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撒網
遇見一個人,犯了一個錯,想彌補,想還清,可是到頭來才知道自己根本無力回天,犯下的錯永遠無法彌補,錯了就是錯了。
當天夜里,殷素透過門縫看著那個在臥室床腳邊,倚靠著床尾坐定的男人,他看上去有些迷惘。推門進去,辛辣的煙霧嗆得她直咳嗽。可是從煙灰來看,好像又不是她想的那么一回事。
聽到聲響,男人迅速將煙丟進了煙灰缸里,鄴太太最討厭煙味了,他最近都沒有碰過煙,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了。因為緊張,男人的聲色里還帶著些驚魂未定的韻味,“我沒抽煙。”
原來不是鄴太太進門。在看清人影之后,鄴華不由得苦笑,原本因為緊張而板正的身子又頹然下去。鄴太太不會回來了。殷素眼眶泛酸,隨即在鄴華身側坐下。
“是怎么了,鄴太太說什么了?”
殷素一邊說著,一邊小心地掰扯過鄴華的手腕,還好,沒有新的傷口,那一夜可把殷素給嚇慘了。要是白淺知道的話,不知道得心疼成什么樣子。
鄴華機械地轉身,然后手一撈,把半蹲在他跟前的殷素攬進了懷里。七月份的天怎么也不見熱,鄴華只覺得全身都要涼透了。白淺的話像是一把錘子,把鄴華身上二百零六塊骨頭都敲散了。任憑煙酒都沒有效,骨頭相互膈應,抖得厲害,使得他全身怎么也暖不起來。
木然地把腦袋擱在殷素的肩頭,鄴華恍惚地閉了眼。只是想睡一覺而已。可是為什么腦海里總是浮現鄴太太的聲音。真煩啊,鄴太太真是個煩人的女人。都要丟下他了,可是卻不肯放過他。
屋里沒有開冷氣,被緊緊抱著的殷素只覺得有些熱,鄴華身前的領帶夾也硌的她難受。她想推開身前的男人,可是……,是月色太柔,是蟲鳴太鬧,夏夜里的一切都在摧殘著殷素的意志。悠聲一嘆,她終究是回以擁抱。
“素素,你之后想過去哪么?”
突兀地,鄴華開了口。尤為濃重的鼻音使得男人的話變得醇厚而低沉。殷素怔怔地,有些不明所以,“鄴先生,你是想趕我走么?”
這話使得鄴華的心又跟著難受起來。鄴太太說的沒錯,他是個混蛋。素素是個很好的女孩,他要是不去招惹她就好了。他當初為什么要去招惹她。
頓了頓,殷素又接著開口,“去哪都好,公司教給我的東西足以讓我找到一份好工作。鄴華,你想讓我去哪?我都行的。”
很久很久,久到殷素以為鄴華或許是睡了。因為屋里頭除了煙味還混雜了酒味,鄴先生的酒量奇差,這一點殷素明白的很。
乍然間,含著倦意的聲色突兀地響起。
“你愿意嫁給我么?”
這是第二次鄴華問殷素這個問題。不比得上一次的心潮澎湃,這一次殷素淡然的多。在遇到白淺和黎鏡之后,鄴華就一直待在公司里。鄴華在公司除了忙工作外,不會做其他的事情。長時間工作總讓人煩悶。
再者,這兩天無論城南還是城北,兩邊的房子都找不到這個男人的蹤影。煩悶之后的困倦總是容易讓人的腦子不清醒,而且鄴華還灌了那么多的酒。
“鄴華,我不喜歡你開的這個玩笑。你累了,好好睡一覺吧。不然你去隔壁房間睡,嗯?這里的煙酒味太濃了,我想得通風一晚上才能去掉。”
悶聲地笑著,鄴華搖了搖頭,“抱歉,我不該開這樣的玩笑的。對不起。我腦子不清醒。素素,你出去吧,我現在意識有點混亂。”
明明已經沒有再吃安定片了,可是為什么眼前的景象還是在變化。不應該喝酒的,使勁搖了搖頭,可是眼前素素的臉越來越像鄴太太的了。再這么下去會出事的。
晃悠著站起身來,鄴華把眼前的人往門外推。殷素不知道為什么鄴華的動作幅度突然這么劇烈,眼見著他要站不穩了,殷素只好抬手去扶他。
不對。鄴太太不會回來了。眼前的人不是鄴太太。可是……,可是一眨眼的功夫又記不清了。
“淺淺?”
“你來看我是不是?”
“不是那樣的,我當時只是害怕你要和我離婚才不接電話的。我不是故意的。”
“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不會不接你電話。鄴太太才是最重要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看,你又不理我。你一生氣就不理我。不氣了好不好。”
“黎鏡的私生活很亂的,他才不是好人……我派人調查他了,你會不會生氣?他連私生子都有了,你不可以嫁給他。”
雙肩被緊緊地扣住,殷素怔楞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對。
沒有得到回應,鄴華低聲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喑啞到極致,帶著些許絕望的意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了……”
低聲呢喃似乎費盡了他所有的精力,原本悠然佇立的身子倏然間癱軟下去。殷素忙不迭地去扶他,可是鄴華的身子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無奈之下,殷素知道竭力壓著往下倒的男人往后仰。
后面不遠處就是床了,這樣一來鄴華也就不至于會倒在地上。這個主意得到了很好的實施,當鄴華跌落在床上的時候,殷素也跟著壓在了他身上。
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什么,鄴華便將懷里的死死地困著。已然沒有了精力,在迷糊不清的碎碎念里,鄴華終于是闔了眼。
修長的身子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縮在了墻角,不肯有一點退讓,如獲至寶一般的擁抱使得殷素怎么也沒辦法從鄴華的懷里脫開身。
第二天一早,當鄴華醒來的時候,心底是巨大的怔楞與狂喜,可是睜眼……,不是,不是他的鄴太太。
那一個早上,殷素醒來的時候沒有看見原本睡在她身側的男人。又一次,鄴先生成了一個膽小鬼。現在的他肯定很懊惱于愧疚,其實昨天晚上什么也沒有發生。殷素在收拾好滿地的酒瓶和煙灰之后,又讓薛姨來樓上仔細打掃了一遍、
經過昨夜的通風之后,屋里的煙酒味已經散了很多。薛姨在被殷素喊上樓的時候,眼底有著明顯的不悅。殷素知道薛姨的敵意從何而來,她也只是好脾氣地笑著。
是時候去找鄴太太談談了。
在曾經的那個小包間里,白淺和殷素再度碰面。只是這一次的局勢又不一樣了。殷素很是淡然地開了口,“抱歉,鄴太太,喜歡一個人不犯法,可是我也就只能做到喜歡為止了。鄴先生不是商品,沒辦法相讓或轉賣,他就是他,鄴太太,我認輸了。”
“是嘛……”,白淺低聲開口,從她這份沙啞且滿含倦意的聲色里,殷素能猜到,這個女人其實也不好受。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都到這個地步了,兩個人還是沒辦法好好走下去。他們彼此相愛,不是嗎。殷素一個局外人都已經要看不下去了。
“鄴太太,我不知道為什么你突然會看上黎鏡,但是我不得不說,黎鏡的人品亟待考證。是不是因為我,所以你生氣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我想我可以解釋。鄴太太,我和鄴華從來沒有做過出格的事情。
請允許我揣測,我想,鄴先生對我的喜歡不過是出自于那種青春期荷爾蒙無處發泄的欲望,我不甘心,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鄴太太你應該比我明白的,一個一直按照長輩要求成長的男生總是習慣性把自己的需求放在后面,這樣是很危險的一件事。
從來沒有過戀愛經驗的二十三歲的鄴先生突然被迫結婚,甚至有了孩子,他那個時候就像是叛逆期遲到的小男生。我不得不懷疑他找上我是不是存在一點報復你的心思,但是我甘愿認為,他沒有。鄴華的心思很干凈,我愿意相信他。”
頓了頓,殷素又接著開了口,“而且鄴太太你不會知道的,在你不在的這兩年里,鄴華的狀態有多差。先是學會了抽煙,再是喝酒,我不止一次被王醫生警告過,要是按照他那個抽法,鄴華很可能活不過六十歲。
鄴太太,你不奇怪鄴華手腕上的傷痕么?你不覺得那個傷痕很眼熟嗎?
最嚴重的不是這一點,我想鄴先生心里一定藏著一個很嚴峻的心事,他總是失眠。一直到你和他離婚之后,他基本每天都得靠吃安定片才能睡著。安定片更通俗就是安眠藥。服用安眠藥使得他的精神狀態很不好,他總是容易產生幻覺,有時候我總是見到他在廚房里對著空氣講話,有時候他總是把我錯認成你。
他得知你喪命于車禍的那個晚上,他抱著孩子哭了一晚,當然,我是在客廳無意聽見的,他那么要強的人,是不可能在別人面前哭的。我對他而言也只是別人。一大早他起身回了自己的臥室,他告訴我他累了想回去睡一覺,可是到我中午去喊他,鄴太太你知道發生了什么嗎……”
白淺一張臉已然蒼白到沒了血色,她極力地想要發出聲音,可是到最后從喉嚨里擠出來的聲音只有她一個人聽得見,她說:“別再說了……求你……”
“桌上放著一個空了的藥瓶,藥瓶的標簽上寫著安定片三個字。鄴華是個多周到的人啊,遺書早就已經寫好了,你知道他睡著的時候手里握著的是什么嗎?是一個裝戒指的首飾盒,原本我一直猜不透到底是為什么,可是就在昨天我明白了。嗬,鄴太太曾經把婚戒給丟了。
白淺,你到現在還以為他是因為愧疚才對你好的么?你還以為他愛的人是我嗎?你到底還要折磨他到什么時候才肯放過他。如果是因為我,你才存心想要他難過,那么我走,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我發誓這一輩子都不會再出現在你們眼前。”
惆悵地哀嘆在這個狹小的包間里此起彼伏。在拿起手袋之后,殷素起身,離別的之際,她轉身低喃,“白淺,去看看他吧。昨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不小心把我認成了你。昨天晚上他和我睡在同一張床上,但是我保證我們什么也沒有做。你去看看他吧,那個男人已經內疚的夠久了,這兩年從小年到元宵,尤其是除夕夜,他總是不眠不休的懺悔,你要是見過他那個樣子,你絕對不會狠得下心和黎鏡在一起。
白淺,我求你了,你去看看他吧。除了家里就是公司,他無處可去。”
當然,當然得去看看他。這個男人有多傻白淺再清楚不過了。殷素從家里出來的,那么就只有公司了。慌亂地拿起自己的手袋,蹬著一雙十二公分高的高跟鞋,白淺腳下生風。
穿著高跟鞋開車自然是危險,可是司機開車總是瞻前顧后的,白淺不耐煩,趕下司機自己就上手了。這不是白淺第一次來這里了,之前為了離婚,白淺總是會來這里找鄴華。
從嘉韻那里拿了鑰匙,白淺一路跑著進了辦公室的休息室里。高跟鞋妨礙了她的速度,所以白淺在中道把鞋子給踢了。嘉韻愣了半晌,最終還是把鞋子給撿了回來。嘉韻想,要是和好的話,鄴先生一定會問責他,為什么不把鞋子撿回來。鄴太太的東西是不可以落在別人手上的。
休息室里昏暗的緊,窗簾窗戶沒有打開。屋里的煙味嗆得白淺直咳嗽,她的鄴先生真的學會抽煙了,真是個壞男人,抽煙喝酒都學了個全。走上前去,鄴華沒有半點反應。
顯然,鄴華把來的人又當做是殷素了,這個遲鈍的男人反應總是慢半拍,昨天是,今天也是。
“你這樣抽煙是不想要命了嗎?嗯?我走之前怎么和你說來的,要你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孩子,我兒子都幾天沒有見到爸爸了,我的鄴先生在休息室里抽煙。”
在看到煙灰缸里的煙蒂和煙灰之后,白淺倒吸了一口涼氣。殷素說的可一點都不夸張,她的鄴先生煙癮真的很大。
聽到白淺的聲音之后,原本還呆呆坐在地上的男人猛地回過神來,在把煙灰倒進垃圾桶之后,他又開始手忙腳亂地把手邊的煙盒和那個方方正正的打火機給丟進了垃圾桶。在把垃圾桶丟到陽臺之后,他又慌亂地去開窗。
當七月的晨光沖進屋里,白淺眨了眨眼才適應。適應之后,她眼眶頓時就紅了。鄴先生啊,愛過也恨過的鄴先生,此時此刻怎么會這么狼狽,下顎的胡須冒出來也沒有打理,眼底的青黑和眼里的紅血絲交相輝映。
開口,嗓子還是啞的,“我,我只是偶爾……”
“不許撒謊!”,白淺狠狠地喝了一聲。
“淺淺……,你來找我嗎?”
“不許轉移話題。”白淺再度喝了一聲,眼淚不爭氣地就落了下來,“你就這么照顧自己的,嗯?鄴華你個混蛋,你想怎么樣,苦肉計對我沒有用,你是孩子的爸爸,你怎么可以這樣,怎么可以……”
倏然被人緊緊地擁在懷里,可是白淺心里的怨氣還是沒有消散,不,確切來說是擔心。那一份恐懼深深地纏繞在她心上。她的鄴先生啊,多蠢的鄴先生。
“只是偶爾抽煙,真的。如果淺淺不喜歡我就戒了,嗯?”,說著,男人又惶恐起來,現在他和鄴太太靠的太近了,他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殷素總是喜歡用很香的沐浴液,萬一要是鄴太太聞見的話,“我,我去換個衣服……”
“不要。”白淺死死地纏著鄴華,怎么也不肯撒手。
“就在這換,嗯?衣服上……,有煙味。”,這也是擔憂點之一,鄴太太最討厭煙味。
“不。”白淺不肯退讓半步。
終于,鄴華只能妥協,“那我把外套脫了?”
沒有等到白淺的回答,鄴華就開始去脫衣服。那一個萬一總是讓他擔心且心虛。要是鄴太太知道他昨天和殷素睡在一起的話……
當鄴華和白淺一起撲倒在休息室的床上之后,屋里就只剩下呼吸聲。上午九點,多好的時候,可是兩個人只是安安靜靜在床上躺著。
“鄴華,你相信我一次,什么都不要問,就等著我回來,好不好?”
“好。”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的疑惑。
“那現在,我有點累,我們一起睡一覺,然后你就乖乖在家等著我的消息好不好?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只要一個月。”
“好。”,沙啞的聲色里是無盡的繾綣,鄴華抬手輕撫過白淺落在身后的長發。在把薄薄的毯子抖落開,鄴華就抱著白淺在床邊躺好。男右女左,是他們一直的占位。
昨夜的掙扎讓白淺精疲力竭,今早殷素的說辭讓她膽戰心驚,她是真的累了。
“你也睡一覺好不好?放心,這一次我不會突然離開。”
“我不困。”,執拗的聲色一如既往,事實上鄴華此刻的確不困,還殘留在血液里的尼古丁讓他興奮。而且白淺的信用已經透支完了,他怕了。
“是嘛,那好吧。我睡一覺,到十一點你記得喊我。”,困乏地打了個哈欠,眼眸里頓時升起一陣薄霧,白淺窩在鄴華的懷里,轉眼間就沉睡。
十一點四十的時候,白淺的手機鬧鈴響起。尋著聲音白淺摁掉了桌面上自己一直響著的鬧鈴。可是總覺得有一絲不對勁,鄴先生呢?
然而去關鬧鈴卻沒來得及收回來的手臂下的確是壓著了一具身子,白淺睜眼。鄴先生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睡著了,睡得可真沉,響了好幾聲的鬧鈴也沒能把他給吵醒。這個男人啊,總是說著一些傻氣的話,我沒事,我不困,我不介意。
說好了不會走就沒敢離開。白淺在床上躺著,迷迷糊糊又睡過去。一直到下午兩點,白淺被餓醒,可是鄴華還是沒有要醒的趨勢。心里一驚,白淺爬下床去翻抽屜,沒有安眠藥。抽屜里就只有幾分財經版的雜志。
安下心來,白淺整理好衣服之后才起身給嘉韻打了電話,要他定外賣。
“醒啦,餓不餓,我估計你早餐也沒吃吧?再睡下去真的就成豬了,喏,該吃飯啦。”
下午三點二十,白淺將小盒子包裝好的菜品碼放好在桌上。這一頓遲到的午餐耗費了一個小時。期間一直是白淺在挑起話題。
下午五點十分,白淺拿起自己的手袋起身,鄴華小心翼翼地在后頭跟著,等到發覺白淺要走,他迅速擋在了門口。
“為什么?”
這個為什么堵在他心口一個下午。為什么突然會來?為什么突然對他這么好?
“答應了不問的,鄴先生,我討厭言而無信的人。好了,我要回家了,你之后好好照顧自己。乖,回家吧,兒子還在家等你呢。”
“你是不是因為可憐我,所以你才……”
余下未出口的話被堵在了唇邊,白淺踮起腳,在鄴華的唇上輕印上一吻,“不許這么說,我會不高興的。鄴先生只有同情別人的份,你不需要別人來可憐。鄴先生,一個月,等我。”
第三十五章? 掙扎
鄴太太奇怪到鄴先生不得不懷疑她的動機。
在查詢到一些令人瞠目結舌的事情之后,鄴華把家里書房的東西砸了個遍。那一晚團子在姥姥家,那一晚,除了殷素外,嘉韻也在。
嘉韻第一次見著鄴華發這么大的火,而且上一次鄴華發脾氣還是兩年前的事情了。站定在原地,嘉韻下意識瞥了殷素一眼。
殷素搖頭,她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唯獨鄴華一個人坐在辦公椅上促狹地喘氣,他那一顆心因為他劇烈呼吸儼然要從胸腔里蹦出來的態勢。
怔怔地,鄴華低喃:“就這么重要嘛……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嘛……”
和黎鏡復合,詢問各大知曉美國憲法的資深律師,去美國見家長。這個女人到底都在玩什么花樣?兩年里,她找到的證據都是些什么……
嗬,莫淵父母的死和黎鏡的父親有關。就為了這一點,所以她就想自己去拼命嗎?莫家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她奮不顧身,拋夫棄子,摒棄家人?
莫淵……莫淵!
手心重重地擊在桌面上,突如其來的響聲讓殷素猛地一顫,嘉韻顯然也受了驚嚇。一室三人,各懷心思。
在第三天之后,原本怒意滿腔的人又平靜下來。當天晚上八點,他在哄睡孩子之后,拉著殷素走到客廳。
他說:殷素,接下來我要你配合我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想你應該有選擇權,你可以選擇不幫我,你可以拒絕。
殷素點頭。
而后鄴華才繼續開口:我需要你和我一起辦一場婚禮,你放心,結婚證會是假的。婚禮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我需要告訴一個人,我和鄴太太已經沒有關系,從而讓他放低警惕心。否則的話他會一直盯著我,我完全沒辦法行動。那個人是誰和你無關,因為你們不認識,事情知道的太多對你不好。
現在,你告訴我,你愿不愿意?不要勉強,你拒絕的話也沒關系,我可以找別人,只是可能效果會打折扣,僅此而已。
殷素照著鄴華的要求猶豫了好一陣,然后點頭。良久之后,殷素問道:“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真的嗎?”
那一頭久久沒有回應。
“鄴華,之前你是不是因為想報復鄴太太才選擇和我在一起,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是嗎?”
很久很久。再很久很久。有多久呢?殷素不知道,只是秒鐘滴滴答答的聲音惹得她心煩。那一句“我開玩笑”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鄴華終于悶聲應了。
“不是。不是因為報復。”
這可是個病句,前一個不是到底是第二個問題的答案還是第一個問題的強調呢?但是這幾年的默契讓殷素知道,曾經啊,這個男人或許是真的喜歡過她的,即便那只是因為青春期荷爾蒙過剩的原因。
足夠了。
“嗯,我愿意。假扮新娘嘛,我試過一次,這一次一定不會演砸的,你放心。”
殷素的心讓鄴華愧疚了,因為愧疚,他的心揪在了一起,“對不起。”
“沒關系。”
殷素像孩子一樣笑著,說著最原始最疏離的客套話。
對不起,沒關系。
這是一場與時間和愛人賽跑的游戲。當情緒被收斂,理智也隨之回歸。
音樂電臺里響起來一首《小河淌水》,白淺最是喜歡這個曲。無心去追尋這是否是因為某一個人,鄴華減低車速,靜靜地聽著女聲悠揚的聲調。往昔的記憶紛至沓來,三叔說:大雅大俗,大俗大雅。三叔說:鄴華你啊,就是心氣太高,要是能有點煙火氣就好了。
其實也沒有那么差,三叔是真的對他好來著。一個心里很苦很苦的人需要填補多少甜才足夠呢?鄴華想,大抵只要一絲就好了。
第三十六章? 你騙我的吧?
在九月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落定。最終,那一場和愛人還有時間賽跑的游戲,鄴先生險勝。
白家的姑娘站在時間的洪流里,回憶過去的點滴,這才驚醒。虧得她為了那一場婚禮哭的撕心裂肺,虧得她以為鄴先生是個不會騙人的男人。她怎么就忘了,她的鄴先生可是生意場上的老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瞞天過海,再釜底抽薪,拼死一戰。
知道他使得是苦肉計,可是這苦肉計也太苦了些。而且,而且那一份從折顏那里偷來的診斷書也讓白淺憂心不已。很多問題要問呢,可是為什么她的鄴先生就是不肯睜眼。
他是不是在和她鬧脾氣?殷素說的對極了,她的鄴先生現在才二十五歲,二十三歲就被她拐到手了,充其量他也不過是個叛逆期遲到的小男生呢。
之所以是險勝是因為在這一場游戲里,鄴華沒有討到便宜。當口徑為九點一毫米,被世人譽為沙漠之鷹的狩獵手槍發出咔噠的聲響之后,鄴華拼盡全力沖了過去,在美國的底特律市,一戶人家門口的草坪上,鄴華終于成功地保護了比他大三歲的小嬌妻。
瞧瞧,他的小嬌妻似乎是被嚇著了,她結巴了很久,都要說不出話了。鄴華蔚然笑著,然后把她眼角的淚擦掉,“怎么,被嚇傻了?”
白淺猛地舒出一口氣來,“你沒事?他……,他開槍了……”
“沒事。”,后背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衣服,可是他的面色看起來平淡極了,就好像那顆子彈真的射偏了,“我很好,你怎么這個傻樣子,還有,你為什么會在這?”
為什么會在這?白淺迅速地整理思路。突然沖出來的鄴華可把她給嚇傻了,暈暈乎乎了好一陣,白淺卻想到了別的事情,“原來你和折顏認識,折顏就是你的心理醫生對不對?你們認識為什么不告訴我,還有,你到底是怎么了,為什么要找心理醫生,折顏主要是接診治療輕度的精神病人和有心理障礙的人,你……”
還沒有問完,問題還沒問完那個男人就猛地往前栽。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看上去很安詳。安詳?不不,這可不是個好詞匯。
掙扎著從地上坐起身來,然后白淺就看見鄴華背后那一身黑色的西服濕了一片,伸手去摸,是紅色的……,不對,為什么會是紅色的……怎么可以是紅色的……
那一聲救命幾乎用盡了白淺的精力,她顫顫巍巍把人扶起,可是了無意識的男人太沉了,白淺怎么也沒辦法扶起他,最后是嘉韻過來幫忙。
從事發地點到醫院也只不過是花了三十六分鐘。白淺坐在救護車的一邊,死死地盯著她的鄴先生。
不對勁,怎么都不對勁。鄴先生會在這里?他從哪里出現的?說好了要他等一個月的,可是一個月還沒有到呢。
“嘉韻,嘉韻你知道些什么?”
白淺朝著身側喊了一聲,可是嘉韻不在車上。醫護人員被她給嚇了一跳,在異樣的眼神下,白淺再度收回目光,怔怔地看向了鄴華。
從八月等到了九月,一個多月了,鄴華只是中途的時候醒了一次。可是也只是睜了眼,在確定白淺沒有受傷之后,那個男人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嘉韻,嘉韻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為什么他會在那個時候出現在那里,你告訴我好不好?”
處理完醫院的瑣事之后,白淺終于找到了嘉韻。這些天嘉韻都不在,按照常理這是不對勁的。嘉韻的盡責程度白淺了然于心,如果不是鄴先生交代過什么事情,他不會突然失蹤那么些天。
“這一次總裁是來美國處理公司事故的。美國底特律市的分公司生產的陀螺儀遇到了專利技術方面的問題,陀螺儀是電子設備中至關重要的一環,一旦傳感器出了問題,那么公司同一批次流水線上生產的車輛全部要下架,這么一來損失巨大,所以這才親自向董事長,也就是總裁的爺爺要求過來查看。”頓了頓,嘉韻又加了一句,“在事發地點相遇是因為當時負責人約好的餐廳在那附近,總裁本來是要過去商談技術對策的,只不過是湊巧遇見了。”
湊巧……,這可真是太湊巧了。
白淺不信,但是她深知嘉韻不會多說。因為鄴華昏迷不醒,所以在事件發生之后,只有白淺作為犯罪嫌疑人跟著FBI走了一趟。
最后,因為是黎鏡的父親先開槍,而且鄰居住戶家的攝像頭有拍攝到現場的全程,所以法庭根據美國的《標準刑法典》判定白淺是屬于面對“致死性暴力”的正當防衛,白淺被無罪釋放。司法程序走的太順當,順當的讓白淺都覺得懷疑。美國人在法律上不是出了名的計較嗎?
九月十號,因為黎鏡父親在那一場槍擊事件中去世,黎家的公司出現內亂,股價暴跌。黎鏡回國處理事務。
九月十三號,黎家遭遇到空前的打擊,先是因為稅務問題被人舉報,然后是因為公司里電子設備的陀螺儀出現問題。而后通訊電子設備在全國陸續出現自燃爆炸等現象。輿論壓力一邊倒,公關無力挽回。
再然后,墻倒眾人推。黎鏡父親被爆出曾經包養眾多情婦,私生活紊亂,在外育有私生子,曾經的私生子黎怨甚至準備和自己的弟弟爭奪家產。黎家公司上下內部貪污腐敗問題嚴重,資金鏈斷裂。
昔日的商業巨賈,一夕之間淪為笑談。
坐在病房里的白淺就那么愣愣地看著新聞報道,再然后愣愣地把目光投注到那個依舊躺著的人身上。有那么一瞬間,白淺覺得這些事情和鄴華脫不了干系。
不然為什么所有的事情一夜之間個頂個地接著,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么以黎鏡的資歷,不可能會出現這么大的窘況。
一個月里發生的事情一直持續不斷地在鄴華的腦海里放映。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夢里還是現實。
當和爺爺商量好前往底特律之后,鄴華就開始著手準備起來。先是打探好地點行程,而后素來板正的鄴家長孫破天荒的和美國的黑手黨有了交易。澤利里家族是底特律的一個黑手黨聯盟,在一個光亮到有些刺眼的房間里,鄴華和他們達成了協議。
事實上,在事發當天,事發地點的附近埋伏了很多持槍的黑手黨成員。一旦出現什么不可控的事情,那么將會有專人槍決黎鏡的父親。可是,鄴華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傻氣了。
在黎鏡父親舉起槍的剎那,他真真是慌了。然后一切的布局都忘了,鄴太太的臉色那么蒼白,顯然她是受了驚嚇。然后,飛速地沖過去,把他的鄴太太護在了身后。
因為他的突然出現驚擾了局勢,所以鄴華后背還是挨了一槍。原本按照鄴華的布局,應該是黎鏡的父親突然暴斃,這樣一來他的鄴太太就和這起案件沒有任何關系了。萬一,萬一要是以后被人查出來鄴家的長孫曾經因為一個女人而拋棄自己的信仰與底線,和黑手黨做過交易。
那又怎樣呢……
而后,等到黎鏡的父親死了,他便可以迅速地沖過去,對著嚇壞的鄴太太說一聲“好久不見,真巧。”
三叔說過了,在女人最脆弱的時候總是最容易俘獲她們心的時候。可是啊……,可是最后英雄救美又變成了苦肉計,鄴華也不知道該哭還是笑了。
第三十七章? 大結局
鄴華真正意義上的醒來是在十月十日。那一天他甚至于覺得人生變得玄幻。為什么……,團子不是已經生了么,沒記錯的話,團子現在已經三歲多了。
為什么他的鄴太太看起來還是在懷孕?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嗎?
是夢嗎?醒來的人一遍一遍地問自己。眼見著剛醒的人一直朝著她肚子看,白淺反倒是有些害羞了,“是那一晚上懷的……,那一天你……你沒有做安全措施。”
那一天……,鄴華諾諾地回想著,然后激動,欣喜。心電圖變得紊亂,白淺趕緊讓人去喊醫生,“不許激動,你給我安分點,你傷還沒好呢,我還有很多很多的賬要給你清算,你可不許再睡過去了,聽到沒有。”
睡了太久,鄴華發不出聲音,眼眶里滾燙一片,他眨眼,然后點頭,唇形微動,他想說“我沒事。”
“你有事沒事我自己清楚,你不許動了,醫生來了,先檢查一下。”
三個月的身孕已經逐漸開始顯懷了,白淺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來給醫生讓道。情況很好,好到白淺都要喜極而泣了,終于可以離開這個破地方了,終于可以回家了。
“明天就出院,不不,為了保險一點還是過幾天吧。”
“就明天回去。”,倔強的,鄴華發出像砂紙打磨過的粗糲嗓音吐出這么五個字。他眼神決絕,聲色堅定,白淺拗不過他,只好同意。
從底特律到家門口一共耗時了十五個小時。這十五個小時里男人一言不發,反倒是女人一路都嘮叨個沒完。
“鄴華,你怎么不說話,是不是傷口裂開了?早知道這樣的話還是再等等好了。”
“完蛋了,關顧著你了,團子這么久沒有見到我,他會不會忘記我?”
“完了完了,我手機一直關機呢,我告訴四哥今天回來的,他不會把我兒子給拐跑了吧,怎么電話沒有人接……”
細細碎碎的喃喃自語像是蜜一樣地灌進了鄴華的心里。真可愛啊,他的鄴太太總是這么可愛,發脾氣的時候可愛,碎碎念的時候也可愛,在床上喊他哥哥的時候可愛,罵他是個臭男人的時候也可愛。
將白淺喋喋不休一直上下張合的紅唇給堵住,細細地品咂摩挲,舌尖相抵進退,糾纏不休,一直到車內的氣氛變得微妙,鄴華急切地推開了懷里的人。
“怎……怎么了……”
覺得羞澀的白淺急速低下頭去,回過神之后,白淺才發覺車里還有個司機在。兩個人像是犯了錯被抓包的孩子一樣不自在地坐著。
“你……你懷孕了……”,結巴像是會傳染一樣,鄴華磕磕巴巴地嘟囔了一聲也不再說話。到家之后,鄴華也還是沒能閑下來。
“你爺爺要見你。”
大門口,連宋瞧著剛要進門的兩個人之后急速趕了上去。白淺眉頭蹙的厲害,極為不悅的樣子,“就不能緩緩嗎,他傷還沒好全呢,你父親也太過分了吧,對自己的孫子這么嚴格?再說了,晚一點去看他又不會怎么樣。”
白淺說的義憤填膺,鄴華只是淡淡笑著,好聲安撫好自己的前妻之后,他才緊跟著三叔點了頭,“好,我等會兒就過去。”
“傷的嚴重嗎?怎么會受到槍傷?你不是去談生意的嗎?”
因為事情發生在美國,所以國內的報道并不詳盡,而且國內的報紙上也根本沒有提到關鍵的人物:白淺。所以連宋只以為鄴華是不小心卷入了什么紛爭里。
聽到這話,鄴華笑著搖頭,“沒事,談生意的路上不小心出了點事。三叔也知道,汽車城有些亂,是我沒注意罷了。三叔先回去吧,我等會再自己過去好了。”
“也好,我去幫你探探口風,要是你身體不舒服也別勉強,我和你爺爺說就是了。”
“好。”
叔侄兩個交代清楚了之后便分道揚鑣。白淺扶著鄴華進門,在沙發上坐下之后,鄴華就開始準備出門事宜了。
“薛姨。”,喊了一聲在一邊不太清楚狀況的薛姨,鄴華又拉著身邊的人坐下,“薛姨,你去幫我拿一套正裝下來,要深色系的,嚴肅些的,麻煩了。”
等到薛姨上了樓,白淺才很是不耐煩地念叨起來,“你就不能不那么聽你爺爺的話嗎,他讓你去你就一定要去嗎,休息幾天再去不可以嗎?既然這樣的話,那我也跟著去好了。”
說著,白淺就要起身去準備換衣服。鄴華極力拽住她,“不用。爺爺找我肯定是想要問公司的事情,你還是別亂動了,你都懷孕了,在家等我好不好?我交代清楚之后就會回來的。而且你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問我嗎,正好,我也有很多事情想問你,你在家乖乖待著。”
在把薛姨遞過來的衣服換好之后,鄴華又被醫生注射了一劑止痛藥。勉強有了些精神的鄴華在安撫好自己的小媳婦兒之后才安心出了門。
只是這次出門顯然不如鄴華所料。一直到三天之后他才從外頭回來。一直在家等著的白淺在收到一次次延時的短信通知后,心情越發急躁。
終于在第三天的下午,她見到了鄴華。
當了三天空中飛人的鄴華顯然累的夠嗆,才進門在沙發上坐下之后,崩了三天的弦就徹底松了下去。轉眼之間,白淺在接水回來之后便見著鄴華的身子已經開始止不住地往一邊倒。原本被他握緊在手里的手機也早已經滑落掉在了地上。
白淺扶著他在沙發上躺好,困到眼睛已然睜不開的鄴華只是低聲地喃著,“淺淺,我回來了。”
“怎么累成這樣,這三天你都干嘛去了?”,白淺沒好氣地責問著,可是語氣里的哭腔終于還是出賣了她的真實情緒。孕婦情緒總是波動劇烈,白淺知道,鄴華也知道。
竭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可是終究也只是睫毛動了動,趁著還有一絲意識,他抓過白淺的手,“我……我出差……還有……”
想要表達的信息太多,想告訴白淺這三天他其實是在出差解決一些他惹出來的麻煩,雖然已經很趕了,可是還是沒日沒夜地忙足了三天。想問白淺最近胃口好不好,肚子里的寶寶有沒有鬧她,還想問這三天她有沒有想他。可是意識顯然已經支撐不起這么混雜的表達。
困意波濤洶涌,意識逐漸飄離。身體已經超負荷運轉到極限。
“沒事沒事,我很好,你先睡吧,睡醒了再說。寶寶也很乖,你放心好了。”知道他擔憂什么,所以白淺主動先報了平安。在聽到想知道的答案之后,鄴華終是窩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怕他不舒服,白淺動手把他的領帶解下,再給他松了襯衣的前三個扣。鄴華這一覺也沒能睡很久,睡足兩個小時之后,他終于能把眼皮撐開。
“淺淺,我回來了。”,依然含著困的聲調還帶著點迷糊,窗外已經是暗沉一片,屋里沒有開燈,影影綽綽的,鄴華只能看清楚眼前白淺的剪影輪廓。
“嗯,我知道。客廳燈太亮又沒有小燈,你也不喜歡戴眼罩,所以我沒開燈。”
“嗯。”
“你餓不餓,衣服還是出門前穿的那一套,怎么這么急,就連衣服都來不及換,有精力說了嗎,有的話就說說,你都忙什么去了?”
“這三天都在出差,底特律那邊工廠的陀螺儀的確是出了問題。所以這三天我不得不來回跑。”
“可我記得你當時去美國就是為了解決那個陀螺儀的問題的,所以鄴華,你去美國沒有解決該解決的問題,反而是找到了我,順便在去談生意的路上救了我,鄴華,你不覺得該給我個解釋嗎?”
才剛醒的男人有一瞬間的語塞,鄴太太說的對極了,這么看來反倒是他不務正業了,“嗯,因為去美國找你才是我的主要目的。”
白淺被他這份直白給打敗了,順勢做出個驚恐的表情,“所以,然后呢?”
“然后想來一出英雄救美,可是很失敗,最后變成了鄴太太最不喜歡的苦肉計。”
“為什么來找我。”白淺懷疑地問著。
“這個要問鄴太太你了,你為什么去美國。你讓我等一個月,可是你去見男方家長了,當然我也想不到,鄴太太的最終目的竟然是那個。”
“什么那個……”,這下換白淺語塞了。怎么聽鄴先生的語氣他什么都知道。
“沒錯,我都知道。”,像是有讀心術一般,男人篤定地回應。
“也包括你和師傅是兄弟的事情?”,白淺慘白著一張臉,幾乎難以置信。
同一時間,鄴華的臉色也跟著蒼白起來,他愣愣地,又開始結巴,“你,你說什么……師傅,莫淵?”
瞧瞧,她又干了一件蠢事。白淺忙不迭地搖頭,可是已經于事無補。在鄴華的逼問下,白淺不得不把所有的信息一一補上。
突然而來的轉折讓鄴華呆滯了好一陣,在最后,他低聲問,“淺淺,你確定?”
“我確定……”
“所以爺爺他也參與了當年的謀殺案?”
“算是幫兇。”
“所以……,所以我不僅不是我爸媽的親生兒子,其實我還是莫淵的弟弟,我的父母死在一場被黎鏡父親謀劃的車禍里,爺爺收養了我,只是因為愧疚當年他的犯罪行為。所以鄴家當年才會舉家搬遷到這里,所以……,可是淺淺你……”
“我的鄴先生最最尊敬他的爺爺了,要是他知道這件事的話得多難受啊,我舍不得,可是鄴先生和師傅的爸媽死的多冤,而且當年要不是因為黎鏡拖住我,師傅就不會改航班了,偏巧就遇上了空難。仇要報的,一定。”
“可是……”,激動的情緒使得鄴華腦海里一片混沌。很多時候默契就體現在這樣的時刻,他不說,她也懂。
“沒有可是。如果只是為了師傅,我不敢,也不會這樣做。可是為了鄴先生就是值得的。不這樣做的話,我沒有辦法和鄴先生再生活在一起,那種充當了幫兇的自責和內疚時刻在折磨我。
我想和你在一起,鄴華,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所以我都想好了,只是我沒想到黎鏡的父親會先開槍。不過這樣也好,我不用坐牢了,我的團子不會有一個坐過牢的媽咪,我的鄴先生也不會有一個坐過牢的鄴太太。”
鄴太太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傻了。鄴華一直以為她挺聰明來著。對了,鄴太太最喜歡騙人了,或許她的高文憑證書是辦的假證呢,就像他和殷素的結婚證一樣。鄴華有理由懷疑白淺的文憑造假了,因為這么復雜的風險投資計算,在鄴太太眼里變成了簡單的一加一等于二。
“你知不知道出現萬一的后果!”
他近乎是吼出聲來的。萬一,萬一要是有了意外,萬一要是受傷的是鄴太太,萬一要是他沒有多想,真的是在家傻乎乎地等她一個月,萬一要是出現和那一場車禍一樣的事故,萬一要是這一次鄴太太真的真的走了。
“你有沒有想過我和孩子,白淺,你太任性了。白淺,你真的很過分!”
這一聲怒吼出來的白淺把坐在沙發邊上的女人給嚇傻了,鄴先生的情緒太激動了,這是白淺的第一想法。真是奇怪啊,他在兇她,可是她不覺得難過。要是以前的話,要是以前的那個白淺的話,她肯定得兇回去。
可是現在的白淺只想掉眼淚,那種苦中帶著甜的眼淚。原本的高冷人設終于還是崩了,白家的小姑娘最后成了林黛玉。
在看見白淺低落到唇邊的淚之后,一腔的怒火又堪堪被壓了回去。還是一樣的低能,鄴家的長孫在吵架之后只會說一句話,“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兇你的,可是你也有錯對不對,所以你不許哭了。”
三叔說的第一點,吵架的時候不可以和你媳婦兒談道理,鄴華踩了第一個坑。
“為什么不可以哭,除夕的時候你也這樣要求我,憑什么我不可以哭。而且你還有很多事情沒解釋呢,你和殷素怎么就結婚了,你個混? 蛋。什么叫我也有錯,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這也錯了嗎,那我們不要再一起了,我自己生孩子自己養行了吧。”
三叔說的第二點,吵架的時候不應當翻舊賬,白淺踩了第二個坑。
“淺淺,我傷口好像裂開了。”前言不搭后語的征詢。
“怎么回事,是不是之前沒有注意好,都讓你睡覺的時候側著睡不要挨著傷口啦,你都不聽話,趕緊的,去醫院。”不計前嫌的關心。
三叔說的第三點,吵架的時候不可以針尖對麥芒,也不可以話趕話。很好,這對兒前夫前妻還是記得的。
“關于你爺爺的事情……”,在鄴華縫合好傷口之后,白淺坐在病床前有些不自在。很多時候難得糊涂,她要是沒有說漏嘴就好了。殘酷的真相總是比虛偽的美好來的痛。
“這個不用你操心,淺淺,我是你丈夫,這些事我來解決就好了。”
“才不是。”,白淺小聲地嘀咕著。終于,鄴華體內的大男子主義爆發了,他惡狠狠地瞪了白淺一眼,“我說是就是。”
“民政局不同意……”
“明天去爭取同意!”
“那……”
“不許找借口!明天去買婚戒,還有,要辦婚禮,不要束腰的婚紗,懷孕了也要辦,所有的事情我來負責,你只要好好養胎就可以了。就這么說定了,不能改也不讓改。”
“你無理取鬧。”
“你就不無理取鬧了嗎?小心我把你做的事情都告訴爸媽,我就不信沒有人治得了你。”
鄴華終于是當了一回他最是不喜歡的那種愛打小報告的角色,可是……感覺真的很棒。白家的丫頭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她爸媽。
“哦……”,低聲應了一句,白淺又開始哭了,這一次的眼淚是甜的,不摻苦不摻澀的那種甜。
悠聲嘆了一口氣,躺在床上的男人很是無奈,“你怎么又哭了。我發誓我不告訴爸媽了,我剛剛都是逗你的。”
“不是。”,白淺搖頭,“我高興。鄴華,我只是高興。”
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鄴華猛地松了一口氣,語氣著實是無奈,“你一哭我就拿你沒辦法。可是淺淺,醫生說你不可以多哭,你眼睛不好。我還想你一直看著我呢,所以,要是我做錯了什么你先別哭,你來罵我,罵到消氣為止,我保證我以后再也不兇你了,也不還口,好么?”
“不許說這種很肉麻的話,鄴先生你再說下去我又得哭了。”
行吧行吧,這話是有點肉麻,可是是真心實意的啊。鄴華噤了聲,只是抬手去拍著白淺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當白淺躺在他身側睡過去的時候,鄴華側身親了親白淺亂亂的碎發。為了孩子,鄴太太都不再化妝了。素顏的鄴太太看起來可憔悴多了。
心疼的不得了,在把被子給她蓋好之后,鄴華又摸了摸鄴太太已經開始圓滾滾的肚子。產檢報告出來了,醫生說是個女孩。
人生可真是圓滿,在睡著之前,鄴先生如是想著。
屬于鄴太太和鄴先生的婚禮在十月底舉行,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白淺的伴娘是殷素,花童是自己的兒子。婚禮主持人是身為律師,現在還是白淺嬸嬸的程鈺。
這是一場極為浩大奢華,斥資無數的婚禮。只是,婚禮的前十五分鐘新娘還在和新郎吵架。
“都說不要這么寬松的婚紗啦,這樣都沒有型了,而且好不容易穿一次婚紗都不許穿露肩的,你這也太過分了吧。雖然我的確胖了,可是鎖骨還在啊。”
“等你生完了我們再辦過一場,嗯?不生氣了,該要上場了。”
“再辦一場,鄴先生,你腦子是不是瓦特了?婚禮這么隨便的嗎,你還想我結幾次婚吶?”
這個說辭顯然也使得鄴華不悅了起來,之前還說著不會再兇她的男人頓時把自己說的話忘了個干凈,“白淺,你還想結幾次婚?我的意思是我們還有糖婚手婚古銅婚,金婚銀婚鉆石婚,你就不能把目光放遠一點嗎。除了我,你不可以嫁給任何人。而且你的文憑真的不是買的嗎,為什么這么淺而已懂的話你也不明白!”
該死!這個男人竟然懷疑起她的文憑了,就算她的知識水平沒有他的高,他也不該這樣嘚瑟吧。
可是最后,氣勢洶洶的女人只是哼了一句,“鉆石婚太久了,誰要和你辦鉆石婚的婚禮,你自己一個人過吧!”
終于終于,還在生氣的男人緩過神來,他極力地巴結討好著,有些狗腿,“淺淺,鉆石婚也不算久的……”
八十年還不算久?這個男人還想活到什么時候,再過一年多的時間白淺可就三十歲了。想到這,白淺又開始生氣了,這個男人現在才二十五!嗬!
“你別生氣了,鉆石婚不辦就不辦吧,那就辦金婚好了。嗯?別氣了。”
金婚也還湊合,估摸估摸時間也差不多。白淺不情不愿地哼了一聲,然后扭頭就走。鄴華只能邁著步上前去追。
有人說,年少的時候遇到太驚艷的人未必是什么好事。殷素覺得這話對,也不對。知道了好的存在就難以甘愿將就,可是世間大多時候都是將就。
在婚禮之后,殷素開始收拾自己的行囊。在辦公室里,殷素遞上了那一份早早寫好的辭呈。
“要辭職?”,鄴華看著那一份辭呈有些怔楞。
“嗯。”,殷素笑著,最近鄴華的狀態很好,看來鄴太太對他的照顧起了很大的作用。在把辭呈遞上之后,殷素依舊保持著標準的笑,“鄴華,最后一個要求了。”
“你說。”,澀澀的,鄴華開口。
拉著他起身,然后擁抱,“最后一次了,鄴華,謝謝你。”
懷抱擁的緊緊的,貼身到能夠聽見他的心跳聲,撲通撲通,和平時沒什么兩樣。這個男人嗬,對不愛的人還真是殘忍。
終于,鄴華抬起手把殷素抱在懷里,“也謝謝你,素素。對不起。”
“鄴華,我喜歡過你。鄴華,不要說對不起,因為我說沒關系的時候不是真心的。我不想再說沒關系了。鄴華……鄴華。”
這個擁抱持續了很久,終于,殷素聽到了鄴先生心跳加快的聲音。就把這個狀態當做是鄴先生的不舍吧。
從他的懷里脫開身來,殷素嬌俏地笑著,不甘心啊不甘心,“其實呢,剛剛鄴太太在門外。”
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之后,鄴華就迅速沖了出去。殷素見著鄴華臉色都白了,嘖嘖嘖,鄴先生真是不經嚇啊。
在鄴華追出去之后,殷素離開了。穿著她第一次遇見鄴華時候的那一件霧霾藍色的大衣,已經是十一月份了,入冬之后風寒入骨。
哼著《小河淌水》的調調,殷素就這么離開了這一座城。再見了,鄴先生。
生孩子的前一天,白淺還在鬧脾氣。因為她看見了那一份假的結婚證,也不是真的在意,只是心里悶得慌。
“如果你提前遇到她的話,是不是就跟著她走了。”
想了想,鄴華追問,“遇見她之后還會再遇見你嗎?”
“廢話,我們在一個城,哪能沒有交集。”
“那么,我肯定地告訴你,不會。”
“為什么,如果重來的話……”
“我還是會喜歡你,還是會苦苦地追你。”
“為什么……”
“鄴太太,你信命嗎?”
多肉麻的話啊,肯定是孩子她爸的話把孩子也給嚇著了,倏然間,白淺面色泛白,她緊緊地拽著不知所措的男人的手,“鄴華,我想我要生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在五月的時候,榴花展枝,櫻花飄雪。鄴華迎來了家里第四個家庭成員。六月的時候,殷素兜兜轉轉遇到了畢方。像紅塵俗世里的傳說一樣,相戀,相愛,結婚,生子。殷素很慶幸,她最后沒有變成將就的那一個。
九月的時候,鄴華的爺爺病重,在病床前,老人家袒露了自己曾經的罪行。鄴華沒有告訴他,其實他很早就知道了。
在爺爺離世的那一天,鄴華從自己名義上的父母口中得知了自己不是他們親生的這個事實。像是一直在奔跑的人突然可以停下來喘氣,鄴華微笑,說著謝謝。
恩恩怨怨消散在紅塵里,一轉眼又是一年。
當槐花再次招展的時候,鄴華和白淺的小女兒已經會走路了。這一年秋天,在金桂飄香的時節里,大著肚子的殷素再次拜訪了白淺。
兩個女人一起商討著育兒經驗,兩個男人一起面面相對,怎么也說不上半句話。
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