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詞話本《金瓶梅》(足本)第三十四回


第三十四回
書童兒因寵攬事
平安兒含憤戳舌

自恃官豪放意為,休將喜怒作公私,

貪財不顧綱常壞,好色全忘義理虧;

狎客盜名求勢利,狂奴乘飲弄奸欺,

欲占后世興衰理,今日施為可類知。

話說韓道國走到門首打聽,見渾家和他兄弟韓二拴在鋪中去了。急急走來獅子街鋪子內,和來保計議。

來保:“你還早央應二叔來,對當家的說了,拿個帖兒對縣中李老爹一說,不論多大事情都了了。”

這韓道國竟到應伯爵家。他娘子兒使丫頭出來,回:“沒人在家,不知往那里去了,只怕在西門大老爹家。”韓道國道:“沒在宅里。”問應寶,也跟出去了。

韓道國慌了,往抅攔院里抓尋。原來伯爵被湖州何蠻子的兄弟何二蠻子,號叫何兩峰,請在四條巷內,何金蟾兒家吃酒。

被韓道國抓著了,請出來。伯爵吃的臉紅紅的,帽檐上插著剔牙杖兒。韓道國唱了喏,拉到僻靜處,如此這般告他說。

伯爵道:“既有此事,我少不得陪你去。”于是作辭了何兩峰,與道國先同到家問了端的。

道國央及道:“只望二叔往大官府宅里說說,討個帖兒。只怕明早解縣上去,轉與李老爹案下,求青目一二,只不教你侄婦見官。事畢重謝二叔,磕頭就是了。”說著,跪在地下。

伯爵用手拉起來,說道:“賢契,這些事兒,我不替你處?你取張布兒,寫了個說帖兒,我如今同你到大官府里對他說,把一切閑話多丟開,你只說我常不在家,被街坊這伙光棍時常打磚掠瓦,欺負娘子。眾人稱:你兄弟韓二氣忿不過,和他嚷亂,反被這伙人群住,揪采在地亂行踢打,同拴在鋪里。望大官府討個帖兒,對李老爹說,只不教你令正出官,管情見個分上就是了。”

那韓道國取筆硯,連忙寫了說帖,安放袖中。伯爵領他徑到西門慶門首,問守門的平安兒:“爹在家?”平安道:“爹在花園房里,二爹和韓大叔請進去。”

那應伯爵狗也不咬,走熟了的,同韓道國進入儀門,轉過大廳,由鹿頂鉆山進去,就是花園角門。抹過木香棚,兩邊松墻,松墻里面三間小卷棚,名喚翡翠軒,乃西門慶夏月納涼之所。

前后簾櫳掩映,四面花竹陰森,周圍擺設珍禽異獸,瑤草琪花,各極其盛。里面一明兩暗書房,有畫童兒小廝在那里掃地,說:“應二爹和韓大叔來了!”

二人掀開簾子,進入明間內。只見書童在書房里,看見應二爹和韓大叔,便道:“請坐,俺爹剛才進后邊去了。”一面使畫童兒請去。

伯爵見上下放著六把云南瑪瑙、漆減金釘藤絲甸矮矮東坡椅兒,兩邊掛四軸天青衢花綾裱白綾邊名人的山水,一邊一張螳螂蜻蜒腳,一封書大理石心璧畫的幫桌兒,桌兒上安放古銅爐流金仙鶴。正面懸著“翡翠軒”三字。左右粉箋吊屏上寫著一聯:“風靜槐陰清院宇,日長香篆散簾櫳。”

伯爵于是正面椅上坐了,韓道國拉過一張椅子打橫。畫童后邊請西門慶去了。

良久,伯爵走到里邊書房內。里面地平上安著一張大理石黑漆縷金涼床,掛著青紗帳幔。兩邊彩漆描金書廚,盛的都是送禮的書帕、尺頭,幾席文具,書籍堆滿。

綠紗窗下,安放一只黑漆琴桌,獨獨放著一張螺蜔交椅。書篋內都是往來書柬拜帖,并送中秋禮物帳簿。應伯爵取過一本,揭開觀開,上面寫著:蔡老爺、蔡大爺、朱太尉、童太尉;中書蔡四老爹、都尉蔡五老爹,并本縣知縣、知府四宅;第二本是周守備、夏提刑、荊都監、張團練,并劉、薛二內相。都是金段尺頭、豬酒金餅、鰣魚海鮮 、雞鵝大禮,各有輕重不同。

這里二人等侯不題,且說畫童兒走到后邊金蓮房內,問:“春梅姐,爹在這里?”春梅罵道:“賊見鬼,小奴才兒!爹在間壁六娘房里不是?巴巴的跑來這里問。”

畫童便走過這邊,只見繡春在石臺基上坐的,悄悄問:“爹在房里?應二爹和韓大叔來了,在書房里,請爹說話。”繡春道:“爹在房里,看著娘與哥裁衣服哩!”

原來西門慶拿出兩匹尺頭來,一匹大紅纻絲,一匹鸚哥綠潞?,教李瓶兒替官哥裁毛衫兒、披襖、背心兒、護頂之類。在灑金炕上正鋪著大紅氈條。

奶子抱著哥兒在旁邊,迎春執著熨斗。只見繡春進來,悄悄拉迎春一把。迎春道:“你拉我怎么的?拉撇了這火落在氈條上。”

李瓶兒便問:“你平白拉他怎的?繡春道:“畫童說:應二爹來了,請爹說話。”李瓶兒道:“小奴才兒!應二爹來,你進來說就是了,巴巴的扯他!”

西門慶分付畫童:“請二爹坐坐,我就來。”于是看裁完了衣服,便衣出來書房內見伯爵,二人作揖坐下。韓道國打橫。西門慶喚畫童取茶來。

不一時,銀匙雕漆茶鍾,蜜餞金澄泡茶吃了,收了盞托去。伯爵就開言說道:“韓大哥,你有甚話?對你大官府說。”西門慶道:“你有甚話說來?”

韓道國才待說街坊有伙不知姓名棍徒,被應伯爵攔住,便道:“賢侄,你不是這等說了。噙著骨禿露著肉,也不是事。對著你家大官府在這里,越發打開后門說了罷。韓大哥常在鋪子里上宿,家下沒人,止是他娘子兒一人,還有個孩兒。左右街坊有幾個不三不四的人,見無人在家,時常打磚涼瓦鬼混,欺負的急了,他令弟韓二哥看不過,來家聲罵了幾句,被這起光棍不由分說,群住打了個臭死。如今都拴在鋪里,明早解往本縣正宅,往李大人那里去。見他哭哭啼啼,敬央煩我來對哥說討個帖兒,差人對李大人說說,青目一二,有了他令弟也是一般,只不要他令正出官就是了。”因說:“你把那說帖兒拿出來與你大官人瞧,好差人替你去。”

韓道國便向袖中取去,連忙雙膝跪下,說道:“小人忝在老爹門下,萬乞老爹看應二叔分上,俯就一二,舉家沒齒難忘!”慌的西門慶一把手拉起,說道:“你請起來。”

于是觀看帖兒,上面寫著:“犯婦王氏,乞青目免提。”西門慶道:“這帖子不是這等寫了,只有你令弟韓二一人就是了。”向伯爵道:“比時我拿帖對縣里說,只分付地方改了報單,明日帶來我衙門里發落就是了。”

伯爵教韓大哥:“你還與大老爹下個禮兒,這等亦發好了。”那韓道國又倒身磕頭下去。西門慶教玳安:“你外邊快叫個答應的班頭來。”

不一時,叫了個穿青衣的節級來,在旁邊伺侯。西門慶叫近前分付:“你去牛皮街韓伙計住處,問是那牌那鋪地方,對那保甲說,就稱是我的鈞語,分付把王氏即時與我放了,查出那幾個光棍名字來,改了報帖,明日早解提刑院我衙門里聽審。”那節級應諾,領了言語出門。

伯爵道:“韓大哥,你即一同跟了他干你的事去罷,我還和大官人說句話。”那韓道國千恩萬謝出門,與節級同往牛皮街分付去了。

西門慶陪伯爵在翡翠軒坐下,因令玳安:“放桌兒。后邊對你大娘說,昨日磚廠劉公公送的木樨荷花酒 ,打開篩了來;我和應二叔吃,就把糟鰣魚蒸了來。”

伯爵舉手道:“我還沒謝的哥,昨日蒙哥送了那兩尾好鰣魚與我,送了一尾與家兄去;剩下一尾,對房下說拿刀兒劈開,送了一段與小女;余者打成窄窄的塊兒,拿他原舊紅糟兒培著,再攪些香油 ,安放在一個磁罐內,留著我一早一晚吃飯兒。或遇有個人客兒來,蒸恁一碟兒上去,也不枉辜負了哥的盛情。”

西門慶告訴:“劉太監的兄弟劉百戶,因在河下管蘆葦場,撰了幾兩銀子,新買了一所莊子,在五里店。拿皇木蓋房。近日被我衙門里辦事,依著夏龍溪,饒了他一百兩銀子,還要動本參送,申行省院。劉太監慌了,親自拿著一百兩銀子到我這里,再三央及,只要事了。不瞞說,咱家做著些薄生意了,料著也過了日,那里希罕他這樣錢!況劉太監平與我相交,時常受他些禮。今日因這些事情,就又薄了面皮,教我絲毫沒受他的!只教他相房屋邊連夜拆了。到衙門里,只打了他家人劉三二十,就發落開了。事畢,劉太監感不過我這些情,宰了一口豬,送我一壇自造荷花酒,兩包糟鰣魚,重四十斤,又兩匹妝花織金段子,親自來謝,彼此有光,見個情分,錢恁自中使。”

伯爵道:“哥,你是希罕這個錢的!夏大人他出身行伍,起根立地上沒有,他不撾些兒,拿甚過日?哥,你自從到任以來,也和他問了幾樁事兒?”

西門慶道:“大小也問了幾件公事,別的倒也罷了,只吃了他貪濫蹹婪的,有事不問青水皂白,得了錢在手里就放了,成什么道理!我便再三扭著不肯。你我雖是個武職官兒,掌著這刑條,還放些體面才好。”

說未了,酒菜齊至。先放了四碟菜果,然后又放了四碟案酒,鮮紅鄧鄧的泰州鴨蛋 ,曲灣灣王瓜拌遼東金蝦 ,香噴噴油煠的燒骨禿 ,肥肥干蒸的劈酒雞。

第二道又是四碗嗄飯:一甌兒濾蒸的燒鴨 、一甌兒水晶膀蹄 、一甌兒白煠豬肉 、一甌兒炮炒的腰子 。落后才是里外青花白地磁盤,盛著一盤紅馥馥柳蒸的糟鰣魚 ,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

西門慶將小金菊花杯斟荷花酒,陪伯爵吃。不說兩個說話兒,坐更余方散,且說那伙人見青衣節級下地方,把婦人王氏放回家去,又拘總甲查了各人名字,明早解提刑院問理,都各人面面相覷,就知韓道國是西門慶家伙計,尋的本家攊子,只落下韓二一人在鋪里,都說這事弄的不好了。

這韓道國又送了節級五錢銀子,登時問保甲查寫了那幾個名字,送到西門慶宅內,單等次日早解。

過一日,西門慶與夏提刑兩位官到衙門里坐廳。該地方保甲帶上人去,頭一起就是韓二跪在頭里。夏提刑先看報單:牛皮街一牌四鋪,總甲蕭成,為地方喧鬧事。

第一個就叫韓二,第二個車淡,第三個世寬,第四個游守,第五個郝賢,都叫過花名去。然后問韓二:“為什么起來?”

那韓二先告道:“小的哥是買賣人,常不在家去的。小男幼女,被街坊這幾個光棍,要便彈打胡博詞扠兒,坐在門首,胡歌野調,夜晚打磚,百般欺負。小的在外另住,來哥家看視。含忍不過,罵了幾句,被這伙群虎棍徙,不由分說,揪倒在地,亂行踢打,獲在老爺案下,望老爺查情。”

夏提刑便問:“你怎么說?”那伙人一齊告道:“老爺休信他巧對,他是耍錢的搗鬼,他哥不在家,和他嫂子王氏有奸。王氏平日倚逞刁潑,毀罵街坊,昨日被小的每捉住,見有底衣為證。”

夏提刑因問保甲蕭成:“那王氏怎的不見?”蕭成怎的好回節級放了,只說:“王氏腳小,路上走不動,便來。”

那韓二在下邊,兩只眼只看著西門慶。良久,西門慶欠身望夏提刑道:“長官也不消要這王氏,想必王氏有些姿色,這光棍因調戲他不遂,捏成這個圈套。”

因叫那為首的車淡上去,問道:“你在那里捉住那韓二來?”眾人道:“昨日在他屋里捉來。”又問韓二:“王氏是你什么人?”保甲道:“是他嫂子兒。”又問保甲:“這伙人打那里進他屋里?”保甲道:“越墻進去。”

西門慶大怒,罵道:“我把你這起光棍!他既是小叔,王氏也是有服之親,莫不不許上門行走?相你這起光棍,你是他什么人?如何敢越墻進去?況他家男子不在,又有幼女在房中,非奸即盜了。”

喝令左右:“拿夾棍來!”每人一夾,二十大棍。打的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況四五個都是少年子弟,出娘胞胎未經刑杖,一個個打的號哭動天,呻吟滿地。

這西門慶也不等夏提刑開口,分付:“韓二出去聽侯。把四個都與我收監,不日取供送問。”

四人到監中,都互相抱怨,個個都懷鬼胎。監中人都嚇諕他:“你四個若送問,都是徒罪。到了外府州縣,皆是死數。”

這些人慌了,等的家下人來送飯,稍信出去,教各人父兄使錢,上下尋人情。內中有拿人情央及夏提刑,說:“這王氏的丈夫,是你西門老爹門下的伙計。他在中間扭著要送問,同僚上,我又不好處得。你須還尋人情和他去,才好出來。”

也有央吳大舅出來的,說人都知西門慶家有錢,不敢來打點。四家父兄都慌了,會在一處。內中一個說道:“也不消再央吳千戶,他也不依。我聞得人說,東街上住的開綢絹鋪應大哥兄弟應二,和他契厚。咱不如每人拿出幾兩銀子,湊了幾十兩銀子,封與應二,教他過去替咱每說說,管情極好。”

于是車淡的父兄,開酒店的車老兒為首,每人拿十兩銀子來,共湊了四十兩銀子,齊到應伯爵家,央他對西門慶說。伯爵收下,打發眾人去了。

他娘子兒便說:“你既替韓伙計出力,擺布這些起人,如何又攬下這銀子,反替他說方便,不惹韓伙計怪?”

伯爵道:“我可知不好說的。我如今如此這般,拿十五兩銀子去,悄悄進與他管書房的書童兒,教他取巧說這樁事。你不知他爹大小事兒,甚是托他,專信他說話,管情一箭就上垛。”

于是把銀子兌了十五兩包放袖中,早到西門慶家,西門慶還未回來。伯爵進入廳上,只見書童正從書房內出來,頭帶瓦楞帽兒,札著玄色段子總角兒,撇著金頭蓮瓣簪子,身上穿著蘇州絹直裰,玉色紗縼兒,涼鞋凈襪,說道:“二爹請客位內坐。”

交畫童兒后邊拿茶去,說道:“小廝,我使你拿茶與應二爹,你不動,且耍子兒。等爹來家,看我說不說!”那小廝就拿茶去了。

伯爵便問:“你爹衙門里還沒來家?”書童道:“剛才答應的來說,爹衙門散了,和夏老爹門外拜客去了。二爹有甚說話?”

伯爵道:“沒甚話。”書童道:“二爹前日說的韓伙計那事,爹昨日到衙門里,把那伙人都打了收監。明日做文書,還要送問他。”

伯爵拉他到僻靜處,和他說:“如今又一件,那伙人家屬,如此這般,聽見要送問,多害怕了。昨日晚夕到我家,哭哭啼啼,再二跪著央及我,教對你爹說。我想已是替韓伙計說在先,怎又好管他的,惹的韓伙計不怪?沒奈何,教他四家處了這十五兩銀子,看你巧取對你爹說,看怎么,將就饒他放了罷。”

因向袖中取出銀子來,遞與書童。書童打開看了,大小四錠零四塊,說道:“既是應二爹分上,交他再拿五兩來,待小的替他說,還不知爹肯不肯?昨日吳大舅親自來和爹說了,爹不依。小的虼蚤臉兒,好大面皮兒!實對二爹說,小的這銀子,不獨自一個使,還破些鉛兒,轉達知俺生哥的六娘,繞個灣兒替他說,才了他此事。”

伯爵道:“既如此,等我和他說,你好歹替他上心些,他后晌些來討回話。”書童道:“爹不知多早來家,你教他明日早來罷。”說畢,伯爵去了。

這書童把銀子拿到鋪子,鎦下一兩五錢來,教買了一壇金華酒 、兩只燒鴨 、兩只雞、一錢銀子鮮魚、一肘蹄子、二錢頂皮酥果餡餅兒、一錢銀子的搽穰卷兒 。把下飯送到來興兒屋里,央及他媳婦惠秀替他整理,安排端正。

那一日,不想潘金蓮不在家,從早間坐轎子往門外潘姥姥家做生日了。書童使畫童兒用方盒把下飯先拿在李瓶兒房中,然后又提了一壇金華酒進去。

李瓶兒便問:“是那里的?”畫童道:“是書童哥送來孝順娘兒。”李瓶兒笑道:“賊囚!他怎的孝順我?”

良久,書童兒進來,見李瓶在描金炕床上,舒著雪藕般玉腕兒,帶著鍍金鐲釧子,引著玳瑁貓兒和哥兒耍子。因說道:“賊囚!你送了這些東西來,與誰吃?”

那書童只是笑。李瓶兒道:“你不言語,笑是怎的說?”書童道:“小的不孝順娘,再孝順誰?”李瓶兒道:“賊囚!你平日好好的,怎么孝順我?是的,你不說明白,我也不吃。常言說的好:‘君子不吃無名之食’。”

那書童把酒打開,菜蔬都擺在小桌上,教迎春取了把銀素,篩了來,傾酒在鍾內,雙手遞上去,跪下說道:“娘吃過,等小的對娘說。”李瓶兒道:“你有甚事?說了我才吃你的;不說,你就跪一百年,我也是不吃。”又道:“你起來說。”

那書童于是把應伯爵所央四人之事,從頭訴說一遍:“他先替韓伙計說了,不好來說得。央及小的先來稟過娘。等爹問,休說是小的說,只假做花大舅那頭使人來說。小的寫下個帖兒,在前邊書房內,只說是娘遞與小的,教與爹看。娘屋里再加一美言。況昨日衙門里,爹已是打過他罪兒,爹胡亂做個處斷,放了他罷,也是老大的陰騭!”

李瓶兒笑道:“原來也是這個事。不打緊,等你爹來家,我和他說就是了,你平白整治這些東西來做什么?”又道:“賊囚!你想必問他起發些東西了?”書童道:“不瞞娘說,他送了小的五兩銀子。”李瓶兒道:“賊囚!你倒且是會排鋪撰錢。”

于是不吃小鍾,旋教迎春取了付大銀衢花杯來,先吃了兩鍾,然后也回斟一杯與書童吃。書童道:“小的不敢吃,吃了快臉紅,只怕爹來看見。”李瓶兒道:“我賞你吃,怕怎的?”于是磕了頭起來,一吸而飲之。

李瓶兒把各樣嗄飯,揀在一個碟兒里,教他吃。那小廝一連陪他吃了兩大杯,怕臉紅,就不敢吃,就出來了。到了前邊鋪子里,還剩了一半點心、嗄飯,擺在柜上。又打了兩提壇酒,請了傅伙計、賁四、陳經濟、來興兒、玳安兒眾人,都一陣風卷殘云,吃了個凈光,就忘了教平安兒吃。

那平安兒坐在大門首,把嘴谷都著。不想西門慶約后晌,從門外拜了客來家,平安看見也不說。那書童聽見喝道之聲,慌的收拾不迭。兩三步扠到廳上,與西門慶接衣服。

西門慶便問:“今日沒人來?”書童道:“沒人。”西門慶脫了衣服,摘去冠帽,帶上巾幘,走到書房內坐下。書童兒取了一盞茶來遞上。西門慶呷了一口放下,因見他面帶紅色,便問:“你那里吃酒來?”

這書童就向桌上硯臺下,取著一紙柬帖與西門慶瞧。說道:“此是后邊六娘叫小的到房里,與小的這個柬帖,是花大舅那里送來說車淡等。那六娘教小的收著與爹瞧,因賞了小的一盞酒吃,不想臉就紅了。”

西門慶把帖觀看,上寫道:“犯人車淡四名,乞青目。”看了遞與書童,分付:“放下我書篋內,教答應的明日衙門里稟我。”書童一面接了,放在書篋內,又走在旁邊侍立。

西門慶見他吃了酒,臉上透出紅白來,紅馥馥唇兒,露著一口糯更牙兒,如何不愛?于是淫心輒起,摟在懷里,兩個親嘴砸舌頭。

那小郎口噙香茶桂花餅 ,身上熏的噴鼻香,西門慶用手撩起他衣服,褪了花褲兒,摸弄他屁股,因囑付他:“少要吃酒,只怕糟了臉。”書童道:“爹分付,小的知道。”

兩個在屋里,正做一處,且說一個青衣人,騎了一匹馬,走到大門首,跳下馬來,問守門的平安,作揖問道:“這里是問刑的西門老爹家?”

那平安兒因書童兒不請他吃東道,把嘴頭子撅著,正沒好氣,半日不答應。

那人只顧立著,說道:“我是帥府周老爺差來,送轉帖與西門老爹看,明日與新平寨坐營須老爹送行。明日在永福寺擺酒,也有荊都監老爹、掌刑夏老爹、營里張老爹,每位分資一兩,剛才多到了,徑來報知。累門上哥稟稟進去,小人還等回話。”

那平安方拿了他的轉帖入后邊,打聽西門慶在花園書房內。走到里面,剛轉過松墻,只見畫童兒在窗外基臺上坐的,見了平安擺手兒。那平安就知西門慶與書童干那不急的事。

悄悄走在窗下聽覷半日,聽見里邊氣呼呼,跐的地平一片聲響。西門慶叫道:“我的兒,把身子吊正著,休要動。”就半日沒聽見動靜。

只見書童出來,與西門慶舀水洗手。看見平安兒、畫童兒在窗子下站立,把臉飛紅了,往后邊拿去了。

平安拿轉帖進去。西門慶看了,取筆畫了知,分付:“后邊問你二娘討一兩銀子,教你姐夫封了付與他去。”平安兒應諾去了。

書童拿了水來,西門慶洗畢手,回到李瓶兒房中,李瓶兒便問:“你吃酒?教丫頭篩酒你吃。”西門慶看見桌子底下,放著一壇金華酒 ,便問:“是那里的?

李瓶兒不好說是書童兒買進來的,只說:“我一時要想些酒兒吃,旋使小廝街上買了這壇酒來,打開只吃了兩鍾兒,就懶待吃了。”

西門慶道:“阿呀!前頭放著酒,你又拿銀子買!因前日買酒,我賒了丁蠻子的四十壇河清酒 ,丟在西廂房內,你要吃時,教小廝拿鑰匙取去。”

說畢,李瓶兒還有頭里吃酒的,一碟燒鴨子、一碟雞肉、一碟鮮魚沒動,教迎春安排了四碟小菜,切了一碟火熏肉,放下桌兒在房中,陪西門慶吃酒。西門慶更不問這嗄飯是那里?可是平日家中受用,管待人家,這樣東西無日不吃。

西門慶飲酒中間,想起問李瓶兒:“頭里書童拿的那帖兒,是你與他的?”李瓶兒道:“是門外花大舅那里來說,教你饒了那伙人罷。”

西門慶道:“前日吳大舅來說,我沒依。若不是,我定要送問這起光棍。既是他那里分上,我明日到衙門里,每人打他一頓,放了罷。”李瓶兒道:“又打他怎的?打的那雌牙露嘴,什么模樣!”

西門慶道:“衙門是這等衙門,我管他雌牙不雌牙,還有比他嬌貴的。昨日衙門中,問了一起事,咱這縣中過世陳參政家,陳參政死了,母張氏守寡,有一小姐因正月十六日在門首看燈,有對門住的一個小伙子兒名喚阮三,放花兒看,見那小姐生得標致,就生心調胡博詞,琵琶唱曲兒調戲他。那小姐聽了,邪心動。使梅香暗暗把這阮三叫到門里,兩個只親了個嘴,后次竟不得會面。不期阮三在家,思想成病,病了五個月不起。父母那里不使錢請醫看治?看看至死,不久身亡。有一朋友周二訂計說:‘陳宅母子每年中元節令,在地藏寺薛姑子那里做伽藍會燒香。你許薛姑子十兩銀子,藏他在僧房內,與小姐相會,管病就要好了。’那阮三喜歡,果用其計。薛姑子受了十兩銀子,在方丈內,不期小姐午寢,遂與阮三茍合。那阮三剛病起來,久思色欲。一旦得了,遂死在女子身上。慌的他母親,忙領女子回家。這阮三父母怎肯干罷!一狀告到衙門里,把薛姑子、陳家母子都拿了。依著夏龍溪,知陳家有錢,就要問在那女子身上。便是我不肯,說:‘女子與阮三雖是私通,阮三久思不遂,況又病體不痊,一旦茍合,豈不傷命?’那薛姑子不合假以作佛事,窩藏男女通奸,因而致死人命,況又受贓,論了個知情,褪衣打二十板,責令還俗。其母張氏,不合引女入寺燒香,有壞風俗。同女每人一拶,二十敲,取了個供招,都釋放了。若不然,送到東平府,女子穩定償命。”

李瓶兒道:“也是你老大個陰騭。你做這刑名官,早晚公門中與人行些方便兒。別的不打緊,只積你這點孩兒罷!”西門慶道:“可說什么哩?”

李瓶兒道:“別的罷了,只是難為那女孩兒。虧那小嫩指頭兒上,怎的禁受來?他不害疼?”西門慶道:“疼的兩個手,拶的順著指頭兒流血。”

李瓶兒道:“你到明日,也要少拶打人,得將就些兒,那里不是積福處!”西門慶道:“公事可惜不的情兒。”

這里兩個正飲酒中間,只見春梅掀簾子進來,見西門慶正和李瓶兒腿壓著腿兒吃酒。說道:“你每自在吃的好酒兒,這咱晚就不想使個小廝,接待娘去?只有來安兒一個跟著轎子,隔門隔戶,只怕來晚了,你倒放心!”

西門慶見他花冠不整,云鬢篷松,便滿臉堆笑道:“小油嘴兒!我猜你睡來?”李瓶兒道:“你頭上挑線汗巾兒跳上去了,還不往下拉拉。”因讓他:“好甜金華酒 ,你吃鍾兒。”西門慶道:“你吃,我使小廝接你娘去。”

那春梅一手挾著桌頭,且兜鞋,因說道:“我才睡起來,心里惡拉拉,懶待吃。”西門慶道:“你看出來,小油嘴吃好少酒兒。”

李瓶兒道:“左右今日你娘不在,你吃上一鍾兒,怕怎的?”春梅道:“六娘,你老人家自飲,我心里本不待吃。有俺娘在家不在家便恁的?就是娘在家,遇著我心不耐煩,他讓我,我也不吃。”

西門慶道:“你不吃,呵口茶兒罷。我使迎春前頭叫個小廝,接你娘去。”因把手中吃的那盞木樨芝麻熏筍泡茶遞與他。

那春梅似有如無,接在手里,只呷了一口,就放下了。說道:“你教迎春叫去?我已叫了平安兒在這里,他還大些,教他接去。”

西門慶隔窗就叫平安兒,那小廝應道:“小的在這里伺候。”西門慶道:“你去了,誰看大門?”平安道:“小的委付棋童兒在門上。”西門慶道:“既如此,你快拿個燈籠接去罷。”

于是徑拿了燈籠,來迎接潘金蓮。迎到半路,只見來安兒跟著轎子從南來了。原來兩個是熟抬轎的,一個叫張川兒,一個叫魏聰兒。

走向前,一把手接住轎扛子,說道:“小的來接娘來了。”金蓮就叫平安兒問道:“你爹在家?是你爹使你來接我?誰使你來?”平安道:“是爹使我來倒少倒少,是姐使了小的接娘來了。”

金蓮道:“你爹想必衙門里沒來家?”平安道:“沒來家?門外拜了人,從后晌就來家了,在六娘房里吃的好酒兒。若不是姐旋叫了小的進去,催逼著拿燈籠來接娘,還早哩!小的見來安一個跟著轎子,又小,只怕來晚了,路上不方便,須得個大的兒來接才好。又沒人看守大門,小的委付棋童兒在門首,小的才來了。”

金蓮又問:“你來時,你爹在那里?”平安道:“小的來時,爹還在六娘房里吃酒哩。姐稟問了爹,才打發了小的來了。”

金蓮聽了,在轎子內半日沒言語。冷笑罵道:“賊強人!把我只當亡故了的一般,一發在那淫婦屋里睡了長覺也罷了!到明日,只交長遠倚逞那尿胞種,只休要晌午錯了!張川兒這里聽著,也沒別人。你腳千家門、萬家戶,那里一個才尿出來多少時兒的孩子,拿整綾段尺頭裁衣裳與他穿。你家就是王十萬,使的使不的?”

張川兒接過來道:“你老人家不說,小的也不敢說。這個可是使不的!不說可惜,倒只恐折了他。花麻痘疹還沒見,好容易就能養治的大?去年東門外一個高貴大莊屯人家,老兒六十歲,見居著祖父的前程,手里無碑記的銀子,可是說的牛馬成群,米糧無數,丫鬟侍妾,只成群立紀;穿袍兒的,身邊也有十七八個,要個兒子花看樣兒也沒有。東廟里打齋,西寺里修供,舍經施像,那里沒求到?不想他第七個房里生了個兒子,喜歡的了不得,也像咱當家的一般,成日同掌兒上看擎,錦繡綾羅窩兒里抱大,糊了五間雪洞兒的房,買了四五個養娘扶侍,成日見了風也怎的!那消三歲因出痘疹丟了。休怪小的說,倒是潑丟潑養的還好。”

金蓮道:“潑丟潑養,恨不得成日金子兒裹著他哩!”平安道:“小的還有莊事對娘說。小的若不說,到明日娘打聽出來,又說小的不是了。便是韓伙計說的那伙人,爹衙門里都夾打了,收在監里,要送問他。今早應二爹來和書童兒說話,想必受了幾兩銀子,大包子拿到鋪子里,就硬鑿了二三兩使了。買了許多東西嗄飯,在來興屋里,教他媳婦子整治了,掇到六娘屋里。又買了兩壇金華酒 ,先和六娘吃了。又走到前鋪子里,和傅二叔、賁四、姐夫、玳安、來興眾人打伙兒,直吃到爹來家時分,才散了哩!”

金蓮道:“他就不讓你吃些?”平安道:“他讓小的?好不大膽的蠻奴才!把娘每還不放到心上。不該小的說,還是爹慣了他。爹先不先和他在書房里干的齷齪營生。況他在縣里當門子,什么事兒不知道!爹若不早把那蠻奴才打發了,到明日,咱這一家子乞他弄的壞了!”

金蓮問道:“在李瓶兒屋里吃酒,吃的多大回?”平安兒道:“吃了好一日兒,小的看見他吃的臉通紅才出來。”金蓮道:“你爹來家,就不說一句兒?”平安道:“爹也打牙粘住了,說什么?”

金蓮罵道:“恁賊沒廉恥的昏君強盜!賣了兒子招女婿,彼此騰倒著做!你便圖他那屎屁股門子,奴才左右?你家愛娘子。”囑付平安:“等他再和那蠻奴才在那里干這齷齪營生,你就來告我說。”

平安道:“娘分付,小的知道。老川在這里聽著,也沒走了里話;他在咱家也答應了這幾年,也是舊人。小的穿青衣,抱黑住,娘就是小的主兒。小的有話兒,怎不告娘說?娘只放在心里,休要題出小的一字兒來。”

于是跟著轎子,直說到家門首。潘金蓮下了轎,上穿著丁香色南京云??的五彩納紗,喜相逢天圓地方補子對衿衫兒,下著白碾光絹一尺寬攀枝耍娃娃桃線拖泥裙子;胸前?帶金玲瓏?領兒,下邊羊皮金荷包。

先進到后邊月娘房里,拜見月娘。月娘道:“你住一夜,慌的就來了?”金蓮道:“俺娘要留我住,他又招了俺姨那里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兒在家養活,都擠在一個炕上,誰住他?又恐怕隔門隔戶的,教我就來了。俺娘多多上覆姐姐,多謝重禮。”

于是拜畢月娘,又到李嬌兒、孟玉樓眾人房里,多拜了。回到前邊,打聽西門慶在李瓶兒屋里吃酒,徑來拜李瓶兒。

李瓶兒見他進來,連忙起身笑著抑接,兩個齊拜,說道:“姐姐來家早,請坐吃鍾酒兒。”教迎春:“快拿座兒與你五娘坐。”金蓮道:“今日我偏了杯,重復吃了只席兒,不坐了。”說著,揚長抽身就去了。

西門慶道:“好奴才,恁大膽,來家就不拜我拜兒。那金蓮接過來道:“我拜你?還沒修福來哩!奴才不大膽,什么人大膽?”

看官聽說:潘金蓮這幾句話,分明譏諷李瓶兒,說他先和書童兒吃酒,然后又陪西門慶,豈不是雙席兒?那西門慶怎曉的就里?

正是:

情知這是針和線,就地引起是非來。

畢竟未知后來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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