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剛嫁過來不久,不知從哪里抱來一只小狗,放在用棉絮包裹的紙箱里面,烏溜溜的大眼睛半睜著,黃色的毛發之間帶幾點花白。胖嘟嘟的小身體,蜷縮成一團。一種怡然自得唯我獨尊的慵懶,仿佛在警告我不要打擾它的睡眠。妻用大米飯喂它。耐心,細致,溫和!小狗撒歡,狂奔,隨意大小便。把舊衣服撕成一條條,滿地飄揚。妻從不抱怨。一旦失去了小狗的蹤影,妻便扯開喉嚨滿世界呼叫,焦急的樣子宛如失去孩子的媽媽!
我那時和工友們忙得昏天黑地。根本沒有留意小狗,更不知道她和小狗的故事。偶爾在家休息。一條大黃狗站在大門口。高大威猛帥氣。伸出舌頭呼呼喘氣。不停地對我搖尾巴。我才恍然明白它是誰。撫摸它光滑的狗毛,它立刻蹲在我身邊。用嘴溫柔舔弄我的腳趾。妻給大黃狗取名大軍。洋洋得意。說。我家的大軍怎么樣?是不是又乖又聰明又可愛!我不住點頭。證明她是對的。我對小狗的惡感,是來自它們骯臟愚蠢沒有自律。又聰明又漂亮的生靈,則另當別論。畢竟人心是肉做的。誰又能真正狠下心腸拒絕它們的存在呢!
閑暇時分,我喜歡在江堤上跑步。清風拂面,空氣宜人。妙不可言。長長江堤上面,我一個人的身影。像一匹孤獨的狼。累了坐在草坪上休息。看江面波濤滾滾。有一天耳邊傳來熟悉的呼哧呼哧的聲音。循聲望去。大軍站在一塊石頭上面。把舌頭伸得長長的,正對我做撒嬌賣萌狀。我既驚且喜,朝它一招手,它閃電般沖過來,把我撲倒在地。用舌頭舔我的臉。我摟住它的脖子。它躺在我懷里,像孩子一樣安靜。以后的日子,只要我出門,它總要跟在我身后,一路狂奔,趕都趕不走。我有時候長久的凝視著它。感覺它除了不會用人類的語言和我交談,其它的表現并不弱于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它對人發自內心的熱情,護主的赤膽忠心,更不是一些人可比的。一個作家說,我認識的人越多越喜歡狗。一語道破天機。深以為然。和大軍呆在一起的感覺,的確要比一些人輕松愉快有趣得多。
有朋友邀我到異地做事,工錢是家里的幾倍。我不加思索的答應了。妻舍不得我走,但也沒有別的辦法。臨走前夕,妻把我的衣服一一疊好,放在皮箱里面。再三叮囑我在外面注意安全,要記得照顧好自己。外面比不得家里。大軍圍在我們身邊不住的叫嚷,眼里似乎有淚光。我抱住它的頭 ,把它的臉貼在我臉上,久久不愿分開。
在異鄉忙碌日子里,心里總是惦記著妻和大軍。不知道她和大軍怎么樣了。妻偶爾打電話來告訴我,大軍每天都在江堤上奔跑,尋找我的身影。希望我能早一天回家。我開始思念妻和大軍,后悔當初決定的草率。這里的工價比家里要高一些,但時間長,工作累。工錢到年尾才能結算。平時只支付飯錢。我試著和朋友談了談我要回去的打算。朋友很嚴肅的對我說,一定要干滿一年,如果沒有特殊原因離開,老板不會付一毛錢的工資,而且還要工人賠償損失。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熬著。后來從工友口中得知,這一切的背后都是朋友搗的鬼。因為多挽留一個工人,老板會多給他一份酬勞。
你老婆喝農藥了!有一天我走進宿舍,披上毛巾去洗澡。一個工友慌慌張張跑來對我說。別開玩笑。小心生兒子沒屁眼。我渾不在意。工人之間開這種玩笑多了。主要是尋開心逗悶子。妻好好的,怎么會喝藥自殺。簡直笑死我了,編這種腦殘的謊言,信它才怪!他沒有開玩笑!朋友頭發梳得一絲不亂, 微笑著出現在我面前:他說的是實話。你哥哥剛剛打來的電話,你老婆喝了農藥。老板說你隨時都可以回去,工錢不會少你一分。我忽然撲向朋友,一拳打在他臉上,跟著右腳踢向他的襠部,狂叫道,打死你個狗娘養的,老子叫你騙人叫你胡說。你怎么對老子沒有關系,你敢詛咒我的妻子,老子要你的命!但妻真的喝了農藥,敵敵畏,劇毒。一大瓶灌進喉嚨,一滴不剩。送到醫院,還來不及醫治,妻永遠閉上了雙眼。據說妻喝藥的原因和她親生母親有關。
汽車在山路蜿蜒盤旋。我呆呆的望著車窗外。外面下著雨,好大的雨。我看見妻對我微笑,大軍跟在她身后。妻對我說,傻瓜,我沒有死,我是騙你的。我知道你中途離開,得不到工錢,就用這個法子讓你回家。你知不知道我和大軍有多想你,每一天都盼你回家!我忽然放聲大笑。凄厲的笑聲在車廂里回蕩。乘客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一律驚恐的看著我。我一直笑,笑到喉嚨嘶啞,每一個人的大腿瑟瑟發抖。
從市區的終點站出來。雨小了許多。找了一家飯館坐下來吃飯。二哥的電話打了過來。他在電話中說,小弟別擔心,弟媳的后事我們都安排好了,你在路上注意安全。別著急,家里人都等著你!我問妻喝藥的原因。她一直都好好的,為什么要做這樣的傻事。我想不通。雖然她不能生育 但我從來就沒有嫌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