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松充軍孟州的日日夜夜里,他必會懷念清河縣的點點滴滴。這些懷念里,有著一個完整家庭應有的溫暖,有他打虎之后的風光記憶,有對兄長被殺的仇恨,也有被嫂嫂曖昧后的心情。但是,最重要的是,這種有距離的懷念,給他帶來了一個深刻的問題。
武大郎是被低估的人物。以他的先天條件,把兄弟撫養成人,有妻有妾有女兒。這當然不簡單。現代社會的殘疾人里,有幾個這樣的人物?盡管外號難聽,被殺之前,武大何曾吃過人的虧?小到引車賣漿的街坊鄰居,大到縣城霸主,乃至傳說中的東京天子,......以往,這個世界,是由武大負責解釋,并將之傳授給武松。所以武松打虎,穿插著“驚恐”,“壯膽”,“大驚”這樣的詞語。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不僅僅是因為沒有了教導他的兄長。
何以我智勇雙全,恪守人倫,卻落到個家破人亡,重罪在身的下場?世道沒有對錯可言,只有對其解釋的不同。這個問題就算武大還魂,他也無法回答。如果把這件事解釋做偶然,那它就是偶然。但是偶然性是自我取消的,不能帶來任何進展。如此,我該怎么辦?進路惟有一條。此刻,清河縣的所有信號,都需要重新解釋。
浮華綿密的歷史中,經常有人在特殊的機緣之下,創造性的提出對世界的新解釋,也就是創造出新的世界。在新的解釋形成的過程中,同時也完成一種自身的轉換。這時候,他們自己就是自己的根據,也是自身的解釋。他人則不過是理念的模板注入肉體之后,被動形成的浮光掠影,或者說是歷史進程中的NPC。
清河縣,也就是世界,被一種神秘的力量驅動,人人皆苦。一條小巷,就可以有三五十種關系縱橫往復,自我毀滅,又生生不息。武松過去的每一天,恰似活人被電子游戲里的NPC包圍,刺激,反應。自在自為的程度約等于0。這股神秘的力量,驅使凡人鎖住武松這樣的天才,讓其無法肆意施展自己的勇力和志愿。更可以毫無根據的使其家毀人亡。
惟有了悟世界的規律,方可志趣舒展。塑造命運需要做的,反而是服從。武松,距離完成從恪守人倫的義人到兇殘狡詐的匪首之轉換,只余最后一步:殺潘金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