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愿。
01
太陽已經完全掉了下去，房間里沒有開燈，電腦屏幕的光，有點刺眼，讓我的眼睛莫名其妙地開始流淚，我按下最后一個按鍵，設置了兩個月后，把這份郵件定時發送。
當我按下最后一個鍵的時候，我決定再給母親最后一次機會。
“喂，媽，上次那個草藥還有嗎？我吃完啦。”我知道那藥雖然止痛，卻是穿腸毒藥。
“有有有，我已經準備好了，馬上給你寄過來。”
聽筒里傳來母親殷勤而慈祥的聲音，我都能想象此刻她的臉上想必是巴結的假笑。
好吧，我不會再猶豫，是你們逼我的，讓我們一起下地獄。
02
我叫楊麗蓉，是一個媽媽桑，確切的來說，我擁有一家嫩模公司，不過我也不是真的老板，老板是我的金主。
嗯，其實他已經很久沒有碰過我了，但他依然還是我的金主。
其實，女人要跨出賣身的這一步，都有很多無奈，經過許多掙扎，這里的酸苦，并不是一句“婊子”能概括的。
我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農村家庭，父親是爛賭鬼，贏的時候，我們就有幾天好日子過，輸的時候，父親就酗酒，醉了就打人，家里人都繞著他走。我很怕他。
曾經我以為至少母親是不一樣的，我還記得弟弟沒有出生前，每當她被奶奶罵的時候，她總是抱著我，把我揉到心口里，流眼淚，嘴里嘟囔著：“都是命，都是我們女人的命，囡囡，媽以后肯定給你找個好人家，絕不像媽一樣。”我特別心疼她。
我6歲那年，弟弟出生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母親不再抱著我哭，她抱著弟弟，和奶奶對罵，而且底氣十足，再也沒有輸過。
我偷偷拉著母親的衣角，懼怕地躲在她身后，她也沒空管我。
二伯娘倚在門口嗑瓜子，“就你生了男丁，看把你能的。蓉蓉，過來，二伯娘給你吃瓜子呀！”二伯娘笑嘻嘻地招我過去。
我很想過去，早飯還沒吃上，父親昨晚就沒回來，母親一早就和奶奶吵架，也沒來得及燒，我有點饞，放開母親的衣角，還沒來得及邁開步子，母親就一把擰住了我的耳朵。
“吃吃吃，就知道吃，要吃，不會自己去燒啊，你弟都還餓著呢。我要照顧你們一家老小，我不累啊！”母親罵罵咧咧道。
那時候我還不懂，我真的以為是自己不夠好，不懂得體諒母親，直到很久以后，我才不得不承認，我在她的心底，真的沒什么份量。不過這是后話。
那時的我開始小心翼翼，就怕哪里做錯，惹她生氣，我開始做更多的家務，吃更少的飯，幫忙照顧弟弟，可是，不管我怎么小心，仿佛總會犯錯，我為自己的愚笨感到抱歉。
03
日子就這樣在打打罵罵鬧鬧中過去，我初中畢業了。
母親跟我說：“囡囡，你跟著小丫姐去打工吧，家里沒有錢給你讀高中的。”
我知道我一定會輸，卻還在負隅頑抗：“娘，我成績很好的，我念了高中，讀了大學，一定孝敬您。您讓我念吧。求求你了。”
母親難得的好脾氣，她已經很久沒有抱過我，那天她抱了我，“傻姑娘，女人要讀那么多書干什么？只有你兄弟好了，你才能好，才能在婆家豎起腰桿子，你去打工吧，供你弟弟讀書，這樣我們家才有活路。這都是我們女人的命！”
我很傷心，最后掙扎了一下，“我可以吃更少的飯，做更多的活，一樣可以供弟弟讀書的。”
母親無奈又憐憫地看著我，沒有再說話，但我知道，一切都早已決定了。
走的那天，只有母親來送我，那時，我才16歲，第一次出遠門，心里很害怕，我緊緊地抓住母親的手，祈求地看著她。
她很溫柔卻也很堅定，我只能一步一回頭地看她，趴在車窗上看她，直到火車開出去很遠很遠了，我還在看著那個方向。
盡管我已經什么都看不見了，可卻總疑心母親最后的眼神是如釋重負。
04
16歲，初中文化，能在大城市里找到什么工作呢？
我跟著小丫姐在電子廠的流水線上工作，三班倒。
然后，在一個深夜班，我被電子廠老板強奸了。
年輕的我以為這已經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了，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那天，我很慌亂，我流了很多血，我不知道要怎么辦？只能打電話求助母親。
然而，她大聲咒罵之后，只是跟我說：“囡囡，你已經被糟蹋了，只能跟著他了，在他那里多弄點錢是正經。哎，這都是我們女人的命啊！”
我隱隱地意識到這是不對的，然而我只有16歲，如此的無知，最后，我還是成了老板的情婦。
然而，一旦跨出那錯誤的一步，未來的每一步都是深淵。
起初電子廠的老板對我當然很好，漸漸地也就厭煩了，他又把我送給了一個更大的老板，我在無數的男人手里輾轉，漸漸地也開始無所謂，也學會了怎么利用男人，開了個嫩模公司。
就是在這個時候，我遇到了王小帥。
05
他是洗頭小弟，我是理發店的VIP。
那天我的專屬理發師不在，就想隨便洗個頭發，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把王小帥安排給了我。
他傻傻的，呆呆的，洗頭的時候，全程紅著臉，我就想逗逗他，“怎么，沒見過美女啊？”
他的臉更紅了，“是，是，不，不，不是。”
我咯咯咯笑起來，這真是個傻小子。我仔細打量了一下這個男孩子，看起來很年輕，最多十七八歲，染了一頭黃毛，顯得很非主流，然而他的神情卻是卑怯的，有一種倔強的脆弱。只一眼我就曉得他是從苦難堆里長起來的人，大概苦難容易讓人識別出同類吧。我收斂起笑意，那是對他的不尊重。
“有十八了嗎？”
“剛滿十八。”他的手撓著我的頭皮，我覺得一陣癢。
“家里人不讓讀書了嗎？”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想和他閑聊，可能是他讓我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
“我沒有家人。”他的睫毛很長，蓋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也許他是悲傷的，但他的聲調很平板，就像是敘述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不知道要說什么，決定沉默，好好享受頭皮護理。
“你要把項鏈拿下來嗎？等會兒就要用水沖洗了。”
“嗯。”我閉著眼睛，任他幫我解下項鏈。
那時的我不知道，這條項鏈會改變我們倆的命運。
做完頭皮護理，王小帥扶我起來后，卻找不到他解下來放在柜子里的項鏈了。
那種柜子是專門存放顧客貴重物品的，鑰匙套在我的手上，照理來說，項鏈不會不見的，然而它確實神秘消失了。
王小帥很焦急，尋找無果之后，把事情匯報給了理發店老板，老板發動所有人一起找，卻怎么也找不到。
“找什么找？你們不知道吧，王小帥是從賊窩里出來的，他以前啊，是個小詐騙犯，后來警察把他抓去了孤兒院，項鏈肯定是他偷的。”突然，站我隔壁的另一個洗頭小弟說道。
原本還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項鏈的小帥，突然像被逼到墻角的斗牛一樣沖了上去，和那洗頭小弟扭打在了一起，理發店里瞬間亂成一團。
盡管王小帥的格斗技能不錯，但也禁不住拉偏架的人多，很快，他的臉就被揍得五顏六色了。
我感覺心里一陣悲涼，難道曾經做錯過的人，一輩子就只能錯下去嗎？
鬼使神差地，我說出了：“我沒戴項鏈，他不是小偷。”
06
像按下了暫停鍵，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
他們都知道我撒謊了，但是既然事主都不追究，又有什么好說呢。
等我走的時候，王小帥追了出來。
“你明明戴了項鏈的。”
“那項鏈對我來說并不珍貴，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說。事實也確實如此，我不記得這條項鏈是哪個男人送的，它只是比較配今天的衣服。
“你相信我是賊嗎？”那孩子有點執拗地說道。
“這對我來說并不重要呀。”我微笑著對他揮手告別。
“你信我不是賊，對我很重要。”我聽到他低低地咕噥了一聲。
“我只是信我自己，很多人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樣。”不管別人相不相信，反正我是個好女孩，那王小帥可能就是個好男孩呢，我“咯咯咯”笑起來，轉身就走了。
我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認為會再見到這個叫王小帥的男孩，即便見到了，也不過是個陌路人，我哪里會想到這個人改變了我的一生呢？
07
再見王小帥是兩個月以后了，那天我又去洗頭，不過不是王小帥洗的，是我的專用理發師。
我不知道王小帥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當時我已經走出了理發店，他突然沖出來，杵在我面前，一手撐在膝蓋上，一手伸出來，掌心上是一個看似精美，卻做工粗糙的盒子。
他喘著粗氣，呵呵呵，呵了很久，終于理順了氣，“這，這是給你的。”
我驚訝地拿起那個盒子，打開，居然是一條項鏈。
“對不起，我只能賠給你這條項鏈了。”不知道是跑得累了還是不好意思，他的臉紅紅的。
我有點驚訝，一時也不知道要怎么反應。
“你不要生氣，雖然這條項鏈和你那條不能比，但是，但是……”
“我很喜歡。”我知道這條項鏈的價值，差不多要他一年的工資，而他用兩個月就買了下來，想必很費了一番心思。
我拿起項鏈，“來，幫我戴上。”
我轉過身去，撩開頭發，把頸項露了出來。
他的手指有些發抖，我感到若有似無的溫暖在我的頸項上跳躍，我沒敢轉過頭去，我怕他看見我流淚了。
我第一次感到被人珍視著，鬼使神差地，我說道：“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08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我失去了感知時間的能力，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洪荒歲月都已過去，我聽到他低低的聲音：“你不要后悔。”
后來我們同居了。
小帥總是反復地問我：“為什么是我？”
我總是笑著捏他的臉：“因為你長得帥啊！”
我知道他自卑。他把我當女神，以為我長得美，又有錢，完全可以找個比他好的男朋友，然而他哪里知道其實我比他更自卑。
我自卑到完全不敢讓他看見我的另一面。我掩飾得很好，他不知道我的年齡，我的職業，我的家庭，他對于我幾乎一無所知。
我知道他是害怕我會生氣，所以才忍住不發問。
09
有一次，我帶著姑娘們參加完酒局，昏昏沉沉地回家，他站在門口等著我，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擔憂地來扶我，問我去了哪里？我推開了他，我本意是不想讓他聞到我身上骯臟的味道，但我知道我傷害了他。
他是那種特別敏感的男孩子，嬰兒時期就被母親拋棄，幼年不懂事，不想當留守兒童，從大山里面偷偷溜出來，沒想到遇上壞人，被威脅當了騙子的幫手。就算后來被解救了出來，也再找不到家人，只能淪落為孤兒院里的孤兒，所以他很沒有安全感。
盡管我知道這些，但我也沒有解釋，我害怕他的深問，害怕他追究出我的過往，我只想把一切都掩瞞住，不惜利用了他脆弱的不安全感。
他害怕我生氣，從來不過問我的生活。
在這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下，我們過起了甜蜜的同居生活。
10
被人珍惜疼愛的生活讓人上癮，我越來越不愿意去面對那些臭男人。我想我已經為老板賺了那么多錢，早已可以功成身退了，也許老板會放了我。
我找老板攤牌，然而我高估了自己，知道那么多秘密的我，他怎么會放過？他用酒精灌醉我，用毒品控制了我。
那段時間我變得特別暴躁，我不想被控制，可是我的身體上癮了。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我還記得是深秋，落葉紛飛，每一片葉子仿佛都預示著我即將凋零的命運。
那天是周末，小帥坐在沙發上，我躺著靠在他的大腿上，撫摸著他的臉：“我們離開這里好不好？找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春天看花，夏天看海，秋天看銀杏，冬天看雪，你說是不是很浪漫？”
“好呀。”小帥的手指穿過我的長發，劃過我的耳垂，癢癢的。
“你怎么這么隨意，也不問去哪里？別是敷衍我吧！”我扶起身抬頭，一不留神，發絲卡在小帥的紐扣上，“啊，好疼！”
“別急呀！別扯！”小帥心疼地一點一點幫我把頭發繞出來。
“太麻煩了，我弄斷它。”我有點不太耐煩，我的身體有點不對勁了。
“別，你的頭發多漂亮啊，我幫你弄出來。”
看著他低眉順眼，一點點耐心地拆解頭發，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愛惜的洋娃娃。雖然身體開始不受控制，我還是努力壓抑著。
小帥還在說：“我不是隨意瞎說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天涯海角，隨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我沒有家人，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你怎么了，怎么在發抖？你的嘴唇怎么發白了？”
他還是發現了。
11
盡管我想抱住他，給他家人的溫暖，然而我能做的卻是一把推開了他。我不想讓他看見我丑陋的樣子，我狂奔著沖向門口。
然而女人怎么可能跑得過男人？
他一把把我打橫抱起，不顧我的踢打叫罵，強行鎖著我，送我去了醫院。
我簡直要瘋掉了，我不想讓他看見我丑陋的樣子，我恨透了老板，恨透了所謂的家人，是他們剝奪了我追求幸福的可能。
昏倒前的最后一刻，我拉著急診醫生的手，求他，“不要和他說，求你！”
我不知道醫生明白了我的意思沒有，我已經管不了了，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急匆匆的王小帥拿著收費單，又一次映入我的眼簾，而我已經來不及管他了，他哪里有錢交費呢？
12
第二天，當我醒來時，王小帥還在睡著，他的腦袋趴在我的床邊，柔軟的黃發散在床上，像一只喜歡睡在床腳邊的小狗。
我的手癢癢的，想去碰他，卻最終克制住了，我害怕醫生告訴他我吸毒的真相，我不知道他會怎樣看我。
我顫抖著手，虛空地撫摸著他。
這時，我眼角的余光看見醫生就要進門，我馬上從床上輕手輕腳地下來，開門，走了出去。
“醫生，你沒告訴他吧？”我不好意思地問。
“沒有，但你確定不告訴他嗎？他為了給你急救籌錢，去賣了血，他應該很愛你，你不考慮一下嗎？宮頸癌晚期預期壽命并不長，不要留下遺憾。”
什么？為什么我聽不懂醫生在說什么？宮頸癌晚期？
呵呵，原來連老天都不愿意讓我從頭來過。我留著淚，無聲的笑了。
回到病床上，小帥還在睡著，他大概累了，不知道他獻了多少血，這個傻子啊，世上大概只有這個傻孩子還在乎我，而我即將要不久于人世，我得為他做點什么！
13
提出分手的時候，王小帥正端著一碗粥勸我吃，他明顯愣住了，傻傻地看著我。
“麗蓉，你是在講瞎話吧，胃潰瘍又不是什么大病，你不至于是覺得拖累我吧。”王小帥講著他自己都不覺得好笑的笑話。
“我是覺得你拖累我了，你連一點急救的錢都沒有，還要去賣血，我和你在一起一點安全感都沒有。”我說著刺人的謊言，刀刀扎向他，也是刀刀扎向自己。
我看見王小帥的眼眶紅了，我覺得下一刻他的眼眶就要裹不住眼淚，然而最終眼淚沒有掉下來。
“你喝粥。”王小帥繼續一勺一勺喂我喝粥，“以后，我不在了，也要按時吃飯，胃病才能好。”
我默默地喝著，把眼淚和粥一起吞回去，對不起，小帥，對不起，為了你的將來，我必須這樣做。
最后，小帥還是走了，一步一步走出我的生命。我咬著唇，無聲的哭泣，小帥，再等等，馬上，馬上你就能過上人上人的生活了，我要讓那些毀了我，拆散我們的人付出代價。
14
出院后，我就開始了我的計劃。
我買了一份人身意外險，受益人寫的是王小帥。
現在最關鍵的是怎么讓我出意外。我開始收集證據，編制老板的性賄賂名錄。我準備去敲詐老板，若是他同意付錢，那也好，但大概率他是不可能忍受我的威脅的，那么我定然會在他的安排下死于意外事故。
準備的時間，有點漫長，我又開始思念王小帥，我害怕他離開了我活得更糟，只能在暗中默默觀察他。
有時候社會就是這么殘酷，盡管小帥努力向上，但他能接觸到的人就是那些，孤兒院的孩子，工讀學校的同學。他同學給他介紹的工作號稱是金融項目，其實是P2P，爆雷之后，小帥自覺對不起他的客戶，又把有限的錢賠給了客戶。他重情義，又不懂法，幫人打架又進去了一次。后來又去做銷售，其實是賣保健品給老人，保健品吃不死老人，卻也沒啥用。盡管小帥對老人很好，像兒女一樣照顧老人，但老人的孩子只會把他當騙子，他又只能躲在了廢棄商場。
我想請人送錢送東西給他，可我知道他有他的驕傲，絕不會接受嗟來之食。我只能錯開時間，假裝去商場喂流浪狗，其實是不想他餓肚子，為了不引起他的懷疑，我故意找了他愛吃的臨期食品，他果然沒懷疑。
請原諒我不能來見你，只有每離你遠一分，你的嫌疑才能少一分。
15
可是，我不知道再這樣下去，小帥是不是真的會變壞，他努力的生活，可是生活總是辜負他，我得加快點速度，不能等到他真的沉淪，我要讓他生活在陽光下，讓每一個看不起他的人都不能再輕視他。
老話說得好，橫的怕不要命的。人一旦不管不顧起來，壞人倒是自己就慫了。老板貌似沒勇氣弄死我了，居然愿意出錢和解。
老板的錢可以拿，但計劃不能停。
在人生的最后，我想揭開一次謎底，我到底被家人愛過嗎？
16
回家的當天，我收到了最高規格的款待，連平日里出外打麻將的父親都回來陪我吃了一頓飯，我想也許我還能有所期待，其實我還是被愛的。不過很快，我的美夢就碎了。
晚上，母親號稱要陪我睡，說說母女倆的悄悄話。
這個傳統是我幫他們造完新房之后才有的，之前，我在家是連個房間都沒有的人，只在堂屋里鋪一張地鋪給我睡。
現在我居然有資格和母親說悄悄話了，真諷刺，更諷刺的是，每次悄悄話都是以她訴苦為開頭，以我給錢為結尾。
果然她又開始了。
“麗蓉，你弟弟大了，還要靠你幫他娶媳婦呢！”
笑話，為什么娶媳婦要我幫他？我無情地打斷母親的話，“我得了絕癥，沒錢給弟弟娶媳婦了。”
母親一時沒反應過來，睜著她的一雙大眼睛楞楞地看著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快死了。”我冷靜道。
母親一把抱住我，“我可憐的姑娘哦！怎么會這樣？你才幾歲啊！”
我緩緩地伸出手，擁抱她，我想也許她還是愛我的吧。
“你死了，你弟弟要怎么辦？你的死鬼老爸會弄死我們的！”母親抱著我，哭得更厲害了。
我拍了拍她，我還能祈求什么呢？這一生，我大概就只能得到這一點點的母愛了吧。她甚至連自己都不愛，她大概就覺得女人不配得到愛吧！
“怎么了？姐！”弟弟探出腦袋來，“我聽到你們一直在哭。”
“你過來，”母親招呼弟弟坐過來，“陪陪你姐，她，她快不行了！”說完，母親又崩潰大哭。
弟弟無措地看著我，我笑著搖了搖頭。
母親終于停了下來，“麗蓉，你想想辦法呀。”
我知道母親是在求我為弟弟的將來考慮，但我沒搭腔。
“麗蓉，看病要花多少錢？花了錢能活多久？要是花錢還找罪受，咱就不受這個苦了吧！”母親小心翼翼又期期艾艾地說。
我知道她是怕我把錢全花了看病，不留一分錢下來。人就是這么現實。
“沒關系，我買了保險，用不了多少錢，如果我意外去世，你們還能拿到一大筆錢。”我聽到自己平淡到冷漠的聲音，我把鉤子下了下來。
人們常說，人心不能考驗，但我真的是太好奇了，我這一生到底被家人愛過嗎？
17
果然，我還是失望了。
把我送出來的時候，母親還是哭泣的。也不知道后來的幾天之內，她是如何狠下心來做的決定。
過了幾天，我收到了她寄來的中藥，號稱能治好我的病，天知道，她連我得了什么病都沒問過。
好吧，既然你們都做出了選擇，也就不要怪我了，讓我們一家人一起下十八層地獄，在那里，也許我們能相親相愛。
18
所有的事情我都考慮好了，然而老天爺還是不肯放過我和王小帥。
我想，我們真是不被老天偏愛的人啊！
誰能想到算計成這樣，居然還會出意外呢！都怪我實在是太想王小帥了。
那天，我和老板約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臨行之前，我怕老板反悔，這可能是我活著的最后一天，我想再去見小帥一次。
于是，我提前出門，去約定好的便利店取了很多臨期食品，拐去了那個廢棄商場，企圖偷偷看一眼王小帥。
可是我沒想到會遇到郝大綱，他是我手底下一個嫩模的父親，自從知道女兒在我這里做之后，就一直纏著我，要拿回女兒的合同。
我真的很羨慕他的女兒，郝美麗，有這樣一個愛護她的父親，她還是個大學生，但她卻如此愛慕虛榮，寧愿做這種來錢快的工作。
人真的是千奇百怪。你希望得到的，居然是別人百般厭棄的，你擁有的，卻是他人羨慕的。
19
雖然我挺尊敬郝大綱的，但我沒有權利把合同還給他，我沒想到，作為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工，他居然能為女兒做到這種程度，他砸傷了我，拿著我的背包，逃跑了。
那份性賄賂名錄還在包里啊！
我無力地癱在地上，這時老板的保鏢小松打來電話，問我怎么還不去交易。
原來老板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全權委托了小松來交易。
我和小松平時關系不錯，我告訴他，讓他來接我。
沒想到就這樣，我引來了死神。在我還沒準備好的時候。
也許是錢財動人心吧，也許是愛情難抵抗吧，小松原本是個不茍言笑的呆板男人，那天他居然露出了生動的表情，他對我說：“對不起，楊姐，就當是成全我吧。郝美麗說過，有一百萬才會考慮和我交往。你現在名錄也丟了，老板是不會放過你的，與其這樣，不如成全我吧。”說著他拿起石頭砸向了我。
20
也不知我和郝美麗是結了什么仇什么怨，深愛她的兩個男人促成了我的死亡，而她自己呢，被人深愛著卻不知珍惜，我真嫉妒她。
要是這個世界上曾有人如此愛過我，我都不會成今天這個樣子！
還好，還有王小帥！只是可惜，我可能要連累他了。我看了一眼王小帥住的地方，希望他今天恰好不在這里吧，否則他真是逃不出嫌疑了，一個天價保險的前男友受益人！
血水漸漸迷糊了我的視線，我再也無力睜開雙眼，我好不甘心，機關算盡，還是抵不過天意如此！
原來不受老天偏愛的人，再怎么掙扎都沒用！
再不甘心，我都無力掙扎了！
再見，王小帥！
抱歉，王小帥！
愿我們來生都能受偏愛，不再如此艱辛！愿我們來生能在陽光下再相遇，彼此擁抱！
再見！再見！
我遺憾地閉上了雙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