
李君有一貼身書童,喚作仙賜,因那仙賜通文曉武,尋常幾個人近不了身,故李君只要出門,必帶他一起,平素里打點往來,銀錢給的十分豐厚,而且一向不以仆人視之,極得李君的信任。
李君與林舉人口角那天,仙賜受李君之托出門辦事,并未一起赴宴。
李君與林舉人動手后,就直接回熙熙樓在房中睡了。沒過多久,仙賜辦事返回,見李君臉上有傷,便怒氣沖沖出了門去,再也不見回來。
張大頭與之前赴宴的眾人確認過,仙賜并未去找他們中的任何一人。
我下了結論,“看來這個書童是關鍵人物,必須盡快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