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這個醫院,今天春雨微微密密,我在雨中踱步,看街上行人匆匆,見醫院人生百態,觀雨中玉蘭花開,柳芽新發,梅花紛落。有感
產房大落地窗的玻璃上爬滿蜿蜒的銀蛇,每一道水痕都在重復天空的密語。這早春三月的雨是懸絲診脈的醫者,用銀針般細密的觸覺,叩問著人間的溫寒。
后巷角落里的梅花正在舉行最后的告別,褪色的花瓣在細雨中回旋舞蹈,時而緊貼磚縫像凝固的血痂,時而浮在積水成琥珀色的嘆息。
一位清癯老叟拿著竹帚在青磚上劃出潮濕的韻腳,沙沙聲里應和著走廊里心電監護儀的潮汐——生命在這里裂解成光譜,有人正沿著彩虹向白晝攀升,有人化作星子墜入永夜。
庭院里的玉蘭樹在雨中舒展素箋,那些還未寫完的詩詞被風吹亂,簌簌抖落的雪瓣總在觸地前拐彎,像迷路的白鴿棲在那輪椅扶手。不遠處一位姑娘推開窗戶,任花瓣落滿化療泵的透明軟管,此刻靜脈里流動的不再是藥水,而是整個春天的祈福。
柳樹被早春的寒風驚醒,乍一樹初醒的嫩芽,那是懸在空中的翡翠耳墜。樹下,一位穿藍白條衫的老者仰頭仔細數著嫩芽,渾濁的眼瞳泛起漣漪:"五十三年前,我給她別過這樣的柳條花冠呢。"雨絲串起他指間的顫抖,將未竟的情話凝成葉尖的露珠。遠處急診室的紅燈明明滅滅,恍若神佛指尖的念珠,數著漏進人間的光陰。
急診通道的穿堂風卷著消毒水氣息掠過時,十七歲的少年正把單車騎成閃電。車鈴搖碎雨幕,校服衣角掀起的風里,玉蘭花瓣與柳絮跳起探戈。這莽撞的青春多像他父親藥盒里珍藏的糖紙——四十年前那個淋雨送花的青年,此刻正在ICU用呼吸機續寫情詩。
暮色將雨絲染成淡紫,玉蘭樹在病房白墻上拓印水墨長卷。護士推著治療車走過,車輪在積水處畫出年輪,蕩開的漣漪里沉浮著梅花的殘香、柳芽的初澀、玉蘭的皎潔。時光原是永不干涸的硯池,我們都在其中暈染成深淺不定的墨色,有人剛剛洇開,有人已然成霜。愿我們各自成為各自的風景,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