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本文參與書香瀾夢25年第三屆愛情主題團體征文比賽。
陳大光，現在不過40出頭還不到50的年紀，人也佝僂了，頭發也白了一大半，頭頂也現出了地中海。那胖乎乎的身體，高高腆著的啤酒肚，無時無處不在提醒著人們，歲月對這個中年男人的無情雕刻。好在，他整個五官看上去還比較順眼：國字臉龐，濃眉大眼，高挺鼻梁，方形闊嘴，當然，眉頭眼角也爬上了一沓沓的褶子，笑起來的時候，一副忠厚老實，讓人心安的模樣。
只是這老實人，一直瞞著閨女，其實早在七八年前，就和長期出國不歸的前妻，偷偷換了離婚證——一別兩寬，心生歡喜。大光常常想起這句話，不過諷刺的是，自己一點也沒有捕捉到任何歡喜的蛛絲馬跡。
是啊，這么多年了，陳大光雖然也有喜歡的人，但是，卻一直恐婚，一直糾結，一直缺乏勇氣，猶豫不決，不敢再次邁入婚姻的殿堂。
這天，陳大光因為閨女上大學了，空空蕩蕩的家，瞅著少了點什么。“難得周末閑來無事，就整理整理家吧……”大光想著，就動手忙活起來了。
干著干著，就打開了家里灰黑色密碼箱最下面的一疊疊，折得整整齊齊的紅格子信紙。這些信紙，悄然無聲地躺在這個無人知曉的角落，隨著時間流逝，不知不覺就堆得跟小山一樣高了。折折疊疊，全都是大光這些年內心深處的小秘密，都是那些被自己在夜深人靜獨自咀嚼的一個個瞬間，都是自己無法言說、無以傾訴的心事。
他忍不住，隨手抽出來一疊信紙。那紅色虛線單雙格子里，是這些年來，內心深處的自言自語。
“小慧：
見信如面！
還記得嗎，那是大約五年前一天一個寒冬臘月的普通晚上。開著出租車送一位嬌滴滴的女乘客下車的時候，我從后備箱幫她搬出沉甸甸的行李箱。就在準備再次返回車上的瞬間，一眼瞥見一個瘦高個小伙子心急火燎，慌慌張張，瘋了一樣地沖了過去。隨后，一個女同志從胡同里，也風風火火地沖出來，還邊跑邊氣喘吁吁地大聲喊著“搶包的，抓小偷！攔住他！誰來幫幫我……”
下意識地，我就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拽住小伙子胳膊，順帶給他腿上掃了一腳。嘿！這家伙應聲倒地，哪里能是我這體校出身的人的對手，再附身過去，送上“一劍封喉”，他連連求饒。所以，輕松加愉快地把手提包奪了回來。而這位女士，一雙丹鳳眼神采奕奕，櫻桃小嘴笑靨如花，其實，還挺年輕，模樣也不難看。都說著急，原來，包里有她借來準備好的進貨款，一大摞成捆成捆、紅彤彤的毛爺爺，好在有驚無險。于是，她從里面抽出了幾張，想作為答謝我的一點兒心意。這我可不能要啊！她看拗不過我，就留了我聯系方式。
原本尋思著，只是象征性地留個臺階下下。后來，才有了咱們相處的點點滴滴。
對，這個她就是你，屬兔的，和我這屬豬的，還是挺和得來呢。
原來，你過意不去，為了答謝，就經常喊我去你開的廠子里幫忙。我這才知道，原來你一個女人家開了個童裝廠，經常需要搬搬抬抬，需要有人陪著談業務，拓展合作的各個童裝店。再后來，我也就順理成章地到了你廠里上班了。
一個女人家，開個工廠，真是不容易啊。
風里來雨里去，加班加點，周旋于各種人之間……都是家常便飯。有時候，趕上進原料、批發成衣，還得到北京、上海、廣州各地出差，你也總是喊我陪著。
于是，作為專職司機，我幫你拎包、開車、兼著保鏢、倉儲，物流，……。所有看著能搭把手的，我也忠心耿耿，絕不含糊。你對我非常信任，就連老家里有事，也會喊我去幫忙干體力活。
一來二去，隨著時間推移，咱倆也越來越熟悉了。
還記得那一年的寒冬臘月，馬上就是大年三十了。陪著你從南方出差，連續輾轉好幾個地方，總算是拿到了想要的三筆大訂單的布料。回來的路上，盡管累得疲憊不堪，你卻非常有成就感，興高采烈地直視著我的眼睛，對我說了，覺得我挺合適的，要不咱倆建立一個家得了！可我卻非常緊張……
我承認，自己是個膽小鬼，我退縮了。
跟你也著實說了自己的情況，這也是第一次人坦白，我離過婚，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拉扯著麗麗，家里條件也很一般……我很自卑，很沒用，也很狼狽……而你是一個還沒結過婚的黃花大姑娘，應該可以找個各方面條件更好一點的，沒有拖累，可以給你助益的好小伙子。聽我這一番話，你火冒三丈，覺得我敷衍，不識好歹，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當場就老大不樂意，為此好長時間懶得搭理我。
這氣性，還真挺長！
這五年過去了，眼見你忙著抓生產，忙著抓質量，忙著抓銷售，忙得團團轉，忙得停不下來。終于，廠子在你精心打造下，也一天天發展壯大了……于是，陪著你加班加點，風里來雨里去就成了家常便飯了。有時候，為了趕貨，為了搶機遇，為了開拓市場，在咱們廠里，也還需要經常陪著你白加黑連軸轉。
廠子是蒸蒸日上，越來越棒了。只是這樣一來，咱們廠里都是女職工，能接觸的異性確實太少了。你自己的青春年華，滿腔熱血，都奉獻給了廠子。用你自己的話說：“真是沒有那么多時間精力去相親，去認識別的人，去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
所以，眼看你的終身大事就一拖再拖，我其實喜憂參半，喜的是你一直在我心里眼里身邊；憂的是心疼你體諒你擔心你。尤其，那天你半開玩笑地對我說：“其實一直在等著你！”
可我囧得無地自容。我還沒能下定決心，畢竟孩子還沒高考，怕影響了她高考發揮，畢竟到了我這個年紀，孩子的前途，是不是比情啊愛啊的都重要、都實際得多了。其實，這么多年，麗麗的培養，就是我的精神支柱，就是我的奮斗目標，就是我的頭等大事。我，不僅僅是為了自己而活。
我應該答應你么？
我承認我有點慫了。
婚姻失敗，讓我倍受打擊。
優秀如你，讓我自慚形穢。
自卑狼狽，讓我裹足不前。
要不還是算了，我想想自己這大半輩子了，還一事無成，這不是耽誤你這么好的姑娘！
或者，我也有自己的私心，要是真有緣分，就等等，等麗麗考上大學了，能接受得了了，再說。
如果那時候還對我有意，不嫌棄我個糟老頭子，那么，就是老天給的緣分了。讓我揪心又難以啟齒的還有就是每當面對你的時候，常常會想起離婚了的前妻……這，其實對你不公平。
我痛恨自己。
我到底是愛你的么？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肩上的擔子很沉重。而我都忘記了……真正的愛，是什么樣子的？
我想如果接受一個人，就會全心全意對這個人好，對這個人負責任。可是，重組家庭畢竟有更多問題。加上麗麗這孩子一直特叛逆，要是給這孩子要是找個后媽，會不會一堆事等著，會不會影響她學習？會不會兩個人不好相處？會不會三口人都更加難堪？我心里如此猶豫，就越發覺得幸福已經離我已經太遙遠了，像一個神秘傳說，可望而不可即！
其實，那天你開玩笑后，晚上我做了一個夢，起初遠看那人是她，后來，走近了才發現其實是你……在夢里，我擁你入懷，深情親吻你。
害得我第二天到廠里上班碰面的時候，一剎那想起夢里的情景，竟也面紅耳赤，跟年青時候似的。
你，畢竟就是個弱女子啊。
我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內心，面對這份感情，面對以后的人生？自己也感到很困惑，很迷茫，很煎熬。
祝一切都好。
陳大光
2020年10月”
看到這里，大光心里揪得生疼。像是被自己狠狠打了兩個拳頭那么難受。自己，混賬！糊涂！
于是，大光不由自主地打開了又一沓疊好的信紙，像是在打量自己靈魂的畫像，抽離開來，看看自己的心路歷程。
“家慧：
見信如面！
時間過得真快。
你知道嗎，我這么多年一本老執照，給你開車。見證了你的生意從小到大，從弱到強，這一路，披荊斬棘，乘風破浪，現在廠子已經年入近千萬了。而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你一直本分踏實，一直念念不忘、一直很感激當年我的“英雄救美”。你給的待遇也很不錯了，我和閨女倆人吃穿用度，日常生活完全足夠了。今年還把房貸都還上了呢！這在打工族里，應該也不常見吧？能遇到你這么好的老板，工友們都對你交口稱贊。
你長得其實特別好看，……看著你，我有時候會若有所失……那一舉一動，一顰一笑，尤其是性格那么好相處，更溫柔，更體貼，更包容一些，對生活要求也不太高，對我也別提多照顧了。
雖然經常廠里有事，家里有事，公事私事都會叫我幫忙，而你還會覺得特別感激，心懷歉意。其實，我很樂意鞍前馬后效勞，甚至甘之如飴。好像靜下來的時候，就盼著你能打來電話找我。有時候覺得，你在生活上也越發依賴我了，而我一直以來，也越來越在感情上依賴你了。可是，想想孩子還沒完成學業，我盡量避免與你，除了工作之外的單獨相處——怕自己會把持不住，怕越雷池。
還記得那年夏天么，那天特別熱，陪你去談個童裝店加盟項目。說實話，我第一眼看見對方，就覺得不像個什么好人，多虧我覺得時間應該差不多了，果斷沖進了包廂……事后想想，多虧我及時出現，那老家伙心懷鬼胎把你灌醉酒了，正色迷迷地打算對你動手動腳……總算把爛醉如泥的你，從虎口里救了出來。扶著東倒西歪的你走在回家的路上，我聽到你嘴里含含糊糊地一直在喊著我名字。在那一刻，我的心，刀扎了一樣痛……
我心里也很掙扎，畢竟認識、接觸這么多年了，對你又何嘗沒有動心過？……你是我喜歡的類型。可是想當年，有一位像你一樣好的姑娘，就在我身邊，給我生兒育女，給我打理后方，可因為自己大男子主義，因為自己經常把家全扔給她一個弱女子，因為對她關心體貼不夠，……她攢夠了失望，攢夠了痛苦，攢夠了心寒……我也擔心自己是否真得能給你，你想要的幸福生活？如果不能夠，是不是就應該遠遠地祝福你，不去過多打擾，是不是？看你也為情所困，我也很痛苦。我到底是不是應該勇敢地前進一步？我有時候覺得，自己也想和你成個家，擁抱屬于兩個人的幸福。
可有時候又很糾結，畢竟是在婚姻里栽過跟頭、脫過一層皮的人，我就非常克制自己的感情。可能怕也傷害了你，也怕丟了飯碗，也怕孩子有什么敵對想法……
現在，也就要年過半百了，我其實也何嘗不想擁有同床共枕，相濡以沫，不離左右的幸福？主要問題是對自己愛的能力沒有信心，是不是可以經營好一個家庭的能力不夠自信。
“愿有人
待你如初,
疼你入骨,
從此深情不被辜負,
愿有人與你共黃昏,
有人問你粥可溫。”
最近你教給我這幾句詩，我每天晚上入睡前，會忍不住想起；每天早上起床后，會情不自禁地輕輕背誦，多美！真正美的詩，是不是應該在寫在一日三餐，粗茶淡飯，朝夕相處里。我畢竟只是個普通人，也渴望這凡人煙火氣。也擔心隨著時間的推移，咱們都上了年紀，沒有個人在跟前……還是能彼此相互照應，知冷知熱得好啊，一旦有個頭疼腦熱的，哪怕倒杯熱水也好，能夠彼此關心幫助。
最近這段時間，我也會在夢里經常夢見你。該不會是動了真心了吧？真讓人難為情……
祝順利。
陳大光
2022年10月”
看到這里了，陳大光心里的調味品撒了一地，五味雜陳！又顫抖著雙手，迫不及待地打開了其他幾封信。基本上也都是說與劉家慧交往的難忘或有趣的事，那些的點點滴滴，如同這傍晚燦爛炫目的晚霞，在這時慢慢裝點著、美化著、驚艷著陳大光眼前的世界。是啊，窗外火燒云，美得絢麗奪目，像一朵朵盛開的牡丹，透過窗戶，鋪陳在天邊。封封信里都有“你”“劉家慧”“劉家慧你“家慧你”。
嗨！作為一個大老爺們，磨磨唧唧的，自己真是當局者迷！每一封信，都是關于你的，家慧！自己感情都如此真摯濃烈，還在恐婚，還在糾結動搖？！陳大光突然覺得自己混賬，該打，過分！
對啊，小心這么好的姑娘可別被人搶了啊！通觀這么多年來，其實自己對劉家慧的感情已經越發厚重了，而劉家慧也一直在默默等待著自己。估計如果不是這幾年廠子越來效益越好，劉家慧則越來越忙，一心撲在工作上，都沒時間去接觸別人，又怎么可能會有這樣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而且，自己的女兒陳穎麗現在已經是在外地上大一的大姑娘了。對，自己得先爭取姑娘的理解支持，到時候，自己再積極主動一點，劉家慧應該就會答應自己的吧？
這么一想，心里豁然開朗。
于是，陳大光終于大大方方地去姑娘學校，面對面地跟女兒講了自己這么多年的感情經歷。其實，起初還擔心陳穎麗不開心，或者發脾氣。沒想到的是，不知何時已經長大了、知道尊重一個人的感情的麗麗，感動于父親對自己這么多年的付出，對這個家十幾年如一日的奉獻。麗麗就主動幫助錢大光出謀劃策，先幫爸爸想好了怎么約出來這位優秀卓越、勤勞能干、深情款款的劉家慧阿姨，還幫助爸爸定了99朵一大束的紅玫瑰，讓陳大光手捧玫瑰花束，帶著來自親閨女的祝福，帶著這么多年的沒有寄出來的信，向劉家慧磕磕巴巴地表白了。
當陳大光終于右手粗笨地環保著一大束玫瑰，像抱著沉甸甸的布料袋子，左手握著女兒精心包裝的信紙，心里緊張地直打鼓，連話都說得結結巴巴“家慧，其、其實，這么多年……了，我的心里眼里全是你……只是、只是我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不敢跟孩子說明白、不敢接受生活在不知不覺中的變化……我其實、喜歡你真得挺久得了……”
劉家慧看著自己愛了這五六年的男人，終于如愿以償地向自己求婚了，臉上紅霞紛飛，輕咬下唇，莞爾一笑，緊接著，那幸福而激動的甜蜜淚水，奪眶而出。
“你……總算是開竅了啊？！……”劉家慧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像會說話的樣子，抿著嘴笑著，滿臉都紅到了脖子根，一臉嬌羞、得償所愿、瞬間回到了十七八歲小女兒的神情，是啊，仿佛回到了情竇初開時的嬌俏模樣。
這一路走來，相扶相伴，還有更情投意合的人兒了么！？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了，彼此都是最熟悉的好朋友，最默契的好搭檔，最深情的陪伴者。
時光在他們手里，釀成了一壺又香又醇，濃郁珍貴的老酒。
于是，陳大光與劉家慧的愛情終于修成了正果，他們舉行了隆重熱鬧的婚禮，整個廠里的女工和親朋好友，都由衷祝福他們組成幸福的一家人。
“光哥，終于嫁給了你，等到現在也不后悔，……只是在將近40歲的高齡了，不知還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在新婚之夜，兩個人你儂我儂，徜徉在愛的長河里，劉家慧卻心懷忐忑，道出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隱憂。
“只要咱倆在一起，能有咱們的親骨肉，當然最好；如果萬一真得不能有，咱們就好好陪伴到老……”大光說著，又深情款款地吻著劉家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