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居戎
上個月我發了一條朋友圈,吐槽十月是一個惡心的月份。感覺好像是有什么效應,幾乎身邊的朋友都在經歷著各種讓人局促不安的事情。帕索里尼說,真正的殘酷來自事物本身,是生活的本質使人恐怖。我感覺到殘酷和恐怖,而且我也不知道生活的本質是什么。
渾渾噩噩地生活著的時候,我總是小心翼翼。我以為自己處理人際關系游刃有余,現在才知道只是業余。在我最混沌的時候,有朋友告訴我余華要來博洛尼亞開講座。
我問,是來賣書的嗎?沒人知道。我又問,主題是什么?中國未來文學發展方向。聽起來就提不起興趣,不過帶著給宇豪要簽名和幫許崢看看余華是不是又胖了的目的,今晚我還是去了。
什么樣的人就會寫出什么樣的文字,什么樣的文字也能看出你是什么樣的人。講實話,他的書我沒有讀過幾本:但是畢竟是個大家,我還是很想看看他到底是一個怎么樣的人。
他說自己讀書少,會寫得字也很少。所以在作品中,總是文字簡短,以至于后來有評論家稱贊他用詞精煉。他笑了,說:“其實我是會寫得字少。”
當我聽到他講1998年第一次來都靈參加一個遠東會議的文學會,主辦方邀請了四名中國作家:莫言、王朔、蘇童和他。上飛機前,王朔去商店買了一副撲克牌。于是四個人一路打到意大利,在意大利從北打到那不列斯,再打到羅馬,然后殺回北京。
聽到這,我就覺得今天沒有白來,因為我愛聽故事。
癡迷于撲克牌的四人,沒有一個人在飛機上詢問對方演講的內容,心里記掛的都是牌。
演講主題是我為什么寫作?演講的那天,蘇童排在了最后:當其他三個人講完以后,蘇童就不想上去了,為什么呢?他寫得是因為熱愛文學而創作,而那三人的理由又世俗又實在。
比如余華先生就是為了不再繼續五年拔一萬余枚的牙的工作,他說他不想每天都看張大的嘴巴,只想跳槽到單位對面的文化館里走來走去;有的是想調到海軍醫院當宣傳干事和漂亮的小護士談戀愛;有的是為了用稿費買一雙皮鞋冒充軍官走路帶風。
都靈的會議結束之后,他們四人自費在意大利周游。正值一月,歐洲的景色美不勝收,他們卻果不其然地繼續在酒店里打撲克牌——
沒有別的原因,因為誰都想把輸掉的錢贏回來,而贏的人想贏得更多。當時打牌的籌碼還是里拉,里拉的票值非常大,打起來爽到爆炸。
打了一個禮拜的牌后,有人突然想到在國內時最煩的別人問,你去過紐約嗎?那巴黎總該去過吧?言罷,大家一拍即合準備從都靈坐火車去巴黎。這樣以后再有人問,你去過嗎?我去過啊!
可要走的時候,才發現只有蘇童一個人拿的是意大利簽證,最后獨留蘇童去了米蘭,其他三人開開心心地拿著申根簽證前往通向法國的小火車……
到車站后,他們才意識到四人中唯一一個會說英文的沒有去!當然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比蘇童多去了一個國家,想想就很開心。
蘇童的英語水平如何?余華是這樣評價的: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功利的英語,用上的全會,用不上的全不會。
等車的間隙,廣播響了。嗶嗶一大堆后,他們才得知法國的鐵路工人罷工了。最后迫于旅館已經定好,錢也交了。他們只好租了一個很小的汽車,搖搖晃晃翻過了阿爾卑斯山,用了七八個小時終于帶著翻騰的胃抵達以后可以吹牛的巴黎。
第二天全程狂走巴黎,聽說莫言的皮鞋都走穿了,而且這雙皮鞋還是中國制造。
回來的火車上,凌晨時分,突然上來兩個警察找上他們。三人面面相覷,最后決定派王朔出馬。王朔想推卻,一人回復道:只有你一個人洛杉磯住過一年。推不掉就只能硬著頭皮上,只見他嘰里呱啦和警察說了一會兒后,從口袋里拿出了700多法郎交給對方。
等警察走后,余華和莫言好奇的不得了,就問:“你剛才付得是什么錢?”
王朔一本正經地回答:“那哥倆要下班回家,路遠準備打個出租車,沒錢,要我們出。”那為什么讓我們付?又答:“這在別人的地盤上,付了錢免了災禍,也是好事。”
(1994年余華作品《活著》改編的電影獲多項戛納大獎)
火車才抵達都靈,三人遠遠地看見蘇童一個人拉著個行李箱在站臺走來走去,很無聊,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了。就在那一刻,三個人突然覺得心里無比踏實——“英文通”終于出現了!
下車以后,莫言發現護照上怎么莫名其妙地多貼了一張紙,最后才弄明白是瑞士的簽證(那個時候,瑞士還不是申根國,所以要簽證),這個時候,他們才后知后覺原來那700法郎是簽證費,只不過王朔把出租車(taxi)和稅(tassa)這兩個單詞弄混了。
經此烏龍,四人開始細化分工:由蘇童來說外國話,王朔看地圖,余華和莫言變“拎包仔”,漫長的一個月旅行隨心所欲地開始了……
(資料圖:2009年,與莫言、葉延濱訪問比利時)
而現在,四人中的任意兩人同時出現,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更不要說重新聚首了。余華先生說,一種經歷過去了就過去了,不可能再重復了。年輕一代的作家慢慢涌現,曾經的作家慢慢老去,這又何嘗不是中國未來文學發展的一個現狀呢。
他還提及了經典文學在中國一直有一個穩定的銷量:中國是翻譯外國文學最多的國家,法國第二,意大利不如法國。
一個讀者可以在不同時代不同文化不同語言的作品中找到共鳴,讀到屬于自己的感受,文學的力量就是歷久彌新——
幾十年后,依然能從文字中發現屬于自己的感受,這也是我喜歡一些作家的原因,有些我心里的話用文字表達不出來,而他們能說出來,我就會覺得他們很牛,我堅信只要我多讀書,也會寫出這么牛的句子!(可是我現在還是寫不出來,我想是因為我讀書太少)
這個講座沒有稿子,更像是話家常,我很難把它整理出來變成一個看似高大上的見面會。到最后,余華先生也沒有賣書,倒是很多意大利學生拿著意版的小說去找他簽名。我握著手里的兩張紙感到了慚愧。但這種慚愧只持續了幾秒鐘,因為我看到一個大哥拿著一打便利貼就沖了上去。
雖然他的簽名不如他的才華,但余華先生有一句話甚是有趣:當什么都不能寫的時候,就寫小說吧,可以蒙混過關,還能賺錢(賺錢那句我加的),而發現財富最好的方式就是離開,然后再回來,找一棵樹,繼續往下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