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筆難以成闕,尤其是想以數段文字走完一代帝王的一生。整個封建王朝,四百多個帝王貫穿始終,廣為知之的不過寥寥數位。也曾君王的李煜,對于中國歷史更重要的,恐怕還是在于他的落花流水或者人生長恨水長東。
早期李煜詩詞平平,唯有桃李無言一隊春能登大雅之堂。其間他為皇子,自喻青蓮居士,是有無意爭春的念頭。曹植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李煜換了說法,萬頃波中得自由,他想釣的不過寒江雪,他不曾想釣晚唐的江山。盡管如此,不是他的太子哥哥早斃,恐怕他還是活不到親手葬送自己的江山。人生第一份大禮,是太子暴斃之后,順利成章接班晚唐皇權,開始了為期十五年的執政。其間,他的詩詞斷章。后世關于李煜評論頗多,提到性弱者少,但他的性弱,于我看來是不爭的事實,除去唐號,自稱江南國主,他求的不過是一片安身之地。縱觀他的詩詞,豪邁之處也不過,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還是為俘之后回憶所做。一代文人李煜,少了那三兩錚錚鐵骨,終究寫不出架長車踏破,也寫不出滿江紅。
他的王位來在意料之外,丟在意料之中。宋太祖本是溫厚之主,他要回兵權只花了杯酒,不曾用到三尺白綾。但始終是一代君主,深知臥榻之側之重,時年收了李煜,封為違命候。從一座京城到另一座京城,后主也知道,這一走,怕再也回不去,最是倉皇辭廟日,從此之后,家非家,國非國。接位之際,他對自己最大的揣測,是否會預見親手殺死自己的皇土,如同殺死一季,后來他無數次悼念的,南國春光,這些不得而知。而多少次的月光之下,我從幾頁薄紙中都能看到他,頭頂清風遙望故土,懷念當年。
李煜詞始靈秀,他用掉一方國土,換就詞句之王,從此,字字吐血,到死方生。一重山,兩重山,北洛陽到南金陵,條條大路,就是走不回一個浪子回頭是岸,江山無限,別時容易見時難哪。文人向來悲壯,悲至深處始成章。李清照晚年的人非事事休,蘇軾被貶的寂寞沙洲冷,古往今來,概莫外乎。后主,也終究完成人生的大悲大喜。此間留下的數十首詞牌,幾多個寒風盛放的夜晚,我借著燭光取暖,于此地數次照面這位生長江南的王。此刻念起,他的春花秋月,他的千重雪,他的春去,他的小樓昨夜。我照面一個不再清瘦的人,走過三千里地,接受四十余載寒風的嘲笑,不談三十功名塵與土,不談朝天闕。
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再卑微的人生也該有顆胎記,寥寥九字,將他牢牢的釘在了此生。武再不濟,也是一朝君主,明目張膽的懷念故土,唯有以死賜之。他的一生,不曾愛過江山,偏只愛江山如畫。然而造物弄人,后主還是以一代俘君的身份,死在他家王土。生于七夕,死于七夕,時年四十一歲整。
我多次到過南京城,看過中山陵,看過明故宮。唯獨后主的音訊全無,在這片你曾經皇恩浩蕩的土地,不見半點蹤影。你的死托之地洛陽城,我也往返數次,那里如今牡丹年年盛開,牡丹年年凋謝,流年是也,你成了那個傳說中的人,守著洛陽年年如是的秋天。而我們,活在另一個時代,不再寫詩,酒醉之后,才敢窺探你的一夢平生。走進你的江山如畫,安分守己的做當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