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少年與桃花與馬
繁星城春日的景色十分秀美,街道兩旁的桃樹早早便開滿了花朵,它們點綴著這個美好的季節,無論是誰走過此路,或是沉重或是煩悶的心情就會被一掃而空,只剩下對生命的滿心歡喜與祝福。
這天,一名少年順著這條路緩緩踱步而來。
他面容尋常,一雙眸子卻十分明亮,少年背著兩把寬大的樸刀,卻顯得極為惹眼,過往行人紛紛投來異樣眼神。
如今的夏朝早已沒有了外敵侵略,所以對兵器的限制極為嚴格,少年雖然年紀不大,想來肯定知道這點,可這人卻在光天化日之下負刀而行,難道不怕執法隊嗎?
少年沒有理會他人目光,仍是一步步走著自己的道路,他目光看向前方,腳步起落間透著一股堅毅與決然。
正在此時,遠處傳來了一陣喧囂聲。
今日朝廷科舉放榜,有不少書生圍在此地,數名穿著家丁打扮的黑臉漢子騎馬馳于桃花道上,他們臉泛喜色,不僅在為自家小主人金榜題名而高興,更為自己即將討來的打賞錢而暗喜。
春風得意馬蹄疾,家丁們身下馬兒踩踏著桃花躍于桃花道上,神采飛揚間,竟然一時沒注意前方有名男童經過。
那男童正垂頭舔著自己手中糖人,面目表情極為認真且專注,當他聽到了旁人的驚呼與母親驚駭欲絕的嘶嚎后,不由好奇的抬頭望去。
于是他便看到了數匹奔馳的駿馬向著自己沖來,雖然家丁們竭力拉起韁繩,制住了它們。可領先之馬乃是少爺坐騎,本身是域外汗血寶馬,今日騎來看榜本就是想博一個好彩頭,這畜生是天生神駿,本來便力大無窮,加之背后家丁本就不是主人,怎能制住?
男童被這汗血寶馬的威勢嚇得小臉煞白,竟然忘了逃命,他死死攥著糖人的木棍,緊緊閉上了眼。
眾人的驚呼似乎惹起了前方少年的注意,他神情微凝,側頭看向后方,恰巧便看到了男童緊抱糖人的一幕。
于是他停下了腳步,猛地伸出手取下了背后樸刀,少年裸露在外的雙臂青筋暴起,他揮動雙手,那兩柄勢大力沉的樸刀便脫手而出,如電一般飛向后方。
一只樸刀如蝴蝶般靈巧的穿梭與人群中,樸刀如幽靈般穿過了女人柔順的發絲,調皮的掀起了男人的衣擺,它快速來到男童面前。
男童低垂的腦袋微微顫抖,樸刀險之又險的自他發髻上掠過,明亮刀光一閃而逝,剎那間便越過了他,迎近一人一馬,輕柔調皮的它終于撕下了偽裝,爆發出一股震人心魄的血腥氣息。
噗嗤。
這是樸刀入肉聲。
那柄平平無奇,如同大夏皇朝軍隊制式兵器的樸刀深深嵌進了汗血寶馬的顱骨。
馬匹發出了悲哀的嘶鳴,在遭受到致命創傷后,它本應去死,本該去死,可這匹馬血統是如此優良,這一刀,讓它回光返照,開始發狂。
馬匹瘋狂的摔下了背后之人,它踩踏著地面,不斷發出悲鳴,它的馬蹄沉重有力,就算是錘煉多年肉體的練家子被它一蹄踹中不免也要吐血重傷,更別說前方那瑟瑟發抖的男童了。
正當這小男孩即將淪為蹄下肉泥之時,第二柄樸刀...來了!
第一柄的速度最快,因為這樣才能狙殺馬匹,所以它穿越了人山人海,來到了他與它的身邊。而第二柄卻是繞過了人群,它與桃樹之中穿梭,不知切下了多少斤桃花,第二柄樸刀所過之處似是下著花雨,異常唯美。
于是它帶著漫天花雨,降臨男童與馬匹之間。
發狂的駿馬自然不會有閑情逸致去欣賞這突然出現的花雨,它嘶吼著撞了進去,然后...停了下來。
無數桃花紛揚而下,不斷落在駿馬之上,將它嚴嚴蓋住。仿佛是在舉行一場莊重肅穆的葬禮。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當兩柄樸刀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前后不過才過去了三四息的時間。
沒人知道花雨里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們只看到有桃花落下,于是花中之馬便安靜了下來。
當一名旁觀者鼓起勇氣掀開數道花瓣看向里面時,竟是臉色驚恐的叫了一聲,沖向人群外嘔吐了起來。
眾人見此,亦是絕了上前的念頭。
沒人知道這兩刀到底是從哪里來的,也沒人知道這兩刀到底是怎么出現的,他們沉默半晌后,忍不住竊竊私語了起來。
少年臉色平淡的穿過人群,越過了愣住的男童,翻開花海,將自己的兩柄樸刀紛紛拔了出來。他神情專注的拿起花瓣擦拭著刀上血跡,渾然無視了眾人臉色越加怪異的眼神,待將刀身擦干凈后,他才滿意的將它們又放到了后背上。
一名驚慌失措的女人從人群中沖出,她摟住男孩不住的哭泣,看到少年后又連聲道謝著。
聽到她的聲音,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下身向著女人孩子走去。
男童眼睛睜的極大,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東西,從剛才一直到現在都未曾出聲,看上去是被一連串的突發事件給嚇傻了一般。
少年走到二人近前,蹲下身,認真道:“報酬。”
他的聲音略有些嘶啞,顯然是很久沒說過話了,以至于女人愣了許久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女人掏出懷中一些錢財,將這些通通放在了少年面前。
一方面,她的確感激此人救下自己兒子的行為,而另一方面,女人著實為少年的手段而膽寒,她雖然不知道花海之下的駿馬到底變成了什么樣,但想來一定不會讓她心情美妙。
少年搖搖頭,推開了她的錢幣,伸出手,在二人及身后眾人震驚的目光中,一把搶過了男童手中的糖人。
少年的腳步依舊平緩,待他完全消失在人群的視野后,后方人群才爆發出了震耳欲聾的不解與驚嘆之聲。
“這小子是什么人?他怎么敢在繁星城出刀?”
“天啊,此人到底是什么境界?他剛剛離此處可是有百步距離啊!”
“這是陳公子的馬,那個年輕人怕是將陳家給惹怒了。”
...
男童臉色煞白的望著少年,直到此時他都沒有察覺手中已然空無一物,只是指著少年消失那處,顫抖且驚恐道。“那個哥哥...他的背后坐著一個人!”
2少男與少女
男童的話并未讓人聽見,而他的母親則是擔憂抱住了他,心想這孩子真的是被嚇壞了。
后面的鬧劇少年自然沒有去理,他一步一步走進了繁星城,在其雄偉的城門中停下了腳步。
在城門不遠處,站著一位局促不安的大家閨秀。按理說這位女子家教極嚴,若是沒有特殊情況是絕不能站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她身后的家族也不會允許她如此輕率。
可偏偏這怪異的一幕就發生了。
少年眼睛瞇起,向著女子走去。
女子顯然是看見了他,激動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許倉皇與不安,她猶豫片刻,竟然提起裙子向著少年跑了過去。
嗒嗒嗒,小靴用力踏在堅實的青石板上,回響起一陣陣如鳥鳴般的脆響,聽上去著實美妙動聽。
少年與少女在曖昧且浪漫的桃花下向著對方奔跑,這本是一副很美的場景,可偏偏少年的腳步顯得太過沉穩,而少女的步伐卻又是那么的倉促,倒是給人一種怪異感覺。
終于,當少女通紅著臉來到他的面前后,喘息了幾口,垂頭輕聲道:“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一句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問詢成了這對許久不見男女的開場白。
少年沉默一會兒,道:“還好。”
少女看了眼他背后的樸刀,臉上閃過一絲復雜,但更多的還是局促與緊張,她深吸一口氣,低聲道:“秋樂,很多人都在找你。”
少年聞言一滯,他不解的望向少女,這一點幾乎很多人都知道,在那個圈子也不是秘密,讓他疑惑的是身份尊貴的她怎么會來此說一句廢話?
這自然是句廢話,可卻是少女之后的寒暄。
于是少女鼓足勇氣繼續道:“你...快走吧,有好多人都在盯著城門,我怕...”
她沒有說出她怕什么,只是眼中閃過的情緒表達了心中的想法。
少年望著她絕美的面容,心想自己只不過是在三年前救過她一命,怎會讓這天之驕女生出如此之多的情緒?盡管如此,他心中還是有些感動,因為這句勸告若是被城中的敵人得知,即便是少女那權勢通天的父親都要扛不住。
他沉默一陣,道:“我知道。”
他是一個殺手,當自己曝露在陽光之下后便知曉了會有這種事情的發生,秋樂自然明白此事的后果。
所以作為一個殺手,他并不準備用文藝腔來調侃城里那些如臨大敵的大人物們的膽怯,反而依舊沉默,沉默的如同背后樸刀。
少女看著他許久,苦笑搖了搖頭:“你不會走,對嗎?”
秋樂認真的望著她,道:“謝謝。”
他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這兩字本身便是一種態度,于是少女懂了。
她如同少年般沉默著,嘆道:“秋樂...即便你能進城,可那又能改變什么?你的妹妹已經死了。”
少年微瞇雙眼:“我去給秋末討一個道理。她可在看著我呢。”
少女神色復雜的看了他許久,雖然曾經僅僅相處了幾個月的時間,但她很了解男孩的性格,旋即不再勸解,道:“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少年沒想到她會在這種場合說出這種話,聞言一愣,而后便久久無言。
秋樂的話語并不多,他更擅長用行動來表達自己的看法,桃花道上尚且留存孩童劫后余生的大哭聲便是最好的證明。
只是他看到少女的身體有些發抖,心中百般滋味頓生,他伸出手撫平少女額頭凌亂的發絲,道:“你在害怕?”
“倒也不是因為害怕。”少女閉上眼睛享受著他掌心的溫度,喃喃道:“只是每次見到你總有些緊張,總是會鼓起勇氣說一些羞煞至極的話。”
少年的手一頓,他咧開嘴,露出了質樸的微笑。
他望著她,笑道。“其實,我比你更緊張。”
3道士,和尚與殺手
秋樂是一名殺手,可他并沒有所謂的職業道德。
三年前他會因為某位少女的驚呼而停下手中的暗殺事業奮不顧身前去英雄救美,三年后亦是在殺人路上宰了一匹馬,搶了一個糖人吃。所以他根本就沒有掩藏自己行蹤的打算。
在知道城墻那邊的大人物們迫切的想要殺死自己而不是被自己殺死后,秋樂便變得更加沉默。
他極有禮貌謝絕了少女同行的要求,在士兵警惕的注目禮后沉穩的越過了城門。
隨著眼前的豁然開朗,秋樂看到城門口的一處小吃攤子,臉色不由掛上一抹追憶的笑容。
這里的蔥油餅與皮蛋粥很好吃,每當秋末來到這座繁星點點的城市總會撒嬌著要來這里吃上一頓。
她是這里的熟客。
秋樂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攤子上坐著很多人,其中有兩名年紀不大的少年對坐著,他們一個穿著青袍頭上梳著道髻,另一個則頂著清秀的光頭,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這對道士與和尚的奇怪組合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秋樂怪異的看了這二人一眼,走進看到了和尚面前被一掃而空的碗,不可思議道:“和尚也能吃雞蛋?”
小和尚輕笑一聲:“少年人長身體,總是要補充一些營養的。”
旁邊道士聞言嗤笑一聲:“就算這是你狼吞虎咽皮蛋粥的借口,可是那被你吞下肚的蔥油餅又該作何解釋?”
小和尚撓撓頭,不好意思道:“確實不該吃,但是很香。”
秋樂扯扯嘴角,他在二人桌子前坐了下來,朝店家要了一份飯后,便看著他們:“你們在等我?”
三人雖然很久未曾見過,可再次見面卻像是昨日分別般熟稔。
這里不僅是秋末最喜歡的攤子,也是他們這些好朋友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道士攤了攤手:“我家老頭子覺得你還有救,所以讓我來勸說一二。”他說到這里,臉上表情變得猥瑣幾分:“可是看來某人似乎另有紅顏相伴啊。”
道士叫李君臨,很霸氣的一個名字,其本人的性格卻跟這個名字扯不上關系。
秋樂聞言皺眉。
“怎么?還真以為你那小情人出城見你沒人知道了?”李君臨用袖子擦拭著嘴上的油光,面容帶著譏嘲之色。
這抹譏嘲自然不是擺給秋樂看的。秋樂沉默一陣后,抬頭認真道:“這件事跟她沒有關系。”
李君臨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你放心,就算跟她有關系,她的父親也會盡力撇清關系。”
秋樂搖搖頭:“我覺得你對她有偏見。”
“呸。”李君臨啐了一口,不屑道:“道爺我就是這么一憤世嫉俗的人兒。”
“阿彌陀佛。”小和尚雙手合十,淡淡道:“道士,你現在這幅嘴臉若是叫你那管著全大夏所有道觀的爹看到,定會把你打的滿臉桃花開。”
李君臨聞言一滯,旋即羞怒道:“臭和尚,擦擦你嘴邊的油光再說我吧!”
...
待三人吃完飯后,依照多年前第一次在這里相遇的場景,他們用猜拳來決定誰來結賬。
“怎么又是小僧?”和尚瞪著眼,恨鐵不成鋼的盯著右手擺成的剪刀模樣,一邊碎碎念著,一邊從懷中掏出些碎銀子遞給了老板。
老板垂頭收著他的錢,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
李君臨看著那邊嘆了口氣,對一旁的秋樂道:“我與和尚過來并不是勸你離開,只是想和你見上一面。”
秋樂瞇起眼睛盯著那名老板,卻是沒回他的話,道:“這人有些面生。”
李君臨一怔,好笑道:“攤子換了主人,他已經在這里待了快一年了,我覺得這面生二字應該是他來講比較合適。”
秋樂沒有回話,忽然間抬起手摸向背后樸刀。
李君臨眉頭皺起,他轉過頭仔細盯著收錢的男人,沉默不語。
場間氣氛莫名變得凝重起來。
和尚離得較遠,沒有聽見二人談話,見老板還在找錢,他雙手合十,道:“施主,你柜臺旁的零碎銅錢剛好可以找夠。”
粥攤老板雙手在柜臺摸索著什么,聽到和尚的話后,雙肩微微沉下。
就在此時。
一道刀光亮徹白晝,如他的主人般沉默的來到二人身邊,劈向了粥攤老板。
粥攤老板瞳孔微縮,只聽轟的一聲,柜臺下的雙手破開了層層木板,同樣的一柄樸刀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他反手接下了這一刀。
這一幕發生的極快,當粥攤老板一刀劈碎柜臺后,那些碎銀銅錢化作星屑漫天飛揚,如小珠落玉盤發出了清脆聲響。
錚!
秋樂與粥攤老板相擊,強烈的勁氣吹拂著四周,瞬間掀翻了二人頭頂的棚子。
粥攤老板悶哼一聲,他眼中閃過了強烈的意外與不解之色。
他不明白秋樂為什么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他不明白自己還未動手他怎么敢動手?
只是一瞬的功夫二人便打了十幾個回合,粥攤老板本就是軍中好手,搏殺功夫乃是一流,甚至比起許多成名已久的俠客都不逞多讓,只不過他被秋樂搶先出手,氣機落了下風,只得勉強招架,叫苦不迭。
不錯,他的確有許多疑問。
他精心準備了很長時間,甚至在一年前便出現在了這里,功夫下的不可謂不深,可是這個沉默的少年到底憑什么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粥攤老板很強。
粥攤老板有很多疑問。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因為粥攤老板...只有一把刀。
而秋樂有兩把。
樸刀是雙手武器,它的刀柄極長,單手持樸刀根本無法發揮出威力,所以粥攤老板到死也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背著兩把?
第二柄樸刀如幽靈般出現在粥攤老板身后,沒等后者反應過來便冷冷貫穿了他的整個身體。
粥攤老板不可置信的望著胸前出現的刀尖,喉嚨里鮮血倒涌,發出了溺水般的嗬嗬聲,旋即頹然倒地,就此死去。
二人的戰斗極快,所以當粥攤老板死去后,和尚才撿完了地上的零錢站了起來。
他看到秋樂在默默擦拭著第二柄樸刀,眼中閃過一絲異彩。
“施主。”和尚極為認真的看著他,道:“你背后坐著一個女人。”
4有風雨自南方來
“這事兒可是越來越玄幻了。”李君臨坐在一塊巨石上,似乎不介意用名貴絲綢編織的道袍沾染上臟污,他眉頭緊鎖,望著和尚道:“你說秋樂后面坐著一個女人?”
和尚抱著一塊蔥油餅吃著,點點頭,沒有說話。
李君臨看著他這副模樣,忍不住尖酸起來:“人別的和尚就連掃地都仔細著地上有沒有蟲子,偏偏你這邪僧剛剛見了死人卻跟沒事兒人一樣坐在地上吃餅。喂,要是莫禪大師還活著,大概會一掌滅掉你這孽徒吧?”
和尚咀嚼的動作一滯,他昂起頭像是在回憶什么,不一會兒他道:“師傅說我與寺里的師兄們不同,除了殺人之外,其余戒條可有可無。”
李君臨抽抽嘴角:“你該不會是他的私生子吧?”
和尚又回憶了片刻,肯定道:“不會,師傅還是純陽之身。”
李君臨撓了撓頭嘟噥了幾句,似乎也不好議論二人口中那讓全天下都都敬仰的高僧,索性轉過目光看向身后。
自城門處殺人后,三人便被聞訊趕來的衛兵給沖散了,官兵們自然知道二人的身份,想必他們也受到了上面的指令,他們的目標只有一人。
“你覺得他背后的女人是誰?”李君臨問道。
和尚似乎有些不悅這廝多次打斷自己吃飯,瞪了他一眼后道:“小僧又不是神仙,不知道!”
“臭和尚!”
...
秋樂自然不知道兩位友人為自己傷透了腦筋,他沉默的行走在繁星城中,躲避著四周搜尋自己的士兵。
那些官兵跟他一樣沉默,從他們身上能感受到了一股鐵血氣息,這不是繁星城的衛兵,而是朔州邊境抗衡異人的雄兵。
這是這個國家真正的殺人機器,他們本是為了守護邊陲而存在,卻不想被某些大人物調到了歌舞升平的霸州,其目的唯有一個。
那便是殺人。
殺一個人。
秋樂與那些士兵無仇無怨,自然沒有七進七出的打算,他蹲伏在某大戶人家的屋檐之上,冷漠的望著過往軍人。
待了一炷香后,他如同靈活的猿猴般從屋頂奔走,穿過了包圍森嚴的街道。
他向著南方撲去,幾番跳躍后,輕輕落在了一戶宅院大門前。
這里是鎮南將軍府,或許是此間男主人家丁大多為昔日軍中親兵的緣故,所以并沒有讓那些邊軍進駐自己的宅子,即便,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目標之一。
秋樂靜靜站在了大門口,他從背后抽出了一把樸刀。沉默的走了進去。
院中很快便傳來了驚呼之聲,卻也很快便消失了。
僅僅吵鬧了片刻,這座宅子便徹底死寂下來。
過了沒一會兒,渾身血污的秋樂從大門處走了出來。
臨走時他從尸體上撕下了一塊衣服,仔細且認真的擦拭著手中樸刀。
忽然他的動作停下了,秋樂抬起頭看向前方樹林的陰翳處。眉頭一挑。
從陰影中走出一人,他穿著一襲紅袍,一頭長發如瀑布般披灑至腳踝,那是一個長相秀美的小眼男人,偏偏他身上紅袍無比刺目,就像是穿著火焰立于長夜。怪異中透露出獨特的美感。
小眼男人對著秋樂優雅一笑,問道:“我當這股驚人殺氣的主人是誰,原來是舊識。沈秋樂,好久不見了。”
秋樂皺了皺眉:“我不認識你。”
他話音剛落,林中又傳來一個女人的笑聲。
一位叼著草桿,渾身痞氣的女人出現在了另一邊,她此時譏嘲的看向小眼睛男人,道:“夜雀,如果我是你,現在恨不得挖個洞鉆進去。”
痞氣這個詞一般是不會用來形容女子的,可偏偏此女卻給人一種玩世不恭的感覺,加之那輕佻的語氣與動作,她所帶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如此。
與紅袍夜雀不同,痞氣女人的穿著顯然像極了境外異人的裝束,她穿的極少,下方裙子僅僅蓋過膝蓋,盈盈一握的小蠻腰與小麥色的肌膚裸露在外,充斥著一股野性的誘惑,客觀來說,痞氣女人長得極美,即便放在秋樂眼中也能排進平生所見美女前三了。
秋樂看向她,沉默一陣后,認真道:“我認識你。”
此話一出,二人一愣,夜雀疑惑的看向女人,而女人則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未曾與秋樂見過。
“他大概是通過道爺我認識的您。”一道慵懶的聲音自遠處傳來,李君臨與和尚漫步而來。
他們走到秋樂身邊,而李君臨則望著痞氣女人,微微一笑:“好久不見,姐姐。”
李君陌望著略顯陌生的弟弟,亦是露出同樣微笑:“看來老頭子并不知道這件事。”
他們的老頭子是所有道觀的主人,也是大夏皇權堅定捍衛者。
而秋樂來到繁星城,自然是要挑戰皇權。而李君臨與和尚是彼此門派的傳人,本就沒有理由前來此地。
但當和尚吃了一半的蔥油餅,道士從某個令人惱怒的問題里抽身而出后,他們還是來了。
李君臨抓了抓腦袋:“老頭子日理萬機,自然沒工夫管這些小事。”
李君陌一挑眉頭,極美的容顏中泛起一抹譏嘲:“道門傳人要被人宰掉了,這還算小事?”
“每個人都會死的,小吃攤的老板會死,鎮南大將軍會死,那個喜歡在腦袋上別著桃花的女孩會死,自然,我也會死。”李君臨望著姐姐,極為認真道:“反正今天會死很多人,那么作為這些人里的您和我,無論誰會死去,都是小事。”
李君陌搖搖頭,表示不理解他的話語,她手腕一翻,手中突然多出了一把匕首:“看來你與他的感情很好。”
李君臨呵呵一笑:“您誤會了,我與連吃飯都要劃拳的摳門東西委實沒有太過深厚的友誼。”
“我來此地的目的,只有一個...”
“...要么打死您,要么,被您打死。”
“真是扭曲的姐弟情。”和尚在一旁嘟噥著,而他也很自覺的站在了夜雀身前。
從出現到現在,這兩位朋友從未對秋樂說過一句話,只是留給了他兩個堅定或者微佝的背影,秋樂對著他們點點頭,旋即再無遲疑,沖向了下一個目標。
他三年未至繁星城。一入城便吃了頓早飯殺了兩人。
小人物的復仇從早到晚(1)。
朝聞道,夕死可矣。
5殺的好哇
將樸刀從第五個目標的脖頸拔出后,秋樂臉上終于泛出了一絲疲憊之色。
朔州的邊軍不愧為常年磨練的雄兵,自鎮南將軍府后他們便迅速做出了反應,無論那些矜持或怕死的大人物作何反應,無數官兵涌入了他們的府邸,冷眼巡視著等待秋樂的的到來。
秋樂雖然敬重這些抵抗外敵的英雄,但仍是堅定的揮舞著手中樸刀,收割著一條又一條的生命。
望著這座化作人間地獄的右丞相府,秋樂斜靠在墻上,望著地上的死人怔怔出神。
那具尸體穿著一身官服,約莫五十年紀,臨死前面容驚恐,顯然受到了極大刺激,這名右丞相極其倒霉,他本來居住在大夏都城,只是回家省親才來到了霸州,想必他死前也在后悔自己為何要回來吧?
一陣壓抑到極低的抽泣聲突然打斷了秋樂的發愣,他轉過頭望著尸體右側的木桌,眉頭微皺。
他知道那桌下藏著兩人,一人是右丞相得寵的小妾,而另一人則是他的五歲獨子。
抽泣聲消失的很快,顯然有人捂住了孩子的嘴巴。
在這壓抑的沉默中,秋樂動了。
他轉身,走出了廳堂,隨手撕下一名侍衛的衣衫,仔細擦拭著樸刀上的血污。
他踩在地上,當腳面抬起后,一個醒目的血腳印落在潔白的地面上,顯得是那么的刺眼。
正當秋樂行至府門時,身后的廳堂陡然傳來了一道憤怒的童聲。
“殺人兇手!”
秋樂身體一頓,回頭望去,看到一名衣錦華貴面容蒼白的男童站在父親尸體前,用怨毒憎恨的眼神盯著自己。
他的身體不斷顫抖,眼中閃爍著恐懼與不甘之色,顯然這一聲殺人兇手是他鼓起了很大勇氣才喊出來的。
秋樂盯著他看了幾眼,而后收回了目光。
他像一塊石頭般沉默的推門離開了。
殺人兇手?
他深吸一口氣,聽著四周傳來的兵器盔甲交擊聲,腦海中卻回憶著一幕一幕。
權勢滔天的右丞相回家省親,自都城到霸州僅僅三千里之地民不聊生,無數白銀都進了他的口袋,數不清的百姓因他的政策死于家中死于田地死于外面。
他又想起這座宅子的地窖里藏著數十具孩童骸骨,竟然疲憊著笑了起來。
殺人兇手?
殺得好哇。
...
“父親,求你了,我想出去跟他在一起!”某座守衛森嚴的府邸里,少女哀求的對身前的中年男人道。
中年男人皺了皺眉,吩咐道:“把小姐帶回房里,不要讓她出來。”
“是!”兩名軍士聞言上前,禮貌的站在少女旁邊。
“父親...”少女泣不成聲道:“他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你去了又如何?”中年男人恚怒道:“難道你能阻止那塊石頭?還是陪著他一塊粉身碎骨?”
少女緊緊咬著嘴唇,雖未說話,可是沉默也是一種態度。
“我們姬家雖沒有欠人情的習慣。”中年男人略有些疲憊,他解釋道:“可是這份人情太大,即便是我都不敢還,你去又有什么用啊!婉兒!”
少女是他最疼愛的女兒,中年男人自然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往火坑里跳,只得苦口婆心的勸道。
少女沉默一陣后,道:“王爺是霸州第一高手,想來秋樂也打不過,婉兒唯有替他收尸,盡其本分而已。”
其實二人從未對彼此做出過什么承諾,他們之間最露骨的談話也只有‘我緊張’‘我比你更緊張’這種孩子氣的對話,姬婉兒將替他收尸看作了本分,自然也是將自己看作了他的妻子。
中年男人聞言心中涌起一陣逆火,他對姬婉兒身后士兵吼道:“沒聽到我的話嗎?把小姐送回房里,立刻!”
親兵道了聲得罪,旋即抓住少女的雙手將她帶走了。
少女掙脫了他們,對著中年男人叫道:“父親,別讓我恨你一輩子。”
轉過身去的中年男人身軀一震,他沒有說話,只是疲憊的揮了揮手。
待女兒離開了,他這才重重嘆了口氣。
“婉兒啊,若是能讓你平平安安的活著,就算你恨我一生又何妨?”
...
秋樂的速度很快,他已經殺了很多人,他的身體遍布傷痕,但他的眸子依舊發亮,亮的如同天上繁星,奪目刺人。
直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殺了三個將軍,一個巡撫,一個丞相,僅憑一人便滅了大夏小半高層勢力,即便是權勢滔天的姬家男人也不敢在這時候與他扯上關系,不然暴怒的皇帝一定會將怒氣傾瀉在自己身上。
這些人直到死的時候都不明白秋樂為何會殺到自己面前,他只是個青年高手,并不是坐在道觀或者念經的怪物,他如何能一騎當千?所向睥睨?
事實上同樣的疑問也在諸多死在他手下的高手中盤旋,每當他們與秋樂對敵時,盡管提高了警惕做足了防備,但依舊沒用,不出十回合要么被他砍死,要么被他背后那柄如幽靈般第二柄樸刀砍死,毫無例外。
現在,他名單中的目標大部分都死了,只剩下了一個。
飛速奔馳的秋樂抬頭看向前方,在穿過桃樹林后的很遠很遠,矗立著一座巍峨龐大的高樓。
這座樓名喚通天閣樓,是霸州最高的樓。
而站在霸州最高的那個人,自然就在那里。
他是秋樂要殺的最后一人。
霸州秦王。
6君子不行陌路
繁星城外春高氣爽,本應是人們出來游玩的季節。
秋樂甫一從樹林沖出,便看到了通天閣樓下圍著浩浩湯湯的軍隊與江湖中人。看來繁星城高層的反應很快,他們也猜到了自己的下一個目標,并迅速做出了應對。
秋樂隱蔽的蹲伏在樹枝上,繁茂的枝葉遮蔽了他的身形,他耐心觀察著下方布局,心中正盤算著如何登樓。
看到遠處似乎有人在磨刀,秋樂想起什么,唇角劃起一抹笑容。
他張開嘴,輕聲唱著一段歌謠:“我從蒼茫大山中來呀,來到你的身邊。我撿起尸體身上的樸刀呀,來到你的身邊。我將許多人變成尸體呀,來到你的身邊。在你生命的最后時刻呀,我會輕聲歌頌美好...”
“我要一刀砍死你。”
“我要兩刀砍死你。”
“我要亂刀砍死你。(2)”
...
驕傲最得體的潛質便是沉默,這大概是許多人對于秋樂的印象,而李君臨也不例外。
自他第一次與那位沉默寡言的友人相遇后便對他產生了極為濃厚的興趣,他身上似乎有著很多謎團,比如明明是個殺手為什么卻喜歡拋頭露面,比如這廝明明就是個殘忍冷酷的劊子手,卻總是要找一些光明正大的理由來支持自己的行兇。
一開始,李君臨覺得這廝虛偽的有些過分,可經過多年相識后,他發現秋樂竟然是認真的。
他只殺該死之人,或者說,只殺那些他認為該死之人。
今天繁星城死了很多人,而那些大人物大概就是他所認為的該死之人吧?
李君臨自嘲一笑,看來不知不覺間,自己似乎也被這混賬給同化了,竟然熱血上涌替他擋下了自己的姐姐。
與他那放浪形骸的外表不同,李君臨是大夏公認的古往今來第一天才,他的天賦甚至要超過開國皇帝姒文命陛下。
是的,他是青年強者第一人,甚至來沈秋樂和尚都不是他的對手。
如若老一輩死去,或者再等十幾年,他即便成為天下第一,所有人都不會意外。
因為他叫李君臨,他的生命起始便是一個璀璨時代的開啟,他的生命落幕便是時代的終結。
每個時代都有其中心人物,李君臨便是時代之子。沒有之一。
可是幸運或是不幸,這世上有一人天生便能限制他,無論他站到何等高處都會舉起拳頭撇著譏諷笑意將他打的抱頭鼠竄。
這人便是他的姐姐,李君陌。
當然,所謂打不過自然不是姐弟之間的親情作祟,而是...真的打不過。
天下第一也擺脫不了命運的桎梏,就像所有尋常家庭一般,驕橫蠻縱的弟弟無論在外面多么風光,一旦碰見姐姐總是會習慣性矮上一頭,不由分說便回憶起了幼時成長被其欺負的慘痛記憶。于是羞怒的揮起拳頭想要抗爭,卻被大魔王捻起雙指掐的鬼哭狼嚎,一敗涂地。
弟弟打不過姐姐,自然是要去找母親告狀,可李君臨姐弟的母親早在生產他們時便香消玉殞,唯一的父親如今仍舊保持沉默,似乎做著什么打算。
“我的分光滅魔戟連王境高手都能重創,憑什么只削下了你的一片衣角!”李君臨跳腳咆哮著。
此刻的他極為狼狽,被親姐打的頭破血流不說,頭頂整齊的道髻不知何時早已斷去,黑絲被汗水如垂柳般貼在他的脖頸,看上去如同一條喪家之犬,全然沒有天驕的樣子。
李君陌還是那般平靜,她望著自己的弟弟,譏笑道:“父親以前便說過,你我姐弟二人生來便是命運共同體,除非我死去,否則你絕不會成為天下第一,你想殺我,至少先要流露出像樣的殺氣。那副哀婉的小女人姿態是怎么回事?難不成還想撲到我懷中痛哭一場?”
李君臨瞥著她傲人的身材,羞怒道:“以前就說過,不許拿小時候說事兒。”
李君陌笑道:“害羞了?怎么?你還是處男?”
李君臨瞪大眼睛:“喂!這是一個姐姐該說的話嗎?”
李君陌:“身為李家獨子,你的子嗣可是所有人都關注的大事。”
李君臨擺出一副曖昧表情:“可我怎么聽說您在外面養著不少面首?老頭子聽說后可是在后山淋了一夜的雨啊。”
李君陌美眸怒睜,暴喝道:“放你媽的屁,老娘冰清玉潔尚未許人,這是哪個混賬散播的謠言,我去滅了他!”
二人不愧是姐弟,別看李君陌總是笑吟吟的,可性格卻比弟弟都彪悍幾分。
看到姐姐發火,李君臨有些懼怕,訥訥道:“那個...我不知道...”
他說完又覺得有些丟臉,鼓起勇氣道:“我跟您可是一個媽。”
“怎么?咱媽就不能放屁?”李君陌眉頭一挑。
“這...這倒不是,不過她老人家走好些年了,您這話是不是忒粗俗了點。”
“放...”李君陌語氣一頓,而后增大了音量,重重且認真的重復了一遍:“放你媽的屁。”
“李君陌!你可不要太過分了!”李君臨一直用敬稱來稱呼自己的姐姐,現在直呼姓名,顯然亦是大怒起來。
“呦呵?”李君陌又恢復了先前譏嘲表情,她瞥了眼君臨,道:“我過分又怎樣?你來打我呀?”
李君陌聞言一陣氣餒,他何嘗不想戰勝自己的姐姐,奈何一身修為在命運共同體的詛咒前被壓制到了最低點,若是拳腳相向,李君陌常年混跡于外面,更是能輕松血虐他,這一身狼狽便是最好的證明。
李君臨苦笑數聲,心中卻想起了老頭子在小時候給他說的話。
“臨兒,你應該慶幸應咒之人是你的姐姐,你們是親人,所以這份詛咒更像是祝福。”
“雖然你姐自小便離開了家,但她仍舊是你的姐姐,你知道我為何給她取了這名字嗎?”
“她的弟弟是天下第一,那她便要作天下第一的姐姐。君子不行陌路,無論那是咫尺,還是天涯(3)。”
7濁世佛國
“阿彌陀佛。”小和尚頌了聲佛號,望著穿著火焰的小眼男人,頭疼道:“這位施主,我們可不可以不打?”
小眼男人打了個哈欠,慵懶道:“本來我也懶得追,說實話,我倒是對隔壁姐弟的關系更好奇一些。”
小和尚聽到了讓他滿意的答案,瞇眼笑道:“小僧也有此意,我懷里還有一包萬興齋的怪味瓜子,分給你一半如何?”
夜雀聞言笑道:“好啊。”他說著,晃晃悠悠向著他走了過去。
小和尚滿臉誠摯之色,只是從懷中掏著什么。
過了一會兒,二人那邊傳來轟然巨響。
煙霧中,夜雀怒道:“該死的小和尚,你扔出來的哪里是瓜子,分明就是舍利子!”
一頭傳來了小和尚略顯急促的聲音:“施主你一邊降低著我的警惕,一邊在袖子里醞著兇火,小僧雖然不諳世事,卻也不是個傻子。”
聽到他這話,夜雀笑出聲來:“你小子把佛門前輩的舍利子說成了怪味瓜子還算不諳世事?若真是這樣,那天底下可就沒幾個純潔的小鬼了。”
煙霧旋即散去,夜雀身上的炙熱的火焰陡然化作了高溫白色,他嘖嘖有聲道:“現在的年輕人吶,真是一個比一個妖孽。”
看到他身上的白火,小和尚瞳孔微縮,他頌了聲佛號,問道:“施主身上的火焰有些眼熟,可是凈世菩提?”
凈世菩提乃是佛門至高火焰,據說它能焚盡萬物,唯有最虔誠的信徒才能掌握的火焰。
由于它現世次數極少,所以小和尚很快便猜到了這個小眼男人的真正身份。
“至慧師兄?”
夜雀聽到他的話,眼睛睜的大了幾分,他笑道:“我離開佛門這么多年,沒想到還有人記得。”
小和尚搖搖頭,認真道:“您不是離開,而是殺了方丈,叛出佛門的。”
夜雀一怔,好笑望著他:“有區別嗎?”
小和尚想了想,點點頭道:“師傅曾說過,他只允許小僧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才能殺人,其一,異人破邊關,屠戮眾生之前;二,邪修成王境,屠戮眾生之前;三,遇見該殺之人時。”
夜雀一愣,雖然是佛門叛逆,但骨子里的辯論鋒機習慣還未褪去,好奇問道:“這第三條豈不是一句廢話?照它所言,你是不是看誰不爽便能殺誰?”
“理論上來說,確實是的。”小和尚默認了他的看法,旋即淡淡道:“但至慧師兄不同,你是叛出佛門后才領悟的凈世菩提,所以,你就該死。”
夜雀怒極而笑:“好一個我就該死,小和尚,你覺得我是為何叛出去的?就是因為受不了你們這群大和尚整天滿口仁義卻暗地齷齪。就因為我不是最虔誠的信徒領悟了凈世菩提,你便要殺我?”
他說到最后,話中帶上了一絲譏嘲。
卻沒想到小和尚搖了搖頭道:“想要領悟凈世菩提,必須是信仰忠誠之人,至慧師兄,佛門不等同于佛,所以就算你殺盡天下人,吃盡天下肉,若有佛性一樣能夠領悟。”
“而你該死的理由是...凈世菩提這種東西本就不應該存在。”
“為什么?”
小和尚走過去將地上的舍利子撿起來放進了懷中,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一字一句道:“佛要你凈世,你自然會拿著凈世菩提去將天下不公與污濁洗去。”
“可問題是,那些活在不公與污濁夾縫中的百姓該怎么辦?你一把火燒過去,世界清凈了,卻再也沒有人了。”
“佛門要我們戒貪嗔癡,要我們不殺人,最后卻還是要搞一場大清洗,小僧覺得這樣是不好的。”
“所以,小僧愿在眾生受難之前,親手撲滅這團火。”小和尚認真道。
夜雀仿佛聽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話,這個成名已久的高手被他震得驚愕道:“你可是佛門傳人,卻想要忤逆佛祖?”
“每個修行者都在貪婪吸吮著這個世界的本源氣息,若是世界有靈,想必會非常不爽。而既然我們每個人都在逆天,那么忤逆一個人又算得了什么?”
“你有凈世菩提,我有濁世佛國。”
小僧的眼睛如同剛吃完蔥油餅的唇角般明亮,他雙手合十,向著夜雀恭敬鞠躬。
“阿彌陀佛,師兄,你既然那么想見佛祖,那我便送你去見佛祖吧。”
8天下第一大蠢材
“濁世佛國?聽名字倒顯得大氣”夜雀聽到和尚這句話,眼睛瞇的更加細小了。他披著凈世菩提,笑著搖了搖頭:“不過出家人可不打誑語。”
此刻二人之間無風無雨,那一句濁世佛國出口卻沒有引起天地震蕩,難不成這只是一句機鋒?
小和尚神秘一笑:“師兄,秋樂曾說過,看待事物不能只從表面判斷。”
他說著,指了指天上。
既然名喚佛國,自然便在二人頭頂之上。
夜雀聞言一愣,而后抬起頭,眼睛陡然睜大。
他看到一群孩童在大樹下打耍取樂,看到納涼的老人坐在圍棋桌前皺眉苦思,看到賣菜大嬸推著小車回到家中,看到很多很多尋常甚至是平凡的人在做著平凡的事。
然而,他們卻立于天穹,金光四射。
夜雀看到了一個人間。
他看到整個人間,盡皆是佛。
濁世佛國,原來如此。
夜雀收回目光,眼中卻充滿了迷茫。
他的凈世菩提堪稱毀滅萬物,即便連王境強者都能轟殺至渣。它能洗凈一切污濁與不公,可是...它又如何能傷害到佛?
夜雀這般想著,他雙手顫抖著,與此同時,身上白色火焰悄無聲息的散去,露出了一襲染血暗淡的僧袍。
夜雀面色復雜的望著一臉平靜的小和尚,終究長嘆一聲,躬身一禮。
“果然一片后浪推前浪,至慧認輸了。”
小眼男人其實很強,即便沒有了凈世菩提,二人的勝負也不過在五五之間罷了。
只不過他們站而論道,所證的亦是自己最強之道。
至慧心中有佛,故所向披靡。
然則小和尚卻眼中有佛,他所看到的眾生皆為佛。
他的火燒不盡他的佛。
他敗的心服口服。
“師弟,請動手吧。”至慧雙手合十,頌了一聲許久不念的佛號,面容恬靜。
小和尚歪著腦袋,四下找尋著趁手物件,他掏著懷中事物,摸出一個布滿油污的袋子,袋子里有兩樣事物,一樣是吃剩到一半的蔥油餅,另一樣是先前拿來砸人的舍利子。
小和尚眨巴眨巴眼,伸出手摸向袋子。竟是拿出那半張蔥油餅開始吃了起來。
...
李君臨望著天邊生出的無數尊佛,擦了把額頭上的血水,譏嘲一笑:“這狗日又在說歪理了,濁世佛國?真是天下第一大蠢蛋。”
“現在的年輕人都這么浮躁?”李君陌把玩著手中沾血的匕首,二人經過了多次肉搏,已經休息了很長時間,她有些刻薄道:“別忘了,你口中的歪理可是吹散了凈世菩提。”
李君臨沉默一陣,淡淡道:“那又如何?我與小和尚認識七年,一直都覺得他是個蠢材。”
“吃肉破戒的時候也不背著別人,偏偏臉色卻擺出一副極有道理的表情,遇到抹黑也要臉紅耳赤的沖過去與人駁斥一番,口中全是師傅怎樣怎樣...”
“他是佛門傳人,隨手一揮便有無數條狗前仆后繼過來逢迎,可偏偏他卻要當最卑微的那條狗。”
“人家別的大和尚天天吃齋念經,所為不是敬佛禮佛,而是成佛證道,而他呢?吃了幾碗皮蛋粥,啃了無數蔥油餅,卻領悟出了濁世佛國,將無數人都供成了佛,在那里面你可以找到很多人的佛像,就是沒有他的。”
李君臨說到這里,尖酸道:“我們修道是為了踩在別人頭上,而他修道卻是讓無數人與無數條狗踩在頭上,你說,這不是天下第一蠢蛋還是什么?”
李君陌想了想,居然露出了贊同之色:“不錯。”
她又道:“所以,你的臨終遺言就是這些嗎?”
看到李君陌拿著沖將而來,看著她眸中毫無掩飾的殺機,李君臨無奈的嘆了口氣:“大家好歹也是姐弟,您忍心讓我死的時候還是處男嗎?”
奔跑的李君陌嘴角又泛起那抹熟悉的譏嘲:“對不起,姐姐沒有義務滿足弟弟變態的欲望。”
即便沒有天地氣息與境界的加持,李君陌的速度也是極快,幾乎是眨眼間她便越過了百米距離,手中匕首如同流星般在天空劃過一道銀光,向著李君臨咽喉割去。
噗嗤。
千鈞一發之際,李君臨抬起手臂橫在脖頸前方,而李君陌那陰森毒辣的匕首狠狠插進了他的小臂上。
“唔。”
李君臨悶哼一聲,帶著縷縷血跡飄然后退了幾步。
“運氣不錯。”
李君陌站在原地,笑道。
李君臨望著手臂上的傷勢,惱怒道:“太不公平了吧,憑什么只能您插我?”
李君陌搖搖頭:“耍嘴皮子很沒意思。”
李君臨認真想了想,旋即誠懇道:“對不起。”
聽到他的道歉,李君陌深深皺起了眉頭。
她很了解自己的弟弟,他看似輕佻不羈,其實骨子里也是擁有大智慧的人,她從不覺得這種程度壓迫感便讓弟弟喪失戰意胡言亂語起來,那么...他表現的如此失態的原因是什么?
正當她不解時,李君臨又開口了,他搖搖頭,自嘲一笑:“我何其悲哀,僅有的兩個朋友卻是出了名的蠢貨,一個愿意給眾生當狗,一個卻想著獨挑繁星城,學英雄末路那般悲壯上路。”
“可是...”
他望著小臂上汩汩冒血的傷口,開心笑了起來:“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若他們都是蠢貨,那我自然也應該當一個蠢貨。”
李君陌似乎猜到了他要做什么,眼瞳微縮間,厲聲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李君臨眼簾輕顫:“我已經在做了。”
此言一出,李君陌臉色大變,她催動全部實力,向著前方的那個男人沖了過去。
她的目的并不是要殺死對方,而是擊昏他,阻止他!
“您是知道的。”李君臨站在原地,微笑的望著她:“老頭子說過,在解除命格時,自身絕不能受到嚴重創傷,即便是昏迷也有死亡的危險。”
刷。
一片破空聲響起,李君陌的手掌揚在他的脖頸上,久久不曾擊下。
她的臉色陰晴不定,極為難看。李君陌聲音有些嘶啞:“你知不知道自己放棄了什么?”
“不就是所謂的天下第一命格嗎?哦,捎帶的還有境界以及天賦。”李君臨臉色越加蒼白,可他聲音很穩,幾乎沒有變過。
他說出的這三樣都是修士們極其渴望的東西,但他卻絲毫不在乎,仿佛舍棄的是昨夜吃剩下的飯菜般寫意輕松。
李君陌的眼神冷的幾乎要凍僵君臨,她與他對視許久,前者才緩緩收回了手。
李君臨看到這一幕,在心底放肆大笑起來。
雖說驕橫蠻縱的弟弟總是抵不過大魔王不講理的一掐,可就像全天下所有家庭一樣。
事情若是到了最后,無論身為姐姐的大魔王再如何霸道與強勢,處于弱勢的弟弟終究會取得最后勝利。
雖然這個道理很沒有道理。但血緣親情面前即是最大道理。
李君陌后退幾步,她望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弟弟,咬著嘴唇不甘道:“我希望你不會后悔。”
李君臨唇角泛起一抹血跡,站的筆直的身軀開始搖晃,最后還是牢牢站在原地。
他抹去血跡,嘿嘿一笑:“永遠不后悔。”
他們是命運共同體,由于這溫暖的詛咒,李君臨無法戰勝自己的姐姐。
破除詛咒唯有兩個辦法,他自然狠不下心來殺死她,所以只有選擇第二條路——那便是毀去自己注定成為天下第一的命格,拋去它所帶給自己的天賦與修為,重新開始。
只有這樣,他才能真正戰勝李君陌。
所以李君陌才會那么震驚,在她看來,李君臨所拋棄的絕不僅僅是這天下第一的身份,還有道門的榮耀與使命。
所以她憤怒,不解,震驚,迷茫。
“好了,姐姐。”
李君臨扯下身上的道袍一角,纏住了自己的傷口,望著她輕輕一笑。
“這一次,我可不會手下留情了。”
“你這個蠢貨!”李君陌怒道。
“謝謝。”
李君臨朗聲一笑,旋即勇敢且狼狽的沖了過去。
他的腳步虛浮踉蹌,看上去如同一名剛剛學步的孩童,如此稚嫩,如此可笑。
他發絲披散,眼中有神。
雖然老頭子曾說過君子不行陌路,可李君陌本就是個女人,而他充其量只能算個混混,既然二人都不是君子,自然是哪里有路便往哪里走。
李君臨不是蠢材,可受兩個友人的感染,終究還是成為了...
天下第一大蠢材。
9身后之人
秋樂似有所覺的望著鎮南將軍府的位置,他察覺到有人的氣息飛快衰弱,又沸騰起來。
那種沸騰仿佛源自生命本源,給人以溫暖的感覺。
“早該這么做了。”
秋樂撓撓頭,嘟噥道:“一個道士還想君臨天下,真不怕姒家那位找你麻煩?”
話雖這么說,但他眼中仍舊透露出了深深歉疚。
“對不起。”
他小聲道了句歉。
他站在原地沉默半晌,看著窗外風光,心想怪不得秦王老是待在這里,因為這里的景色確實很好看啊。
通天閣樓之下,血液滲透了青石板,數十具尸體倒在地上,他們神色驚恐,均是一刀斃命。
閣樓之中,每層都有數具尸體,尸體的身份或是高貴或是卑微,或是成名已久或是初露鋒芒。
他們應秦王邀請而來,誅殺叛逆。卻沒想到自己這么多人竟然打不過一個人。
收回目光后,秋樂擦拭著手中樸刀,他的動作極其仔細,恨不得將樸刀上所有血跡都清理干凈。
就在他的友人為自己拼命的時候,秋樂也在春日的晨光時揮出了很多刀。
他殺光了樓下的人,殺光了樓內的人,殺光了樓上的人。
他站在最高一層中,最后一道門前。
秋樂眼神微瞇,推門而入。
天臺上,一名體格壯碩的老人負手而立,此人僅僅是背影便給人一股很強悍的壓迫,雖說發絲泛著銀白之色,可虎背熊腰卻絲毫不顯老態。
秋樂站在門口處,一語不發,他緊緊盯著他的背影,攥緊了手中樸刀。
就在這讓人難捱的沉默中,老人開口了。
“大概是老了的關系,我最近很是厭惡那些打打殺殺的江湖俠客,雖然曾經我也是他們其中一員。”
他的話語很平靜,仿佛身后的秋樂并不是穿過無數尸體來殺自己的刺客,而是一名族中虛心好學的子弟一般。
于是秦王轉過身,一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眸子冷冷的盯著秋樂:“三年前你救了姬家那位時,我與很多人都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年輕人。”
“可是今天,那些人大多數都死在了你的手上。”
秋樂嘶啞道:“您的態度跟我想象的有點不一樣。”
秦王嗤的一笑,譏嘲道:“難道你認為我會在你推門時候用拳頭砸死你?好吧,我承認先前的確有這種沖動。”
秦王打量著這個讓他驚訝的年輕人,道:“通天閣樓不僅是一座建筑,它還是為大夏培養新血的機構,我很好奇將這些新血不講道理屠盡的你此時的想法是什么?”
秋樂想了想,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秦王沒有介意他的態度,淡淡道:“我承認這世上要成就某一番事業總會有人前仆后繼死去或者去死,但那些年輕人是我用來投入更加偉大燦爛的事業中的,他們的死去對我的計劃造成了很大影響。”
“你可以下來阻止我。”秋樂道。
親王漠然道:“這世上哪里有主人幫家仆解決麻煩的?死也死得好,一群廢物。”
秋樂搖搖頭,表示自己并不理解所謂大人物的邏輯,他索性不再回話,將兩只樸刀全部握在手中,沉默且堅決的擺好了迎戰姿勢。
秦王看到他的武器后一怔:“雙樸刀?”
如那早早死去的粥攤老板一般,秦王縱然身經百戰,見慣了光怪陸離的場面,卻還是被秋樂怪異的武器吸引了目光。
樸刀本就是雙手武器,似秋樂這般一手一柄的模樣給人的印象除了滑稽便是可笑。
秦王皺了皺眉:“我記得三年前你的武器還是一把唐刀。怎么換成了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
長柄刀只有雙手才能發揮出全部實力,曾經的確有異想天開的人想要雙持樸刀。可無一不慘死在戰爭或者仇家的手下。
無數慘痛的教訓告訴后人,樸刀只有雙手握著才能發揮出最大威力。
秋樂道:“樸刀是由大夏農具演化而來,前些年異人大舉入侵的時候,許多農民拿著耕刀就上了戰場,而樸刀便是加長了一大截刀柄的耕刀,委實談不上華麗二字。”
秦王笑了笑,他揮揮手,似乎是在抗議著什么。
身為一州之王自然不可能做這種嬌羞姿態,他的手在空中劃過一道殘影,隨后猶如蛟龍出海,竟然猛地出現在了秋樂面前。
二人相隔十米的距離,且秋樂一直全神貫注的盯著他可即便如此竟也沒有察覺到拳頭的軌跡,所以當他反應過來時,那只碩大的拳頭已臨近臉龐。
猛烈的風壓吹拂著他的發絲,秋樂瞳孔微縮,本能般將兩只樸刀放在前胸,只聽轟的一聲巨響,二人相擊處爆發出陣陣氣浪。
秋樂噴出數口鮮血,像一塊破布般凄慘的被秦王轟出了門外,他的身體砸在地上撞飛了數具尸體,犁出了一道血腥小路后,撞破了堅固的窗沿,去勢不止飛向了天空。
通天閣樓頂層雖說不知有多少丈,可這個高度摔下去,不管修為如何都必死無疑。
千鈞一發之際,秋樂雙臂青筋暴起,他一手將樸刀插在樓身止住了飛出去的勢頭,另一手將第二柄樸刀擲出,向著來處扔了過去。
鏘啷!
向來摧枯拉朽的第二柄樸刀被秦王一手握住,這名六旬老人手臂肌肉暴漲,他攥著刀柄,另一只手屈掌成刀,猛然劈下,竟是要把樸刀劈斷!
剛剛從外面翻進來的秋樂看到這一幕后,眸中竟然多了不少血絲,他爆吼一聲,身化流光沖向秦王。
他的速度極快,甚至于超過了秦王的想象,后者手刀剛剛揚起便被逼的轉了個方向,與旁邊來襲的秋樂硬撼了一擊。
秋樂倒退數步,口中繼續吐著鮮血,盡管先前的攻擊十分莽撞,但他依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第二柄樸刀被他奪了回來。
秦王望著沉默的少年,再看著手上的白印,眼睛不由瞇了起來。
“小子。”
他盯著秋樂,一字一句問道。
“你背后的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10死于她手
桃花道上,那名被秋樂奪去糖人的男童曾一臉驚恐說他背后有一個人。
粥攤上,當秋樂兩刀砍死老板后,小和尚曾雙手合十,極為認真的提醒他你的背后有個女人。
那些在將軍府或者丞相府或者通天閣樓中被他殺死的高手們,也曾露出驚恐與不解的神色。
他們大多數并不是死在秋樂的手下,而是被悄無聲息的第二柄樸刀奪去了性命。
現在,秦王亦是說出了同樣的話。
你背后的女人,到底是誰?
秋樂沉默良久,回道:“孩子跟和尚能看見她我不意外,您是怎么看見的?”
秦王哈哈一笑:“年輕時在軍中殺了不少異人,這雙眼睛見過了太多死人與活人,如今人老了,自然能看到別的東西。”
秋樂垂著頭接受了這樣的解釋,他淡淡道:“她是我的妹妹,沈秋末。”
“有些印象”秦王道:“聽說道門傳人喜歡她?”
“您都六十好幾的人了,怎么還信這些街邊八卦。”談到自己的妹妹,秋樂罕見的露出一抹笑容:“李君臨這小子的確有這方面的意思,不過秋末不喜歡他。”
秦王望著這個少年,淡淡道:“我聽說邊境曾有過騷亂,領頭之人似乎是一名女子。”
秋樂道:“邊軍殺平民割去頭顱覆蓋上石灰粉在太陽下暴曬數日毀去面容,充作軍功;邊境三州苛稅重稅逼得近乎千萬百姓苦不堪言。秋末自幼便喜歡管不平之事,得知這個消息后就動身去了西北。”
“她怎么死的?”
“被人殺了。”
“誰?”
“整個世界。”
秋樂搖搖頭,望著秦王一字一句道:“您是這個世界的最重要一環,您若是死了,想必會讓它痛上很長一段時間。”
“你說的整個世界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知道這些事情,但這些人都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所以秋末便死了。”
“異人近些年越發強大,邊軍有些吃力,或許那些將領們心疼自己的兵,所以便放寬了一些規矩。”
“這些不關我的事。”
秋樂看著他認真道:“我不管邊境亂到什么地步,我也不管那些異人到底多么強大到底多么不可戰勝,我只關心我的妹妹。”
“我們相依為命十幾年,我做殺手養她長大,不忍心讓她接觸世界的陰暗面,久而久之也慣成了她不諳世事的天性。”
“從死去父母的手中抱過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決定要為她而活。”
“現在,她死了。”
秋樂微微一笑:“您說,那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
秦王臉色不變,冷道:“難道你想與全世界為敵?”
“在我死之前,是這樣的。”
秋樂認真道。
...
談話不知什么時候結束了。
秋樂抹去唇角血跡,他雙手緊握住一把樸刀,冷冷望著秦王。
秦王與他對視一眼,眼中卻有了一絲迷惘。
怎么...又變成一把了?
在看到秋樂身后的那個女人后,秦王心中便生出了十二分的警惕,他當然知道自己的那些下屬實力如何,有些人甚至不輸于年輕時他,可這些人無一例外全都沒擋住這個少年,這就很詭異了。
唯一能夠解釋這些事情的唯有那個女人了。可現在她與第二柄樸刀竟消失在了秦王視野里。
這個天底下最強的老人,心底竟生出了一絲荒唐的恐懼。
哼。
大概是我真的老了。
秦王如此想著。
他從未將秋樂放在眼里,即便他殺死了所有人,即便他一手毀去了自己創下的基礎。
但他是王境,是全大夏十二異姓王的秦王。
在霸州境內,他便是最強的代名詞。
于是秦王揮起拳頭,全力砸向秋樂。
心中有股隱隱的憂慮,驕傲的秦王雖不承認那是恐懼,但手中的拳頭卻佐證了他的心情。
他要一拳轟死他。
少年昂起腦袋,再次微笑起來。
他今天的笑比過往三年的笑容還要多。
你與世間全無敵。
可你又怎能勝的過鬼?
秦王的拳頭狠狠砸在了秋樂的胸口。
而第二柄樸刀如幽靈般鬼魅躥出,竟是一擊便洞穿了秦王的心臟。
秦王仍是擺著出拳的姿勢,他垂下頭,不可置信望著胸膛的刀尖,愕然抬起頭,喃喃道:“這不可能。”
秦王的一擊十分霸道,所產生的爆炸余波甚至摧毀了上面的樓層。
無數木屑飛揚在天空之上,被風一吹四散飄去了。
一身狼狽的秋樂仍舊站在原地,他的衣服早被秦王轟的稀爛,只是雙手死死攥著插在地面上的樸刀,這才沒有被吹到外面,他的臉色異常蒼白,唇角不斷流下血水。
但就是沒有倒下。
“你應該死了!”到底是王境高手,即便心臟被刺穿竟然還能說話,秦王憤怒的望著秋樂吼道。
秋樂顫抖著向前走了一步,他渾身骨骼都在吱嘎作響,顯然承受著極大的負荷。秦王的一拳威力超乎了他的想象,若不是最后關頭他的心臟被刺穿丟失了幾分力道,那少年絕無幸免之理。
“我贏了。”秋樂道。
“不,是她贏了!”秦王歇斯底里道:“你這個蠢材,你什么都不是!”
老人吼完后,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氣,如鐵塔般的身軀轟然倒下,濺起了一片灰塵。
“咳...”秦王眼神逐漸變得暗淡下來,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他問道:“難道...你真的要與...整個世界對抗...嗎?”
秋樂接過飛來的第二柄樸刀,沉默一陣,認真道:“是的,這是她交給我的最后使命。我一定要完成。”
“若...殺光那些人...異人入侵,生靈涂炭...該怎么辦?”
秋樂想了想,道:“那我便殺光異人。”
秦王聽到這句話,唇角浮現出淡淡譏嘲。
“呵,真累。”
說完,他便死去。
就此死去。
11以后的人們與他與她
一個月后。
城門處,有一個粥攤,兩人對立而坐。
一位是穿著青衫,滿臉倦容的道士,一位是背著行囊,眼神發亮的和尚。
“和尚,你真要走?”道士問道。
和尚唏哩呼嚕的喝著那碗粥,他用袖子擦了擦嘴,道:“佛門那邊有至慧師兄在,小僧可以放心走。”
道士扯扯嘴角:“那廝不是叛徒嗎?怎么就讓他當上方丈了?”
和尚認真道:“師傅死了之后小僧最大,小僧說他不是叛徒,那他自然便不是叛徒...況且身負凈世菩提之人確實比小僧更有資格當這個方丈。”
“哦。”
二人說完,沉默的向著桌上食物發起了最后沖擊。
不一會兒,和尚抬起頭:“道士,你為什么要留在這里?”
道士放下手中筷子,揉了揉臉頰,唉聲嘆氣道:“那天晚上雖然靠著弟弟的身份打贏了我姐,不過玩的有些過火,搞得家里人都對我有很大意見,現在他們讓我從道童做起,唉,往日風光一去不復返吶。”
和尚好奇道:“你姐回家了?”
道士撇撇嘴:“她對老頭子很憤怒,所以決定親自管教我...”
和尚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看來你這段日子很不好過啊。”
“嘿,比起那個家伙我還好一些,至少日子過得去。”道士自嘲一笑。
聽到那個家伙四個字,二人又沉默下來。
“聽說他又殺人了,這次殺得是左丞相。”
“恩,十二異姓王出動了五位去圍剿他,好像又讓他給逃了。”
“他要殺到什么時候?”
“這可難說,秋樂性子你我都知道,大概是死去或者滿意的時候吧。”
又是一陣沉默。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就算是滿漢全席也有吃完的那一天,何況是蔥油餅配皮蛋粥的早餐?
“小僧吃好了。”
和尚站起身,對著道士雙手合十道:“道士,小僧要走了,你多保重。”
道士有些心不在焉,聽到他的話后,忍不住道:“喂,和尚...”
“何事?”
“你曾經...看到過秋樂背后的女人是吧?”
“...”
“那個人,是秋末嗎?她過得可還好?”
和尚沉默了許久,最后搖了搖頭:“小僧不知。”
他給的答案不是道士想要的答案,于是后者惱羞成怒道:“你不知?咱們四個前年在桃花林玩的多瘋你忘了?你怎么不知?啊!”
和尚搖搖頭:“小僧所說的不知,指的是對秋末施主近況的不知。至于秋樂背后的女人...小僧卻不知她是不是秋末。”
道士霍然抬頭:“你在說什么?”
和尚望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對未知的敬畏與恐懼。
他一字一句道。
“秋樂背后的女人...沒有臉。”
此話一出,人來人往的小攤中頓時如墜數九寒冬,一片寂靜。
...
墨州,都城。
秋樂沉默的擦拭著樸刀上的血跡,他的身邊倒著兩具死不瞑目的尸體,正是先前圍剿他的兩名異姓王。
那些王爺的表情十分驚恐,仿佛在死前看到了什么詭異的東西。他們的死因皆是一刀穿心,干凈利落。
秋樂將樸刀背起,哼著含糊的歌謠,向著大夏都城一步一步走去。
“我從蒼茫大山中來呀,來到你的身邊。我撿起尸體身上的樸刀呀,來到你的身邊。我將許多人變成尸體呀,來到你的身邊。在你生命的最后時刻呀,我會輕聲歌頌美好...”
“我要一刀砍死你。”
“我要兩刀砍死你。”
“我要亂刀砍死你。”
—完—
注1:小人物的復仇從早到晚,取自《間客》,因為讀起來很帶感,所以便抄了過來。
注2:這首歌謠分兩個部分,來到你的身邊是《將夜》里寧缺殺夏侯哼的,一刀砍死你是《間客》對帕布爾總統說的。
注3:君子不行陌路,無論咫尺還是天涯,此句也是出自《將夜》,源自書院二師兄君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