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行動的小怪獸
盛夏的一個午后，我和德德盤腿坐在空調房的涼席上，看著阿牛好幾年前拍的電影《初戀紅豆冰》，笑得不能自已。對阿牛的印象，只是隱約地記得他和任賢齊合唱的那首《浪花一朵朵》，不知他拍了這么一部如此有意思的電影。
沒談過戀愛的德德對這部電影著了迷，尤其是結尾那句，“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我的初戀，但這么多年我一直沒有忘記。就好像在最熱最熱的下午吃進口里的紅豆冰，又甜又冰，冷到舌頭都疼了，但是，來不及感受那個滋味就融化掉了。”她嘴里一遍一遍跟著念這句臺詞，兩眼閃爍著點點星光。
1、浪花一朵朵
一部好的電影會有什么影響，就是會留下許多后遺癥。后遺癥之一，就是德德開始喜歡吃上紅豆冰。電影里那種手動刨冰機，小時候是見過的。那時候不知道為什么總會將它的樣子和縫紉機聯系在一起，大概是因為它們一樣有一個輪子，轉啊轉的，只不過刨冰機中間有一個地方可以放冰塊，手轉動把手，出口位置冰塊變雪花，沙沙往下掉，掉到碗里。待到它滿了整個碗，再淋上自己喜歡的果醬，一碗冰沙就好了。五毛錢一碗，很便宜，卻怎么也舍不得將它吃完，一口一口，含在嘴里，等著它融化，慢慢回味。
現在的冰沙都好大一盤，一盤冰沙上桌來，三四個勺子，我們一邊消滅這盤紅豆冰，一邊聽著德德手機里播放的《浪花一朵朵》。那部電影的第二個后遺癥，就是讓她徹底喜歡上了阿牛這位歌手。那時候，已臨近深秋，我們穿著針織外套，嘴里一口一口呼著寒氣，冷眼看她聽著歌搖頭晃腦，歡樂于自己的世界中。
或許《秘密》中的吸引法則是有效的，德德每天這樣期待著，大秦就真的這么如約而至了。
德德與大秦的開始沒有太多的波瀾壯闊。在某一次偶然機遇之下，天真浪漫的德德認識了剛失戀的大秦。后來用德德的話來說，她難得地“憐香惜玉”了一回。
剛失戀的大秦實在太可憐，和初戀分手后，天天過得似鬼不似人，悲喜無常，暴飲暴食。身邊的朋友實在看不下去，秉著“走出失戀的最佳辦法為步入新戀情”這一條準則，拉著他到處見姑娘。可是，見一個嚇走一個，他見面的第一句話，就問人家喜歡吃草莓嗎？這話，哪個姑娘聽著都不是滋味，好好一個人坐在你跟前，你心里卻想著別人，這不是存心膈應人嗎？
癡情本來是好事，可是過頭了，在別人看起來就是一種矯情的病態了。大秦好歹也是一個理智的人，難過了好一陣子，終于打算還是以人樣見人。所以當德德見到他，他還不算太糟糕。他也終于不問那句，你喜歡吃草莓嗎？
然而德德卻從別人那里知道了大秦的事。第二次見面，德德特意約在一家冷飲店，沒有點自己喜歡的紅豆冰，而是主動給大秦點了一杯草莓冰沙。大秦看著那杯冰沙，若無其事，吃了起來。吃完，還陪著德德逛了整個商場。
我一聽連連為德德感到高興，不錯不錯，他這可是終于放下心中那位穩如泰山的前任了。可是，德德居然一臉的不開心，這么快放下，指不定哪一天，很快把她也給甩了。我竟一時無言，想這大秦在德德這里算是完了。
沒想到過幾天，德德又火急火燎地過來，拉著我就說，她發現大秦背著她偷偷紅了眼眶，我瞪大眼問：“為什么？”她垂下眼簾，有些踟躕，“我又給他點了一杯草莓冰沙。”我立刻跳起來，指著她鼻子，“你這不是作死嗎？要是不喜歡人家，趁著你們也不算開始，趕緊放開人家，何必這樣子去作弄他呢？”
“你不懂，我只想考驗他。”
“考驗出什么來了？你想要什么答案？”
她突然一拍手上的枕頭，挺起胸，“不管我們有沒有走到一起，我想幫他，讓他徹底忘掉前任。”
我被德德搞得莫名奇妙。總之德德的同情心開始泛濫起來，她勢必要將大秦從無盡的深淵中拉出來。在我期望與懷疑中，德德將大秦拉去了大海邊。
她邀請我一塊去，被我抵死拒絕。我打著噴嚏，裹著棉被，想象著他們在海邊的情景。兩個人穿著羽絨服，抵擋著呼嘯的寒風，來到海邊。大秦坐在沙灘上，目光呆滯，又或者附和般地傻笑著，看著穿得像熊一樣的德德與浪花嬉戲，耳邊還傳來一句句歌詞，“我要你陪著我，看著那海龜水中游······”
這樣想著，不禁右手扶額，可憐的大秦在這時候碰上中二的德德，實在是有夠倒霉的。
2、一起看海龜水中游
有時候，人倒霉起來真的是喝一口水都塞牙縫。大秦就在這當頭，一路黑得沒了盡頭。他的公司內部搞了一場革命，由于上層領導的變動，整個公司的人事也跟著全部變動。大秦的直屬上司被調到另外一個城市，因為前段時間，他的狀況太差，上司也沒有打算將他帶走。原來的公司，換了頭兒，帶來的人很快將他擠了下去。于是，他失業了。
德德直性子，也是一個非常講義氣的人。拿著幾瓶酒，直直奔去大秦家，二話沒說一句，一直陪他喝到天亮。那天晚上，她又看到了，大秦背著她偷偷抹眼淚。那酒瓶子，握在她的手中，她發緊力，很想將它捏碎。大秦喝了很多酒，倒在德德懷里沉沉地睡去。連男人的手都沒牽過的德德心跳有些加速，抖著手輕輕摩挲大秦這一天內長出的胡茬。
天亮后，在德德懷里反轉醒來的大秦，剛睜開朦朧的睡眼，便收到了一份十分真摯的告白。
德德因為初嘗愛情的甜味，笑容天天掛臉上。通過自己的努力讓他的心中終于有了她的位置，更是讓她感到滿心歡喜。
一次飯局，有一個朋友卻滿是擔心地問她，“他心里還有沒有裝著那位初戀？”她沒說話，我以為她介意，拼命擰著朋友的大腿。她卻歪頭，天真無邪，說：“或許我喜歡他就是因為他的專情。”
這個傻姑娘相信大秦，相信自己，相信他們的與眾不同。她開始掰著手指頭算，他們應該在哪一年步入婚姻殿堂，哪一年買房，哪一年生下孩子。
那些天，我聽著德德天馬行空的計劃，一聽，右眼皮就開始跳，一開始不以為意，后面開始有些發慌，按住雀躍的德德，“你跟大秦商量過了嗎？”
她塞下一大口紅豆冰，腮幫子鼓動，“不好意思說，我們才剛在一起。”
我皺眉，“你的步伐跟他不一致呀。你別只顧自己一頭熱。”
“沒事，沒事。我可以領著他走。”這個姑娘自信的模樣一如從前。
我真怕她下一秒鐘，就要將大秦拉進民政局。
3、你不要害怕，你不會寂寞
第一次談戀愛的德德，讓人很不放心，友人們開始組飯局，各種約見這位傳說中的癡心人。
幾頓飯下來，差不多都要把大秦小時候最喜歡穿什么顏色的底褲給挖出來了。
又是一次飯局，大秦咧著嘴笑，有問必答。有人問：“聽說你之前就談過一次，現在和那位還有聯系嗎？”德德一聽這話，茶杯重重落下，眼睛瞪得圓圓的看向發問的人，囔囔道，“過了啊，過了啊。”友人一看德德這陣仗，也沒慌，一只手把玩著手里的酒杯，眼睛直勾勾看著大秦，絲毫沒有理會一旁已經快火冒三丈的德德。這個大男人濃眉大眼，標準國字臉，這會兒不言不笑，坐在那，倒像極了一個做錯事的好學生，旁人想責備，卻是于心不忍。他似乎沒有很著急地回答問題，一只大手輕輕地，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拍著德德的肩，像有魔力一樣，剛才還渾身是刺的德德，瞬間溫順得像一只小貓。然后，才輕輕的一句，“沒有，斷了。”
那個晚上，大秦喝了很多酒，德德也跟著喝了一些，兩個人走出去的時候，步伐都是歪歪扭扭的。德德更是夸張，腳上瞪著一雙嶄新的細長細長的高跟鞋，好幾次險些絆腳摔倒。大秦掐著德德的胳膊，把她緊緊護在臂彎里，她在那寬闊的臂彎里笑彎了眉眼。其實，德德并沒有醉，我知道，她要是真醉起來，早已不省人事。只是此刻，不知道她是想裝醉，貪戀這個男人懷里的溫度，還是想陪著他搖頭晃腦的，隨他高興。大秦大概以為她難受得厲害，又開始，一遍一遍輕輕拍著她的背，德德感覺很舒服，就在她享受之時，聽見一個帶著微微哭腔的聲音起，“安安，不要怕，你爸爸不在了，我還在。我來哄你睡覺，就像小時候他哄你睡覺一樣。不要怕，不要怕。睡醒了，我帶你去買草莓，你最愛吃的草莓。”
房間黑漆漆的一片，大秦仰面呈大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陽臺外，德德靠在一張躺椅子上，看著天空的星辰，淚流滿面。
幾天過后，德德把所有的東西全部都搬到了大秦的家里。我一手插著腰，一手點著她的頭，“你是不是傻？為什么非要往這坑里跳呢？”她拉著我的手，有些憔悴，靠在我的手臂上，“我不傻，我就是想要把他拉出來而已。他太可憐了。”我已經不覺得大秦有多可憐了，反倒是德德，讓我無能為力，罵不醒她，拉不回她。這個陷入情場的女孩子，她將自己當作一名勇士，義無反顧，奔赴戰場，以為憑借一己之力，可以拯救那一個崩塌的世界，絲毫沒有想過自己會遍體鱗傷。
不管我怎么反對，德德還是和大秦同居了。
4、我們會慢慢長大
德德不再讓大秦出去外面吃東西，也不再帶他見我們一群朋友。偶爾會和我打打電話，說說他們的近況。他們開始經常在家里煮飯，有時大秦煮，有時德德自己煮。我們這一群人都知道，德德做菜時，喜歡往上面放一點蔥花，有點東西裝飾看起來才會讓人有食欲。而大秦是不喜歡吃蔥花的，跟著我們吃飯的時候，有蔥花的菜，都不夾一筷子，很明顯的動作，我們一整桌的人都看在眼里。還有，德德其實很少下廚房，比起美食，她更在意自己的一雙芊芊玉手。這一朵溫室里長大的小花朵，幾乎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這樣住在一起，問題是不少的，德德要一一克服，還要堅持她的革命。
再見到德德，整個人居然消瘦不少，一個朋友拎起包就要去找大秦。被德德一把攔下來，友人氣鼓鼓地坐下，雙手抱懷，睥睨著她，等著她說出一個理由，一個讓自己可以不去找那個男人麻煩的理由。一只手忽地伸至我們眼前，一枚精致的小鉆戒。友人一把捂住嘴巴差點哭出來。德德跟我們說著他們生活的細節，做菜時，分成兩份，一份撒蔥花，一份不撒。大秦沒空做飯的時候，她才做飯，而且大秦給她買了好多好多護手霜，偶爾還會幫她做做手膜。平時晚上，兩個人就一起看書，一起看電影。周末就一起出去玩。總之，是做著一切情侶在做的事情，兩個人也慢慢越來越加親近了。前段時間，他帶著她去選了這枚戒指。她緩緩說著他們的一點一滴，說得口干舌燥，也沒有動一口，桌上那份，我們為她點的紅豆冰。
我一手撐著沙發扶手，一直不作聲色地看著她那只帶著戒指的手，上面的皮膚不再光滑細膩，還有幾道干裂的口子。
分別的時候，大秦來接她，展開懷擁抱她，一只手在那纖瘦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拍著。我才明白德德對這份感情的珍惜，很多事沒說，很多事在心里。
我的右眼皮又開始跳，不停地跳。想過打電話給德德說一說，卻又怕驚擾了她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生活。
后來，我挺后悔沒有撥出那一個電話的，不然她也不會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一天，無人知曉，還生了一場大病。
那天，大秦買了好幾杯草莓冰沙回來，坐下來打開就吃，德德知道他剛在外面吃過火鍋，忙一把搶過來，怕他傷到胃。話還沒說出口，又被他一把搶回去，沒有說一句話，只是一大口一大口地吃著，一杯還沒吃完，德德先紅了眼睛，又撲上去一把搶過那份草莓冰沙，哭喊著，“你不可以吃草莓冰沙，你只可以吃紅豆冰沙！”
“你是不是有毛病！”大秦大概不知道她在說什么，沖著她喊回去。
“是啊，我是有病。”說完，德德帶著那份草莓冰沙奪門而出。
很多細節都在德德的回憶中，讓她覺得痛苦和絕望。不是不在乎嗎？不是就是因為他的癡情才仰慕的他嗎？她不斷地反復問自己。可是她愛他呀，所以才忍受不了。她終于受不了那位初戀在他心中占據了如此大的地位。大病初愈的德德，以一個戰士的姿態，重新回到戰場，她想贏回局面，把那些以前都視而不見的東西，所有關于那位初戀的東西，丟得一干二凈。大秦回來，二話沒說，摔門而出。她蹲在地上，知道自己輸得一干二凈。她就在他的身邊，怎么就感覺，仿佛一天一天，初戀的位置是愈來愈多，而她，卻是被脅迫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這個時候，爭吵似乎可以確定自己的地位與價值，她這樣做了。
“你忘記她很難嗎？”德德拉著箱子，仍心有不甘。
“不難啊，就是走過的路，都有她的影子。”
德德歇斯底里地哭著，似傾盆大雨過后的天晴，她終是大徹大悟。一場救贖式的愛情，是救不了任何人的，不僅救不了他，還傷了自己。
我跟男朋友阿立說了德德與大秦的事，他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的牛皮書上，時間靜靜地流過，午后的陽光溫柔地懷抱著他，我在一旁像極了一個畫外人在賞著他此時的姿態。過了一會兒，他如往常抽出首頁的木書簽，夾放在當頁，放書，起身。
走過來，揉了揉我頭頂上烏黑的發，僅僅是路過，僅僅是一句話，“丫頭，感情的事是管不了的。”
我回過頭，看著他熟練地系起圍巾。我沒有想理會很多，只是會偶爾的想太多。
手中拿著的水想要遞給他喝，才想起，他從來不喝白開水，里面一定要加兩片檸檬，或是一點花果干。我想起德德，突然害怕他這些不知名的習慣。
5、時光匆匆流走，也不回頭
收到大秦的來信，我很是愕然，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寫信給我。
“我很抱歉，我給德德造成的傷害。我不確定德德她是否還愿意，看到我，看到我想對她說的話。或許，你也不愿意。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為我轉述一聲‘對不起’。我很抱歉，在該愛著她的時候，心里卻裝了另外一個人。但是，時間不可逆轉，我對她不可補償，即便我現在多么想念她也好，也不敢貿然去見她，很害怕對她造成第二次傷害。
很多時候，我很想和別人說一說我和德德之間的故事，就像當初，我想和別人說說，我和她的故事一樣。但是，我說不出口。男人的故事不能和女孩子的一樣去娓娓道來，往往話到嘴邊，剩下的也不過一聲嘆息。
在這里，我還是想解釋一些事情，不知道德德知道會不會釋懷一些。那天，我回來吃了好多好多草莓冰沙，是因為聽到安安生病的消息。我很害怕，即便已經不在一起，我還是希望她可以好好地在這世上，還能與我看著同一個月亮升起落下。我與那位在一起八年了，她像是朋友，像是親人，在我的生命里留下了長長的痕跡，這些痕跡都是時光雕刻出來，我不忍將它刻意抹去。我想去看看她，可是不能，因為她不讓我去，還因為德德，去了，就太對不起德德了。可是，與德德分開以后，我還是擅自地去看了她，她很好，她的未婚夫很好，我終于很放心。
我現在開始吃蔥花了，不知道德德還吃不吃？那天，我自己下了一碗面，里面什么東西都有，牛肉，溏心蛋，火腿，青菜，金針菇，上面還淋了一層辣油，我想，德德看到這樣一碗面，一定會很歡喜。拍下照片，好想發給她看看，讓她夸夸我。可是，我知道，不會有了。我看著這碗面，突然有些想哭，才發現少了她最愛的蔥花。
這里有一箱護手霜，可不可以幫我轉交給她。以前，她的床頭柜上，總是擺了好多護手霜，她那么好看的一雙手，我知道，我終究還是沒有保護好。
最后，還想請你幫我問一下她，以后如果再遇見，可不可以冰釋前嫌，我還可不可以跟她問一聲好？”
短短的一封信，我看完之后，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阿立趕緊跑來安慰我。
我擦了擦眼淚，又有些猶豫，“我現在，該不該把這些告訴給德德呢？她現在過得挺好的。”
“當初，德德與大秦在一起的時候，你不覺得，大秦看上去也挺好的？不要為別人之間的感情做選擇，信里已經告訴你，該怎么做。”
6、一份初戀紅豆冰
幾天之后，我與德德窩在沙發里，又看了一遍《初戀紅豆冰》，這次德德看得淚流滿面。她手里握著一瓶護手霜，眼睛直直盯著發光的屏幕。
片中快要結尾處，阿牛手拿著一份紅豆冰，想要將它交給即將離去的打架魚，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旁要停車的大巴，砰地一聲，他被大巴撞倒在地。過后，他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在打架魚關切的問候中，狼狽的他終于把手中的紅豆冰交給了她。
一場電影結束，擺在桌子上的紅豆冰也早已融化成水。我還是拿起，喝了一口，依舊是甜甜的口感，想讓它在口中多停留片刻，可終究是不能。
我問德德，“還要吃嗎？”
她放下手中的護手霜，抽出一張紙巾，擦拭自己臉上的淚痕，搖了搖頭，“不吃了，以后也不吃了。或許，我們都應該學會去跟一些美好而不可留的事物告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