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斷斷續(xù)續(xù)的鼓聲響起,人們震驚地停住了手上的活計,站在原地側(cè)耳聆聽。
“咚咚咚……”鼓聲越來越大,愈來愈激昂。
已經(jīng)多久沒有聽見秋祭的鼓聲了?連都城里那些最老的一輩都記不得了,自從那黑白兩君相殘開始,百姓們都只顧保命,秋祭儀式就漸漸被忘卻了。而那只“震地鼓”也被遺忘在祭臺上,任由灰塵覆蓋。
“誰?誰在敲鼓!”神殿里的大祭司氣急敗壞的沖到祭臺下。
他看見,祭臺東南角上的“震地鼓”前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男孩讓女孩站在自己肩上,架著她讓她夠到大鼓,女孩子吃力的握著手中的鼓棒,一下一下認真的敲擊鼓面。
“咚咚咚……”鼓上的灰塵隨著鼓身的震動開始掉落。仿佛連著沾覆在人們腦海深處關(guān)于秋祭記憶上的灰塵也一同震落了。
“咚咚咚……”百姓們開始慢慢聚集到祭臺下面。
“秋祭到了!”不知臺下誰先喊了一句,接二連三的聲音響了起來。
“今年有祈福舞沒?”
“祭司呢?今年怎么換小孩子敲鼓了?”
“今年的福餅還沒準備咧!”
“啊,終于等到秋祭了!”
……
在一片吵嚷聲中,大祭司覺得有誰拍了他一下。他回頭,身后站著郁司。郁司手中拿著祭祀面具和拂杖,他將手中的東西遞給大祭司。
“師傅。”他眼中閃耀著希冀的光芒,眼角的淚光隱隱可見,“到秋祭了。”
大祭司沉默了一會,伸手接過了面具和拂杖:“嗯,到秋祭了。”說完,他彎了彎嘴角,似是笑了下。
沒等郁司看清,他已經(jīng)帶上了面具,快步朝祭臺上走去。在秋日的陽光下,他身上的祭祀白袍反射著陽光,似周身籠罩著光明。這時的大祭司仿佛真的是天帝派下的司使!
郁司跟在大祭司身后上了祭臺,他走到東南角上,將有些怔住的阿雅從封曦肩上抱下,然后摸了摸他們倆的頭,接過了阿雅手中的鼓棒。
眾人突然間安靜了下來,全神貫注的盯著他們。
“咚咚、咚咚……”
在一片靜默中,熟悉的鼓點聲響起,大祭司高昂著頭,輕舞拂杖,踩著眾人記憶中的舞步跳了起來,他臉上的面具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奇異的光彩。
“灼爍發(fā)云兮,昭耀開霞。地煦景曖兮,山艷水波……”
大祭司開口,唱出了早就在心中默念了幾千遍的祭詞。
臺下的人沉默了片刻,歡呼了起來。人群中有些老人,偷偷試擦眼角。終于,在他們有生之年,再次看到了與記憶中重疊的場面。那貫穿了他們整個幼年的鼓聲,祭詞聲,時隔那么多年后又一次響徹于此。
“愿靈之降兮,解佩停鑾。神之行兮氣為,神之坐兮煙為蓋……”
大祭司唱到這,舞步慢了下來。眾人心里明了,往后便是祈靈舞,祈求帝鸞的降臨。可是,這么多年了,沒有一個人再見過帝鸞……
“看!那是什么?”突然,有人指著天空喊到。
其他人都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遠處似有一只大鳥向著祭臺這飛來,它全身覆蓋著紅色鑲金邊的羽毛,拖著長長的尾羽,看起來尊貴無比。
“帝鸞!是帝鸞!帝鸞降福了!”人群中有一老人激動的喊到。
此時,它已飛至祭臺,大祭司的舞蹈和郁司的鼓點早已停止,眾人呆呆的看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只華貴的大鳥在空中停住,寬大的翅翼在身側(cè)隨意一劃,轉(zhuǎn)眼就變成了一個身穿金邊紅袍的黑發(fā)女子,女子半面覆著長喙的鳥型面具,身后凝聚一片紫色祥云。她懸于半空,朝底下眾生徐徐一笑:“吾乃帝鸞。”
眾人先是一片寂靜,繼而歡呼起來。二十多年了,終于見到帝鸞了!
而此時在西北邊境上最后一戰(zhàn),黑白兩君正在僵持著,都在等對方先動,這一場廝殺似乎不可避免。
忽然在陣隊中有人指著遠處的天空叫了起來:“祥云!祥云!帝鸞降臨都城啦!”
頓時周圍乍起一片歡呼聲。
“秋祭到了!”
“戰(zhàn)鼓停歇,萬物祥和!”
“二十多年了!終于又見到了……”
……
兩君的士兵們都激動無比,他們肆意奔走,散了隊形,更有甚者和對方陣營中的兄弟抱在了一起,二十多年的戰(zhàn)爭,他們累了,看到彰顯帝鸞降臨的紫色祥云的那一刻,他們從未如此的期望和平過。
“都給我恢復(fù)隊列!膽敢無視軍紀者,殺無赦!”身披白甲的原靈君抄起馬鞭準備朝身旁一個歡呼雀躍的士兵打下去,來一個殺雞儆猴。
可是啊,他抬到一半的手最終放了下去。打了這二十多年的仗,他也累了啊!自從他父皇請來鐘離道主中斷了秋祭以后,他就陷入了永無止境的征戰(zhàn)中,震國邊境都打了個遍,他的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鮮血,就連做的夢也是被鮮血浸染。但是這二十多年,他始終沒有明白這征戰(zhàn)的意義,是誰君臨天下真的有那么重要嗎?上位者的職責(zé)難道不是讓天下太平,讓百姓安居樂業(yè)嗎?
他想,這秋祭也許來的太晚,也許來的不晚,起碼在此之后他可以好好的思考這些問題了。
突然,他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頭,黑色頭甲下一張熟悉的容顏映入眼簾。那人雖然在朝著他微笑,但是細看之下,他的眼眶已經(jīng)濕潤。
“哥哥,我們回家吧!”
此時都城已一片安靜,眾人都在屏氣凝神地等待秋祭最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只見變成人形的帝鸞緩緩抬起雙手,朗聲說道:“吾祈愿,戰(zhàn)鼓停歇,萬物祥和,逝者安息。”
于是從震國西北邊境開始,人們都能聽到一陣由遠及近的絲竹鼓樂聲。遙遠的天邊,緩緩過來了一個列隊,最前面的是一群吹拉彈唱著各種樂器的神侍,他們乘在一朵巨大的紫色祥云之上。他們后面是一群拿著巨大福袋的神侍,正在向下方眾人拋灑著什么。
“福餅!是福餅!”
“快搶福餅!”
“好久沒有吃到秋祭的福餅了。”
“嗚嗚嗚,好感動啊!”
……
漸漸地眾人看見有什么正在慢慢的加入這個神奇的隊伍。那是被陽光照射得好似透明的一個個靈魂。
“阿爸!”
“大哥!”
“祖母!”
……
底下眾人看見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又一次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不由驚呼出聲。那些,那些是在征戰(zhàn)中無辜逝去的人啊!
那些人維持著靈體的形象,向著底下呼喚他們的親人們微微一笑,然后跟著那些吹奏著安魂曲的神侍們向遠處而去。
“阿爹!阿娘!”在都城祭臺上的阿雅也在那些靈魂中認出了自己的爹娘,她掙開封曦牽著她的手,追著祥云而去。
“啪”有什么砸中了她的頭,她下意識地伸手,接到了一個福餅。
“小丫頭,回去吧!放心,你的爹娘會去往一個安詳幸福的地方。”拋給她福餅的神侍說道。
“真的嗎?”她望著神侍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真的!”神侍肯定的點了點頭。
“那就謝謝你們啦!”阿雅想彎眼一笑,可是淚水卻先一步涌出了眼眶。
“別哭。”一只手撫上了她的臉龐,封曦將她臉上的淚水擦去,“你爹娘不會希望看見你哭的,阿雅,你要堅強!”
“嗯!”阿雅伸手抹了抹眼睛,向著天際她爹娘遠去的身影揮了揮手,“阿雅會好好的,你們放心吧!”
而郁司也在其中看見了自己的爹,他們倆靜靜對望了許久,郁司才開口說道:“阿爸你看,我也能敲震地鼓了!”
他清楚的看見,阿爸偷偷朝他眨了眨眼睛,然后跟上了前方的列隊,向著遙遠的天際去了。他抬起頭使勁抑制住想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啊,終于可以繼續(xù)秋祭了呢!阿爸一定會為他感到開心的。
樂聲漸漸遠去,帝鸞也變回了原身,向著遠方飛去了,沒有人問它明年還會不會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它會的。它和他們之間永遠會有著無法忘卻的牽絆。
后記
震國五十年,震帝欲立太子。無果,原靈君杜寧君遂起征戰(zhàn),世人稱黑白君爭儲戰(zhàn)。帝鸞視之曰:生靈涂炭。遂避于棲鳳山中,再不復(fù)出。震國七十年秋祭,眾人聞?wù)鸬毓穆暎瑢ぢ暥ィ姷埯[重臨震地,皆掩面大泣。
——《六國記·異事》
注:文中祭詞取自南朝梁文學(xué)家江淹的《蕭太傅東耕祝文》
作者有話:這個故事是由一首歌來的靈感,斷斷續(xù)續(xù)到今天終于寫完了,就當(dāng)做一個冬至禮物吧!(*/ω\*)大家冬至快樂!
希望這個世界,戰(zhàn)鼓停歇,萬物祥和,不會有傷痛(⊙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