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雪


肇惟歲首,正月元旦。

沈家少爺隨家人車隊上山,去上那正月初一頭一炷香,祈一年福祉。

無奈今年仍是大雪封山,七八駕大小馬車舉步維艱,少爺這輛更是誤在了雪里。家丁五六人奮力推著車,沈家少爺只是在車轎里向外望著。

極目遠眺,云蹤寺掩在飛雪銀樹中。雪片鵝毛般大,風無一絲,雪如謾舞般四合落下,綿軟溫柔,白茫茫世界,聲音也被掩埋。

疏林蕭索,沈家少爺于凌亂視野中見一幼小光頭,穿著破損棉僧袍,棉絮從破洞中翻出,與白雪混做一處,身后背著一小捆柴,跌跌撞撞朝車隊這邊走來。

"小孩兒,小孩兒!"沈家少爺喚著。小光頭抬頭看見窗簾后探出的腦袋,緊走了兩三步,來到車邊,沖著車中的人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阿彌陀佛。施主,我不是小孩兒。"

沈家少爺將手伸出窗外,撣落光頭上的雪,笑道:"分明是個小孩兒。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大雪里走?"

"出寺拾柴,和師兄們走散了。"

"你是這前面云蹤寺的?"

"是云蹤寺的沙彌。"

"既是沙彌,可有法號?"

"阿彌陀佛。法號慧覺。"

"我沒有法號,我叫沈雁。"

小光頭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被窗簾半掩的笑靨,嘴角上揚也彎出了一抹笑。

"同是往云蹤寺走,上車來吧。"

小沙彌本想推辭,沈雁半個身子卻已從車子前面轎簾里探了出來,回身沖慧覺伸出了手。

慧覺猶疑間,片片雪花已宿在沈雁手掌上,手心溫熱,片刻便融成細小的顆顆水珠,慧覺緩緩伸出手,沈雁柔柔握住。

小廝看自家少爺招呼一個小沙彌上了車,便接過了慧覺背上的柴。車還陷在雪里,馬兒哧哧的喘著氣。

沈雁將手爐塞給了慧覺,拉他身邊坐下。

"云蹤寺我每年都來,從未見過你。"

"我是去年剃度的。"

"原是如此。我只是每年元旦來燒香,祖母、母親是每月初一十五都來拜佛的。"

慧覺想起了風雨無阻的沈家香客,方知眼前這位是名門望族的少爺。

"我今年十歲。你多大了?"

"八歲。"

"看你個子不高,圓頭圓眼,我以為你只有五六歲。俗家姓名叫什么?"

"阿彌陀佛,出家人進了空門,便無俗家姓名。"

沈雁笑道:"怎能如此說。若沒有俗家父母生養,賜予姓名,怎有你出家受戒得法號的機緣?何況我已報上了姓名。"不依不饒,只讓慧覺快說。

車轎的窗簾自被沈雁掀開未來得及合上,慧覺看向窗外,大雪接天連地,混沌如初開,僧俗又豈不是一個世界。

"盧靖。"

話音未落,馬兒一聲嘶鳴,車輪滾出雪窟,車里的人顛的似要躍起。沈雁攬住慧覺,手護住了他的光頭。直至停穩,慧覺脫出懷抱,坐穩道:"阿彌陀佛。"

沈雁笑看他:"你說什么?"

"我俗家姓名叫盧靖。"

沈雁的馬車最后一個行至云蹤寺。進了山門,知客師法清立在門內,卻見慧覺跟在沈雁身后,有小廝替他拿著柴。向沈雁行了禮,悄聲走到慧覺身邊說:"怎么你和沈施主回來了?你師兄們呢?"

"我和師兄們在林中走散了,雪大無處尋覓,只得先往林外走,碰到了沈施主。"

"你師兄們還未回來。怕是還在林中找你呢。"

沈雁一旁聽著,回身說:"他著急回寺,我就帶了他來,你們差人再去喚他師兄們回來便是。"然后從小廝手里接過柴禾,幫慧覺背好,"去放柴吧。"

慧覺向沈雁、法清行了禮,向伙房走去。沈雁望著小小身影,漸漸被灰墻白雪隱在遠處。今年這炷香他上的虔誠,許了比往年更確切的心愿。

自此沈雁愛上了初一十五隨祖母、母親到云蹤寺禮佛。說是禮佛,焚香叩拜都甚是匆忙,起身就來找慧覺。但他從不喚他慧覺,只叫他俗家姓名。一聲聲"盧靖",在佛門中聽著好生突兀。長輩們只念他頑童心性,難得有心次次跟著,又見慧覺可愛乖巧,倒是樂得沈雁與他交好,略有逾矩也不責怪。

小沙彌雖稚氣未脫,學佛悟道卻已露天資,只是在這沈施主面前,總難免口拙。就譬如他不讓沈施主叫他盧靖。沈雁卻說:"你以為你在空門里就徹底斷了塵緣,追根溯源,僧俗本是一家。佛講無相,既是無相,慧覺、盧靖都是你也都不是你,何苦糾結于此?"說到此處,慧覺合掌無奈淺笑道:"阿彌陀佛,如此說來,施主竟是更加了悟。"

積雪消融,山中早已披青掛紅,新柳抽綠芽,早櫻泛胭脂。日色變幻,云蹤寺總被描上或金或銅亮色光霞;月光皎潔,云蹤寺又似被銀霜覆裹。

沈雁與慧覺每月依例相見兩次,或有佛節,多見一兩次。彼此眼中雖不察覺大的變化,但回想起來,初次相見時不過兩個年幼身影。沈雁讀了四書五經,慧覺受了比丘戒,每每相談便佛儒相辯,幾多趣味,只二人心中明了。

佛教大行,都城中若干大寺院皆修的器宇軒昂,恢弘萬千。皇上兩次舍身的同泰寺更是金碧輝煌,燦然奪目。而山野間的云蹤寺,似是與這山川恒常,多年未變。最慷慨的香客施主,不過沈家一家。

沈雁越是與慧覺親熟,越不甘心二人只能僧俗兩隔,幾次有心想勸了他還俗,卻被慧覺婉拒。畢竟頑劣,沈雁竟想出了些歪招。

四月初四,文殊菩薩誕辰。沈家照舊備了香錢功德上云蹤寺來。出門時,沈雁偷偷命小廝去廚房拿了幾塊自己平日里吃的點心,悉心包好揣在懷里,殷殷切切地跟著上了山。

大的佛節有方丈法信主持,一家人恭敬誦經行禮,沈雁也比往日更安分些,只是每個頭磕下去,嘴角難掩笑意。參拜完畢,照例來尋慧覺。

慧覺正幫伙房擔水,準備招待香客的齋飯,卻不由分說的被沈雁一把牽了出來。后院有小溪穿過,落英隨流水,幾尾鯉魚游得歡暢。溪邊站定,沈雁掏出懷中點心,塞到慧覺手中?;塾X不知何意,捧著點心看他。

沈雁笑道:"今日文殊菩薩誕辰,文殊菩薩是我本命菩薩,母親叫我于此日多行布施。我想今日點心自是比往日上供做得好些,特來帶給你們。"

"既然如此,那我等會兒分于師兄弟們一起吃吧。"

沈雁忙道:"不必不必,這是我親自留給你的,別人的已命下人去逐個分了。"

"多謝施主,那我留著晚些再吃。"

"你現在先嘗一口,看看合不合口味。"

慧覺看他難得這般殷勤,只得拿出一塊放到口中,味道與寺里吃的點心不同,有種奇特香氣。

"怎樣?"

慧覺端端咽下,面露難色:"從未嘗過的一種味道。"

沈雁終于釋放了強忍的得意,笑道:"你今必須跟了我還俗了。"

慧覺驚詫:"為何?"

沈雁拿過那包點心,拎在手中:"你可知,這是我平日吃的葷油點心。"

慧覺愕然,噗通跪倒在地:"罪過罪過,罪過罪過。"

沈雁俯身欲勸慰,只見慧覺簌簌落下眼淚,心下驚慌,不知如何是好。

"罪過在我,罪過在我,你且別哭。我只想你能還了俗,你我共處,常常相伴,不再被一道山門相隔。俗世繁華,或一起建功立業,或一起隱遁桃源,總是比這僧俗兩界相望的好。"

慧覺不理,口里不住"阿彌陀佛"地念著,愈發哭的兩頰飛紅,淚如滾珠,倒與這溪邊桃樹一樣風光。

沈雁不禁看的癡了,忘了再勸。醒過神來,已是因母親在遠處喚自己,沈雁遲遲站起身,只得依依回望著,走了。

慧覺未跟寺內任何人提起,默默發愿要在三寶前誦九九八十一遍《八十八佛大懺悔文》,以求佛祖寬恕。方丈見這兩日慧覺日日于殿前叩拜,心知有了嚴重的事,卻也不問,亦命眾僧不要過問。

第二日,打罷暮鼓,慧覺仍在佛前跪拜,身邊忽現一個寶藍錦緞身影,翩然跪在旁邊蒲團上?;塾X直身誦完最后一句,俯身叩頭,雙掌合十,側目看到沈雁跪在身旁。沈雁回頭,笑容絢爛。

"剛在你身后,聽你循環只誦同一篇經文,是什么?"

"八十八佛大懺悔文。"

"誦到第幾遍了?"

"七七四十九遍。"

"本想誦幾遍的?"

"九九八十一遍。"

沈雁收了笑容,學慧覺模樣合十雙手,對佛祖說:"佛祖在上,所謂慧覺的罪過原都在我,念他誠心懺悔,求佛祖原諒。若要施以懲戒,請懲罰我。"說完閉上眼睛,恭恭敬敬地叩頭。起身對慧覺說:"佛祖已明了你的誠心,七七四十九已經算得圓滿了,不必九九八十一了。"自己站起,便伸手欲扶慧覺。

手掌就在耳邊,慧覺仍舊定定跪著。

"慧覺,起來吧,佛祖要看的只是你的誠心。"回頭見法信方丈走進殿中。

沈雁對方丈行禮。

"執意自苦,非是佛理。"

"你看,方丈都如此說了,快起來吧。"

慧覺看方丈頷首微笑,站起身,才發現眼前藍衣少年已然束發,款款生姿,隱隱成人模樣,一派玉樹臨風,眉宇間十分倜儻,嘴角浮幾絲風流。想來,沈雁已年逾十五。

"你怎么這么晚來?"二人出了大殿,乘著月色寺中散步。

"我心知那日做錯了,究竟惶惶不可終日,索性來看你。"

慧覺不語,他心里也不怪他。走走已到山門,沈雁抬腳跨了出去,回身看慧覺立在月光里,周身浮起銀色光暈。意欲說什么,小廝已牽來馬。

"施主,慢走。"

跨上馬,沈雁說:"盧靖,我只求你再問問你的心。"掉轉馬頭,朝山下奔去。

那日一別,沈家已有數月不曾來云蹤寺?;塾X留心聽著寺內僧眾口中消息,卻毫無線索,方丈也是只字未提。漸漸深秋,天冷了。

一日清早,慧覺在前院灑掃,忽聽馬蹄急切,推門望去,見沈雁馭馬飛馳,蓬頭覆面,衣著不整?;塾X迎出山門。

沈雁翻身下馬,走過去閉緊山門,一把抱住慧覺:"跟我走,跟我走,不要做你的什么和尚了!"

"你怎么了?發生什么事?"

"我爹因蕭綜受了牽連,朝廷要抓了我全家男丁充軍。"聲音已變成號泣。

慧覺呆住,只得伸手緊緊環住了沈雁。

"我..."

遠處一隊人馬趕來,沈雁聞聲回頭,看是追兵已至,斷斷逃不了了,拭去淚水,捧起了慧覺的臉,狠狠地吻上了他的雙唇。

誰知,淚水如泉涌,順著沈雁的面頰滑上了二人交疊的唇。

"跟你走。"慧覺還未吐出的三個字,被沈雁生生摁回口中,和著那咸熱的淚水咽了下去。他就這么看著沈雁被人拖走了。

山中日月長,此去經年,好似時光不動?;塾X卻已堪堪青年和尚,而紅塵中似有一根線愈牽愈緊。早晚禮佛,默默為沈雁祈求福佑,倒把自己忘的干凈。若說無我,倒不如說,我早已成了他。

那日山下化緣,碰到京中和尚,得知不知從哪里來了一隊紅袍雜密僧人,直抵京都諸寺院,要與大梁的和尚們辯辯佛理。怎知這隊雜密僧為首的喚做察喀陀,巧舌如簧能言善辯,幾大廟宇中竟未有一個能占上風的,一個個灰頭土臉?;噬蠟榇她堫佌鹋?,說每年上億錢財供養你們學佛,竟被雜密邪法羞辱至此。但畢竟大國尊嚴,不好發作,現在已命同泰寺監寺虛空送這幾個雜密僧快快出京。

慧覺只當故事聽了,只是他們一路出京怕是要路過云蹤寺的?;氐剿略?,同輩師兄弟七嘴八舌將此事告知了方丈。方丈道:"不速之客亦是客。若是來了,便要好生相待。"

果然次日清晨,幾個紅袍雜密僧,并三位同泰寺和尚造訪云蹤寺。虛空拜過法信,引見了察喀陀便一起進了法堂。云蹤寺大小和尚沙彌也齊齊跟進了寶殿,只見雜密僧個個趾高氣昂不可一世,同泰寺的和尚們卻在一旁唯唯諾諾。

察喀陀開口便問:"貴寺眾僧喜誦哪部經?"

法信答:"我寺眾僧并不誦經。"

"哦,不誦經何以修佛?"

"饑則食,困則眠。以此修佛。"

"此法若能修佛,則人人成佛。"

"世尊曾言:佛法如舟,為渡去彼岸,既到彼岸,舟筏可棄。若達彼岸,我游去也好,我飛去也好,何必拘泥于此?"

"若如此,我等潛心誦經之人尚未達彼岸,貴寺中已有達彼岸之人了?"

法信笑而不語。

眾僧面面相覷,不解方丈為何不繼續辯下去。

雜密僧人以為法信已然啞口無言,起身對虛空說:"貴國佛法不過如此,真是枉我此行。"

法信道:"恕不遠送。"又喚了慧覺、慧海、慧空隨客人身后灑掃前院。

行至山門,察喀陀轉身對慧覺說:"凈土可還用掃?"

慧覺深知他存心挑釁,便答道:"掃的不是凈土,是紅塵。"

察喀陀哈哈大笑:"佛門之內皆是凈土,怎地你寺中還有紅塵?"

慧覺一手扶了掃把,一手行禮。"阿彌陀佛。我等一入法門,受十戒受比丘戒,應戒貪嗔癡恨愛欲惡。眾佛友進我山門時,喜形于色、得意洋洋。我等已知眾佛友舌戰激辯,都中各寺皆無力招架,而佛友形態恣肆,可見意在爭高下,不為明佛理,乃我執太盛,只知自己一腳在佛門凈土,竟未察覺另一腳泥足紅塵。我現掃的且是眾佛友進山門時,帶進的紅塵。"

察喀陀啞然失色,云蹤寺眾僧并同泰寺來的三人,皆含笑低首。

雜密僧人們負氣而去。虛空向殿前的法信遠施一禮,又與慧覺互相行了禮,退出了云蹤寺。山門閉了,眾僧一擁將慧覺圍住,皆贊他沉穩機智?;塾X看向方丈,彼此會意點了點頭。

僧人們笑鬧之聲漸息,慧覺聽到單薄掌聲,循聲望去,只見人群外蒼松般立著個男人,臂中抱著口刀,滿眼春風含笑看著慧覺,結實地拍著手。頭發還是那樣束起,不過卻是一襲布衣。

"沈雁?"

知是慧覺舊時交好,眾人皆散去,方丈頷首應允,慧覺攜了沈雁奔了后山。

"你幾時回來的?一切可還好?"

"今早剛到就來找你了,恨不得早點讓你看看我毫發無傷。"說著,沈雁展開手臂轉了個圈。

"阿彌陀佛,平安就好。"

沈雁笑道:"見你剛才雄辯滔滔,風采斐然,我可是好生欽佩??!"

"只是每每與你辯論,總是落了下風。"

"那是自然。"

二人對視而笑。

"可有地方住?"

"家宅已經被賣與旁人了。想今晚就在貴寺借宿,不知可否?"

"施主哪里話。"

"一別六年,你除了長高,卻是一點未變。"手掌撫上慧覺面頰,慧覺絲毫未有閃躲,竟是默默盈眶。"還是那么愛哭。"

"快告訴我,這幾年發生了什么?"

"充軍做了戍卒,每兩年變換軍營,被調遣到各處。去年巧遇到我爹的舊部,如今做了北中郎將的副將,得知我的事便將我引薦給了平北將軍。將軍也是我爹的舊相識,就寫了拜帖,送我出了軍營,讓我以拜帖到京城找給事黃門侍郎,或能尋個禁兵的差事。"

"你可要去?"

沈雁停下腳步,牽起了慧覺的手。

此刻山間,飛花化作飄雪,一如十二年前那場大雪中,兩個孩童穿過紛紛揚揚雪花,將手掌交付彼此。

"去不去,只是還有件事要問你。"

慧覺望著他。

"六年前,我被抓走的那天早上,我拼了命跑來見你一面,叫你跟我走。你沒有回答我。眼下,同樣的問題,只想聽你,給我個答案。"

不曾想他還在惦念,慧覺熱淚滾落,沈雁并不知道六年前他已給了他答案。

"你怎么哭了?若是為難,不必回答就是。"沈雁慌張拭去慧覺眼淚,手卻被慧覺握住。

"我跟你走。"

雖已過去六年,但感念佛祖,還是有機會親口說與你聽了。年少時只覺得時日還多,六年生別才知世事無常。我曾問了我的心,我的心早已了然。如此言語凝噎在胸,慧覺一字沒能說出,卻全結在雙眸。

沈雁大喜過望,緊緊擁慧覺在懷中,"一刻不要耽擱了,今晚就去跟方丈說還俗。明天我們就走。"

慧覺心中幾多寬慰,日日禱告,終究還是把沈雁盼回來了。溫存片晌,慧覺急急跑回寺廟,跪在佛祖金身前,焚香叩拜。沈雁跟在身后,見他起身才問這是何意。

"還愿。"

沈雁明白,接著慧覺跪下,緊閉雙眼,口中默念。

眼前這男子早已不似往日少年,一舉一動多少沉穩凝練,此時肅穆虔誠,再不見毛躁頑劣。面頰削瘦,多了風刀霜刃留下的滄桑?;塾X看他緩緩起身,笑道:"你如今自己跪在佛前,再不用我費心為你禱告了。"

沈雁淺笑:“我的事怕是還要勞煩小師父了?!?/p>

慧覺不解。

"因我只會為你祈福。"

原是二人皆已無我。

慧覺晚時拜見方丈,卻見方丈在禪房內坐禪。并未開口,只三跪九叩。行禮完畢,便跪在方丈身前。

方丈睜眼,見慧覺面前跪著,問道:"所為何事,行如此大禮?"

"師父,徒兒欲舍戒還俗。"

"同輩中屬你修為最高,為何忽欲還俗?"

"徒兒心中有掛礙于紅塵。"

"修佛原為渡彼岸、登極樂,不吝紅塵與佛門。你與佛有緣,不然當年也不會為你剃度。我知你心掛礙于何處,只是這紅塵怕你是回不去。世事自有天意,我不攔你去路。我佛慈悲,愿你出了空門,亦能渡己度人。"

方丈一番話,慧覺垂下淚來。叩頭拜過師父,出了禪房,見沈雁在月色中眼神企盼。

"師父允了。"

沈雁催促慧覺盡快收拾停當,明日便辭了云蹤寺眾僧,隨自己馳騁紅塵。回了禪房,慧覺才發現,若是還俗,自己便孑然一身,除了沈雁一無所依,竟是連件需帶的東西都沒有。

次日,沈雁醒的比眾僧人還早,在禪房外徘徊?;塾X出來勸他不要焦急,開了山門,灑掃完畢就可啟程。

山門一開,守在門外的是幾名宦官,并同泰寺首座和幾名大和尚?;鹿偈智媸ブ?,來至大殿前,命云蹤寺眾僧接旨。

皇上因云蹤寺挫敗了雜密僧人,展大梁雄風,特賜百萬錢與云蹤寺塑金身、修廟宇。一道圣旨再接一道?;塾X和尚佛理通悟,遠勝京中諸名寺僧人,為我大梁佛門翹楚,特賜國姓,僧籍調往同泰寺,即刻動身。

慧覺癱坐在地,回首望向沈雁,只見他眼中早已茫然。

宦官催促慧覺接旨,慧覺接過圣旨,被同泰寺幾名僧人護著回了禪房,取了僧袍、佛珠及各式佛具,便被帶到了云蹤寺山門前。眾同門僧人相送,慧覺卻只在人群中尋一個身影。沈雁遠遠在人群外,雙眸似要瞪出了血。

安頓在了同泰寺,慧覺見過一次皇上,那是位須發皆白,背已佝僂的老者,每談及佛法眼睛便大亮。被賜了國姓,又是皇上親自調的僧籍,慧覺身份自不是尋常和尚能比的。不過,畢竟是外來的和尚,在同泰寺里也只能任個知客師,迎送往來香客。

沈雁眼看慧覺同那幾個宦官和尚一齊進了京,沒想到短暫重聚,又是別離。摸了摸懷中的拜帖,一路跟進京城,見了給事黃門侍郎,幾番輾轉,被安排做了禁兵。

初一十五,同泰寺香火尤其旺盛,山門自然比往日開得早關得晚。這日初一,小和尚打開山門,諸知客師立在門內,見頭一位香客不似普通善男信女打扮,目中銳氣奪人,駭的幾個和尚不禁倒退。倒是慧覺迎了上來,剛欲喚他姓名,卻緘口,改喚"施主"。

同泰寺畢竟國中第一大寺,形制完整,慧覺引著沈雁一路從前殿拜過去,上香叩頭無數講究,慧覺在一旁指點著,沈雁默默不語照著做。

拜過最后一個殿,慧覺領沈雁出寺。沈雁終于開口,音調沉郁:"初來這同泰寺幾個月,可還習慣?"

"都很好。"

沈雁卻見周圍和尚看慧覺時嫉妒面孔、促狹眼神。"看來并不如此。"

慧覺含笑:"佛門中難免也有俗事,況且皆又未成佛。"

"既是如此,不如還了俗。"

慧覺已非平凡小僧,不名一文時總是好脫身,如今卻難了。

沈雁出了山門,似還在等慧覺回話。

"一入空門,僧俗已然兩別,施主,請別再在貧僧身上費心了。"

沈雁回身睚眥欲裂,咬著牙擠出幾個字:"若如此說,當日為何許我一世?"

"施主。"慧覺流淚。眼淚如鹽灑在沈雁傷口,越浸越痛。

初一沈雁來了,慧覺便想即使二人不歡而散,他會不會還像小時候那般十五那日照常來,然而十五那日,沈雁終究沒有來?;塾X癡癡等到山門閉了。

十六一早,慧覺垂手等山門打開,沈雁一身官服跨了進來。慧覺吃驚,不曾想他今日會來。

"我昨日升做了衛士,去守內宮了。"

"恭喜施主。"

"沒什么好恭喜的,我以后也離不了京城就是了。"

叩拜至中殿。

"你這皇上欽點的和尚,可有人知你破過戒?"怕慧覺仍對自己那日兇相有所介懷,沈雁故意說笑。

慧覺微笑,悄聲道:"你與方丈皆言佛祖已原諒了我。"

沈雁將三炷香插進香爐。"你說的是那葷戒,我說的是色戒。"說完跪在蒲團上,恭敬叩首。起身時看慧覺低頭,面紅至耳根,沈雁嘴角彎出笑意。出寺時對慧覺說,往后他初二、十六頭一個來,各個佛節人太多,皆都不來。

慧覺行禮,心中只想,你來便好。

此后沈雁果如應允慧覺的,按時來同泰寺,一套禮佛規矩也早已了然于心,甚至不必慧覺提點。

"從未想過一日,你也能虔心拜佛。"

"不為拜佛,只為看你。"

慧覺不語。

"順便求佛,能早日放了你。"

慧覺停在山門內,沈雁大步走遠。

沈雁明白,慧覺如今若要還俗,怕是要有皇上旨意了,雖說自己心急,但還是要從長計議,唯獨擔心慧覺日日青燈古佛,是否有一天心中只有佛祖,沒有自己。

皇上早年會來同泰寺開壇講經,四部大眾近千人跪坐于壇下,熱鬧非凡,如世尊臨世。近年皇上少來同泰寺,若來也只是同僧人們談論佛法,再不提開壇講經之事。

沈雁來時對慧覺講過朝中情況?;噬弦恍南蚍穑焕沓?,朝中奸佞作祟,更有覬覦皇位者,虎視眈眈。朝綱不保,百姓已難堪其苦。

"佛祖保佑。"

"求神拜佛填不飽肚子。"

"只好讓寺里能多多出去布施。"

"同泰寺里除了你,我看都是些享樂和尚,讓他們去布施百姓,恐怕不易。"

"阿彌陀佛。"

"你可曾想過回云蹤寺?"

"僧籍在同泰寺,再調也得求皇上下旨。"

"那不如直接求他下旨讓你還俗。"

沈雁見慧覺為難神色,只得作罷。

堪堪又過三年,沈雁已升任衛丞,協助衛尉統管一宮衛士。作為同泰寺初二、十六的頭一位香客,沈雁似比作衛丞還要趁職。

雖在同泰寺有些年頭,慧覺卻仍盡量藏著鋒芒,這佛門內的事說簡單最簡單,說不簡單,真是一舉一動都錯不得。加之皇上來同泰寺時也并不再召見慧覺,慧覺與眾同泰寺僧人相處更是難了。

這日沈雁照常來拜佛,見慧覺與眾和尚神態便知他境況不佳。

"你不還俗是因為被賜了國姓,還是心中向佛?"

慧覺不語,侍奉沈雁上了三炷香。

沈雁叩拜起身。

"我有國姓,你有官職;我在佛門,你在官場,我們是一樣的。"

沈雁轉身走向寺外,慧覺相送。

"你在凈土上,我在紅塵中,你我怎能一樣。"說著跨出山門,背向慧覺,"官我說不做便可不做,這道山門,你能說跨出來就跨出來嗎?"說罷,揚長而去。

世道紛亂,臨賀王蕭正德暴虐異常,手下多是亡命之徒,燒殺掠奪無惡不做。皇上不但不降罪于他還幾番加官晉爵,使他更加猖狂。有百姓為躲避虐行逃到同泰寺的,卻因寺中不敢得罪臨賀王只得將無辜百姓趕出寺院。若恰巧讓慧覺碰見,慧覺便悄悄指與他們道路,讓他們往云蹤寺去。立于佛門中,俯瞰塵世苦,慧覺嘆自己不過一名小僧。

一日,沈雁卻對慧覺說,蕭正德加封了左衛將軍,自己已投靠他,在他手下做了衛尉。

"蕭正德劣跡斑斑,禍亂百姓,你為何投他麾下?"

"你以為我一個罪臣之子在禁軍中很容易左右逢源嗎?蕭正德若不是看重我這點不堪的出身,又怎會提拔我做了衛尉。"

"朝中險惡,你要小心。"

沈雁環視大殿,足見四周和尚嘴臉。"你這清靜之地不也是一樣,倒是你也小心。"

"蕭正德其心昭昭,皇上年邁,但誠心向佛,心慈仁厚,你不可助紂為虐。"

"好似,你已經忘了我爹的冤屈。況且,若這個皇上沒了,你身上的禁錮自然也就沒了。"

"若是為我,你更是斷不能做不義之事,牽連皇上。"

沈雁負手向山門外走去。"你心里應只有佛祖,沒有皇上。"

"沈雁!"

慧覺從未如此在身后這樣喚過他,沈雁在山門外站定,等著后面的話。

"我心里有你。"

沈雁回身,看慧覺立在山門內,低眉順眼,肅穆莊嚴,身后似有佛光普照。不知這心里有我的,到底是個人,還是已成了佛。

皇上時隔十五年再次舍身同泰寺,此時已是八十四歲高齡,到底糊涂了?;塾X斗膽向皇上請旨,送他回原籍云蹤寺,可笑皇上早已忘了八年前這個他欽點的小和尚,點點頭算是答應了。

次日慧覺在皇宮外見到了沈雁,告訴他自己今日便回云蹤寺了。沈雁明白,慧覺回了云蹤寺,二人遠走高飛便指日可待,可是他并沒有對慧覺說自己已經上了蕭正德的船,此事不完,他是不可能活著離開京城的。

是夜,同泰寺大火,皇上只舍身兩日便回了宮。

再到云蹤寺時,慧覺方知法信方丈已經圓寂。難民多來投靠,寺內無以為繼,大小和尚多已四散。只剩法清輩分最高,做了方丈。

好在路上慧覺變賣了些當年皇上賜予之物,得了些銀錢,差師弟慧海買些食物回來。禪房依舊整潔只是空了許多,原來小和尚們在寺中吵吵鬧鬧,現下也安靜了。師父塔前拜過,重回三寶前,誦起了《八十八佛大懺悔文》。

慧覺走后,沈雁再未去過同泰寺,每日兢兢業業守著宮門,做他的南宮衛尉。而侯景圍城這日終究還是來了。

皇宮中衛士,一半是蕭正德手下,與侯景里應外合,既不攻出去也不放人進來,另一半在城墻上做困獸之斗?;食潜粐鷶翟?,侯景輜重皆已運到城下,開始大舉攻城。

火箭如雨飛進皇宮那日,天上落下了大雪,沒有風,也并不冷。沈雁看著火光沖天,雪竟成了血色,亂了長空。

槍械兵器之聲遠遠的在內宮東面,他躲在西面,沒有參與叛亂也沒有抵抗叛軍。他想就那么坐著,不論什么結果,一切結束后他就辭官回云蹤寺。

山里的雪更大,明日又是元旦?;塾X帶著師弟們去林中拾柴。出林子時一腳踩進了雪窟窿。師弟們在遠處,大聲喊了,卻也聽不見。他向林外看去,那里并沒有人在喚他。好不容易拔出腿來,一步一陷地走出了樹林。

一個衛士背著一個的用衣服裹緊的人,從火光中沖到了沈雁面前。"沈衛尉,我把皇上帶出來了,快開了西門。"

沈雁看著二人并不舉動。周圍幾個禁兵不知自己的衛尉站在哪一邊,都等著沈雁指令,不敢妄動。

"沈衛尉,快啊,你要看著皇上困死在皇城嗎?"

沈雁抽出了刀,刀刃未曾這般寒氣逼人。

"原來你也是蕭正德的人!狗賊!狗賊!"

刀尖指著那衛士背上的人,那人從衣服中露出了頭,一張蒼老的面孔,虛弱無力,閉著眼睛與死人無異。

"你不可助紂為虐。"

"若是為我,你更斷不能行不義之事。"

"皇上誠心向佛,心慈仁厚。"

沈雁垂下了刀尖,跟身后禁兵說:"開西門。"

背著皇上的衛士怔住,不想自己竟逃過一劫。

沈雁牽過自己的馬,扶二人跨上馬。"帶皇上去同泰寺。"

衛士行一大禮,背著皇上逃出了西門。

侯景的兵追至西門,見沈雁的手下正重新將西門上鎖,便命人把沈雁及其手下一同綁了,一隊人馬從西門追了出去,直奔同泰寺。

皇上深知自己三次舍身同泰寺,出了宮似乎只有這一個去處,叛軍也必然料定如此,所以同泰寺萬萬是不能去的。依稀間記起八年前,雜密僧人羞辱京中諸廟眾僧,卻不敵山野小寺的一名小和尚,自己還賜了那和尚國姓,那間寺的名字,似乎叫云蹤寺。

"去云蹤寺。"

"皇上說什么?"

"去南邊云蹤寺。"

衛士看前面同泰寺已經有僧人紛紛逃出,便掉轉了馬頭,朝南邊跑去。

山路被大雪掩埋,馬兒駝著兩個人,早已跑不動,衛士下了馬,牽著馬向山里走。

同泰寺僧人皆說皇上不在寺內,沈雁深知同泰寺僧人秉性,斷不會為皇上守口如瓶?;噬线€會去哪。一個僧人說,皇上只賜過一個僧人國姓,去年更是放了這僧人回原僧籍,此時無路可走,說不定去投奔了那里。手指向沈雁,那僧人還和這位衛尉相交深甚。

沈雁心頭顫抖,隱隱約約已聽到了"云蹤寺"三字,心口一疼昏了過去。

衛士推開云蹤寺的門,往大殿里走,慧覺跪在佛前,聽到有人呼喊。回頭見到一個遍體鱗傷的衛士背著一個老者,急忙迎了出來。

"是慧覺師父嗎?"

"我是。"慧覺看到老者,"皇上?怎會如此?"

"侯景聯合蕭正德叛亂,我們從宮里逃了出來。"

"你可見到了沈衛尉?"

"正是沈衛尉把我們放出來的。"

慧覺心中大呼不好,沈雁遲遲不辭官來云蹤寺找他,原是陷在這朝廷紛爭之中。慧覺扶二人進了禪房,召喚起兩位師弟和方丈,說明來龍去脈,讓他們趕快護送皇上從后山逃走。

"我一人護寺,你們自保平安。"慧覺將眾人推出了云蹤寺,看他們消失在后山小徑上,才回了殿中,端正盤坐在三寶前。

烏云閉月,卻也知子時已過。二十年前,秣陵元旦初次大雪,之后每年此日便都大雪飄飛。云蹤寺仿佛離世高人,靜臥雪中。不覺變了天地。

肇惟歲首,正月元旦。

寺外有人喊話,慧覺誦經,早已禪定。

愿以此功德,莊嚴佛凈土。

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

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

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沈雁被拖著上了山,來到云蹤寺門前蘇醒了過來。上百人沖進云蹤寺,不一會兒一個人出來報,"寺中除了一個和尚,并未看到人影。"

"那和尚呢?"

"已于佛前坐化了。"

沈雁僵直跪地,眼淚于眼眶內,結成了冰。

侯景放火燒了云蹤寺,眾人離去,扔了沈雁一人在雪地里。

火光映在沈雁漆黑的眸子中,慢慢將他的心灼噬成灰。

雪越下越大,火已漸漸熄滅了。沈雁在雪地里爬著,一點一點靠近云蹤寺,他扶著還未傾頹的殘垣,爬進了山門,爬進了法堂,在未燒盡的蒲團上看到七顆五彩舍利。

掌心有片片雪花溫柔棲宿,握拳時,掌心卻是空空。

抬頭,漫天飛雪;遠望,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二十年前

九歲的沈雁坐在馬車上隨家人去上那正月初一頭一炷香。秣陵罕見如此大雪,飄飄灑灑,如天空垂下千重簾幕。沈雁在車中,他沒有看到,車隊旁一位病重的母親,牽著年幼的獨子,拖著步子朝云蹤寺走去,在雪中留下深深淺淺的足跡。

沈雁上完頭炷香,回到馬車上。方丈給那孩子剃了度,賜法號"慧覺"。

"一入空門,僧俗已然兩別。"

"你說佛門中亦有俗事。"

"你我是一樣的。"

"官我說不做便可不做,這道山門你可是說跨出來便能跨出來的?"

"沈雁,我心里有你。"

后記

皇上年老體弱,無力跋涉,眾人護送皇上十里有余便被截下,僧人衛士被殺,皇上被押回皇宮,終被困死宮內,葬于修陵,謚號武皇帝,廟號高祖,世稱梁武帝。

云蹤寺再未重修。只是每逢大雪,便有獵戶樵夫看到一瘋和尚,手捧七顆五彩明珠,于云蹤寺殘址前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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