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 彭湘/文
一個沒有離開家鄉多遠的人,似乎沒有故鄉可言,“浮云游子意”這份情愫很少在我心底徘徊。故鄉的方位一直在,它就在咫尺之間。人們都說故鄉是一個人的精神家園的棲息地,人成長后的心靈記憶也只是對童年的反芻。而今日,遠山,白云,陽光,小河,這一切似乎在漸漸疏離我了。
家門口有一座小橋,潺潺的流水淌著,那不知名的小河要流向什么境地,不得而知。炎熱的陽光炙烤著石頭橋,走上橋,這只是一座狹窄的小橋,可對于當時的我,卻覺得是厚實開闊的。
橋那邊,是稻田。夏日,一個農家孩子倍感艱辛的莫過于收割稻谷,望著一望無際的稻田,年少的我無法興奮,耳畔是轟隆隆的聲音,我幼小的身軀淹沒在稻田里,隱約看見幾個人在金浪里浮動,而我也只能融入其中,與那一片田野貼在一起。低著頭,人們手中揮動鐮刀似乎是慣性動作,一篼篼稻子被割下放在地里,身后逐漸蔓延成一排排的小堆,從稻谷縫隙里穿透過來的熱氣,讓我有一些眩暈。遠方的太陽依然看著大地,它似乎沒有一絲一毫憐憫之情。
機械乏味的勞動,它對于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來說,童年的記憶不是輕松的快樂。土地為伴,無垠的曠野中,褐色的泥巴,整齊的稻子,還有頭頂沒有溫情的陽光,這一切讓我焦慮不安。直到如今,我對那片土地有些陌生。
在那農忙季節,家人是最不知疲倦的,特別是老父,他有時晚上還要去耕田。我呆在家里,隱約聽到他在家門口田地里的吆喝聲,悠長又賣力。我現在甚或想過,如果父親知道他的生命在透支,他會不會把那些繁瑣的農活干得更從容一點,或者慵懶一些。身強力壯的父親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在結束一個老農對土地親近的時候,便溘然長逝。彎曲的背影,蒼老的面容,他往昔的辛勞,或者說在農事上的執拗,只是為了生命后半截的輕松,可他的后半截呢,卻是一個永恒的省略號。
那個黑暗的夏初清晨,他低頭換鞋時失衡倒地,他的身體有一半出現了障礙。上天怎么這樣和一個人開玩笑?父親直到離開人世也不得而知。他只能怔怔地看著家門口田地的荒蕪。我想當時的父親,還能不能找到往昔的記憶?他默默地看著自己黝黑干瘦的軀體,眼神里透著無盡的茫然。在父親永遠離開我們之前,我從未思考過生與死的意義,那是遙遠到另一個世界的事。而這些,在父親離世后,便戛然而止了。樹依舊在,陽光不變,但依偎在它們身邊的人已經成了一抔灰土,生與死的秘密也一瞬間在我頭頂 推門而入了。
時至今日,我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老人,身影似乎和父親有相像,我驀然覺得他們的幸運。或者我不該拿生與死去對比,兩者之間本是無法跨越的鴻溝,一段沒有回程票的路。我該想父親只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在一個鳥語花香的境地,他離開了愛的人和一輩子的家,但他總是看著我們。每到一些舊歷節日,我總是心思恍惚,好像有誰在我耳邊言語什么。難道有冥冥中的感應么?那是一個空空的黑洞,那個洞里,有什么?愛或生命。父親是故土的生養者,他的血脈已經深深融入土地,汗水,足跡,乃至塵世最后的寄托,與這片土地深情與共。
父親仿佛是一個天真的孩子,保留對土地最真的愛戀和敬畏。直至他長眠大地,夜聽風聲,晨讀鳥鳴,永遠地與這片山水融為一體,他是這片土地最好的子民。
有兩個月了,我沒回故鄉。只是害怕那熟悉的地方,每一棵樹,每一座山,每一塊磚,每一片瓦,都有親人的痕跡。回家,我看到父親用鐵絲做的燒水鐵鉤,依然在漆黑的灶膛里搖晃,家門口圍墻邊鋪著的大石塊,也是他奮力從山里推回來的。徐徐清風中,人已走遠,物依舊,皆是緣,可它們怎能慰藉我那貧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