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們見了標題,多半要嘀咕:恠?這是個什么怪字?它的確就是“怪”字——“怪”的異體字。
單看“怪”,一半是“心”,一半是“圣”,有那么些神圣的意味。子不語怪力亂神,鬼神本來就是并稱的。古人對鬼神總有些敬意和猜度,所以像唐時的志怪《酉陽雜俎》,有種離奇甚至放肆的想象力,賞怪如賞花,稱得上是靈異的神秘學。民間也說,人死為鬼,物老成精。精中作崇者為妖,妖中道行尚淺,未能變化人形,面目可憎者為怪。
時代會把神秘一層層地剝下來。到了清代的蒲松齡,《聊齋志異》看似光怪陸離,但背后穿插著的都是凡塵情事、世道人心。這時“怪”里的“圣”好像退隱了,“恠”就顯得妥貼熨致——怪就是心在,就是在心。
進入啟蒙年代,第一要緊的事是“祛魅”。怪或恠,都被歸入蒙與昧,要被“啟”和“祛”的。人們相信,世上的牛鬼蛇神已經掃清了,只有開明的科學。
有個叫本雅明的人好像很不開心,他回望了很久,認為時代藝術丟失了一種叫“靈暈”的東西。用漢字更容易講清這個道理,祛了魅,魅力也就沒了。恠走了,心也不在了。
不夸張地說,恠是藝術的源頭,是想象力的具象、未知世界的具象、好奇心的具象、恐懼或恍然的具象……用我們的作者朱琺的話說:怪力亂神作為不正統的、代表世界未知與無常的一方勢力,好像與正統(如儒家)文化對峙,但是,如果沒有了恐懼感(或敬畏感),沒有了敵人,沒有了好奇心,文明或許也就到頭了。
而我們這期談鬼說恠,也不全是為詩意或藝術招魂,擔不起那么大的心思,卻有點當下的小情懷。李商隱留下句詩:“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賈生》),訴說不談國事談鬼事的孤憤。我們庶幾近(反)之,都是些無奈的趣味,既然無權直問蒼生,那談談藝術,聊聊志怪,通透的卻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