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很多年以前一個女人愛上了我
而我卻一直覺得自己無法愛她
這個女人在為我生下一個孩子以后,死去了
她死去的那一刻我才明白
愛,有時候不是說有就有的
也不是說沒有就沒有的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一種酒
可以讓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
那我愿以此來作為對她的祭奠
……
多年以后江湖上開始流傳一種毒酒,男人喝了它,就會愛上,親手端酒給他喝的那個女人。
它的名字叫:醉紅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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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我想起我們在牧場上的奔跑。漆紅袖像男子一樣高高束起的長發在塞北的烈風中肆意地飛舞。那烏黑的長發后來一直纏繞在我余下的歲月里,纏成一個永遠都無法打開的死結。
我一生中用過的最好的馬,都是漆紅袖馴養出來的。她消失以后我開始堅持步行,固執地不去買任何人的馬。我以為這樣可以讓自己好過一點,卻依然在曠野清冷的月光下聽見綿綿不盡的馬嘶。
漆紅袖的馬就是在那樣的一個夜晚被全部屠殺。那一匹匹有著靈氣的駿馬挨著彼此倒在牧場上,漆黑的眼睛側望著天,脖頸處汩汩地流著鮮血。而漆紅袖的頭巾,掉在牧場茵綠的草叢里,還有她的馬鞭。
她的鞭子不是用來抽馬的。
山莊的仇家在江湖上數不勝數,為此我長年累月奔波在外充當莊主的殺手。而抵御那些人來山莊的騷擾,便靠漆紅袖了。她的馬群早已被訓練成一隊具有強大戰斗力的士兵,它們的鐵蹄踢殘了無數身手不凡的高人。而漆紅袖手中的鞭子,更是令所有江湖人士聞之色變。山莊在她的守護下,從未曾讓莊主操過半分心。
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她的馬全部犧牲后,就失蹤了。
牧場上的馬一匹都沒有少,全部變成尸體橫在草地上。而漆紅袖的身體,或者尸體,山莊里被一寸一寸地翻遍了都找不見。
莊主哀嘆說漆紅袖肯定被人抓去了。他說山莊又多一個神秘的對手,對方竟然能在一夜之間把漆紅袖的馬隊消滅干凈并且神不知鬼不覺,可見他是一個多么可怕的家伙,或者組織。
莊主的兒子和兒媳,才新婚不久,在驚悸中胡亂猜測著。他們不喜歡漆紅袖,他們認為是漆紅袖殺了那些馬,然后逃走了。他們說:“為什么呢,我們待她不薄。”
我在一旁默默不語。莊主是不會相信他們的猜測的,我也不信。漆紅袖曾經為了山莊那樣的不惜性命吶。而這次,也許是真的不幸付出了性命。
那時候我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剛剛愈合好的傷口突然間似乎又被撕裂了。
這一個冬天竟會如此寒冷。
我守著一個諾言每年回山莊一次,來見莊主,見漆紅袖,當然,還見我最心愛的女人。
我興致勃勃地回來后先跟漆紅袖痛快地喝了一夜酒。她穿著血紅的長裙在篝火旁跳舞。我喝醉了躺倒在草地上沉沉睡去。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刺醒我眼睛的時候,我掀開身上厚重的毛毯坐起來。我那心愛的女人坐在我的身旁,她慢慢地告訴我她愛上了別人。“你每年才回來一次,我受不了了。”她說。
在新年的時候她與莊主的兒子熱熱鬧鬧地成了親。
莊主看我的目光痛惜而又無奈。我知道他覺得欠我太多。其實我一點都沒有怪他。我和漆紅袖都是他從混亂的江湖上撿來,辛苦帶大。他真是一個好人。他的兒子也沒有錯,在我離開的日子里,悉心照料著我的女人,他盡朋友之義而已。而女人又錯了嗎?她只是太寂寞罷了。那么,錯的人是我吧。
我整夜整夜地喝酒。漆紅袖整夜整夜醒著陪我。
我這一生只用漆紅袖的馬,也只喝漆紅袖釀的酒。
我們這個時代的江湖人都不敢胡亂喝酒,因為傳說中那個神秘的老者釀造的“醉紅顏”廣為流傳,誰也不愿意只因為喝了一杯酒就莫名其妙地愛上一個女人。更何況我已心有所屬,——當然這一切到了如今已毫無意義。但我只信漆紅袖一人。我相信她就算真的對我有什么想法也不會用那種卑劣的手段。
一段時間過后我似乎好多了,完全可以騎馬上路去執行莊主的命令了。漆紅袖送我啟程那天塞給我一壇子酒。“我釀了十年了。”她說:“從七歲就開始釀。”
我揭開封條,往嗓子眼里灌了一口。一股從未品嘗過的奇異味道直鉆入鼻,很苦,又帶著濃郁芳香。我被嗆得劇烈咳嗽,然后看見漆紅袖的笑臉。她笑著說:“你喝得太急了。”
突然我腦中冒出一個可怕的臆想,這讓我沖動地不加思考地脫口而出:“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話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怎么可以這樣懷疑漆紅袖呢?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漆紅袖的笑臉凝固在冷風中。她張著嘴,定定地看著我。許久,她突然慘然一笑,說:“我放了醉紅顏,又如何?”
我嚇壞了。我知道她肯定在說氣話。可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我抱著壇子的手有些發抖。漆紅袖一甩鞭子就轉身走了。我的馬沖她嘶鳴了幾聲,然后懂事地載著我向遠方出發。
我就這樣呆坐在馬上,手里抱著那壇酒。
莊主后來喝了幾口那壇酒。他很久都沒有說話,然后伏案而泣。我愕然。
莊主說:“這壇酒,是一個女人釀的,而且釀了很久很久。釀了多久,她就為你受了多久的苦,流了多久的淚。正如我那苦命的夫人哪……”
莊主的夫人,早在多年前,死在了仇家的劍下。
我無言地接過酒壇子,沒有告訴他,那個女人其實就是漆紅袖。
我用盡了余生所有的歲月來遺忘我們的往事。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習武的日子,我只顧呵護自己喜歡的那個女人而忽視漆紅袖的日子。我到現在再也想不起當時的漆紅袖跟在我們身后像個影子一樣,她到底都說了些什么話,有沒有受了傷都一言不發自己一個人扛,有沒有用哀怨的眼神看我們,有沒有緊緊地咬住自己的下唇,有沒有用顫抖的手握住她的馬鞭發瘋般地在風中揮舞。她一個人留在牧場上,每天警醒著不敢沉睡,每天活在刀光劍影的夢里,偶爾奔跑,偶爾釀酒,那樣的日子,她一個人是怎么過來的。我都想不起來了。
因為我從不曾有過這樣的記憶。
而漆紅袖已經不見了。
莊主死后我離開了山莊,決定再也不回去。因為再沒有任何可以留戀的東西。
我依然在江湖上行走,步行,不用馬,不喝酒,偶爾殺人。甚至我差點把一個很有可能是殺害那群馬的兇手殺了。那個人其實我見過,但是已經記不起來什么時候見過,什么時候交過手,什么時候他變得強大起來。但是那個人也不知道漆紅袖去了哪里。他說漆紅袖被他刺了一劍,但是漆紅袖逃走了。
但是我無論如何都再也找不到漆紅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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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說:
寫這個故事,純粹是因為很喜歡“漆紅袖”這個名字。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一種酒,讓一個人喝了就會愛上你,你會給他喝嗎?
這個故事其實還會有后續,而且是長篇,長篇我寫了前面幾個章節就擱置了,有好的構思之后會重新拿起來再寫下去,希望不用等太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