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2. 前世的約定、今生的注定
“師兄，你帶著你的劍走吧！”
他低頭看著穿心而過的清泉劍，不可置信地望著已繞到他身前的美嬌娘。
龍鳳紅燭高燒，火苗躍動，頭戴鳳冠身披霞帔的她在燭光的映照下美艷不可方物，眼里卻不復往昔愛意，滿是仇恨和厭惡，又似來自地獄索命的使者。
曾經他們花前月下，恩愛纏綿，白天他們牽巾到中堂，在師父、同門及親友的見證下拜堂成親，而今洞房花燭，她送他一份大禮。
01
梅家莊坐落于百畝梅林之間，因梅而得名。
隆冬時節，萬物凋零，惟梅花傲雪而開，睥睨世間一切。
今年的梅花開得特別好，花團錦簇，紅梅妖嬈，臘梅素雅，在銀妝素裹的世界里迸發無限生機。花下飲酒對詩，人生快事莫過于此。
梅家莊第一大戶梅凌風家這一日格外熱鬧，梅家老太太七十大壽，賓客滿門。
主座上的梅老太太看著孝順的兒孫，滿耳“福如東海”的祝語，笑得合不攏嘴。伸手拿起一個壽桃給座旁最小的孫女兒梅若冰，牽起她的小手，把自己常戴不離身的碧玉鐲褪下來套到梅若冰的手腕上，慨嘆道：“人到七十古來稀，燈盞無油自休提。我們冰兒今天八歲了，以后日子長著呢。”
“娘，使不得，這是爹送給您的定情信物，怎可輕易給冰兒？再說她還小，難免磕著碰著，別弄壞了。”梅若冰的娘親林雅云出言阻止。
梅老太太擺手示意無礙，慈愛地低頭看著一邊啃著壽桃，一邊歡快地拆著禮物的梅若冰。
梅若冰和老太太同一日生辰，自小頑劣，卻極得老太太的喜歡，一直養在身邊，疼愛有加。
滿堂賓客散盡，梅凌風一家老小各自回房休息。三更天，梅若冰餓醒了，徑自起身去廚房找東西填肚。
吃飽喝足悠哉著往臥房走，穿過花園時卻聽到刀劍的撞擊聲，在冬日的深夜格外刺耳，觸目驚心。
梅若冰貓著身子繼續向前，想要一探究竟，卻被一雙大手捂住了嘴，拖到了花園假山內的隱蔽處，“冰兒，乖，躲在這里，別出聲。爹等會來接你，冰兒聽話，爹就給冰兒帶杏仁膏、棗糕和蜜餞。”
只是梅凌風，卻再也未回來。他倒在了離假山兩丈遠的紅梅樹下，面向著梅家臥房的方向，朝著假山方向的左手握拳垂在身側，悄悄伸出了拇指和小指，再未站起來。
漫天大雪，雪花紛揚，落在梅凌風的身上。白的雪，紅的梅，鮮紅的血液，刺得梅若冰眼睛生疼，卻還是固執地睜大雙眼，看著眼前這冰冷的一切。
梅若冰緊咬著嘴唇防止自己尖叫出聲，鮮血從嘴角滲出，看著一群黑衣人從眼前掠過，看著梅家淹沒在一片火海里，右手伸出拇指和小指，隔空跟梅凌風完成了拉勾的動作。
家破人亡，子歸何處。一夕，便換了人間。
02
綠樹掩映的清山高聳入云，相傳此處乃仙圣之地，終年云霧繚繞，堪比人間仙境。
山巔之處平坦開闊，正是清泉派祖師張永泉創派之地。清泉派創立至今不過六十余載，卻已是江湖十大門派之一，實力不可小覷。
清泉派每四年收四名弟子，張朝山六歲入山，十六歲學成下山，被譽為武學奇才，一直備受師門贊譽，現為掌門師兄。今日卻因違背師令，擅入后山禁地，被師父關進暗室，禁食三日，面壁思過一個月。
冷念雪跪在清泉宮外，頂著漫天大雪，為張朝山求情。兩個時辰后已是雙腿木然，搖搖欲墜，冷汗濕透衣裳。
掌門師兄私闖禁地，皆是因她而起。冷念雪心中愧疚，又擔心師兄傷未好，雪上加霜，強打起精神，繼續挺身跪好。
冷念雪是現任掌門的義女，清泉派唯一的女弟子，生得清麗秀美，姿容絕俗。十三歲，正是花一般的年紀，愛慕者不在少數。
前幾日冷念雪在后山練劍之時被十一師兄堵住，向她示好，表達欽慕之情，被張朝山撞破。張朝山一時妒火攻心，與十一師兄大打出手，誤入禁地。
十一師兄被逐出師門，張朝山被關禁閉。
冷念雪小張朝山八歲，自入派之時就得張朝山照顧，事無巨細，無微不至。二人朝夕相處，一起習武練劍、下山歷練，早已情根深種，矢志不渝。
四個時辰之后，冷念雪終因體力不支，暈厥過去。
雪，蒼茫大地被大雪覆蓋，銀妝素裹，紅梅傲雪而開。火，無邊的大火烤炙著，熊熊燃燒，灰飛煙滅。冷念雪在冰火兩重天里掙脫不開，渾渾噩噩，昏沉混沌，陷入黑暗里。
再醒來，已是兩天之后。看著握著自己的手趴在床邊睡著的張朝山，冷念雪輕抬左手，撫著床邊人的頭發，柔柔地笑了。
張朝山并未熟睡，感覺到異樣立刻清醒，攥著冷念雪的手，眼眶微紅，暗啞著說：“傻瓜，誰要你為我求情。你體質弱，還在這冰天雪地里長跪，是不要命了么？寒氣入體，高燒不退，盡拿自己開玩笑。”
眼前人衣衫不整、憔悴不堪，卻還是心心念念著自己，冷念雪再次咧嘴笑了，這一生，得此一人，足矣。
禁閉風波過后，張朝山和冷念雪在掌門人和師兄弟的見證下定下婚約，約定此生不離不棄。
03
張朝山在賓客的哄鬧聲中掩上房門，今兒是他大喜的日子，這些年心心念念，今日終于得償所愿，抱得美人歸，高興之余多喝了幾杯。
張朝山步履踉蹌地朝婚床走近。那里，是等他挑蓋頭的美嬌娘。
龍鳳紅燭高燒，將新房照得通亮，滿眼盡是大紅喜色。
屋內箱籠窗面都貼上了大喜剪紙，繞過屏風六扇，掛著大紅縵帳的雙人喜床上，身穿大紅嫁衣的冷念雪被簇擁在紅色的海洋里。
繡鳳鸞的大紅被祳堆滿床里，床頭并立的枕頭繡著交頸相依的鴛鴦。聽見掩門聲，冷念雪的大紅蓋頭微微動了一下，一雙柔荑在袖底攥成一團。
得償所愿，卻又恍惚不已。張朝山仿佛身處夢境，憶起當年第一次見冷念雪的情景。
一張小臉眉清目秀，模樣甚是嬌美，睜著兩只黑漆漆的眼珠，倔強地看著你。她站在清泉宮外冷聲說著要拜師學藝。
清泉派從未有收女弟子的先例，現任掌門人許世言將她拒之門外，她也沒有放棄。索性在門外砍了樹枝，搭起簡易容身之所。
每天不鬧不吵，看見許世言就冷聲說要拜師學藝，漆黑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你，似一汪深潭，深邃又神秘，魅惑人心。
她就那樣堅持了五個月，許世言最終松口，招收本派自創立以來的第一位女子，也是目前為止唯一一位。
張朝山拿起秤桿，挑開紅蓋頭，露出冷念雪清麗絕俗的容顏。
燭光照耀下的冷念雪，嬌羞低眉，輕喚一聲“夫君”，叫張朝山鐵漢化作繞指柔，心里軟的能掐出水來。
飲罷合巹酒，冷念雪執起張朝山的手，拉他到婚床坐下，張朝山意外新婚妻子的主動，卻也樂于順意而為。
“夫君，念雪侍奉你歇息。”冷念雪解著張朝山的衣扣，張朝山聽見自己的心撲通撲通加速躍動，看著眼前晃動的俏麗臉龐，呼吸加重，忍不住扣住冷念雪的下巴，烙上一個熱吻，溫柔輾轉，深入纏綿。
兩人氣喘吁吁地分開，冷念雪撫著張朝山的臉，嬌聲說：“夫君，不急，慢慢來。”遂緩步繞至他身后，欲褪下他的大紅喜袍。
04
張朝山未等來冷念雪的溫存，只等來無情一劍。
他低頭看著心口滲出的血水，鉆心之痛蝕骨腐心，他咬緊牙關才不至于暈厥。這些年經歷無數傷痛，卻不想最終敗在了至親至愛之人手里。
只是，他不甘心，他要問個明白。
張朝山看著冷念雪眼里的滔天恨意，輕問：“為什么？”
他看見她仰頭狂笑，瘋狂猙獰，笑到力竭，淚流滿面。
他聽見她說：“師兄，你還記得十年前梅家莊第一大戶梅凌風一家一夕滅門嗎？我是梅家唯一幸存的小女兒梅若冰。清泉劍一出，無人生還，師兄，你到底還是疏忽了。”
原來，如此。
當年十六歲的他學成出師，外出歷練之時受奸人挑唆，誤認梅凌風為殺父仇人。除梅凌風外，梅家其余人等雖非他所殺，但他袖手旁觀，并未施救，終至犯下大錯。
臨走前無意看見假山內躲避的小女孩，黑夜中的那雙眼睛死寂絕望，叫他心生不忍。只是不想，那個小女孩竟成了自己的師妹，叫他愛之欲狂。
梅家一夕滅門，他心中愧疚，回山之后跟師父懺悔，才知當年父親是殺手，卻在執行任務中誤殺梅凌風第一任妻子，當時她已懷有身孕。父親感念自己妻兒，無顏茍活，自縊于梅凌風眼前。
這些年，他把當年誤導他的奸人一一手刃，卻還是逃不過心魔的折磨，日日夜夜，愧疚難安。
如此，也罷，終于不用在噩夢里茍活了。
“師兄，夫君，為什么是你？若不是聽到你和師父的對話，若不是后山禁地里梅家老小的衣冠冢，我怎么也不會相信是你。夫君，你知道若冰為何改名叫念雪嗎？”冷念雪看著自己愛之甚深，又恨之甚切的男人，幾欲崩潰。
“那年冬天，漫天大雪，梅花開得特別好，祖母七十大壽。我去廚房找吃的躲過一劫，卻親眼看見父親死在我面前。我恨，我好恨。我要記住那一刻，每時每刻，記在心底。”
“張朝山，我恨你。懺悔又什么用，師父明明知道你犯下如此罪孽，卻還是選擇保護你。立了衣冠冢有什么用，我的祖母、父母親、兄長和姐姐，我所有的親人，都沒了。”冷念雪恨聲控訴，句句泣血。
“念雪，對不起，對不起。”張朝山面如死灰，悔恨不已。
冷念雪坐到張朝山的身前，撫著他的臉，像以前無數次一樣愛戀地看著他，雙手繞到他的背后，用劍尖抵著心口。
“念雪，別犯傻，念雪，求求你。”他想掙脫，想叫她住手，卻無能為力。
清泉劍在他的身體里移動，他聽見寶劍穿透身體的聲音，他聽見她說：“夫君，別怕，我陪著你。”
“念雪，我愛你。”張朝山抱著冷念雪，附在她耳邊，用最后的力氣傾吐愛意。
“夫君，今生無緣，來世再聚。”
今生怕是不能如愿了，來生我們再見。
05
金秋八月，天高氣朗，夏日的余威依舊籠罩著大地，驕陽似火。
太陽落下去之后，天空依然藍的能掐出水來，白云大朵大朵錯落有致，緩緩浮動，讓人沉醉。
這是薛夕月在S市過的的第一個完整夏天，寫了一天的論文，似乎被關在牢籠里，不得自由。
避開白天的炎熱，傍晚是薛夕月的放風時間，在微風里伸伸懶腰，出門覓食。
暑假學校里人很少，白天各自窩在寢室、圖書館、教室的某個角落躲著，傍晚出來散步，倒也熱鬧。
從東部校區的梧桐林穿過，繞過大禮堂、文苑樓，門衛叔叔有序地指揮著進出校園的車子。穿過人行道，進入西部校區。
主道兩邊的梧桐樹林，空中的枝椏優雅舒展，濃密的綠葉相互擁抱，營造出一片獨立的天地，薛夕月最喜歡從中穿行而過，靜靜地看人、看風景。
再過一年就要畢業了，舍不得離開這里，想多看幾遍，記在心底。
太過于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未聽到那句“小心”，籃球砸過來的時候薛夕月不及反映，被砸個正著，頓時眼冒金星，眼前一片黑暗。
疼，好疼，薛夕月蹲下來捂著頭，眼淚猝不及防地沖出眼眶。
“同學，對不起，你還好吧？”薛夕月紅著眼睛自膝上抬起頭來，就看見一個年輕男子蹲在自己面前，一臉焦急加愧疚，沈腰潘鬢，清俊不凡。
薛夕月一把拽過男子的手，哭得更起勁了。
男子名叫許朝，才從國外留學歸來，現為數理學院數學系老師。
再三確認薛夕月沒事之后，為了表示歉意，許朝請薛夕月吃飯，一來二往兩人成為朋友。
漫天的大雪，滿眼的鮮紅，薛夕月又做起了那個夢。
在認識許朝之后，這個夢似乎更加清晰了，春去秋來，寒來暑往，一男一女在山上練劍，女子矯若游龍，男子沉雄穩健，劍在腕間翻花，恍如隔世。
薛夕月趴在書桌上，想著夢里的故事，想著跟許朝的初見，似乎一切，命中注定。
06
薛夕月獲悉許朝的課程表之后，寫論文寫到生無可戀的時候，就溜到數理學院去聽許朝講課。
許朝是數理學院最年輕的講師，講臺上的他侃侃而談，聲音似玉石，似清泉，悅耳動聽，舉手投足間俊雅迷人。一提數學就頭疼的薛夕月，看著黑板上天書般的高數公式，依舊聽得津津有味，沉醉不已。
許朝看著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盯著自己犯花癡的小女人，假意轉身書寫公式，以掩飾嘴角勾起的弧度，差點泄露的笑意。
許朝想起第一次見薛夕月，梧桐樹林里的她像一個精靈，清麗秀美，在塵世流連沉醉，不舍離去。
她看著藍天白云、望著綠樹成蔭、欣賞帥哥靚女，他就看著她，失神之下未截下隊友失手拋出去的籃球。
他著急提醒她小心，卻見她沉醉在美景里，再提醒已經來不及。她捂著頭埋在膝蓋上，他著急忙慌地從球場跑出來，問她可好。
她紅腫著眼抬頭看他，他看見她眼里的驚艷，明顯被他迷住，索性抓著他的手繼續哭。那模樣，真叫他哭笑不得。
后來，他時常約她吃飯、看電影、散步，討論村上春樹、周杰倫、科比、張愛玲，他發現他們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難言的默契。
他夢里有個姑娘，感覺告訴他，薛夕月就是她，前世他們似乎有個約定，所以才有了今生的命中注定。
相識五個月，似乎該有所表示了。
晚上在丹桂苑吃飯的時候，許朝點了薛夕月喜歡吃的椒鹽排條、玉米烙、清炒蝦仁、皮蛋豆腐。不停地給薛夕月布菜，邊夾邊叮囑：“多吃點，你太瘦了。”
薛夕月邊往嘴里塞菜，邊看著許朝，眉開眼笑。
飯后在操場散步，操場內的橡膠跑道上，跑步、散步的人絡繹不絕。操場中間的綠蔭上坐著三三兩兩的人，日子過得舒心又溫馨。
操場上那棵粗壯的古樹，優雅地伸著枝椏，千枝萬葉，茂盛繁密。
八月的晚風襲來，吹散了白天的熱氣，吹動有情人的心。
許朝拉著薛夕月在樹下的涼椅上稍坐，執起薛夕月的手，緩聲開口：“夕月，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薛夕月蹙眉看著眼前的男子，眉目疏朗，不穩的氣息還是泄露了他的緊張，不忍再逗他，俏皮伸手親刮許朗的鼻子，脆生回答：“好！”
許朝明顯松了一口氣，握住薛夕月調皮的手指，放到嘴邊輕吻，唇角微微勾起，漾出好看的弧度。
今生，我來赴你前世的約。前世欠下的債，今生悉數相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