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看完了Ted Chiang的The Story of Your life。很奇妙的一部中篇科幻,和電影比各有各的好,但是還是高很多個level——比起科學,原著其實更多在討論哲學的東西。剛看完還懵懵懂懂的,可是越想似乎越清晰,越想就有越多內容被牽扯進來,而且越想越覺得似乎空間和時間上的“周圍”發生的事情都想被一根看不見的線串起來了。
首先是關于因果論,先摘抄一些在這里:
又想起弒父娶母的俄狄浦斯,俄狄浦斯的父親曾聽見關于自己兒子弒父娶母的預言,于是決心把自己的兒子殺死,結果俄狄浦斯沒有死,另一個國王收養了他。長大后,俄狄浦斯得知自己會弒父娶母,決心離開自己的父母,路上殺死了一輛馬車的人,其中就有他的親生父親。于是他來到一個王國,解開了人面獅身獸的謎語,迎娶了這個國家的王后,也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所有關于預言的故事,你會發現,故事里的所有人都逃不出故事一開始預言的結局。《哈利波特》從一開始預言伏地魔會死于哈利波特之手,《麥克白》從一開始預言麥克白會成為國王,然后被取代,《俄狄浦斯》從一開始預言俄狄浦斯會弒父娶母。
很早之前讀《如何閱讀一本書》,里面有這么一句話,我雖不懂,或者說并沒有看過任何希臘悲劇,所以無從判斷,但還是摘抄下來。
希臘悲劇的精髓在于時間,或者說缺乏時間。
這幾個故事里面,預言中的人物所做的試圖改變預言的行為,都是預言的一部分,都是預言成真的原因。
預言成真意味著人沒有自由意識,就如同時間旅行意味著人沒有自由意識一樣。
作者:愛爾格尼斯
鏈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9596086/answer/69225215
在哲學中,因果律和目的論之爭,實際上體現了現代哲學與古典哲學的不同。而對命運的思考,正是古典時代(主要指古希臘時期)希臘哲學和希臘悲劇的主題,這一點,小說中實際上有明顯的提示,中譯第52頁“如果這是一則古希臘神話,就會有種種外部力量聯合起來,迫使她按照預言行事,無論她的自由意志如何。”
法國哲學家列維納斯(Levinas)在批評傳統的時間觀念時曾說,在傳統時間中,“每一個具有唯一性的現在都為了未來和未來的客觀意義而犧牲自己”,而他所主張的時間觀則是,“恢復每一個時刻在其時刻自身之中的完整意義”。(見《總體與無限》)有沒有發現,前一種時間觀正是小說中人類慣常的因果性,線性思維方式,過去,現在,未來這樣一個線性流動的順序,使得過去和現在的價值要依賴未來的結果作出判斷,雖然列維納斯和特德姜的著重點不一樣,但他們所說的因果性思維方式卻是一樣的。但列維納斯所主張的時間觀則是一種每一個時刻都有它自足的完整意義,都是有價值的,這不就是文中說的“它們同時感知所有事件,并按所有事件均有目的的方式來理解它們,有最小目的,有最大目的”嗎?
當然,因果論和目的論的討論并不是列維納斯首創。早在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采用的就是一種目的論的思維方式,在他著名的“四因說”里,最重要的就是目的因。亞里士多德那里最根本的原因在序列上不是在結果之先,而是整體籠罩在事物發展的整個過程中,所謂的“目的決定論”。
而因果關系這種思維方式統治人類的思想,要到相當晚的文藝復興之后。所以小說里說人類一開始就是線性的想問題并不確切,起碼在古希臘,人們并不是這么想問題的。
將Ted Chiang所表達的和古希臘悲劇聯系起來,才讓我對這個抽象的概念有了感知,也讓我找到一種root:原來這個想法并不是全新的,它是有源頭的;它也不是完全從physical science(費爾馬定理)中借用而來的,而是有人文基礎的。但是更令我驚艷的是這個回答:
李安曾經說過一句話:“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越來越意識到自己華語導演的身份。”
我想他指的是,在他的電影里,不管是何種題材,都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東方意識。
我想華裔作家特德.姜也是如此,即使他不懂得中文。
當我讀完《你一生的故事》,我就在想,這不就是《華嚴經》么?
下面摘錄《華嚴經》八句偈:
我能深入于未來,盡一切劫為一念,三世所有一切劫,為一念際我皆入。
我于一念見三世,所有一切人師子,亦常入佛境界中,如幻解脫及威力。
這八句話,講的就是在某種修行模式下,比如小說主人公努力學習外星語言,開始體會時空的交錯與并行。在“我”年輕的時候,我已經經歷了我的一生,并且能夠根據命運的安排去過完自己的一生。
在最近比較熱門的電影《路邊野餐》中,也是通過《金剛經》為文本來組織時間倒流與交錯的主題,這和《你一生的故事》有異曲同工之妙。
作者:大圣
鏈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9596086/answer/116658539
很有意思的想法,所以我們所說的“境界”究竟是什么呢?現代這種美式文化主導的社會中,對自由意志的追求似乎被take for granted了。但是我們似乎忘記了,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卻在追求一種“反自由意志”的東西?自由意志真的是好的嗎?或者說它真的是存在的嗎?因為知悉未來而失去了想象中的主導權真的是一種悲哀嗎?又或者是一種gift?很喜歡知乎里另一個作者說的“耐受力”的提升,人類是渺小而脆弱的,如果真的有一個上帝,TA不讓我們知悉過去和未來的秘密,不過是怕我們承受不住罷了。
但是對我來說更能與實際聯系起來的是關于思維模式的東西。這篇小說讓我再次去思考,那些我take for granted的東西真的是那么理所當然嗎?就像最近在INSPEDIA小組中與組員的爭執一樣,我一直stick to my way of research,覺得沒有明確的research question/title/topic就沒辦法進行下去,我的腦子就過不了這一關。但是通過廣泛閱讀來逐步尋找方向的方法真的是行不通的嗎?或許Danchen說的真的有道理,我沒有嘗試就否定,大概也是不科學的吧……總之嘗試著更謙遜一點,更從容一點,不那么pushy & 著急,nothing can be done overnight。嘗試一種新的思維方式,或許是一片新的海闊天空?
還有薩丕爾-沃爾夫假說,簡直快要忘了但是又勾起我大一的回憶。尤其是現在身在多語言環境中,我可以更直接地感受到語言造成的思維方式差異是多么明顯。對于空間和時間的感知,對于自我和他者的認識,對于個體和群體的看法……這些都是communication中的障礙,但或許又是communication中靈感火花的來源。這個視頻http://v.youku.com/v_show/id_XNzYzMzEyMzQ4.html里說的技術或許有些過度包裝,但這句話很值得欣賞:
"If all my possessions were taken from me, with one exception, I would choose to keep the power of comminution- for with it, I would regain all the rest."
——DANIEL WEBSTER
它讓我又rediscover了我對communication熱情的來源,那種最初的motivation—to connect, so that to rebuild everyt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