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我有個夢想,我想給媽媽買一個全中國最豪華的墓地,但現在,我只能暫時委屈一下媽媽,將她葬在老家的偏僻小山上,但是媽媽你放心,盡管是在偏山上,我也找人專門算過了,那是這片里風水最好的地方了。我的手撫上兩團柔軟的白毛,兩只小家伙的眼睛還沒睜開,我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期待著它們第一次睜開眼睛看世界的樣子,當然,我作為它們的父親,我一定要是它們看見的第一個人,我也發誓,我一定會讓我的小貓成為全世界最自由的貓。
這是兩只調皮的小家伙,我剛舉起破舊的皮鞋,它們就一邊一只地將我的鞋帶抓在手里,力道之大,甚至于皮鞋已經舉到半空,它們的身體騰空,卻不松口,就這么半吊在空中,我玩味地彈了彈它們的粉爪,兩只小家伙掉落在地,灰塵沾染上它們的雪白毛發,像被污染的雪地精靈,總不免疼惜。
我透過被吹起的窗簾,推斷著風的大小,觀察今天的天氣狀況,風刮得很大,窗簾被猛烈吹起甚至于被打濕,使我想起故鄉總也下不停的淅淅瀝瀝的雨。顫抖地掀開窗簾一角,感受到烏云逼近、本該是窗玻璃的位置空洞洞,風吹進來,仿佛萬物坍塌、蕭瑟,僅剩的幾樣破家具被吹得嘎吱作響,我發了個寒顫,雨水打在臉上,用力拍拍雙頰,漸清醒,趕忙用幾個竹架將窗簾扣好。
站在小區樓下,撐開傘,銹跡斑斑的傘柄,潺潺的水不住地流,順著手臂,來到襯衫內里,風吹動雜草,野貓凄凄厲厲地叫著。一陣狂風吹過樹梢,傘被吹破,卡扣離開卡口,我趕忙伸出手將其修復回原位,頭發被吹得凌亂且潮濕,吹得雜草吹拂、傾倒,宛若山體欲崩塌之態。
無處可去、無處可看,旋即記憶涌出
不由一次次調整呼吸,慢慢,心臟和緩平息、呼出一口氣,在那一刻再次聽見不遠處的野貓叫聲,不免想起了家里的那兩只小貓。
從沒想象過,自己的盛年時期會生活在這個市郊的爛尾樓,成為城市流浪漢之一。十年奔波,結果不可思議,過程卻自然而然,我從未渴求過幸運,卻不想自己會得到不幸。
處處隨遇而安,只求做好自己,做個城市的隱者,但總不能如愿。從不遲到、每日早起、按時工作、勤勤肯肯,從不與人打交道,也無過度花銷,不招惹任何人,我只想養好我的兩只奶貓,我從不覺得讓它們陪我住在這里有什么不妥,因為我也不會希冀它們對我的報答,我們自始至終都是公平的。
爛尾樓人來人去,有人搬走、去世、搶奪食物,甚至連貓糧也不放過,人的原始掠奪的天性到底要多久才能徹底消退?從前住在農村,鄰里之間多多少少會有幾個比較好的朋友,走在路上哪怕你不認識的人他們也能喊出你媽媽的名字,知道你是誰的孩子。
最近我常聽人說起周圍的響尾蛇,聽說那蛇來無影去無蹤,在各個危樓間穿梭,它力大無窮,可以吃掉小孩,當然,也可以吃掉我的白貓,我已經長大,老人們的故事卻還是那么漏洞百出、幼稚至極,仿佛只有孩子可以長大,老人卻只會變老,或者變小。
天臺雜草叢生,攀附在危墻上,有時候想,如果不是這些堅韌的藤蔓,樓是不是早就塌了,我常常想起那條盤踞在某處的響尾蛇,聽說它通體深紅,張大的嘴也是一片深紅。窸窸窣窣聲回蕩在耳邊,草叢起伏、松垮、貼緊地面,掩蓋掉一切縫隙,像一片暗綠色的地毯。
小區里的公共廢棄游樂場邊的枯樹、秋千,葉子飄零,四面被爛尾樓包圍著,形成一個格格不入的破舊的第二世界。一次,我下定決心獨自前往天臺,傳聞,那里有盞熒綠色的急救顯示燈,只會在夜半十分亮起一刻鐘的時間,在那時候,紅色的蛇就會從黑暗中出現,進入深黑的夜。
村里人都知道有個南漂的小伙子,就是林水田家的那個怪胎,進入城市的洪流后,便蹤跡全無。我從小就對未知有著無限的憧憬與渴望,從不懼怕走南闖北的艱辛,甚至于,從小到大我聽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這小子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每天就想著找點苦吃!我看向一眼望到頭的空洞爛尾樓,我厭惡現在規律無望的日子,樓頂天臺再次激起了我的探索欲,想起第一次住進爛尾樓時的一夜白頭,仿佛記憶與青春也都在那一刻頃刻間消散。
游樂場的巨大滑梯遮擋住陽光,破舊電纜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曾幾何時,開發商或許也是想好好地建設這棟房屋的,他們也曾幻想過見證一棟大樓的興起,宣傳冊上的美麗白房、私立幼兒園,卻終究是幻影一場,廢鐵一堆。嶄新的滑梯還沒派上用場便被雨水侵蝕,梅雨季不停歇的雨、山區的洪水、全球的異常天象、電視信號的干擾雜音……
潤物細無聲的雨水從滑梯流下,積攢在出口處的狹小水坑,宛若積少成多的一泄洪水,淹沒整個村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浸潤,到了這兒,卻也覺得如此可笑之至,又或許,是山水識別出我的外鄉人身份,而規避滋養我。萬物之源,多了,卻也是傾倒式的負擔。想起躺在地下陰冷某處的母親,趕緊別開頭,狂風再次把傘吹破,我扔下傘抱著頭匆匆跑回家。
我想起電視里的爛尾樓播報,居民的抗議游行鎮壓、初戀離開、搬進爛尾樓……在臟亂的地下室里蜷縮著,初戀送來結婚的請帖,周圍一雙雙暗淡無光的眼睛聚焦在她身上,虎視眈眈,我以為她是我人生的光卻不想是光的終結而已。我知道這次便是訣別,我不會去參加她的婚禮,不久她就會重獲新生,我們不再是我們,曾經的摯愛現在也只是他們而已,我是剩下的那個人。她邀請我做她一輩子的朋友,但我想,如果我們沒愛過的話,我想我們確實會是的。她突然想起我的奶貓,從包里取出我們的共同撫養的母貓剩下的打折罐頭,她反復地說著謝謝,夸獎我的愛心之舉,我總是困惑,只是養兩只小貓而已,至于有那么大的壓力嗎?養貓其實并不難的。我接過罐頭,她說她會再回來看奶貓的。奔著新生的人總忙忙碌碌,甚至我的謝謝還沒說出口她已經離開,我拿起罐頭看見上面寫著的成年貓專用,她還是那么的熱心腸且粗心大意。
下午時分,我收到一份郵件,看見曾經的名字林小鷺寫在收件人的位置,眼淚莫名涌上心頭,想起母親用鄉音親切地在群山間叫我的樣子,聲音繚繞在山間,我總會滿臉通紅地跑回家和母親大吵一架,因為厭惡家鄉的一切,以至于一成年我就興沖沖地將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林鷺,并發誓再也不回家鄉了,我不想屬于任何一個人,我不想被任何人決定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名字。
拆開信封,里面是一張村長手寫的墳地搬遷知情同意書,洪水過后的新農村建設包括墳地搬遷工程,所以母親的墳地也需要搬遷,政府將給本村新建一個集中祭拜地,那里有專門的守陵人、粉刷一新的墻壁,怎么聽,村民都不會吃虧的,只是,我想要讓母親住進最豪華的墓地別墅的夢再次破滅,母親要和去世的村民住在一起,雖然她生前喜歡熱鬧,卻也讓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那里的風水怎么樣,我想給母親最好的一切,哪怕是在她去世之后。
煩躁地將紙揉成團,從小到大,我只是被社會的洪流推著走,沒有選擇權,信封上寫著:一切為民;想起母親最常說的那句話:我都是為你好,我把一切好的都給你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呢?我想,我明明無欲無求,為何會如此痛苦?人生最難的莫過于無法真正的感同身受而變得身不由己吧。在這個舊樓里待得越久,就越是陷在過去的泥沼里無法自拔,我想走出去,卻找不到一條少有泥濘的路,我開始憧憬夜半時分紅蛇的叨擾,我不介意它對我張開血盆大口,我覺得,可能在那時,我反而可以就著驚訝的空擋大吸一口氣了,最近,我常常感到胸悶、呼吸困難。
我細細地查看信紙,上面寫著七日內搬遷,并沒有是否同意的選項,我翻過去,白紙一張,我連母親的墳地也無法留存、抉擇。簡單幾筆,關于母親的人生記憶草草結束,我的周圍甚至都沒有一支可以簽字的筆,只得從墻角抹點黑灰,寥寥寫完我的名字。我把信好生折好放回信封,將信封上的灰用衣角擦干凈,想了想,還是在信封處寫上:我叫林鷺。哪怕無人在意,我也覺得這是必要的,是一種宣誓自我主權的小小勝利。
外面的天空依舊下著雨,我的肚子叫起來,拿出貓罐頭,打開,用鼻子用力嗅聞,魚香闖進鼻腔,用手舀出一點,貓聞見香味走近,在我的指間輕輕舔舐,帶著倒刺的舌頭觸上我的手指,刺撓得很,就像有什么東西在抓撓著你的心臟。
我閉上眼睛,看見母親在山林間淋著雨的墳地,周圍的挖土機在尖銳地施工,只有母親的墳立在正中,堅強不倒。雷聲大作,母親墳前的小花被人一腳踩扁,驚恐地睜開眼,雷劈在一棵樹上,風聲四起,破窗簾被吹到屋角。
我站立在無窗的窗邊看被雷擊倒的梧桐樹,貓碰倒了罐頭,湯汁蔓延,貓卻無動于衷,任由自己的白貓染成灰色。貓罐頭只剩下一點,我拿起垃圾桶里撿的破掃把將魚骨頭歸攏成小堆,從樓頂拿一個破了口的臉盆,把貓放進去洗,它們顫抖著一遍遍不遺余力地爬到我的身上,衣服被打濕,但我知道,任何動物的成長都需要學會堅強與獨立,所以我不能幫它們,我相信,這樣,它們長大后也會感到輕松的。
最后,我還是脫下衣服裹住它們,成長也該有個度吧,我想,任何成長都應該是慢慢來的,可我并不覺得我有溺愛它們,所以我愉悅地升起篝火,貓躲在我的大外套里。
雨滴流進屋內,水從房頂滴下,右上角的房間有個洞,我試著在木棍上貼上一塊舊報紙,然后抬起木棍試著去夠房頂,卻不想弄巧成拙、用力過猛,墻面脫落,由小洞變成一個大洞,貓害怕地叫著,大洞邊的一個老婦探頭向下張望著我,許久保持那個姿勢,宛若雕塑。
我反應過來:“不好意思。”。
老人沒有反應。
“要不您挪挪地方?這兒快塌了,有點危險。”許久,我覺得她一定是個聾子,她卻緩緩挪動一點,再次觀察起我來。
她手里拿著玫瑰餅吃著,碎渣掉在我臉上、頭上,我拍拍我的白頭發很懊惱,許久,傳來她蒼老的笑聲,皺紋可怖。我坐回角落,貓跑過去吃玫瑰餅的殘渣,老人逗起貓來,竟然把假牙笑了下來,砸在貓頭上,我拎起貓的后脖頸抓走,老人干枯的手伸在半空,示意我把牙遞給她。我嫌棄地將假牙拿起,但她夠不著我的手,我只得上樓,身后傳來她的笑聲。
我將假牙遞給她,氣急敗壞地喘著粗氣:“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你是只會笑嗎,煩死啦!”
她不明所以地摸摸我的頭,被我甩開:“煩人!”。
我將她的假牙甩在地上,假牙滾落在一顆老鼠屎旁,我紅著臉驚慌地看向她,她卻只是笑著,站起身將假牙拾起,走到漏水的墻邊洗洗,戴上。
“對不起。”我低著頭不敢看她,她緩慢挪動著步子坐回洞旁。
我的臉紅到脖子根,跑下樓去,她的聲音在后面響起:“小伙子,沒事!”
我捂著臉,加速跑回自己的住處。房間地上的廣告宣傳冊吹得到處都是,我看見郵件被泡在水里,趕忙撿起,在篝火邊烘干,貓跑近火堆,白毛被燒焦,差點著火,救它時一不小心將郵件掉入火中。氣惱地拿起水盆將火澆滅,煙霧散開,嗆地我滿臉通紅,久久不能褪去。我將少了一半的柴火挑出來堆在墻角,發現煙正往樓上冒,把紙糊在洞口防止煙繼續向上蔓延,我生怕老婦出什么危險,那我可負不了責。將柴火分成完全無用的灰燼與一半有用、全部有用的分類、整理好,將宣傳冊貼回光禿的墻壁。看著上面白到反光的宣傳冊,工作人員臉上的笑臉,其中那穿著花繡紋理西服的人的牙上鑲著顆金牙,我將其摳出,變成一處空洞的石灰牙齒。我摩挲著宣傳冊上的輝煌人生標語,一不小心把紙弄破,標語被戳了一個大大的洞。關上一閃一閃昏暗的燈泡,蜷縮起身子,兩只貓緊緊貼著我的背脊,一個轉身,險些被壓到,我將它們摟抱在懷。望著房頂的雨水一滴滴落在盆中,水越積越多,看見遠處燈火輝煌的高樓。
樓上老婦的咳嗽聲傳來,我將頭埋進被窩,白色的頭發與另兩只白貓的毛色混雜在一起,我們緊緊地貼在一起,咳嗽不止,甚至于愈演愈烈,似乎有一瞬,清晰地感到觸碰近死亡大門。
夢見滿臉笑意的初戀女孩,陽光普照,我們雙手交叉相握,領著家人一同看房,中介比劃著房屋的樣子。
媽媽笑得和不攏嘴:“真是般配啊!這個麻煩的家伙終于要交到另一個手里了。”。
我的笑容戛然而止,“媽,我就是我自己,什么叫交給別人!”。
“好了,別吵了!好好的,吵什么架,長輩的話也沒錯。”一陣干枯嘶啞的笑聲響起,中介的聲音淡去,甚至于她也在離我遠去,我繃緊拳頭從床上坐起。
天花板,原本被遮蓋住的洞口大開著,我看見老婦一臉褶皺的笑臉,我想起剛才夢里的母親,她又一次得逞了。一陣狂風刮過,頭發被吹散,胡亂地貼緊臉龐,黏膩、甩不開。再次看向天花板,上面只剩下一個黑黢黢的洞口而已,老婦不見蹤影,我松開手,看向風雨交加的天空,紅蛇此刻一定在這些舊樓中徘徊,它什么時候回來到這棟樓呢?
雨后天晴,我睜開眼,在鏡子前摸摸我的白發,最近開始恍惚,有時候辨不清到底什么是回憶什么是夢,甚至,已經算不清自己到底幾歲了。一束光照進來,我瞇縫起眼睛,用手遮住大部分光線,看向窗外,角落里信封的灰燼吹向空中。
整理好衣領,努力地用手徒勞地順著西裝卷邊,讓其不再褶皺,衣角上有個老鼠咬的大洞,又或者,是那條紅蛇咬的洞?不知為何,我從沒見過它,卻與它莫名地親近,關于它的一切,我都可以暢想許久。不遠處傳來窸窸窣窣聲,過會兒便傳來老婦的偷笑聲。
“你笑什么!”我漲紅臉。
“上班去啊。”
“沒有!”我摸摸滾燙的臉頰,走出門,小貓們在爭搶一根魚骨頭。我走在綠樹成蔭的小道上,手中拿著空的貓罐頭,樹影照在我身上斑斑駁駁,我聽見野貓的叫聲。確切說,我看見了一只通體黑亮的貓在垃圾堆旁啃噬一只胖老鼠,對比我那兩只家養的小貓,似乎爭寵便是它們人生中最大的事了,而主動獵取永遠比爭搶要自由得多,驕傲得多。
我蹲在垃圾桶旁,貓立刻毛發豎起,提防起我來,嘴里發出威脅的咕嚕咕嚕聲,叼起老鼠瞪著我,我把貓罐頭丟在它的身邊,它輕盈地跳開,許久,它放下老鼠,聞起貓罐頭,風吹動著死老鼠濕漉漉的毛發,宛若一個世界棄兒,毫無被利用的價值。
貓的眼睛發出綠閃閃的光,黑毛在陽光下反射出靚麗的黑,使我立馬想到了村里的神婆。我伸手摸它,它跑開,我只得悻悻地站起身看著它跑向破敗游樂場的頂端,微風吹拂下,顯露出它的真實身型,精壯有力的肌肉矯健有力,天空打出一個響雷,微風細雨,點點落在我的西服上,我趕忙跑開。貓罐頭里積滿水,我跑到便利店躲雨,發現里面哪怕是大促的貓罐頭價格也非常高昂,挑來挑去、拿起又放下。找到裝貨人員要到一個紙板箱,將其舉到頭頂擋雨,一路跑到街對面的郵局。問工作人員要紙筆,按著回憶中的墳地搬遷同意知情書草擬一份,投入郵筒。
公交車站,母親撐傘送別孩子,車門關上、啟動,母親突然追上去擋住車門。
“小葉,傘還沒拿呢!”說著將手中的傘遞給孩子。
車輛遠去,母親撐著傘走回公交車站,仿佛她不是送孩子上學,而是訣別。疲憊的身軀在對上我雙眼的一刻,她還是硬擠出個笑容。我向她問好,她把傘湊過來示意我們一起使用,她溫暖的身軀靠近我的胳膊,我放下紙板箱。
“謝謝。”
“你是北方的吧,一聽聲音就知道。”
我笑笑,剛想辯解什么就被打斷:
“離家在外,要照顧好自己啊。”
我點點頭,默然無語。
走進廢樓,走過游樂場,目光找尋黑貓,不見影蹤。我爬上游樂設施,從滑梯處滑下,一屁股坐在水坑里,笑得開心、雀躍。
兜里的打折貓罐頭掉出來,滾到很遠的地方,撿起。我想,如果就這樣老去,也挺好,畢竟我已經做過孩子了。摸摸胳膊,笑笑,感覺上面還存留那位母親的余溫。走回爛尾樓,風輕柔刮過樹梢,沙沙作響、斜風細雨吹進樓道內,卻感到春風拂面,習慣了的話,一切都剛剛好。給自己搭起火堆,看向被老婦戳出來的洞口,第一次,我朝她綻開一個真誠的、久違的笑。
我邀請她一同烤火,貓蹭著她的棉褲,她抱起貓在額頭輕輕蹭著,一老一少,卻都是白色的。她把玫瑰餅掰成兩半,我們有說有笑地吃著,她的手撫摸上我的白發:“要吹吹干,著涼。”我將腦袋靠近火堆:“好,我吹吹。”她忙護住我的頭:“別靠太近!”激動地將嘴里的玫瑰餅渣噴在了我的頭發上,我們笑個不停,玫瑰餅渣掉落一地,貓爭搶著撿拾,一切都剛剛好,不必變得更好。躺在床上,雨絲打在我的臉上,我看著貓逆風向遠處走去,盡頭便是無窗的窗戶,隨它們去吧,我想它們需要自由。轉回身蜷縮起來,再次想起媽媽的墳地,在嶄新的地皮上孤單地立著,雨順著墓碑留下,似在凄厲地哭。忽而天色變暗,密閉、蕭瑟,我來到一處漫無邊際的隧道,光腳踩在草地的沙沙聲清晰可聞,像無盡深淵里蠢蠢欲動的生靈在舞蹈,接著水流聲響起。我大聲呼喚著母親,卻只是空洞洞的回音繚繞。我打了個寒戰,冷風拂過耳際,吹動白發,透過遠處的微光,我看見一顆顆露水在“顫動”,仿佛大地深處的顫動。
倏忽之間,季節流轉,春風拂面,吹進房間的柳絮黏著在地面與白毛混雜在一起,貓們都已長大,我看看樓頂空洞洞的圓呆愣著,總覺得會探出個白花花的腦袋。那洞就像只空洞的眼,只不過眼白處是黑的,眼珠才是白的。我拿起角落的垃圾抱到樓下,從這頭走到那頭,汗液在流淌,將垃圾扔下,飛蚊快速圍住我,一團黑色吸引了我的注意,黑貓的毛色變得干枯、飛蚊繚繞、骨瘦如柴,我不敢久留、不敢端詳貓的眼睛。
路過游樂場的時候,竟看到滑梯下新長出的蘑菇,走近,蘑菇頭上還閃爍著晶瑩的露珠,抬頭,露珠來自滑梯的邊角縫隙處,小水潭是蘑菇的母親,養育著它,頭頂的樹木沙沙作響、搖搖晃晃著,不至于使蘑菇被暴曬或過度蔭蔽。遠遠的,我聽見貓響亮的叫聲,站起身慢慢地走回住處。身后的陽光灑在身上忽覺暖融融,微風拂過背心的衣角似在按摩。
貓們在窗邊叫著,趕緊跑過去將其抱回,給它們套上已經松掉的項圈,卻發現項圈的繩已被貓咬爛,我將斷裂的地方打上死結,最近,小貓們總是喜歡在窗邊玩耍,我想,自由總要有個度的,所以它們需要被拴著,這只是立規矩的一種而已。不知為何,最近總變得擔驚受怕,害怕貓們離我遠去,又或者,害怕那條紅蛇將貓一口吞掉,總之,這世界上的危險太多了。掛在墻上的日歷掉落在地,將我的思緒拉回,貓輕易掙脫繩索,兩只貓追著飄散的日歷頁撕咬、追逐,我撿起日歷,忽覺今天是母親的祭日。是時候了,我知道逃避沒有任何意義,人躲起來總有個原因,因為一個人或是一件事,但我已對世間了無牽掛,沒什么好失去的了,來的時候也只剩個臉面,現在,臉面卻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臨走前,給貓們準備好一些干面包,抬頭看向樓梯的拐角,望去空蕩蕩。
綠皮火車匆匆駛過,高高低低、綿延山脈。雙腳踏在故鄉的土地,我徑直走到政府規劃的新墳地處,母親被放在一個小盒里,我的旁邊站著個哭泣的老太太,她的哭聲令我困擾不堪,總覺母親生活在這樣一個充滿哭腔的環境也會沾染上種種的不開心,我知道她生前喜歡熱鬧,但我想那應該是種歡欣雀躍的氛圍,屬實不應是這樣,我開始后悔起來,甚至于想取出母親的小盒將它帶走,可是,死人會比較喜歡和死人在一起吧。人不管活沒活著,都改變不了自己是社群動物的習性。我覺得母親搬來后應該已經看過太多的悲傷,所以硬生生地將眼淚憋回去,可抬頭對上母親的黑白照片,白發隱沒在白色的背景墻中,我屬實是笑不出來的。點上香火,離去。回到老宅,破敗房屋、空無一人,卻還是熟悉的味道,走進屋內,陳設和印象中的別無二致,忽覺,城市與鄉村的界限到底在哪?
墻角的向日葵,雨水順著花籽流下,宛若一個流淚的太陽。將其小心地移出泥土,找來一個飯盒將其移栽。門在關上的瞬間滑落,枯木門倒地,風吹過,地面灰塵翻滾,我摩挲著手中的鑰匙,也罷,將其丟在附近的泥地里。
回到住所,看見空蕩蕩的小區入口,沒有門,泥土灑落在地,貓窩旁蹲著個女孩,逗弄著我的貓,陽光灑在她的發梢。聽見響聲的她,只是抬頭看我,并不驚慌。我將向日葵放在陽光下,她縮緊身子、環抱住自己,躲進陰暗角落,仿佛陽光灼傷到她似的。依稀,我聽見向日葵生長的聲音,這感覺使我感到雀躍,放下向日葵走向她,她蜷縮著,將兩只貓擠壓在角落,三只小小的生物在角落一呼一吸,我感到生命鮮活的張力,伴隨自己的呼吸,整個空間變得和曦柔軟。
“你從哪兒來?”
沉默。
“今天會離開嗎?”
她搖搖頭。
夜晚,升起篝火,濕木點了好多次才閃出微光,久違的火光閃爍,我們席地而坐,保持兩米間距。我伸出手,她快速地站起身,我收回手,她再次坐下。
“頭上有片葉子。”
“哦。”她的兩只臟手慌亂地拍拍頭發,可見的灰塵飄散在空氣中,我驚訝地發現頭上的灰泥之下,竟現出幾絲白發。她朝我身邊不自覺地靠,擋住不遠處的向日葵。她的眼睛對上我的眼睛,我眼神閃躲,低下頭,她卻像只雄赳赳的小鳥保持著姿勢定定地看我,晶亮的眼眸反射著篝火的光,仿佛一束恣意的火焰燃進雙眼,沉靜、濃烈。我鼓起勇氣望回去,發現她的臉龐很精致,鼻頭小巧、眼睫撲閃,是種太過精致的美。深知這樣的小孩是不可能流浪的,她不屬于這里。一只手觸上我的白發,溫暖順著發梢傳至內里,才剛見面,我竟生出不舍來。春天的早晨有鳥鳴、露水和抽芽的樹苗,嘰嘰喳喳的鳥兒如催促世界蘇醒的鬧鐘,我常想,自己到底是生活在春天,還是生活在曠野呢?
我睜開眼,看見女孩坐在角落,手臂上血跡斑斑,頭發亂得像草窩。
“發生了什么?”
她厭惡地甩開我的手,角落里的貓叫著,我看見她們在爭搶著撕咬一只鮮血淋漓的鳥,貓從不會離開這間房間。
“你去抓鳥了?”
她的眼睛望著遠處的樹,似乎站在此地的只是軀殼,任我如何詢問,她只是呆站在原地而已。我想她應該是個啞巴,此時她突然快步朝窗邊走去,我忙攔住她,畢竟,這是我家,我不能讓她在我的地盤遭遇危險,我懷抱著她,她突然大力掙扎起來。
“我只是想看看那邊的鳥巢,鳥媽媽回來了沒有。”
我松開手,她口齒清晰,聲音清脆,我轉過身看著遠方的樹,卻什么也看不清。三年了,這是我再次聽見女孩的聲音,險些潸然淚下,身邊貓的咀嚼聲傳來,微風拂過她的發梢,清秀的臉龐清晰可見,她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她綻開笑容:“它回來了,鳥媽媽。再見。”
她看向我,緊接著,跳下樓去,向日葵被她碰倒,掉下樓去,我趕忙朝窗外望去,她跌落在一棵樹上,摔落在地,許久,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很想知道她會去到哪里,于是跟著她走著,走到破舊的小區門口,停下腳步,變得躊躇不前,不遠處亮閃閃的大廈玻璃反光使我被迫瞇起眼睛。用手擋住刺眼的光,我悻悻地往回走,路過游樂場的時候,看見滑梯邊的血痕,明白那血跡的來歷。
這棟樓現在已算危樓,住戶漸少,到現在這棟樓只剩下我一個人,與兩只貓,只是,女孩走后,貓兒便消失了,我想,那條紅蛇是不是該來了?
我知道應該改變,只是,落下的太多,已不知要從何開始撿起“生活”。
最近搬來一個失明老頭,那日,我坐在一棵樹下,遠遠地看見一行人攙扶著老人走進一層的屋舍,進去四個,出來三個,這棟樓從此多了一個人。老頭安安靜靜,永遠只在那一方小小空間內踱步,卻從不顯孤獨,仿佛他天生就屬于那里,與其渾然一體,一方斗室空空蕩蕩,似乎他只需坐著便可,直到有天,我遠遠地看見他遲疑著走出門檻,接著,直直地走向一棵大樹,撞在粗壯的樹干上,滿頭鮮血。他揉揉額頭,血凝雜地布滿整個面龐,我皺眉,原來這是個瞎老頭,這使我感到焦躁,想起村口的瞎眼算命師傅。我抖抖身上落滿的樹葉,真希望自己昨晚就在睡夢中死去,最近,睡覺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候真覺得,夢里的那個我才是真的自己,現實中的自己宛若一個客體,冷眼旁觀,疏離冷漠的對待便可。
最近的夢里,常常會出現一條鮮艷的紅蛇,吐著信子,紅色的身軀縈繞在我身上,怎么掙也掙不開,我常常想,它要是不怎么愛纏著我的話,或許,我會非常的喜歡它的,它長得很好看,從小,媽媽就喜歡給我戴各種紅色的腳繩、手繩,我常常拿著這些東西出去和村里的孩子炫耀,仿佛這拴住的我的手鏈就是個家的歸屬,有了它,我就是有家人的孩子了。哪怕這繩子常常在洗澡的時候被打濕,粘膩地纏繞在身,卻也是心甘情愿地感到幸福,這是別人不懂的甜蜜枷鎖,是連接母愛的鑰匙。這條令我又愛又恨的紅蛇在最近幾天變得越發無法無天,難以控制,它常常纏繞上我的脖子,愈勒愈緊,越是掙脫,越是收緊,冰涼的身軀在漸漸變涼的天氣里也變得越發悚然。我開始變得不再享受睡覺,甚至于熬到眼下發黑卻不敢真的睡去,我害怕看見它,也害怕面對它,因為我們語言不通,很多次我都試著想向它表達我對它的愛意,以便讓它不要對我如此狠毒,可它只是纏繞著我,使我發不出聲響,我覺得憋悶不已,也不知是因為怨氣無處發泄,亦或是它實在是過于龐大將我壓到喘不過氣,我想只要我還能見到它,我這輩子都無法與它達成一致了。我想換個夢境,可無論夢境還是現實我都想變換,媽媽常說,她最討厭的就是我那顆求變的心,可直到她死,我也沒改掉這個差習慣,草叢中窸窸窣窣,我看見我的白貓在不遠處的草叢間匍匐前進,我想,草叢里會有蛇嗎?我看著它矯健的身軀,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草叢,我也跟著不禁緊張起來,突然它一個沖刺,只見它的嘴里多了一只小巧的老鼠,明顯這還是只剛出生沒多久的小老鼠,它吱吱地叫著,貓卻不急著吃它,趴在地上,玩味起來,兩只爪子張牙舞爪地在老鼠身邊揮舞,耍的其團團轉,我開始替那只老鼠感到氣憤,自然生態的法則里也沒有玩弄獵物一說吧,我站起身趕走白貓,雖然它是我養大的貓,但自從另一只白貓死后,它就毅然決然地離開我成為了一只流浪貓,在小區中相見的時候,它常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卻會在我一個突然回頭的時候,被我嚇得呆站在不遠處的空地,它讓我想到農村里生活時候的鄰居,他們總是好奇著你的一切行蹤,但卻不表現出來,當你主動問起的時候,他們會裝作一臉驚訝的樣子來否認一切,冷眼旁觀卻又好奇心滿滿。
再次剩下自己孤身一人,我開始更加頻繁地觀察其一樓的老人來,我發現他其實是個脾氣溫和的老頭,他喜歡喝酒,而且酒量很好,似乎他的人生并不需要吃飯而只消喝酒足矣。一日,壞事終究來臨,在刮風的雨夜,一條紅色的蛇游進老頭的住處。我住在老頭對面的三層,那時我正百無聊賴地打掃著房屋,瞥眼望去,那條蛇足有1米5長,夢境照進現實的恍惚感,一時之間的錯愕、茫然、細看,錯不了,這條蛇,我已不知在夢中看見過多少回,我拿起角落里生柴的木棍匆匆跑下樓,穿過雨夜,跑進老頭的屋內,老頭只是笑著喝酒,我四下望去,蛇已不見蹤影,只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他似乎聽見我的響聲:“是誰?”
“我......是你對面的鄰居。”
“快把門關上,別讓雨斜進來。”
“啊?”我回頭看看,這是個廢樓,怎么會有門呢?我想起他上回撞在樹樁上的樣子,假裝關了個門,我不忍心讓他傷心。
“來,過來陪我喝酒!”
我擺擺手,之后想到他是看不見的,我坐到他的身邊,他將酒杯精準地遞到我嘴邊,我只得喝下,是白酒。
“謝謝。”我嗆咳不已。
“不會喝就別逞強嘛,直接說不就完了。”他笑個不停。
“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
我點點頭,臉漲得通紅。
“沒......沒逞強。”
他只是不明所以地笑著。“你們這樣的人我見的多了。發生什么事了嗎?可終于來見我了。”
我討厭被看穿的感覺,“我看見你這里有條紅色的大蛇。”
“你真的看見了?”他笑到停不下來。
我頓覺不耐煩起來,“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我憤怒地看向他,卻看見他留下的淚。
“這分明是我夢里的紅蛇孩子啊。”他突然就縮成一團,像個乖巧的孩子。
“我的孩子它受夠我了,就頭也不回地走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我看看房子四周,墻壁上都是老人的灰色手印,地面上的灰塵留下一道道被人撫摸過的痕跡。
"我找了它整整一周,你說它怎么能這么狠心呢!"我一時無法弄清真相,我覺得老人一定是喝醉了,便安撫他安靜下來,他卻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來,越說,越讓我想到我夢里的紅蛇,算算日期,他的紅蛇丟失的時間剛好是其出現的時間,就在前一天,對,前一天,紅蛇就離開了我的夢!它現在流離在人間!
我看向老人,“這是你的蛇?它前兩天來了我的夢。”
“這調皮孩子給你添亂了吧,等它回來我就好好地教訓它一頓!它平常很乖的,從不亂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瞬間,我什么都明白了,那鮮艷的紅,那纏繞的力度,有時候我都辨不清楚,它與我之間細細密密地毫無縫隙,宛若一體的窒息。
我決定,我要幫它,我要讓它走遠,我要幫助它的尋得自由的道路。我找到老人放酒瓶的地方,將所有的酒藏起來,我要讓他清醒著痛,做完這些,我走近老人,看見他滿臉淚痕地睡著了,我收起我的木棍,將角落里的被子拿起蓋到他的身上,離去。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草叢中觀察,我的白貓躲在一處垃圾下,白發粘膩地貼緊額頭令我焦躁不安。
回到住處,躺在床上,我頻繁地望向窗外,到最后,甚至于遠方紅綠燈的紅光閃爍我也激動地以為是紅蛇。這天之后,我開始思念起紅蛇來,雖然它聽不懂我說話,但我很想在它死命纏繞的時候可以以撫摸它身軀的方式來漸漸地向它表達愛的正確方式。
老人還是會時不時地撞在樹樁上,但我已經不再可憐他,甚至于生出陰暗的想法:回想起當年那三個攙扶老人住進房間的三個青年人,覺得老人的結局是應得的。
我不再感到自己孤身一人,至少我還有紅蛇,我很想和它說說話,探討一下愛的實質,我覺得在這方面我是個成功的實踐者,我養的兩只白貓,它們都獲得了自由,我想它們一定是幸福的,我可以做到,它也可以。這之后,我仿佛再次擁有了奮斗的目標,我要找到那條紅蛇,我想要用紅色來吸引它的注意,于是我只好將自己的手劃破以汲取紅色,可是漸漸的,一道小小的紅痕并不足以使我感到滿意,我覺得,如果它離我太遠便很難看見,于是我開始將口子越劃越大,我將血液涂抹在內墻、外墻,甚至于外面的廢棄游樂場的秋千也不放過,這就像是個紅色的樂園,看著周圍的世界漸漸染上紅色就使我興奮難忍,仿佛就在下一個拐角、下一條縫隙處,它就會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的身體越發地消瘦、畏寒,眼見著秋天就要過去,我變得不耐煩起來,這條蛇,確實挺不乖的。對面的老人卻一天天地精神起來,他似乎除去最開始找不到酒的發瘋之后就變得安靜下來,甚至于有時候,我覺得他并沒有瞎,他的眼神炯炯有神,有時候不經意間與你對視上的時候,你都會羞怯地低下頭,仿佛他一眼看進了你的心里一般。
一日月亮高升,我聽見白貓的發情叫聲略顯煩躁,貓長大了果然是不安生,可是它不知道,這片廢墟方圓幾里也是沒有一只貓的,它應該逃跑得更遠一點的。我拿起手中的紅色木棍走出門,我來到老人身邊,發現他的白發之中竟長出數根黑發來,反觀我自己,我的白發在前幾個月開始就大量脫落,只留稀稀疏疏幾根白發。我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舉起手中的木棍就朝他白但有神的眼睛扎去,瞬間,血噴涌而出,順著他的臉頰、脖頸留下,宛若一條條細蛇爬過,一瞬間,我覺得我看見了那條紅蛇,它從老人的嘴里游出,它長得更大了,不停地爬出,到最后竟盛滿整個屋子!
一周過后,警察用一盆水將我潑醒,我因殺害兩個老人而被判死刑,故事被放在新聞上大肆報道,人們都說是便宜我了,讓我在人間多活了那么多年,可是,我只覺得對不起我的媽媽,因為,我到死,也沒能讓她住進最豪華的墓地,到死,也沒能還清名為愛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