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間雪滿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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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興慶十三年坊間流傳,葉家三公子風流倜儻、門客眾多,王公貴族總想著法子想要結交葉家三公子,那些適婚年齡的女子也都幻想著有天能見上葉家三公子一面。可這葉家三公子神龍見頭不見尾,門客中也沒幾個人見過這位三公子的真容。

(一)

“葉慈,你以為我娶你是喜歡你?別癡心妄想了,要不是看在你在坊間的名望,我會娶你?呵呵……”秦明燁氣壞了,他口無遮攔的說出了這番話。

我笑:“秦明燁,我一直知道。論美貌,我敵不過韋夫人;論才情,我敵不過沈夫人;論時間,我敵不過鄭夫人。”

“你倒是清楚?”秦明燁咄咄相逼。

我惡狠狠地瞪著秦明燁,“我倒是想糊涂著過,可……你給過我機會嗎?”

秦明燁指著我的額頭,半天說了一個字:“你……”便甩了衣袖出了門。

我明明不想和秦明燁吵架。當初嫁他的時候,只是單純的想離開葉家,沒料到掉進了另一個牢籠。

半年前,我還是葉家的三小姐,百姓口中的葉家三公子。

院子里是一大片好陽光,柳樹葉隨風輕輕晃動著,風吹在湖面上起了漣漪,波光粼粼的很是好看。我在心里數著鳥叫聲,不由得打了個哈欠,嬌娘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想應該是我快睡著了,揉了揉額頭,強迫著自己抬起頭。我怎么也沒想到,嬌娘竟然趴在桌上睡著了,我靈機一動,輕手輕腳移到嬌娘旁邊,用毛筆蘸著硯臺里的墨,在嬌娘臉上畫了幾條胡子......

我平日里自由散漫慣了,嬌娘是家里請來叫我禮儀,畫得正起勁,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做賊心虛地又回到座位上,捧著《女則》《女訓》。我真是恨死了寫這些東西的人了,偏偏我爹爹又古板的要命,非讓我學這些東西。

我爹葉容琛,當朝二品文官,外面的人總把我們家成為書香門第,也對,我們祖上一直以讀書人自居,不過到了我們這一輩,愛讀書的人沒幾個。我叫葉慈,在葉家排行老三,我二哥葉奇被皇上選為襄王的陪讀,可襄王是什么樣的人啊!每次都爹爹口中聽到那些朝廷里的傳聞,我都不得不為二哥捏一把汗。

門“吱”地一聲開了,因為不知外面的人是誰,我只好裝著很認真的樣子。興許是我這般模樣太少見,門口的人饒有興致地注視著我,我被盯著不自在,才朝門口偷偷瞄了眼,“二哥,你怎么回來了?”

二哥朝我做了手勢,我把抄好了的《女訓》放在嬌娘手邊,溜了出去。一出門我就爬上二哥的背,咯咯地笑著,想起來已經半個多月沒見他了,心里更是歡喜的要命。他背著我在院子里轉圈,轉了幾圈后才停下,“又重了!”

我不好意思地捏了捏自己的臉,同時不忘奉承道:“二哥果真神機妙算。”

風吹來陣陣地花香,我最喜歡吃桃子,不過這桃花香味現下令我不自在。我扭頭瞥見柳樹林里,好似爹爹和一個年輕的男人,那男人一襲白衣,我只能看見男人的背影,竟也覺得好看。二哥似察覺到我的心思,他解釋說:“那便是襄王。”

我哦了聲,從他背上下來,“二哥,你和襄王相處的可好?他有沒有故意找你麻煩?”

他被我的孩子氣逗笑了,拉過我的手,在我手心畫了圈,那是我和大哥、二哥的暗號,意思是:安好。

我說:“他要是敢欺負你,我才不管他是哪路神仙,我都要收拾他。”

二哥聞言輕笑了出來,問道:“怎么收拾?”

“我……”我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想不到怎么回答,想到以前看的那些古書上提到的那些刑罰太過殘忍,不符合我的作風,于是開口道:“我……我給他飯里下巴豆。”

桃花的香味太重了,我捏了捏鼻子,沖二哥做了個鬼臉。二哥讓我回書房,我不愿回去,二哥又說:“爹待會要去你那邊,莫非你想讓他老人家撞個正著?”

我爹那個人……哎!怎么說呢?他看不慣我大哥的做法,弟弟妹妹也還小,他也沒發表什么看法。至于我二哥嘛!他倒是沒明著說……反正我從來沒見他贊賞過誰。

我爹娶了房姨太太,家里妹妹不愿意愿意和我玩,弟弟暗地里叫我“喪門星”。這要是擱以前,我非得和他們理論一番,而自從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懶得和她們理論了。我爹對我的態度忽冷忽熱,很多事情都是由二姨娘做主。二姨娘是個好姨娘,就是我與她之間終究隔了我親娘,很多時候我私下愿意與她親近,只是不愿意讓爹爹為難罷了。

前幾日在院子里,我和丫頭阿沐赤腳在池塘里玩水,其實初春的水有點涼,但我天生就喜歡干些出格的事情,阿沐雖然阻止過我,可她怎么能說得過我呢!玩的正起興時,就見二姨娘板著臉經過,我自知不妙,識趣地沒去招惹她。

哼!再怎么了不起,也不如我,畢竟我姓葉,她頂多算是個葉榮氏。俗話怎么說來著,“豬狂怎么著?人狂又怎么著?”,反正我也記不清了。好景不長,二姨娘便和我商量,“小慈,你今年有十七了吧!”

我疑惑地望著二姨娘,我的眼神出賣了我的內心。我木然地點了點頭,心里卻喊著不好。

二姨娘耐心地說:“是時候學點東西了?”二姨娘換著花樣對我說了很多很多話,我才勉強答應跟著嬌娘學點女孩子該學的禮儀。嬌娘是二姨娘請來的老嬤嬤,肚子圓鼓鼓的,臉上有幾道皺紋,倒也和藹可親,因著二姨娘的緣故,嬌娘對我也不算太嚴厲。

學東西?四書五經我倒是沒少看,二哥教過我一些歧黃、五行八卦之術,我也就會個皮毛而已。我最近喜歡看民間興起的話本子才子佳人的的故事,太感人。可我并不羨慕那些人,我最想成為游俠,行走于天地之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哪里有不平事哪里就有游俠。無奈我是個女兒身,功夫也是三腳貓功夫,護身可以,但真正打起來,拼的還是腳底下的功夫。

哎!細算起來,我已經大半個月沒出門了……

我回到房間,嬌娘已經醒了,我吞吞吐吐地說:“嬌娘,我……只是去了趟茅房。”

嬌娘捧著我抄寫的《女訓》檢查,“抄完了,都記住了嗎?”

我聲音高了幾分,“記住了大半。”

“小姐天資聰慧,今天就到這里,明天我們再學其他的。”嬌娘的態度謙恭,語氣很尊敬。

次日上午,我吃完飯肚子還是有點餓,就吩咐阿沐到廚房找找,看有什么能填飽肚子的,結果阿沐剛回來,二姨娘就站在門口, “最近飯量見漲,再這么吃下去,有哪個人家敢娶你?”這語氣太刻薄了,完全不像是二姨娘的語氣。

我氣不打一處來,我嫁不嫁的出去,和她有什么關系,正欲開口反擊她,聽見二哥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二姨娘,小慈最近肚子不舒服,總是多食少量。”二哥側身進了屋內,望了我一眼,說道:“我們小慈命里是要嫁給皇家的,昨兒個襄王都派人提親了。”

襄王?我驚魂未定,哪里還有心思再吃東西,回到內室在床上躺著。嬌娘按時來教我禮儀,我推卻說我身體不舒服,嬌娘只能改日。

太陽快下山時,我蜷著身子坐在床上。阿沐從外室跑進來,見我臉色正常,開口說:“小姐,老爺答應了襄王的提親。”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想,如果娘還在的話,會不會就這么把我嫁出去了。襄王秦明燁,我除了見過他的背影之外,對他的了解和坊間的百姓一樣,皇帝的第五個兒子,較得皇帝寵愛,母親為貴妃。

那種身份的男子,為何要向我提親,我百思不得其解。

早晨醒來我頭疼厲害,身上也出奇的癢,我喚來阿沐扶我到鏡前,我掀起衣袖,果然是出疹子了。這種情況以前也有過,我并不放在心上,過不了幾天就好了。

我索性回到床上繼續睡覺,這一覺睡著不踏實,又做了那個惡夢。夢里我才七歲,娘帶著我會江南老家,在半道上殺出一群山匪,娘帶著我一直跑一直跑……那群山匪一直追,直到最后娘跑不動了,抱著我躲在山洞里。過了很久很久,娘以為外面那群山匪不在了,出去找東西吃,臨走之前她叮嚀我,千萬不要亂跑。誰知娘這一去,卻丟了性命。當人找到我時,我躲在山洞大石頭的后面,怕的瑟瑟發抖。救我的人和二哥身高差不多,當時的我已經神志不清,只記得身上有好聞的香味。

我回到家里后,家里所有的人都遠離我,甚至有人提到我當年出生的情景,他們說:“三小姐出生時沒哭,老爺以為是個死嬰,正欲轉身時,才聽見哭聲,當時產婆就說三小姐命硬。看看,現在她連夫人都克死了……不知以后要克死多少人。”

不久之后,大哥在邊關打仗中了埋伏,從此我沒了大哥、沒了娘。

當時我整夜的哭,娘和大哥去世了我也難過,為什么所有的人都怪我,都說我害死了娘。二哥一遍遍的寬慰我,我知道他是為我好,久而久之,我覺得自己的命不再是自己的,有娘、大哥和那位救我的男子一份,只是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名男子。

這一覺醒來天色已晚,我下床打開窗,撲面而來的全是雨后的新空氣,原來我睡著的時候,下了一場雨……我低頭打開首飾盒,那是娘留給我的東西。娘去后不久,二姨娘搬進娘房間時,把娘的很多首飾散給了下人,我氣不過鬧了一場,結果大病一場,到頭來只爭得了首飾盒和一個翠玉簪子,在這件事上,我是恨爹爹的。

阿沐端著湯進來,見我站在窗前,替我披上披風,“小姐,你先喝點湯。”

我看了阿沐手中碗的樣式,問:“你自己熬的?”

“是……”

阿沐這丫頭,雖然跟我的時間不長,可她清楚我在這個家里的處境,這種情況下她能堅持下來,著實是難為了她。

我一邊喝湯一邊讓阿沐為我梳頭,趁著今天大伙都以為我病了,準備去大街上逛。皇城長安的晚上最為繁華,我經常穿著男兒裝和二哥一起在街上鬼混,在街上遇見長個漂亮的小娘子,就會多看幾眼,偶爾也會心血來潮逗得人小娘子臉紅。對此,二哥總是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當時的我單純地想,要是在二哥街上能相中一個好姑娘,娶回家給我做二嫂也不錯,那樣的話,我在家里也算有個說話的人。我也是過了很久后,才曉得二哥一直不娶親的原因,是因為他喜歡靜姝公主。

有阿沐作掩護,我成功出了府門,阿沐不一會兒便跟了上來,這丫頭腳上功夫被我訓練的越來越好,這也是唯一自豪的地方。

長安市上的酒家、青樓、賭場,都是我常去的地方,我每次去那些地方,準被我二哥逮個正著,這次我生著病逃出來,若是被二哥逮到,恐怕又沒好果子吃。二哥懲罰我的方式最為獨特,不打也不罵,就單單和我坐在一起,一句話也不說,挨不過幾個時辰,我便乖乖過去認錯。

阿沐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怕我弄丟了她。說實話,我打心底里喜歡阿沐,自打這丫頭那次替我背了黑鍋,我就在心里起誓:以后誰也不能欺負阿沐。

不知不覺到了橋上,雖說隔了一條河,河兩邊的景象卻是天壤之別。橋上圍了一群人,我好奇的撥開人群,只見一位穿著布衣的男子,面前擺了幾個破碗,碗里放著篩子,幾個人押了大小后,布衣男子開始將手里的碗倒扣、晃動。我切的一聲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阿沐拉著我的衣角,“公子,我們還有要事要辦,你忘了嗎?”

我側頭看了阿沐一眼,故意壓著嗓子說,“不急,我們先在這里玩一把。”

布衣男子一聽來了勁,“公子,買大還是買小?”

我伸手朝阿沐要來錢袋,從里面取出五兩銀子,在手里掂了掂,“你先開始。”

不一會兒功夫,我的五兩銀子成了二十兩......那些小把戲我全看明白了,只是不想戳穿。我玩了幾把覺得無聊,想到別處看看有沒有其他好玩的事情,那想布衣男子不依不饒,甚至開始動手動腳。

我一時心急就推了男子一把,拉著阿沐跑了,跑了幾步聽到有人喊“救命”,我心想:好人有好報,惡人有惡報。若你是好人自然會有人救你,若你是惡人,今日送了命也算是自作自受。

阿沐邊跑邊氣喘吁吁地說:“小姐,你是怎么看透了那人的把戲?”

我急忙捂住阿沐的嘴,糾正她:“是公子。”

阿沐連忙點頭說:“公子,我錯了。”嘖嘖嘖…….這丫頭認錯的模樣真是我見猶憐。

我信心十足道:“二哥教的那些對付這些人足夠了。”

阿沐稱贊:“二少爺真厲害。”

街上的人真多,但不知是不是這個季節的緣故,好多人出門都帶著面紗,我想著自己剛出了疹子,要不也買個面紗帶著。想到這里,我帶了阿沐去了賣布料的店。

我挑了幾塊布,準備給自己做幾件新衣裳,也給阿沐做幾件衣裳。店小二慧眼識人,看得出我是真心實意想買,拿著布料站在我身后,我拿著布料在阿沐身上比劃,不得不說,阿沐長得真不賴,小家碧玉型的女子,而且我挑的這塊布料,很襯阿沐的膚色。

正當我被自己的眼光慶幸時,一個低沉地男聲傳來,“女子的衣服應該符合她的身份,尺寸方面應行不露足。”

“我……你……”我轉頭看了眼說話的男子,再看看自己的裝扮,我本著打死不承認的原則,“兄臺見笑了,這衣服是給舍妹買的,只是我這書童和舍妹體型相近,所以才......”

男子哦了一聲,分明是疑問的語氣,被他這么一說,我反而有點心虛。叫來店小二包好布料,抬腳正欲出門,我看到我二哥朝這邊走來。這個時間,二哥應該在和襄王一起切磋武藝,怎么會在這里?

我退回到原處,適才的男子已不知所蹤,阿沐拉著我進了一間屋子,我抱著布料打量著整間屋子,看起來像是個會客室的模樣,這樣子的會客室,也只有貴族才能享受的了。

“來都來了,不喝杯茶?”

身后突然有個聲音,嚇得我直哆嗦,我自知無理,正想道出歉意。眼睛瞄到男子腰上的玉佩,輕聲笑了出來,阿沐不知所以然的看著我,不明白我為什么要笑。

我朝男子作揖,找了個椅子坐下,抿了口茶,“襄王。”

男子微微怔了下,卻也面帶笑容地說,“看出來了?”

我又不傻,怎么會看不出來。我點頭,“還煩請襄王不要告訴......我來過這里。”

“剛才的事要不要說呢?”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問道:“剛才的......什么事?”

他瞇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瞧著我,“在橋上贏了錢,把人推到河里。”

“停!”我聽到二哥的聲音,不能由著他說下去,我壓低聲音,“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這件事我以后再給你解釋,”話沒有說完,就被他按在椅子上坐著,阿沐也跑過來與我坐在一起,他扭動著椅子的扶手,椅子便緩緩下沉。

(二)

興慶十三年八月,襄王娶親,那日長安城熱鬧非凡,皇帝大赦天下,坊間人人都開始議論,儲君之位是否換人?

據說那日朱雀大街人山人海,我剛試著將頭伸出來透氣,就被嬌娘勸了回去,阿沐是我的陪嫁丫頭。阿沐若不做我的陪嫁丫頭,在葉家不知要吃多少苦,跟著我,有我一口吃的絕不會餓著阿沐。

一路上轎子搖的我直發困,那些嘈雜的迎親樂在我聽來,成了令我發困的緣由。

那天晚上,爹爹把我叫到書房,二哥也在場,我提著裙子邁過門檻,盡量讓自己顯得像個女孩子樣。爹爹滿意地點頭,二哥也笑了笑,眼神里的笑意讓我回到小時候,娘還在的時候。

“小慈......”

聽到爹爹叫我名字,我立刻回答:“是。”

爹爹說了一大堆話給我聽,我聽完感覺是云里霧里、摸不著頭腦,他似乎也放棄了與我的交流,說了句:“讓你二哥講給你聽。”

我爹前腳出了門,我和二哥就原形畢露了。

二哥說:“我知道讓你嫁給襄王,你心里不痛快,但眼下襄王是我們家最好的選擇,襄王是唯一能和太子抗衡的人,你嫁過去后要記得照顧好自己。襄王能主動提親,多少也是衡量了利弊的,他不會做出多過分的事情。你明白嗎?”

我從未想過我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所以嫁誰都一樣,我只想逃離這個家。這是我首次意識到這門親事的重要性,我拉過二哥的手,在他手心畫著屬于我們兄妹三人的專屬符號,二哥終于露出了放松的表情。臨出門時,我扭頭對二哥說,“二哥,我見過襄王,那日你和他并肩去布店時,我恰好在里面,不過我怕你絮叨,躲起來了。”

房間里,紅色的蠟燭快要燃盡了,遲遲不見襄王人影,我小心翼翼地移到桌前,趴在桌上發呆。這房間里除了紅色還是紅色,看得人發慌,我抓了把瓜子嗑啊磕,直到我腮幫子都痛了,襄王還沒見人影。

半個時辰后,我嗑完了瓜子,茶壺的水也被我喝得差不多了,更要緊地是我現在只想上茅房,可嫁衣的樣式繁瑣,要有人幫忙才能解開。我推開門想叫阿沐來幫我,手剛附上門框,就聽到丫鬟們齊聲喊了聲,“王爺。”

我欲哭無淚......

我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聽見他撞倒凳子的聲音,聽見他摔倒在地上的聲音,然后沒了動靜情急之下,我只好自己掀開蓋頭。

我扶起地上的秦明燁,燭火照在他的臉上,我足足愣了半柱香,上次沒仔細瞧他,這才發覺民間那些話本子的才子的長相,都是照著他模樣寫的。他的身上全是酒味,我連拖帶拉地把他弄到床上,他躺的舒服了,睜眼看了我一眼,又睡著了。我扯過被子蓋在他身上,他突然坐起來,吐了我一身,氣死我了,我的衣裳全是穢物。

我使勁掐秦明燁的胳膊,心里的那股子怨氣發泄出來了,才叫來阿沐,阿沐替我換完衣服就退了出去,我去了趟茅房。

回來時,我站在床前猶豫了......床只有那么小,秦明燁占去了一大半,讓我怎么睡?平日里我一個人睡一張大床,暫不說在這陌生的地方我能不能睡著,就單單地方就不夠我睡。

我咬破秦明燁的手指,在喜帕上滴了幾滴血,尋思著能蒙混過關了,才掏出絲帕纏著他的手指。我眼皮也沉得不行,取過床榻的枕頭放在膝下,趴在床前睡著了。

早上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腰上多了一只胳膊,這種親密的姿勢令我突然緊張起來,我全身的都繃緊了......

“醒了?”身后的人問,又朝我靠近了些,秦明燁握著我的手,“睡得如何?”

“王爺想讓我怎么回答?”他不問還好,這一問我滿腹怨氣。

“嗯?”他搬過我的身子問道。

我這人吧!就好在唇舌上爭個勝負,“王爺可曾見過誰家娶親讓新娘子趴在地上睡得?”

他聞言揚了揚眉毛,指腹挑開我的衣服,“這的確本王的錯,要么......我們現在補上?”

我慌亂打斷他的動作,“不早了,是時候去宮里了。”

“這些你倒記得牢。”他笑。

阿沐在門外喚了幾聲,我紅著臉推開身上的人,他坦白:“今日不必去宮里,父皇那邊早已有了旨意,你可以多睡會。”

我哦了聲應他,扯過被子裹在自己身上,忘記了床上只有一床干凈的被子,我這么一折騰,他身上的被子被我全扯過來,好在他也沒與我計較。

他斜靠在床邊,垂眸看我,“小慈,你先讓阿沐退下吧!你的人你說話好用,我有話對你說。”

我想看看他葫蘆里賣什么藥,配合地說道:“好。”

秦明燁身上有好聞的香味,他問了什么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待我反應過來再問他時,他卻說:“算了,我的話你也別放在心上,更不要成為你的負擔。”

半個月后,邊關作亂,秦明燁被派去鎮守邊關。

秦明燁前腳剛走,我就把王府里的丫鬟叫到一起,這王府的丫鬟一個個長得水靈靈地。對了,秦明燁的那幾個夫人都沒見過,從我嫁進王府起,那幾個夫人來的很勤快,我全部避而不見。反正我又不喜歡秦明燁,犯不著見他的夫人們,更不愿與他們爭風吃醋。

我一個人在王府里好生無聊,又不能像從前一樣穿著男裝出去逛,自顧地嘆氣……阿沐看出我的心思,在我耳邊說了幾句話 ,知我者阿沐也……

阿沐拿著銀子出了門,我喝了整整三壺茶,又百無聊賴地從院子里走,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幾個回合,阿沐還沒有回來,最后忍不住,只好一個人出門尋阿沐。

我順著花園小路尋去,在一處亭子里,看到阿青跪在那兒。我不顧儀態的跑過去,我的阿沐半張臉都腫了,懷里還抱著給我從外面帶的話本子,這丫頭怎么那么傻啊!那些話本子都是打發無聊時間用的,誰要就給她就是了,何苦受皮肉之苦。王府里誰不知道阿沐是我的人,敢動手只有那秦明燁的那位韋夫人了。

敢打我的阿沐,就是和我過不去,這口氣咽不下去。我拉起坐在地上的阿沐,我清了清嗓子:“韋夫人,敢問阿沐哪里得罪你了?”

韋夫人穿著鵝黃色的衣裙,烏黑的頭發上全是發釵、發簪,雍容華貴,“這丫頭不知好歹,從外面帶著這些東西,傷風敗俗,有辱門風。”

我端著王妃的架子,料這韋夫人也不能拿我怎么樣,“阿沐是我的丫頭,這些東西是我讓她帶的,韋夫人是拐著彎罵我嗎?誰打了我的阿沐,自己動手吧!別逼我……”我話說了一半,那韋夫人身后的侍女撲通跪在地上,連磕了三個頭,“王妃,奴婢不敢了。”

我接過阿沐懷里的話本,胡亂翻了幾頁,故作嚴肅地說:“我今兒個把話撂這了,誰以后敢和阿沐過不去,就是和我過不去、和襄王過不去。”

阿沐小聲說:“小姐,您沒必要為了奴婢……惹上韋夫人。”

“她不敢把我怎么樣,頂多到秦明燁那嚼舌根,秦明燁再怎么著,也得思量思量。”

幾日后,下人來報秦明燁回府,我敷衍地點了點頭。心里卻這樣想:怎么回來那么早?不是說要去十天半個月的嗎?

秦明燁的性子,當然不會先看我,我心知肚明。

傍晚我吃完飯,隨手取來阿沐從外面拿回來的話本看了起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只覺得眼皮沉,我揉了揉眼睛,從凳子上站起來活動筋骨。

“看完了?”聲音好熟悉,我看到秦明燁穿著深藍色的袍子站在屋子中間,眉目間透著笑意。

我啊啊啊地糊弄秦明燁,卻心急手快地把那些話本子塞進衣袖里,笑臉相迎上去,挽著他的胳膊,“王爺這么快就回來了?”

“你是怪本王沒先來看你嗎?”秦明燁反問我。

這一問,我就猜到那韋夫人肯定先告了狀,下次定要好好收拾她一頓不可。我揣摩著秦明燁話里的意思,沒注意他的手已經伸到我衣袖里,待我察覺時,我的話本已經被他拿著手里。

“看這些話本做什么?”秦明燁問。

我欲搶過他手里的東西,試了幾次都是失敗告終,我放棄了武力解決的方式,“話本里全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我看這些就是想學學,夫妻的相處之道。”

“看不出來,還挺有心的。”

我拉秦明燁坐下,自己也坐現在他對面,倒茶舉至額頭處,“這叫舉案齊眉。”

秦明燁笑,我也跟著笑。

半響后,我覺得秦明燁心情不錯,似乎也沒有要怪罪我的意思,于是取來前幾日寫好的條件,擺在他面前,“王爺,可有異議?”

秦明燁眉頭皺了皺,抬頭看我,“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作甚?我對你不好嗎?”

平心而論,秦明燁對我還算湊合,免去了我很多繁瑣的禮儀、規矩,就連去皇宮拜見皇帝、貴妃這種事,相比從前也減少了很多。

我不知該怎樣回答他,下人卻跑來說沈夫人咳嗽不止,秦明燁想都沒想,徑直出了門。

(三)

秦明燁出門時,一輪殘月掛在空中,院子里時不時傳來幾聲蛙叫,不知為何,我感到背后有一陣涼風,吹得我瑟瑟發抖。適才秦明燁的眼神,讓我頓生愧疚,興許我做的有點過分了。阿沐喚了我幾聲,我渾渾噩噩地應著她。

子時,阿沐滅了幾根蠟燭。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有點睡意,卻好似聞到秦明燁身上的味道,我知道他來了,可我也不想理他。

迷糊中,我聽到秦明燁說:“瓔珞時日不多了,她本來身子就弱。”

屋內燭火太暗,我睜開眼卻看不清他的臉,可他的聲音沙啞,聽得我心一疼。黑暗里,我摸到他冰涼的手,想說些話好讓他能不那么難過,猶豫了半響兒,愣是一個字沒說出來。

“無妨……”秦明燁繼續說,“我從瓔珞那邊出來,不知該去哪里,不知不覺就走到你這里,阿沐說你剛睡下,我怕吵醒你,本是想走的。”

我嗯了聲,問道:“那怎么沒走?”

“葉慈,你總是這么的沒心沒肺。若是有人傳出你是鼎鼎有名的三公子,恐怕信得人沒幾個。”

“可你娶得就是這個三公子。”我話里有話。

秦明燁之所以娶我,是因為他暗地里調查過我的身份。那些門客是慕名而來不假,但只是在我的名下,我是爹爹下的一粒棋子。我爹沒有野心,但有這批門客,足以在關鍵時刻保身。秦明燁提親時,肯定以為只要這樣,葉家定會不遺余力地支持他。

秦明燁掀開被角躺進來,我挪了挪身子,好讓他能躺的舒服些。我不喜歡秦明燁,也不想投入太多感情在他身上,等葉家脫離當前的困境,我隨時會抽身離開,去找那個救過我的英雄。天下雖大,然只要我用心尋找,定會找到他。因此我給秦明燁的那張紙上寫的是:逝將去女,適彼樂郊。

“我娶得是葉家三小姐。”秦明燁側眸看我,又重復說了一遍,“是葉家三小姐。”

我說:“同一個人,稱呼不同罷了。”

秦明燁沉默著沒說話,皇家的子孫們心思都太重,整天算計來算計去,沒過幾天輕松地日子。

外面起了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屋里的燭火也被透過窗戶的風吹得東倒西歪,不一會兒就聽見雨聲。我搖了搖秦明燁的胳膊,“你……好點了沒?”

秦明燁的另一只胳膊搭在頭頂,悶哼著問道:“怎么了?”

我從容地說:“下雨了,你不去看看沈夫人嗎?”

秦明燁翻身攬過我的身子,這樣一來,我便沒有那么冷了。我想應該是秦明燁這個人本身不討厭,這樣親密的動作才使我并不反感,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告訴他:“我不會嫉妒你的那幾位夫人,你該去哪兒就去哪兒。”

“我知道,你睡著了我就走。”他打斷我說話,“別老想著要走,江湖不適合你,收回那句話好不好?”

“我……”

“你若是敢離開王府,我不能保證葉家會平安無事。”他話語里有警告的成分,“以太子的秉性,葉家撐不了幾天。你葉三公子的名望和我的而身份地位擺在這里,太子多少會顧忌些。你以為只有我查出你的身份?要不是你二哥露出了馬腳,我也不會早太子一步猜到你的身份。”

早上醒來辰時過一刻,阿沐替我梳了個別致的發髻,我左看看右看看,只覺得喜歡。我要是個男子,定會娶阿沐為妻,生幾個胖娃娃,可我也就是想想。身邊總會有人提醒我:你是葉家三小姐,你是襄王妃。

阿沐替我梳好頭,我瞧著鏡子里自己的模樣,問道:“秦明燁什么時候走的?”

阿沐小聲說:“王爺卯時走的。小姐,你直呼王爺的名字不合規矩。”

卯時?也就是說,秦明燁整整一個晚上都在我這里。這讓沈夫人怎么看待我?再加上前幾日的話本子事件,我沒臉見人了。閉門不出,豈不落實了流言蜚語?依舊我行我素,又讓人落了話柄。

我長嘆了一口氣,“做人難啊!”

午時,秦明燁派人傳話,他不過來了,讓我獨自用膳。傳話的人剛走,二哥便來了,二哥瘦了些,想必是太過勞累的緣故。

接連幾日,我連院子都沒出過。我坐在院子里看話本,阿沐為我煮茶,看累了就喝點茶,或者就蹲在地上和池塘里的青蛙瞪眼睛,又或者坐在院子里晃秋千。日子過得好生快活,秦明燁沒有來過,亦沒人打擾我。

這天,阿沐剛煮好茶,我剛坐到秋千上,秦明燁氣勢洶洶地進了院子。據我所知,沈夫人身子已有好轉,他不高興,大約又是朝廷的事情。朝堂的事我不懂,也幫不上他什么忙,我朝阿沐使了個眼色,阿沐立刻倒茶給秦明燁。

秦明燁接過茶杯一揮手,茶杯在地上開了花,我從秋千上跳下來,急忙上前圓場,“碎了好,碎碎平安。”

阿沐退下去,我收拾著地上的碎片。秦明燁不知抽哪門子瘋,將煮茶的壺也摔倒地上,沸騰的水滴沾到我的手腕,我疼得縮回手,只好起身站起來。秦明燁在氣頭上,我側身繞過他準備進屋,他卻把我拽回來,我瞧著他眼睛泛紅,心一軟說道:“進去睡會兒?”

秦明燁冷哼一聲,道:“你還能睡得著?”

我摸不著頭腦之際,他又說:“韋夫人小產,你到底做了什么?又充當著什么樣的角色?”

我才明白過來,這是來興師問罪的。我做了什么,我自個都不知道,我笑了笑,甩開秦明燁扣著我的手腕,“王爺你覺得我是哪個角色?”

我沒做就是沒做,我為什么要承認,我才不替人背黑鍋。更何況我要害誰,定會做的滴水不漏,怎會讓人輕易查出來。

秦明燁興許被我的態度氣到了,“我要休了你。”說著他大步進了屋,在我的書桌上找到紙筆,挽著袖子寫休書,我走到桌前幫他研墨,叮嚀道:“王爺寫我犯了婦容婦德,善妒無后,這樣你的父皇才會批準,否則只是多此一舉。”

鎮尺將紙壓得平平展展,秦明燁擱置筆,抬頭看我。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更讓他的脾氣火上澆油,“你不解釋嗎?”

“你已經認定是我做的,解釋有用嗎?”我不耐煩地說,“墨研好了,缺什么東西說一聲,我讓阿沐取給你,我先去收拾東西。”

這是我和秦明燁第二次吵架了,第一次吵架他說他不喜歡我,剛好我也不喜歡他。終于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這一次,我走了再也不用回來了,可為什么……我心里難過,好難過。

半月后,我和阿沐被安置在雀鳴山的寺院里,方丈在后山留了一間干凈的院子,平日里沒人來,除了寺院里收養的幾個小孩子,經常來陪我和阿沐說說話。其余時間,我和阿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太陽就從東邊跑到西邊了。

(四)

秦明燁沒有寫休書,他把我之前寫的“逝將去女,適彼樂郊”還給了我,還命人把我送到雀鳴山,安排我住下。

有個小和尚我很喜歡,約莫七八歲的樣子。他第一次闖進我院子,我和阿沐聞聲出來,小和尚怯怯地喚了聲:“姐姐。”

這個院子好不容易來了個陌生人,我和阿沐相視一笑,決定逗逗小和尚:“這有兩個姐姐,你叫的是哪個?”

小和尚撓了撓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了,露出兩個虎牙,“姐姐我餓,能不能給我個饃饃吃?”

我說:“這荒郊野嶺的,我也好幾天沒吃飯了,不過你這小和尚來的巧,正好可以做晚餐。”

小和尚立刻義正言辭道:“這里是佛門境地,哪容得妖怪作亂。”那表情太好玩了,我和阿沐笑得前俯后仰。我掂起小和尚的衣領,阿沐推著小和尚進了屋,小和尚嚇得臉都白了。

阿沐朝火盆里添火,我從柜子里取了芙蓉酥給小和尚,小和尚十指合上閉著眼睛念咒,偷偷睜開眼角看我和阿沐,然后一下急哭了。這一哭,我和阿沐手足無措,只好解釋道:“剛才是逗你玩呢!不信你待會回去問你們方丈。”

小和尚眼角掛著眼淚,“真的?你們真的不吃我?”

我把芙蓉酥掰成兩半,給小和尚一半,自己吃一半,“這是長安的芙蓉酥,不嘗嘗?”

小和尚接過芙蓉酥咬了口,趁我和阿沐沒注意,溜了出去。

“阿沐,好玩嗎?”我問。

“好玩。”阿沐說。

沒過幾日,小和尚又來了,與上次不同的是,他又帶了三個小和尚,我是真心疼我的芙蓉酥。我沒吃幾塊,全給了這群小孩子。這次我才知道小和尚的名字叫忘塵,是方丈起的名字,忘卻世間的塵緣,看來方丈也是個有故事的方丈。

吃完芙蓉酥,一起來的幾個小和尚玩耍,忘塵問我,“姐姐,你為什么會來這里?”

沒人愿意來深山老林,要不是秦明燁說我若是敢去其他地方,他會傷害我二哥,我才不愿意在這看不見人影的地方呢!我蹲下身子,對忘塵說:“因為姐姐長大了,長大了很多事情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忘塵歪著腦袋說:“可師父說長大了就能去很多地方,也會看到很多在寺院里看不到的東西。”

“你師父騙你的。”我說。

“姐姐,出家人不打誑語。”

“嘿……小屁孩……”我裝作要打他,他說:“姐姐,你笑起來真好看。”我心里一樂,這孩子嘴這么甜,饒他這一次。

忘塵在寺廟里長大,將來是要做和尚的;他若不在寺廟里長大,將來會有一番作為。可正是因為他在寺廟里長大,才保住他的一條性命。

山上消息不通,皇城長安發生的事,我也是從忘塵口里得知的。原來我離開長安不久,太子起兵造反。太子太蠢了,皇帝的位置是他的,只是遲早的問題。這下倒好,自己被皇帝囚禁不說,朝中數百人也受到牽連。然而太子這樣做,最大的受益人是秦明燁,我再一次感到秦明燁城府極深,只是在這前夕,他為什么要趕我走?怕我暴露他的計劃?他的計劃我一概不知,談何暴露?更何況他朝我身上強加了害沈夫人小產的罪名。

我和小和尚們玩的不亦樂乎,有時甚至忘記了自己處在深山老林,方丈對此事并不制止,只吩咐我不要太寵孩子們。難得有除了阿沐之外的人愿意和我說話,我當然一口答應了方丈的要求。

又過了幾日,忘塵來找我時,懷里抱著桃木色的盒子,我以為忘塵為我帶了好玩的玩意。忘塵將盒子放在桌上,“姐姐,盒子師父讓我帶給你的,師父說這盒子是你夫君讓轉交的。”

我腦子第一個反應是:秦明燁又搞什么鬼?我讓阿沐和忘塵離遠點,自己用木棍開桃木盒子。盒子內部很簡單,只有一方白色絲帕,上面寫著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秦明燁的字跡,看著看著,我眼眶竟然濕了。

我聽見忘塵說,“姐姐,你怎么哭了?你不想回去就告訴你夫君,說你在這里過得很開心,讓他和你一起住在這里。”

歸?我如何歸的去?我一遍遍的問自己。

秦明燁不達目的不罷休,他托人帶了同樣的桃木盒子,一天一個,忘塵送了第一個后,其他的由方丈送來。盒子里的東西和第一次相同,絲帕和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我讓阿沐找到方丈,將那張由秦明燁按過手印的紙,裝到桃木盒里,拜托方丈交給秦明燁。秦明燁答應過讓我走,也說過只要我不出著雀鳴山就行,如今他出爾反爾顏面何存?我將憑據寄給他,想提醒他說過的那些話。

兩日后,我和阿沐在山里捉兔子、掏鳥蛋,一只兔子都沒捉到,半道上聽到忘塵喊:“姐姐,可把你找著了。”

我瞅著忘塵的樣子,打趣道:“怎么?又想吃芙蓉酥?”

忘塵急了,“不是,師父說你夫君來了,這會應該已經到你那了。”

“他來干嘛?”我邊走邊問。

“師父說好像要接你回去。”

阿沐看我臉色不對,接過我手里的籃子,“小姐…….”

我說:“沒事,我和秦明燁說清楚就好了。”

我和阿沐進了院子,并沒有看到想象中的很多人,屋門半開著,我提起衣服走了進去。秦明燁身穿灰色長袍,肩上披著白狐裘,他背對著窗戶,我看到他身后細小的塵埃在空中跳舞。

我低著頭說:“我把那憑據已經寄給你了,你還來這里干什么?這里不符合你的身份,還煩請王爺回吧!”

“這里也不符合你的身份,回吧!”秦明燁解開他肩上的白狐裘披在我身上,我本能的朝后躲,他圈著我肩膀使我動彈不得,我又聽見他說:“絲帕,橫豎全是絲,‘絲’是思念的思,我寫的那話的意思你肯定懂。”

我頓時懵了。

(五)

秦明燁拉我入懷,我掙扎未果,反而被他抱得更緊了,良久,他在我耳邊說:“我想你,可你偏要和我置氣不肯回來,我親自來接你,這會兒你還生氣嗎?”

“秦明燁,我……”我本來是準備發通脾氣,把秦明燁氣走,而后安寧的在山里待上幾年,等秦明燁那天想通了,就放我走了,沒想到他卻來這一出。

“小慈……我想你,很想很想你,跟我回去好嗎?”

山里氣溫低,秦明燁的白狐裘披在我身上,他只穿件薄衣衫,我怕他萬一凍出個三長兩短,嘗試著推開他,發覺推不動。

“秦明燁……”我叫了他兩聲,他嗯著應我,我接著說:“我喘不過氣來,你能不能……”

“你先答應跟我長安。”他說。

我被秦明燁抱得太緊,是真的喘不過氣來,更可怕的是他身上越來越熱。屋內太靜了,阿沐大概怕我和秦明燁又吵架,在屋外喊道:“小姐,火盆還用添火嗎?”

我急忙回答:“火夠用。”說完我便大口吸氣,冷空氣吸到我的鼻子里,我連著咳了幾聲,秦明燁這才放開我,他垂眸看我,剛開始我還敢對著他的眼睛,漸漸地氣勢上就輸了,臉也跟著紅了。

秦明燁大步走到門口拉開門,阿沐呆呆地站在門口,“進來收拾東西,我們回長安。”

十一月,太子被廢,朝中以左丞相為首的文官推舉襄王為太子,以右丞相為首的武官推舉齊王為太子。襄王和齊王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無論誰入住東宮,貴妃都是最后的贏家。相比齊王,襄王就顯得低調多了。

襄王公開露面的場合總有襄王妃陪同,百姓間口口相傳,襄王與襄王妃恩愛有加。也有小道消息稱,這襄王妃就是葉家三公子。消息是我讓二哥放出去的,我要的就是人心。雖然秦明燁查清了韋夫人小產的罪魁禍首,我可不想韋夫人的事在我身上重蹈覆轍。

沈夫人還是沒熬過這個冬天,走了。那天秦明燁在我這里呆了一整天,與我說起他在皇宮的日子、他和沈夫人相識的情形。所謂用情至深,應該是秦明燁這種人了吧!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秦明燁會不會為我難過。我心里起的這個念頭,著實被自己嚇一跳。

興慶十三年臘月,長安落下了第一場雪。

我抱小火爐在懷里,阿沐煮好茶拿著茶壺進來,添滿了茶。前幾天,聽說坊間又出新話本子,這次的故事比較新穎,不是一般的才子佳人,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就托人捎話給二哥,讓二哥想法子給我弄本。不是我吹牛,我二哥的本事可大了……

這不就有下人來報,葉家二公子來了。我將小火爐扔在一邊,準備出去迎人,結果阿沐比我更快一步,我瞅著阿沐屈身作揖,柔聲道:“二少爺。”

二哥從懷里掏出話本子給阿沐,然后摸著阿沐的頭,“長大了,越發水靈了。”

我打趣道:“二哥要是喜歡,娶了阿沐即可。”

阿沐抱著話本子低頭放好東西,二哥坐在我對面,我倒了杯茶給他,“秦明燁給我的茶,說是貢茶你嘗嘗。”

二哥端著茶抿了一口,眼睛警惕地環視了四周,將手指伸進杯里,在桌上寫道:注意你身邊的人。寫完后二哥看了我一眼,我點頭,二哥袖子一抹,桌上什么也看不見了。

我扯了扯二哥袖子,“前些天我進宮見過靜姝公主,她很好。”

“她好就好。”二哥說,“照目前的情況看,皇上暫時不會讓葉家和皇家再結姻親了。襄王和你的婚事,是皇上為了打壓太子才下的旨意,現在太子倒了,襄王也沒什么可以利用的價值了。”

聽完二哥這番話,我整個人暈乎乎地,皇帝連自個兒子都算計,虎毒還不食子呢!這么看來,秦明燁也挺可憐的。

傍晚時分,秦明燁派人送來幾枝紅梅,外面白茫茫地一片,這幾枝顯得嬌艷欲滴。我吩咐阿沐將紅梅插在瓶里,我望著那束紅梅發呆。近身的幾個丫鬟是秦明燁精挑細選的,我的衣食住行是由阿沐打理的,二哥讓我注意身邊的人是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糟心的事情想多了容易頭疼,幸好我有很多話本子可以打發時間。

姓張的公子和姓杜的娘子一見傾心,兩情相悅……看到精彩處,我拍案而起:“什么鬼玩意,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狠心的爹娘。”想找阿沐求得共鳴,四下看了看,尋不見人影。

“送你的梅花可還喜歡?”冷不丁冒出一個聲音,嚇得我直哆嗦,我定了定神才看清楚是秦明燁,可他是什么時候來的我竟渾然不知。

我說道:“湊合著喜歡。”

“我送東西給人,從未沒人說湊合,她們都眼巴巴地盼著我送點小玩意兒。”秦明燁朝我走過來,按著我的肩膀讓我坐下,他一手奪我手里的話本子,“這從哪兒來的?”

“用銀子買的。”我跳起想從他手中奪回來,“新買的話本子我看完了再讓你看,行嗎”

秦明燁沒應聲,直接將話本子扔進火盆子里,我氣得直跺腳。論打架我又打不過他,吵起來我也占不上便宜。自從回到長安城,秦明燁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很多時候我更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我索性將以前的那些話本搬出來,仰起頭對秦明燁說:“這些都是,全燒了吧!以后我就靠著《四書》《五經》過日子了。”說完我準備出去找阿沐,還沒走幾步,腳下一輕被人攔腰抱起,我驚訝地瞧著秦明燁,霎時怒意上頭,“放我下來。”

“靠著讀書過日子,是怪我對你不夠用心嗎?”秦明燁抱著我朝內室走去,我心里不由得一驚,下意識地抓緊自己衣裳,“我的意思是說......”話沒說完,全被吞回口中,他......竟然親我,像吃魚肉那樣慢條斯理地啃著我的嘴唇。

“我可不愿聽到令我不高興的話。”語畢秦明燁放我在床榻上,他解我腰間的帶子,他解開,我系上,幾番折騰下來,秦明燁的手指燙的嚇人,他額頭上冒著汗。我也沒先前那么氣了,隨口問了句:“你沒事吧!”

他低著嗓子道:“看了那么多話本,全白看了?”

“......”我頓時明白了秦明燁的反常行為,可在雀鳴山上他說不會強迫我做任何事情,我盯著他起伏的胸口說:“你......要是那什么了,你找其他的夫人好了。”

阿沐不合時宜的闖進來,秦明燁惡狠狠地說:“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阿沐掩嘴哭著跑出去了。

秦明燁躺在我身側,我坐起來,與他辯解:“你不應該對阿沐那么兇,她不知道你過來。以前你送東西來,人就不來;若是人來,定會有下人知會聲。”

“葉慈......”秦明燁長噓了口氣,“你對所有的人都很用心,唯獨除了我。”他翻身將我抱在懷里,輕拍著我的后背,讓我覺得很安心,“時辰不早了,睡吧!”

我脫口而出:“那你呢?”

“陪著你睡。”他聲音低沉地笑著說。

(六)

秦明燁真的很好很好,可誰讓我先遇到救我的那個少年呢?

早上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阿沐道歉,這件事到底說來,和我也脫不了干系。阿沐的眼睛有點腫,想必是哭了很久,我取了很多秦明燁送我的首飾、布料,阿沐愣是不要,我追問再三,阿沐才道出實情:太子案牽連到二哥,昨晚已被關入大牢。

我換好衣服去找秦明燁,希望他能幫我,畢竟二哥也曾是他的陪讀。到了秦明燁院子外,門口的人說襄王進宮了。我只好折回自己院子里等消息,那料到途中又遇到了韋夫人。

韋夫人自小產后,精神受了刺激,院子里的丫鬟下人也被調往了別處,我沒心思和她計較,帶著阿沐繞道而行。韋夫人也看見了我,發瘋似的朝我撲來,待我和阿沐反應過來,為時已晚。

地上鋪了層厚厚的雪,我被推倒在地上,倒也不覺得疼。太陽亮的刺眼,我聽到冰裂開的聲音、阿沐喊我的聲音、韋夫人罵我的聲音,我感到我身子沉了下去。好冷啊!比以往的每一個冬天還要冷,我聽到阿沐在哭。阿沐,對不起,我明明知道你喜歡二哥,還帶你來王府。阿沐,靜姝公主住在二哥心里,誰也抵不走。

察覺有人抱著我,我奮力想睜開眼睛,熟悉的氣息彌漫我的口腔,我眼睛有淚溢出。秦明燁并沒有去皇宮,他只是不想見我,我讓他為難了。

我做了一場夢,夢里娘還在、大哥也在,二哥和我去江南找娘。路過一大片桃林,二哥說我前生是桃妖,這世才愛吃桃子,我說才不呢!我是桃精靈。娘做了我最愛的桃花羹給我,大哥教我功夫,二哥教我易經八卦,我想到了爹爹。可轉念一想,爹爹有二姨娘和弟弟妹妹,也就不需要我了。我還夢到了那個救我的少年,他說話聲音很好聽,他的臉像遮著層紗,我看不清楚,我扯下面紗……秦明燁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我伸手捏著他的臉,手感不錯。我嘻嘻地笑著,身子一陣熱一陣冷,秦明燁掀開被子坐到床上,從背后抱著我,拉過床角的被子全蓋在我身上,我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

“你二哥的事我會想辦法,你乏了就睡會兒,但是別睡過了。”秦明燁側臉擦著我的耳朵,他聲音有點疲憊,“小慈,我會告訴你事情全部的經過,到時一定要認真聽。你一定要醒來。”

背后真實的觸感提醒我,秦明燁真的在。

我仿佛睡了很久,但沒有人叫醒我,有好幾次我覺得只要有人叫我一聲,我就能醒過來。我太貪戀那場夢,太依戀那份溫存。

我徹底醒過來時,看到外面天色黑了,秦明燁平靜地呼吸聲從身后傳來,我動了動身子,他嗓音沙啞地問:“怎么了?”

“想喝水。”我艱難地說。

秦明燁不確定地看著我,眼神里既是喜悅又是驚恐:“我給你倒水。”不知是不是生了病的緣故,房間里焚的香令我咳了幾聲,秦明燁倒水替給我,把香爐扔到門外。

我喝完水,沖著秦明燁傻笑了會兒,又被秦明燁裹著厚厚的被子,恐嚇著我睡覺。我應該是腦子燒壞了,扮了個鬼臉,才乖乖地睡下。

幾天后,二哥被放出大牢,說是事情查清楚,冤枉了二哥。

阿沐說我落水那日秦明燁急得眼睛紅了,當下就訓斥了韋夫人,并令韋夫人禁足,秦明燁守了我整整一夜。阿沐整日在我耳邊嘮叨著這些,我聽的耳朵都快起了繭子。

白天我囑咐阿沐做幾樣點心吃,晚上阿沐做好了點心擺在桌上,手里拿著食盒,我不解:“這是干什么用的?”

“小姐,點心我做多了。食盒里是留給王爺的,你就說是你做的,王爺肯定高興。”阿沐興高采烈地說。阿沐不只是單單為了我,還有我二哥,不過二哥的事秦明燁出了多少力,我不得而知。

王府里燈火通明,通往秦明燁院子的這條路我走了很多次,這次的心情最為忐忑不安,我一邊邊的對自己說,點心是做多了才送給秦明燁的。

秦明燁的院子周圍黑漆漆地一片,可能不湊巧他出去了吧,轉身欲回去,忽然院子里的燈全亮了,我推開院子門,一股刺鼻血腥味令我只想作嘔。我心里一驚,秦明燁會不會......

我拉了個侍衛,焦急地問:“秦......不對,王爺怎么了?”

侍衛應該認得我,朝我施禮:“王妃,王爺無大礙。”

無大礙......我把食盒給了阿沐,跑著進了屋,大廳里沒人,桌椅凳子凌亂,全是打斗過的痕跡。我又跑到書房、內室,還是沒見秦明燁的人影,我急得快哭了,“秦明燁......你在哪兒呢?你快出來。”

眼前的墻壁反轉過來,秦明燁披著黑色的披肩走出來,想到剛進門的血腥味,我有點擔心地問:“你沒受傷吧!”

秦明燁一臉無所謂地說:“蹭破了點皮。”

“我做點心做多了,給你送點嘗嘗。”

“點心呢?”秦明燁問,“又忘帶了?你等我換件衣服,我送你回院子,順便嘗你做的點心。”

“點心在外面,阿沐拿著盒子。”我說著就去找阿沐,我出了屋門,阿沐剛才明明在這里,我喊著阿沐的名字,也沒人應我。

我木然地回到屋子等秦明燁,他換好衣服出來,“走吧!送你回去。”

我小聲嘀咕:“阿沐不見了,我進屋子時她分明在這里。”

我剛抬起腳,秦明燁一把摟過我的肩膀,“小心。”一支箭從我面前穿過,扎在了屋內的桌子上。秦明燁和我退回屋內,我手足無措地望著秦明燁,他安慰我:“別怕。”

(七)

一個黑色的身影站在我們面前,手里的劍泛著冷光,看得人心驚膽戰。秦明燁撥出劍和那黑衣人打斗,他本就受了傷,為了不讓我擔心,還騙我是蹭破了皮,幾個回合下來,秦明燁體力明顯不足。這時,窗子被撞碎,一個黑色的身影跳進了屋內,那人手里提著刀,揮著朝秦明燁砍去。我心急的喊秦明燁的名字,卻發現一個字都喊不出口,不知從哪里來的勇氣,朝秦明燁跑過去。

我從背后抱住秦明燁那刻,秦明燁怔了一下,疼痛感如我預期襲來。秦明燁一手摟著我,又一掌擊在黑衣人胸口,再一個后踢,兩個黑衣人都倒在了地上。隨后侍衛趕到,處理了兩個黑衣人,領頭的侍衛說:“王爺,奴才沒想到他們會返回。”

秦明燁抱起我,對侍衛說:“把宮里的御醫,長安城最好的郎中都給我叫來,要快……”

我只覺的背后火辣辣地疼,整個人輕飄飄的,像從前大哥抱著我在屋頂上看月亮,月亮穿梭在云層里,美得不像話,二哥順著梯子爬上來,懷里揣著我最愛吃的桃子。我也夠倒霉,又是生病又是受傷的,進了襄王府,沒過幾天安生日子。我看見秦明燁眉頭緊鎖,憂心忡忡的樣子,我說:“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休息幾天就好了。”

我又做夢了,我和娘回江南,一路風景美如畫,鳥兒在枝頭歌唱,娘卻滿臉愁容。我記起娘帶我回江南是因為爹要再娶,娘心里邁不過那道坎,一氣之下帶我離開長安。娘說爹當年承諾過只娶她一人的,如今要另娶,長安已不再是她的長安了。我還記起在山洞里,那個救我的人,他左耳后面有顆痣,他給我他的玉佩,他說:“我叫林子潛,囡囡一定要找我。倘若你找不到我,時候到了,我就去找你。”

我還夢見大哥了,大哥騎著白馬一身戎裝,比秦明燁都好看。還有二哥,二哥因為靜姝公主,吵著要出家,被爹爹訓斥了一頓。我夢見了好多人,有爹爹、二姨娘、二哥、阿沐、嬌娘......還有秦明燁,哎!好煩人,怎么又夢到秦明燁了。

外面風聲呼呼地響,我累得沒有一絲力氣,睜開眼看見的人除了秦明燁還是秦明燁,好歹也一王爺,傳出去豈不太丟人了。我身體越來越虛弱,迷糊中聽到郎中說刀上有毒,我替秦明燁擋的那刀,算是救了秦明燁的命。

歲末的那幾天,我精神好了些,秦明燁陪著我在屋子里下棋,他側身低頭的瞬間,我看到了那顆痣。笑話,天大的笑話,我費盡心思要找的人在我身邊,我總是想著要浪跡天涯。那日二哥讓我注意身邊的人是提醒我……秦明燁的身份。秦明燁他惱我、護我、怨我、容我,他一次次的給我機會,我一次次的放棄。這天下人誰不知道貴妃的姓林,秦明燁字子潛,只是中間的利害關系,我想起來太晚而已。

一股血腥味直沖喉嚨,我強忍著咽了下去,我說:“林子潛。”

“嗯?”他先是疑問的語氣,而后又給我肯定的回答,“嗯!”

我笑,我又哭,“玉佩丟了,我生了病后也不記得了。”

“沒關系,我說過我會找到你的。你不記得也沒關系,我記得就好。”他說著落下一子。

“可你說過你是看中葉三公子的身份才娶的我。”

“那是故意氣你的。”他聲音輕柔,害得我又哭了,他替我抹掉眼淚,“怎么不記得我說過我娶的是葉三小姐?你覺得我會分不清亦或是查不出來?”

“我以為你也是故意氣我的。”

“囡囡,我會找最好的郎中治好你,等明年春天桃花開了,我帶你去郊外看桃花,吃你最愛的點心……只要你能好起來,你說什么我全照做。”秦明燁拉過我的手,他看著我的眼睛,“囡囡,只要你能好起來……”

“好像來不及了。”那股子血腥味我沒壓住,一股腦的全吐出來,嚇得阿沐把手里的瓷瓶都打碎了。

秦明燁立即把我抱到床榻上,他替我蓋好被子,不一會兒,郎中就在外面候著,我拉住秦明燁的衣襟,“我不想看郎中了,沒用的。”

“胡說。”他呵斥道。

“郎中說毒的名字我聽過,這毒是我二哥的師父用盡畢生所學研制的,當今天下無人能解。”我聲音極小,卻也費盡了我的力氣,“你別走,我有話對你說。”

“好,不走。”他說著讓所有人退下。

我會心地笑了笑:“你救過我一命,如今我又救了你,現下我們兩不相欠了。我走后你不能難過太久,比沈瓔珞多一天就好。如果有朝一日你成了這天下的主人,千萬不要為難葉家,我二哥會想方設法散了那批門客。我二哥是真心喜歡靜姝公主,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

“我全答應你。”

“還有......秦明燁,我要穿我的嫁衣走,那日成親你吐了我一身,我都不知道自己穿嫁衣是什么模樣。我死后,你要把我埋在雀鳴山,墳前要種很多很多的桃樹。春天的時候,會開出很多很多的花,到了夏天,還能吃果子。秦明燁......”

“我在。”秦明燁捂著我的手說,他的手心好暖。

我側過臉說:“我困了,想睡了,你別再來看我了。”

“好……我去外面。”語畢秦明燁叫來了阿沐,阿沐眼睛紅紅的,這丫頭肯定擔心以后的處境,但我相信秦明燁不會虧待阿沐。

我不記得到底我睡了多久,又見到娘和大哥了,他們還是從前的模樣,一點兒都沒變。娘準備了我最愛吃的芙蓉酥和桃花羹,大哥說月亮里住著漂亮姐姐,問我要不要去找漂亮姐姐玩。

秦明燁在我身后喊著我的名字,我轉身沖他吐了吐舌頭,頭也不回的跟著大哥走了……

尾聲

興慶十三年歲末,襄王妃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興慶十四年春,民間再也沒有門客這么一說,好像門客這種人從來沒有存在過,葉家三公子也從未存在過。

同年,襄王妃葬于雀鳴山,襄王命人在墳前栽種桃樹。

同年,太子罪行被揭發,被變為庶人,一干人等貶到邊關或是獲罪流放。

興慶十四年臘月,皇帝駕崩,襄王登基,換年號為元塑,大赦天下。

元塑元年,長公主靜姝下嫁葉家二子葉奇,擇日舉行大典。封貴妃為皇太后,齊王為敬親王。

同年冬,皇帝讓位敬親王,遭到群臣搭理反對,有好事者將消息告知太后。太后對此一笑了之,淡淡道:“由他去吧!”

元塑三年春,雀鳴山上一整片桃林,中間沒有其他的樹,桃花灼灼,落英繽紛,風景美得無不令人驚嘆,但旁人也只能遠觀這景象。樹林深處有位身穿白色長衫的男子注視著墓碑,男子像是在自言自語:“這幾年老了好多,記憶亦不復從前那般好了,可關于你的一切我還記得一清二楚。那天阿沐來看我,我差點也認不出來了。”他蹲下身子一筆一劃勾勒著墓碑上的名字,認真而又專注,“答應你的事情我全做到了,你看見了嗎?”

回應他的只有山間的野風和桃花簌簌落下的聲音……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詩經》


PS:日常狗血,天雷滾滾,不喜勿入,不喜勿噴。

很久之前寫的,現在看真心覺得......方才在文檔里找到的,就貼上來供各位娛樂。

看過笑笑就好,不需過多追究,畢竟我是個不入流的寫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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