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媽媽，媽媽，你在哪兒啊？”幼小的啟兒無助的奔跑在一個十字路口，大聲地哭叫著。天色昏黃，云層壓得很低，低得小小的啟兒感覺那云似乎就在頭頂，伸手就能碰到一般。低低的黑云壓迫得啟兒喘不過氣來，也讓啟兒有些害怕，雖然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
突然那云層的深處伸出一只長長的黑手，那黑手越長越大，越伸越長，直直地向啟兒抓將了過來。啟兒更慌亂了，她想躲，可是腿怎么也邁不動，想喊，可是大張的嘴巴卻一點聲息也發(fā)不出......
醫(yī)院里，病床上，潔白的床單映襯著啟兒雪白的小臉，她雙眼緊閉，兩手緊握，爸爸和身穿白衣的醫(yī)生立在床邊，醫(yī)生拿出一根細(xì)細(xì)的銀針，爸爸雙手棒住啟兒的頭，醫(yī)生手起針落，人中上溢出一顆紅色血粒，啟兒長長呼出一口濁氣，悠悠醒轉(zhuǎn)，五指慢慢舒展開來。
“啟兒。”爸爸憐惜地揉搓著啟兒冰涼的雙手。
“爸，”啟兒微微睜開紅腫的雙眼，神情恍惚，聲音沙啞。
醫(yī)生打開一瓶葡萄糖，送至啟兒唇邊說：“來，喝一些。”
爸爸稍稍扶起啟兒，啟兒低頭就著醫(yī)生的手喝了一口。甜甜的液體緩緩流入啟兒的咽喉，如同一股清泉注入干涸的發(fā)裂的土地，啟兒又貪婪地張開嘴巴喝了一大口，咕咚一聲咽下。
看了一眼爸爸，啟兒仍然覺得頭暈?zāi)垦２荒茏猿郑苫卮采希X得好累，只想睡覺，便又把臉深埋進(jìn)枕頭里。一時之間她想不出自己為什么躺在這里，爸爸和這個身穿白衣的醫(yī)生為何站在那里看著她。
“好了，醒過來了，估計受了刺激的原因，但是她身體素質(zhì)也不好，有些營養(yǎng)不良，先讓她休息一下吧。”醫(yī)生說。
“好的，謝謝你，小王醫(yī)生，麻煩你了。”爸爸的聲音
“沒事，叔，你注意照看一下啟兒吧，讓她別再太激動了。”
“嗯，好的。”爸爸的聲音似乎哽住了。
“阿姨那邊明天要舉行葬禮嗎？”刻意壓低的聲音。
“是的。”爸爸那沙啞的聲音。
“我先走了。”
然后是輕輕地腳步聲，輕輕地關(guān)門聲，再然后就是一陣沉寂。
哦，是了，啟兒想起來了，就是這個身穿白衣的醫(yī)生，站在媽媽的病床邊，對爸爸搖搖頭，說：“叔，對不起，我盡力了！”
盡力了是什么意思？剛奔至病房門口的啟兒，喘息著停靠在門上，她愣在那里想不明白，只是看見爸爸像突然被人打了一悶棍，頹然跌坐在地上，雙手掩面，壓抑的哭泣聲從手心里傳出來，大顆的水珠從爸爸的手指縫里滴落。
半響，啟兒才晃過神，她跌跌撞撞跑到媽媽的病床邊，低頭看著媽媽，媽媽靜靜地躺在那里，眼睛浮腫，臉色灰暗，顴骨高高地兀立地在那里，兩腮下陷，嘴唇發(fā)白，頭發(fā)凌亂。
媽媽是個愛整潔的人，頭發(fā)太亂了，啟兒想。她彎下腰，用手指輕輕地梳理著媽媽的頭發(fā)，媽媽的頭發(fā)不再柔順，有些干枯，一綹綹的白發(fā)像一朵朵盛開的白蓮傲然躋身于黑發(fā)之中，啟兒的眼睛被那朵朵白色灼燙得生痛，淚一滴一滴地落在上面。
爸爸走過來抓過啟兒的手，說：“啟兒，媽媽走了，她讓我跟你說對不起，她沒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爸爸的淚滴到啟兒的手上，滾燙滾燙的。啟兒一把甩開爸爸，對著爸爸大吼道：“你亂說，媽媽昨天還在罵我，什么叫走了，怎么就走了，怎么可能走了，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為什么.....？”
她忽地一下轉(zhuǎn)向躺在那里的媽媽，伸手把媽媽從床上抱起來，對著媽媽大叫道：“媽，你起來呀，你起來，你起來罵我，起來打我，別再睡了，媽媽，我不再跟你生氣，不再跟你犟嘴，不再離家出走，媽媽，你起來，起來呀，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媽，媽........”
啟兒的聲音忽然頓住了，她那瘦瘦的身體緊緊抱著媽媽冰涼的身體，一起直直地倒了下去，倒在那鋪著白色床單的床上。
記憶有時間是個惱人的東西，它總是在你不想思考的時侯，卻偏偏清晰地出現(xiàn)在你腦海里。啟兒的眼淚大顆大顆涌出眼眶，枕頭上很快被浸濕了一大片。
2
夕陽斜斜地射在陽臺東邊的墻上，客廳里沒有人，屋里卻彌漫著飯菜的香氣，廚房里傳來盆碗碰撞的叮當(dāng)聲，媽媽從廚房里走出來，手里端著一個盤子，盤子里的紅燒排骨，堆得滿滿的。
她瞥了一眼電視機邊的掛鐘，16：30分，轉(zhuǎn)身又進(jìn)了廚房，端出一大盤炒青菜和一大碗西紅柿雞蛋湯。
就在這時指紋鎖“滴”的一聲，門開了，身穿校服的啟兒從外面閃身而進(jìn)。她看見餐桌邊站著的媽媽，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沒有問，只是帶著疑惑的表情叫了一聲：“媽”。
媽媽轉(zhuǎn)身看了一眼啟兒，輕聲說：“餓了吧，洗手吃飯。”
“不等爸爸了嗎？”啟兒問。
“你爸加班。”媽媽說完又轉(zhuǎn)身走進(jìn)廚房，不一會兒端著兩碗米飯走了出來。啟兒洗好手走了過來，媽媽把那只盛滿了米飯的碗放在啟兒面前，自己則端著盛了小半碗米飯的碗，走到餐桌的另一面坐了下來。
“好香啊。”啟兒盯著排骨的眼睛發(fā)亮，拿起桌上的筷子，夾了一塊塞進(jìn)嘴里，腮幫子頓時撐起一個大包。
“慢點吃，沒有人跟你搶。”媽媽的眼眶發(fā)紅，她吸了一下鼻子，拿了一張紙巾摁在嘴上。
“媽，你怎么了？”啟兒感覺媽媽有些異樣，目光終于從排骨上挪到媽媽臉上。
“沒事，先吃飯。”媽媽夾起一塊排骨放到啟兒碗里。
“你吃，我自己來。”啟兒說著吐出一個骨頭，夾起一大筷子青菜塞進(jìn)嘴里。
“啟兒，媽媽給你的生活費夠嗎？”媽媽問。
啟兒愣了一下，匆匆咀嚼了幾下嘴里的青菜，把還囫圇的青菜吞下去后，才說：“還好吧，就是快畢業(yè)了，事情比較多。”
媽媽張開嘴想說什么，拿著筷子的手用力的攥了攥筷子，手指上的骨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她咽了咽口水，抬手夾了一片青菜葉放進(jìn)碗里，說：“吃飯吧。”
啟兒看了看媽媽，頓了一下也不再說話，大口大口地吃起飯來......
媽媽凝視著狼吞虎咽的女兒，眼眶又一次紅了，她站起身走進(jìn)廚房，用胳膊擦了一下眼睛，拿了一只空碗走出來，盛了一碗湯放在啟兒面前，啟兒沒有說話，端起來喝了一大口......
一頓飯就這樣在沉默中結(jié)束了，啟兒把手中的空碗放在餐桌上，站起身說：“媽媽，我吃飽了。”
“坐下，我們聊聊吧。”媽媽看了看空空的盤子和湯碗，把手中的碗放在餐桌上，那片菜葉仍然靜靜地躺在那里。
“不聊了吧，沒有什么好聊的，我還有事呢。”啟兒有些不耐煩。
“你說想學(xué)吉它，我給你買了，放在你臥室里。”媽媽的眼睛盯著啟兒。
“啊，真的，謝謝媽媽，我去看看。”啟兒臉上露出了笑容，聲音里透著喜悅。
“你先坐下。”媽媽的聲音抬高了一些。
啟兒看了一眼媽媽，撇撇嘴慢慢地坐了下來。
“啟兒，媽媽說過不干涉你談戀愛，可是現(xiàn)在媽媽告訴你。媽媽不同意你再和齊駢來往了！”
“為什么？”啟兒的聲音里透著抗拒。
“因為你說到?jīng)]做到。”媽媽說。
“我什么沒有做到了？”啟兒問。
“媽媽告訴過你，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一個三觀正的，你也跟媽媽保證過你和齊駢只是普通男女朋友關(guān)系，可是你們現(xiàn)在還真的就只限于普通朋友嗎？還有你的生活費你的零花錢都哪里去了？你在學(xué)校吃過午餐嗎？”媽媽有些激動了，嗓門也高了些。
“我減肥。”啟兒說。
“你減肥，你剛才吃飯的時候，怎么不說減肥呢？啟兒，你好好想一想，什么樣的男孩子才會去要一個學(xué)生的錢，你還沒有收入，你給齊駢的錢是你的生活費呀，他對你的感情如果是真的，他會要嗎？錢給了他，你可是吃飯都沒有錢了啊！”媽媽的眼淚終于溢出了眼眶。
“你不知道，他在創(chuàng)業(yè)，他說有錢了就會還我的。再說就中午一頓飯，不吃也餓不死。”啟兒低頭小聲爭辯道。
“對，是餓不死，可是我心痛啊，他也不應(yīng)該這樣，他這樣只能說明他不在乎你！女兒，你認(rèn)識他一年了，他還你錢了嗎？聽媽媽的話，等你畢業(yè)了，你會遇到更好的男孩子，你值得更好的，你和他不合適，啟兒！”媽媽盯著啟兒的臉。
啟兒低著頭不說話，媽媽嘆了一口氣，站起身開始收拾餐桌。
啟兒走進(jìn)她的房間，房間的床上放著一把吉它，上面還綁了一個粉紅色的蝴蝶結(jié)，她開心地抱起吉它轉(zhuǎn)了一圈，在蝴蝶結(jié)上狠狠地親了一口。然后她在書桌邊坐下，急急拉開抽屜，拿出手機，手指觸到屏幕，手機屏亮了，微信賬單赫然映入眼簾。啟兒愣了一下，覺得血一下子涌上頭頂，她跑出臥室，沖進(jìn)廚房，站在門口，對著正在洗碗的媽媽叫道：“你憑什么偷看我的手機？”
媽媽回過身，瞥了一眼啟兒手中的手機，淡淡地說：“什么叫偷看？我是你媽，看看你手機怎么了。”
“你是我什么都沒有資格看我手機！”
“我生你養(yǎng)你，手機還是我買的，我看看你手機，怎么了？”
“你生我養(yǎng)我就可以不尊重我的隱私嗎？這是最基本的修養(yǎng)好吧！”啟兒的眼淚落了下來。
“尊重，你跟我提尊重，你說你和齊駢只是普通朋友，可是你們都做了什么，你說！還把我給你的生活費零花錢全轉(zhuǎn)給了他。你跟我提尊重，你自己尊重你自己嗎？要想別人尊重你，首先要自己先尊重你自己！”媽媽越說越氣，她啪的一聲把手里的洗碗布扔進(jìn)水池，水池里的水濺出來，滴落到媽媽剛剛擦過的地面上。
“錢錢錢，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錢，我有錢了還你，行了吧。”啟兒很不耐煩。
“還我，你還得起嗎？”媽媽更生氣了。
“有什么還不起的，不就是幾個錢嘛！”啟兒也很生氣。
“那你現(xiàn)在還吧，為了一個騙子，飯可以不吃，你的腦子壞了嗎，學(xué)是怎么上的，這樣的話，那學(xué)也別上了好了！”子卿的氣話沖口而出，但是說出來就有些后悔了，可是又不知道怎么挽回。
“不上就不上，我跟你說過他不是騙子，他有名字的，我就是喜歡他，怎么了。”啟兒頂?shù)馈?/p>
“別再我面前說你喜歡他，我再跟你說一遍，你以后再跟他來往，就給我滾出這個家門！”子卿吼道。
“滾就滾，像誰稀罕呆在這個破家一樣！”啟兒轉(zhuǎn)身疾步走回自己的房間，砰的一聲用力關(guān)上房門。
“你.....”媽媽看著啟兒走出廚房的背影，咽下要出口的話，她對著自己的臉狠狠的抽了一巴掌，淚無聲地從臉上流下來。
屋里，啟兒氣鼓鼓地坐在書桌邊，她打開微信卻怎么也找不到齊駢。她想了想，狠狠地把手機扔到床上，心里想：“哼，你把他刪了，我去找他！”
3
凌晨，東方的那顆啟明星還在熠熠地閃著光，客廳里一片寂靜,墻上的那個掛鐘在“滴嗒，滴嗒”地轉(zhuǎn)動著，時針指向凌晨5點鐘。
突然“吱”的一聲，右邊臥室的門打開了，穿著白色運動套裝的啟兒，身后背著一個大大的吉他，手里擰著一個大大的皮箱，光著兩只腳悄悄地貓著腰往外走。
突然，客廳的燈“啪”的一聲亮了，爸爸筆直地坐在沙發(fā)上，雙眼凝視著啟兒，清醒的雙眸沒有一絲睡意。
“爸”，啟兒有一種做賊當(dāng)場被捉住的尷尬，她硬著頭皮叫了一聲。
“啟兒，要去哪兒啊？”爸爸的聲音沙啞干澀。
“我不去哪兒，就是想出去呆幾天。”啟兒站直身體，把皮箱放在了地板上。
“啟兒，他不值得你這樣做的，你媽昨晚把事情都給我說了，她哭了一夜，你怎么能把自己托付于那樣一個人？”爸爸的語氣焦灼。
“爸，你們都是帶著有色眼鏡看人，齊駢人真的很好的！”啟兒說。
“一個年輕人，什么都不做，整天游手好閑，只會騙小姑娘的錢，好在哪里？”爸爸站起身，聲音有些大了。
“你們不要整天張口騙閉口騙的，不就是因為那幾個錢嗎？是我心甘情愿給他的！.”啟兒聲音也大起來。
“你心甘情愿？那可是你的生活費啊！”爸爸說
“生活費怎么了，我愿意！”啟兒聲音里透著不耐煩。就在這時左邊房間的門“嘩啦 ”一聲打開，媽媽身穿睡衣出現(xiàn)在門口。
媽媽掃了一眼地上的皮箱說：“你是要走嗎？”
“你不是讓我滾嗎！”啟兒把頭轉(zhuǎn)到一邊。
“好，你走吧，記住，走了就不要回來，你只要踏出這個家門，我立刻就把你的開門指紋刪掉，你永遠(yuǎn)就別想再進(jìn)這個家門！”媽媽的聲音低沉。
啟兒看了媽媽一眼，不再猶豫，從地上擰起皮箱，大步走向門口，爸爸疾步追過去，拽住啟兒的胳膊，叫道：“啟兒......”
媽媽大步走過來，她一把把爸爸扯過去，對爸爸低吼道：“讓她走，離開這個家看她有什么本事生存！”
啟兒瞟了一眼媽媽，打開門，昂首走了出去。身后的門“砰”地一聲重重地甩上了，然后啟兒聽見一陣“滴滴滴”的按鍵聲。
刪吧，我反正是不會回來了，啟兒心里想。她閉了閉眼睛，把想要涌出的眼淚咽回去，頭也不回的跨出了小區(qū)的大門。
屋里，門后，媽媽胡亂的摁著門鎖上的按鈕，紅腫的眼睛里涌出的眼淚，模糊了視線，媽媽胡亂用手去擦眼淚，眼淚打濕的手指摁壓在門鎖上，門鎖的面板上印下了是一個個的水印。媽媽把沾了眼淚的手指在衣服上用力地抹了抹，再去按鍵，眼淚又模糊了視線.....終于，媽媽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軟地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爸爸走過來，默默地環(huán)抱住媽媽的肩膀，語氣里有無奈也有責(zé)備：“你呀！唉.....”
不知道哭了多久，媽媽慢慢站起來，掙脫爸爸的懷抱，走進(jìn)啟兒的房間。桌子上，啟兒花一般的笑臉又刺痛了她的眼睛，媽媽那已經(jīng)腫成一條縫的眼睛里，眼淚又涌了出來。
4
天色微明，路上還沒有行人，只有環(huán)衛(wèi)工人在“沙啦、沙啦”地掃著地上的落葉。出租車?yán)铮瑔喝瑛B兒出籠般歡快，臉上已不見一絲哀傷。
車子剛駛進(jìn)小區(qū)的一棟樓下，還沒等車停穩(wěn)，啟兒就迫不及待地推開車門。她想齊駢看到她一定會很開心，又想到以后和齊駢再也不用偷偷摸摸地約會，嘴角忍不住地上揚，那份喜悅在心底慢慢蕩漾開來。
心里舒暢，腳下也不禁加快了步伐，她甚至來不及等電梯，三步并著兩步地跑到二樓的一間房門前。
“啪啪啪”她開心地敲門。
“誰呀？”齊駢的聲音。
“送外賣的。”啟兒調(diào)皮地捏著鼻子說。
“你叫外賣了？”齊駢問
“沒有呀，”一個女人的聲音，“我去拿吧。”
啟兒的血液似乎凝固了，笑容僵在嘴邊，齊駢租的單身公寓，這么早一個女人在......啟兒的思維有片刻的停滯。
呼啦一聲門拉開了一條縫，一個女孩探出頭來，發(fā)絲雜亂，“外賣呢？”她問。
“齊駢在嗎？”啟兒問，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女孩。
“老公，有人找你。”那女孩嗲嗲地沖屋里叫道。
“怎么了，寶貝？”齊駢的聲音傳來，踢踏的腳步聲，然后齊駢光著上身出現(xiàn)在門邊。他一眼看見站在門口的啟兒，神情有片刻的慌亂，“啟兒，你怎么來了？”他問。
啟兒看了一眼光著上身的齊駢，又看了一眼只穿著睡衣的長發(fā)女孩，再看一眼齊駢放在那女孩肩膀上的手，然后目光挪到齊駢的臉上，用力忍住要溢出的眼淚，用手指著那女孩說：“她叫你老公？”
齊駢看了看啟兒又看了看那女孩沒有說話。“你說話呀！”啟兒的眼睛直直的盯著齊駢，提高了聲音。
“陸啟兒，你兇啥兇，我叫他老公怎么了，你是他啥人？”那女孩沖著啟兒大吼道。
啟兒盯著那女孩問：“他是你老公？”
“你問他。”那女孩說著一撇嘴，轉(zhuǎn)身向屋里走去。
“齊駢，她什么意思？”啟兒的眼淚止不住了。
“啟兒，我們又沒結(jié)婚，多試試才知道誰更合適，你說對吧！”齊駢的臉上寫滿了無賴兩個字 。
齊駢的話就像一聲驚雷，炸響在啟兒的頭頂，她無法理解齊駢的話，她瞪大了眼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現(xiàn)實給了她一紀(jì)響亮的耳光，事實就擺在她的面前。
她一把把背在身后的吉它狠狠地砸在齊駢身上，崩潰地大聲哭叫道：“這是你想要的吉它！我騙我媽說我想學(xué)吉它，我媽給我買的，我真傻！我媽說得對，你真的是個騙子，我也是個騙子，我們都是騙子！”說完她用力推開齊駢，擰著皮箱就跑。
齊駢往前邁了一步，好像想追啟兒，可是想了想又停了下來，彎腰撿起吉它，他回轉(zhuǎn)身走進(jìn)屋里，“呯”地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
啟兒擰著皮箱踉踉蹌蹌地走在大街上，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不知道該往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去哪里。
5
媽媽騎著電瓶車急行在上班的路上，左邊路上一輛土方車從不遠(yuǎn)處駛來。媽媽的眼睛腫成了一條縫，眼眶酸澀脹痛，她努力的睜大眼睛盯視著前方的路面，此刻的她精神恍惚，心不在焉。
前方的綠燈在閃爍，媽媽腫脹的左眼突然一絲奇癢，她伸出手去揉，卻沒有留意左方那急駛而來的土方車，只聽“嘭”的一起，電瓶車配件像仙女散花一樣四處飛散開來，媽媽靜靜地橫躺在土方車的車輪下，血緩緩地從媽媽的身上溢出，慢慢向四周漫延開來，像一朵盛開的紅色彼岸花。
“媽媽，媽媽，”啟兒哭喊著。她想上前去抱媽媽，可是一步的距離卻仿佛千里之遙，無論她怎么跑，都不能到達(dá)媽媽的身邊，她急出了一身的汗，只能不停地大聲哭喊道：“媽媽，媽媽”。
“啟兒，醒醒，啟兒.....”爸爸輕輕地拍打著啟兒的肩膀。
啟兒一驚，醒了。爸爸紅腫著眼睛的臉龐映入眼簾，啟兒恍了一下神，猛地一下子坐起來，伸手抱著爸爸的腰，哭喊道：“爸……”
爸爸輕輕地用手撫摸著啟兒的頭，眼淚不停地從眼眶里涌出，紛紛跌落到啟兒的頭發(fā)上，倏地一下鉆了進(jìn)去，再也找尋不到。
良久，啟兒慢慢地平靜下來，爸爸在床邊坐下，用手輕輕撫摸著啟兒消瘦的肩膀，半晌才說：“啟兒，不管怎樣，明天送媽媽最后一程，見媽媽最后一面，別再給自己留遺憾。”
“嗯，”啟兒嗚咽地應(yīng)道。
6
天空中飄起了密密的雨絲，啟兒靜靜地站在媽媽的墓前，墓碑上黑白的媽媽含笑看著啟兒，眼睛彎彎，嘴角微微上揚，那微啟的雙唇里突然飄出柔柔甜甜的聲音：“啟兒，來這里，啟兒，到媽媽這里來。”幼小的啟兒邁開短短的小腿，往媽媽身邊蹣跚的走去……媽媽向前奔了幾步，張開雙臂抱住啟兒那柔軟的小小的身體，一把舉將起來，開心地一邊笑著，一邊大聲叫道：“啟兒，你太棒了，我的啟兒太棒了，我的啟兒會走了，我的啟兒會走了，哈哈哈哈……”
啟兒也不禁開心地笑起來，她一邊笑一邊喊：“媽媽，媽媽！”
突然媽媽的笑容凝固了，眼睛里流出了眼淚，“啟兒，媽媽好后悔，媽媽那天沒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緒，其實媽媽本來是想好好和你聊聊的，你能原諒媽媽嗎？”
“嗯，媽媽，我也錯了，齊駢他就是個騙子！”啟兒低下了頭。
“好孩子，你值得擁有更好的，好好睇照顧自己！記住媽媽愛你！”
“嗯。”啟兒應(yīng)道，然后往媽媽的懷里撲去，可是卻撲了一個空，她詫異地抬起頭，卻看見媽媽站在不遠(yuǎn)處微笑地看著她。
“媽媽，媽媽，”啟兒向媽媽跑過去，可是媽媽卻轉(zhuǎn)身就走，啟兒用力在后面追，追著追著媽媽的身影卻不見了，只有聲音在空中飄蕩：“啟兒，媽媽愛你，你要照顧好自己。啟兒，媽媽愛你，你要照顧好自己。.....”
“媽媽，媽媽......”啟兒仰臉向著空中喊叫著，不見媽媽的影子，四下里升騰起了一股股的煙霧，那霧越來越濃，越來越濃，濃得啟兒都看不見路，辨不清方向了，她急得大喊：“媽媽，媽媽......”
正在廚房做早餐的爸爸聽見啟兒的叫聲，快步走進(jìn)房間，一邊拉開窗簾，一邊喊道：“啟兒，啟兒，醒醒啟兒。”
一抹暖陽透過玻璃窗灑在啟兒臉上，啟兒一頓，醒了。她睜開眼，爸爸腰間系著一個粉色圍裙，站在床邊，那柔柔的粉色刺進(jìn)啟兒的眼睛，眼淚涌出眼眶，透過模糊的雙眼，她看見書桌上，媽媽正靜靜地凝視著她。
啟兒轉(zhuǎn)過頭，窗外的玉蘭花已經(jīng)開滿了枝頭，潔白的花瓣就像媽媽頭上那一簇簇的白發(fā)。
突然，一只鳥兒飛落枝頭，那黑黑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視著啟兒，忽而一拍翅膀直沖向天空，那天空瓦藍(lán)瓦藍(lán)的，只有幾絲白發(fā)一樣的白云飄浮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