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家打磨了大半輩子,照著他所能想象的最美的畫面,終于把那女子的模樣雕刻出來了。每一寸肌膚每一寸血肉都是他精心打造出來的,他都刻骨銘心。那女子也真是美得無可挑剔,無論男女老少見了無不念念不忘,不敢相信這世上竟有如此令人心動的人兒。人們都驚嘆,這樣完美的人兒也只能存在雕像里,塵世難尋!雕塑家也說,最初的形象來源于他多年前的一個夢。
只是雕塑家不甘心他的夢只是夢,于是由著春夏的輪回,創造出了那女子。在這過程中,那女子早已在他心里活起來了,不知道在多少個滿天繁星的夜里給了他多少溫柔,對他說了多少情話。
現在,女子終于成了雕像,跟想象中一樣美,活靈活現。但這反而讓雕塑家有些不安分了,他想,想得厲害,她要是能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給他一個微笑,那叫他怎樣他都愿意,哪怕再花去它幾十個春秋也無妨。
他每天晚上都匍匐在那沒有靈魂的女子腳下沉睡,幻想著她的心跳、她的言語、她的傾城微笑。他的世界只容得下她。但人們明明都看見,雕塑家抱著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象中人,再絕世無雙也只是雕像啊!
執著的雕塑家啊!怎么能愛上一塊沒有的石頭呢?人們這樣想,卻無法理解雕塑家對女子的愛戀已不是停留在她的表面,而已經滲入骨髓,滲入靈魂。雖然女子只活在他的腦海里,但問這塵世之人,有幾個不是在夢中度過流年,又有幾個可以一輩子只做一個夢?
人們不懂雕塑家,雕塑家也只管活在他的世界里,直到愛神來到他身邊,對他說,可以給他的“情人”以生命,只是要以他剩下的光陰為條件。
雕塑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但愛神也告誡他,只能給女子一條生命,無法為她塑造一顆心。“就是說,就算她有生命了,也只不過是一具會活動的軀體,這樣你也愿意嗎?”愛神問他。
無辜又單純的雕塑家心里想全是他的“情人”,殊不知歲月無情的風暴可以摧毀一切。于是他讓愛神帶走了他往后幾十年的生命。
一下子,雕塑家由一個志得意滿的紳士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
這一切變化,只經過了一夜春雨。
第二天一早,雕塑家見著他活生生的情人了。不同于夢境,這一次是活生生地,看得見摸得著的大活人,他日思夜想的最完美的人兒。
那一刻,雕塑家淚眼婆娑,一把抱住了她。
然而她呢?沒心沒肺的人啊!只是沉默不語。
從那以后開始,雕塑家和那最完美的女子形影不離,人們見了紛紛感慨,為他們之間的愛情感動不已。他們之間的愛戀安靜而優雅,沒有嫉妒、沒有紛爭。他們想,這應該是這世上最美好的愛情了。
但對于雕塑家來說,他的悲劇才剛剛開始,從女子醒來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夢之花就已經開始凋零了。
因為那女子無心,雕塑家為此無比憂傷。比如當他們走在繁華的鬧市時,一束煙花劃破夜空,他卻只能獨自欣賞,明明她就在她身邊,他卻看不見她有一絲的動容。比如當他滿園子的花全都在春天開放時,他看不見她有半分的喜悅,他把鮮花插在她頭上,于她,也只不過是多添了一件裝飾物。
比如當秋風吹過他們身上,他摟緊了她,她卻無動于衷。
他多么希望,她能給他一句問候,哪怕虛情假意也好啊!可是該死,那女子無心,連虛情假意也分毫不舍。這讓年老的雕塑家如何是好呢?愛神帶走了他的光陰,他可是一無所有了啊!早知此,還不如不要那一具無情無欲的軀體呢!一直做那美好的夢不好嗎?但這就是人們的病態啊!明知不可得,就是要去擁有,再后悔,再無奈感概。
可憐的雕塑家啊!女子的陪伴反而讓他覺得越來越覺得孤單,無情的歲月又在不停地催促他。他越感覺自己已經老了,雖然不久之前他還是一個風華正茂的紳士,但那種感覺對他來講好像是來自很久之前的感受了。他的心跟著一起老了,沒有從前那般激動人心的誓言了,也不會因為女子一個眼神的凝視而振奮不已了。
為了那女子,他實在付出了太多,不曾想過,結局卻如此蒼涼。
最后,在他彌留之際,他還是親手毀了那女子。那是一個寒冷的夜晚,雕塑家用劍刺穿了女子胸膛,夜里與她相擁而眠。
那個夜晚,雕塑家嘴角帶著笑意,大概是又夢到最初的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