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丁

(文章原創非首發,首發平臺:《遵義文藝》,作者:冉茂濤,文責自負。)

? ? ? ? 這個故事是我聽來的,是關于我父親的外公,也就是我外曾祖父令狐輝的故事。時代已經久遠,又沒有文字的記載,只有父親斷斷續續的回憶,他也是聽來的。我不能保證我能完整地準確地把故事記錄下來——我放棄了要把這個故事完全記錄下來的努力,因為我永遠不可能理解外曾祖父所處的時代,理解不了他在那個時代的困苦和掙扎。

? ? ? ? ? ? ? ? ? ? ? ? ? ? ? ?一

? ? ? 1938年,民國二十七年,當春風為洛安江送來第一抹春意的時候,首先蘇醒的是桃花,她長著粉紅的笑臉,在明媚的春光里搖曳著醉人的腰肢,泡木、桴焉、李蒙子、青剛木跟著發出粉嘟嘟的嫩芽。布谷鳥開始催促人們“苞谷,薅草苞谷”,催耕鳥則呼叫著“兒緊睡,兒緊睡幾”,麻雀開始嘰嘰喳喳,鴨子開始在洛安江水面上嘎嘎嘎嘎叫個不停。

? ? ? 令狐輝用他沾滿了黃泥的衣袖,擦了擦從額頭上冒出順著臉頰流下來的汗滴,把整個臉都敷成了“泥拱豬”。他顧不得把臉擦干凈,兩只手抱著一塊大石頭,填在了堡坎的最后一個豁口上,碼得整整齊齊的一道堡坎傲然挺立在梨樹丘邊上。半年前,梨樹丘這里只有一條緩坡上的小路,路在緩坡中間,窄窄的,他挑著糞桶過路時,糞桶的一頭碰到了路上的石頭,讓他一個趔趄,差點從斜坡上滾了下去。幸虧他及時抓住了路邊的一棵柏香樹苗,緩了緩下跌的力道,沒有摔下去,挑著的糞桶卻順著斜坡滾了下去,滿桶的糞水潑得到處都是。令狐輝細細端詳這條斜坡路,怔怔地思考了很久,他想通了一個問題,要修路!

? ? ? 令狐輝快步走回家去,他到屋里翻箱倒柜找工具,找了許久,才把屋里很久沒有用的二錘、鋼釬、手錘和杠子都找了出來。

? ? ? 在屋檐坎上坐著編箢篼的父親令狐康好奇地問道:“你不是要去淋菜子了嗎,怎么這會像要去開山一樣?”

? ? ? “梨樹丘那條路懸吊吊的,我想去壘一下。”令狐輝說道。

? ? ? “你修個路,要這么大陣仗?用鋤頭挖一挖不就行了么?”

? ? ? “不行,挖寬了還是土路,我要修成石頭路。”

? ? ? “石頭路?”

? ? ? “嗯,就是把路修平整,和這邊的路一樣整齊,我琢磨了一下,把這條路修成了以后,再把土坡鏟平,就能把荒坡上的泥土鏟下來,應該能平整出半畝水田來。”

? ? ? “你瘋了?你知道這得要多少活?你那堡坎,至少得四五米高,一百米長,要多少石頭才能壘出來?就你一個人,那非得整個一年半載的!有這功夫,去做點什么不好呢,跟我編編箢篼,一定不會比你那個差。”令狐康邊說邊咳嗽,他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會說得急了,口水在嘴巴里打轉,被嗆得咳嗽起來。

? ? ? “你編的那些背篼箢篼撮箕能長莊稼?能世世代代傳承下去?你看,弟弟也十八歲了,曦曦和璐璐也長大了,總得給子子孫孫開辟點耕地。”令狐輝的母親去世得早,父親令狐康身體不好,弟弟令狐彬幾乎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兒子令狐曦七歲,女兒令狐璐璐五歲,一家六口人就靠令狐輝和妻子楊曉芹兩雙手從四五畝貧瘠的土地里刨食,經常缺衣少食。

? ? ? “那你去吧,我也幫不了你啥。”令狐康覺得自己病殃殃的身體就是拖累,確實不大好說什么。

? ? ?令狐輝是個行動派,說干就干,在扁擔的兩頭拴上繩子,末端綁上鐵鉤子,掛上兩只箢篼,扛著鋤頭、二錘、鋼釬就往梨樹丘趕去。梨樹丘是令狐輝家的荒地,所以在這里壘堡坎用不著跟人打招呼。他順著坡地丈量了一下,要壘堡坎可不是容易的事,要先打好基腳,用大石頭奠基,堡坎的厚度要足夠,才能地基穩靠,不會滑坡。在雨水充沛的洛安江地域,滑坡可是家常便飯。令狐輝順著斜坡的邊沿,挖開一條八十公分寬的槽,這槽凹陷地面也是八十公分。這是令狐輝對子孫工程的規劃,六十公分本來夠用了,工程量會小很多,但令狐輝執意要厚二十公分。接下來的時間,令狐輝把附近方圓幾百米的石頭,只要能活動的,不管是方的,圓滾滾的,還是奇形怪狀的,只要能撬動的,都統統收集起來,有一些太大,他就用二錘震碎,有一些邊角不規整,用手錘修整一下,有些完全陷進地里了,他就用鋤頭挖開周圍的泥巴,再用鋼釬撬出來。不管是天陰天晴,還是淫雨霏霏,或者西風呼嘯,他日復一日重復著這簡單而枯燥的工作。

? ? ? 北風吹過來,冷空氣攜帶著濃重的水汽,拼命往骨頭縫里鉆,令狐輝的手皸裂了,手背上一道道深深的裂縫時不時滲出鮮血,冷風刮過來,冷得鉆心的痛,他就稍微停一下,把手伸到懷里,用體溫把手暖一暖,稍微舒服一點了繼續干。很多次,他因為高強度的勞動出汗而打濕了衣服,冷風一吹,冷颼颼的。還有一次,他搬動一塊石頭的時候,石頭糊上了泥巴,在雨水的浸潤下滑噠噠的,不小心滑了下去,幸好躲得快沒有砸到腿上,否則非斷不可,可仍然擦傷了大腳拇指,把令狐輝痛死了,從指甲縫中流了不少血。手上被石頭的棱角劃傷流血早就是家常便飯。腳上也經常被二錘敲打石頭蘸出來的碎石擊傷。受再大的傷,遇到再大的困難,令狐輝內心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他固執地認為,現在苦一點,以后的生活就會甜一點,人是三節草,總有一節好,現在趁著年輕,把苦日子都過完,以后老了就享福。每當艱苦得不能承受下去的時候,他的眼中,就會浮現出這堡坎壘出來后,梨樹丘將成為坦途,路邊還有半畝水田,子孫們端著飯碗,就能吃到香噴噴的白米飯。想到這些,他就會發自內心的微笑,就會感到幸福,就會想到現在的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

? ? ? 今天,令狐輝終于把最后一塊石頭安放上去,終于把堡坎壘得和其他道路一樣平了。他還留下了一米多厚的土沒有填平,他不想用那些已經掘地三尺的土壤來填充——那樣的土因為長期埋在地下,沒有接受雨水的侵蝕關照和自然風露,顯得異常貧瘠。令狐輝現在開始做填充工作,他到山上到處挖巖碗泥——這種土因在某些巖石的窩凼中而得名,是萬千植物萬千年腐爛而成,黑黢黢的,涵蓄著水分,充滿了肥力,是這片土地上難得的肥力十足的黑土地。令狐輝就這樣用箢篼一挑一挑地往梨樹丘的田里填充,不知挑壞了多少個箢篼。五天后,令狐輝把最后一箢篼土倒進田里的時候,他已經累得滿頭大汗。

? ? ? 站在梨樹丘新壘成的田坎上向下了望,清澈的洛安江盡收眼底,那一碧流淌著的清水,是沿岸居住人民生命的源泉。令狐輝再次打量花了大半年時間壘起來的堡坎,那一溜還帶著新鮮錘痕的石頭,泛著其本來的青幽色,顯出億萬年歲月沉積的厚重,石頭堆碼得整齊劃一,像石頭城的城墻。在令狐輝眼中,這就是堆滿了糧食的糧倉,從山上挑下來的巖碗泥,就是那金燦燦的稻米。令狐輝還留下了水渠,等到雨季來臨,充沛的雨水流進田里,這就是豐產的水田,山上流下來的山水,就變成了甘甜的乳汁。令狐輝笑了,發自內心的微笑,雖然還沒有收獲,但卻已經種下了對未來的期盼,雖然未來充滿了變數,但他的美好想象中,未來已來。

? ? ? ? ? ? ? ? ? ? ? ? ? 二

? ? ? 第二天,令狐輝吃過中午飯,扛著鋤頭準備去挖土的時候,保長鄭汲堂帶著保丁周少奎和劉焱杰過來了,周少奎和劉焱杰背上習慣性地挎著兩支閃亮的步槍。

? ? ? 令狐輝懷著幾分敵意地看了鄭保長一眼,他的印象中,保長現身的地方,就沒發生過什么好事,要么是催租,要么是加稅,要么就是敲詐勒索。

? ? ? “鄭保長,你到我家來又有什么事?”

? ? ? “什么叫又呢,你這娃兒,小輝呢,你現在還去做莊稼?”

? ? ? “莊稼漢不種莊稼還干啥?難道像保長大爺一樣光收租?”

? ? ? “哎哎哎,按輩分講我還是你表叔呢!算了,我也不跟你說那么多,我看你也別出去了,我還有重要的事跟你和你父親說。”

? ? ? “跟父親說就行了,我要再不去挖土,就耽誤春播了。”

? ? ? “我要說抽丁的事,你還是一起聽聽比較好。”

? ? ? “抽丁?要干嘛?”

? ? ? “幾句話也說不清楚,所以我才說你跟你父親一起聽了嘛!”

? ? ? 令狐輝無奈,只能把鋤頭立在屋檐坎旁邊,端出凳子來,請保長和保丁周少奎、劉焱杰坐下。令狐康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這鄭保長到底要干什么。

? ? ? “新的《兵役法》你們看過了沒有?”

? ? “兵役法?什么?”

? ? ? “這里,這里!”說著,鄭汲堂從懷中摸出一本已經翻得很爛的小冊子,冊子的封面上還赫然印著蔣中正委員長的戎裝像,他帶著大元帥帽,手里握著精美的指揮刀,眼睛的位置已經被擦破,看起來潦草落魄。

? ? ? “我又不識字,你說說這兵役法是什么意思?”令狐康說道。

? ? ? “是這樣的,蔣委員長訓示:地無分南北,人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因此,新的兵役法要抽丁。”

? ? ? “怎樣的抽法?”令狐輝知道沒有好事,這突然的抽丁令讓他十分緊張,背心里浸出了一身冷汗。

? ? ? “18至35周歲為甲級壯丁,36至45周歲為乙級壯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你們家小輝和小彬屬甲級壯丁,老表是乙級壯丁,所以,你們家必須出一個壯丁。”

? ? ? “這是要去哪里?”

? ? ? “出外省。”

? ? ? “去干嘛?”

? ? ? “進部隊。”

? ? ? “打仗?”

? ? ? “不會打仗,你們才抽出來的新兵蛋子,打什么仗?最多就是幫前線部隊運運武器彈藥!”

? ? ? “老表,我們不是外人呢,說起來,我們的親戚關系還很近呢,四輩以前還是親姊妹,你就老實告訴我,是不是要打仗?”

? ? ? “哎,老表,你看,我說了你也不相信!不會打仗,不會打仗!沒你想象的那么壞,上面喊怎么做,我們就跟著怎么做,這次抽丁不僅僅是你家,全保的所有符合條件的都要抽呢!你們好好商量一下,看到底誰去,如果你們確定不下來,那你們就抓鬮,誰抓到誰去。后天中午這個時候我再過來,確定去的人跟我們一起走!”鄭汲堂特地把我們說得很重,在說的時候還看著周少奎和劉焱杰的槍管子。

? ? ? “鄭保長,你這也太寡道了,你看我父親今年雖然才四十三歲,但他身體不好,走路都費力,怎么能算成乙級壯丁呢,他不能算的!還有弟弟令狐彬剛滿十八歲呢,力氣也很小,反正我們家不能算有三個壯丁。”令狐輝急著申辯道。他內心里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 ? ? “小輝啊,這都是按年齡算的,可沒有按病算的道理,就是斷手斷腳,只要年齡在,也要算指標的!上面的人是充分考慮特殊情況了,獨丁就不抽。”

? ? ? “表叔,表叔,你有辦法,你一定有辦法的,怎樣才能免征呢?給錢,我給錢!”

? ? ? “這一次和往常征徭役不一樣了,不是花錢能解決的了,你們自個商量好,后天中午我準時來接人,上面講了的,如果哪家敢逃兵役,那全家都抓去關起來!你們千萬別做出頭鳥,上面是下了決心的!我還要去通知其他人,走了!”鄭汲堂說完,帶著周少奎和劉焱杰走了。令狐輝看著他們背著的步槍,才猛然醒悟他為什么要帶著武裝保丁出來。有的人看著是頤指氣使,其實內心非常心虛。

? ? ? ? ? ? ? ? ? ? ? ? ? ? ? ? ? ? ?三

? ? ? 雖已是初春時節,但晚上天氣下涼,仍然涼颼颼的。令狐康、令狐輝、令狐彬父子三人坐在堂屋里,在昏暗的桐油燈下,每個人的表情都異常凝重。令狐輝的妻子楊曉芹在廚房里煮豬食,豬圈里的豬聽到鍋鏟鏟鍋的哐當聲,嗷嗷叫個不停。楊曉芹用洋鏟鏟了滿滿的一鏟火炭給令狐輝他們添上,在堂屋的灰爐里,木炭泛著紅光,映照著父子三人慘白的臉。

? ? ? 令狐康咳嗽了兩聲,吐了一口濃痰到燃得正旺的木炭上,響起噗嗤的聲音,跟著泛起一股白煙。他下定了決心說道:“還是我去吧,我在家里也不中用。”

? ? ? “你怎么能去!你這身體怎么扛得住?”令狐輝反駁道。

? ? ? “反正就是湊個數!”

? ? ? “不行,你這身體,怕都走不出省,我琢磨著,鄭保長也沒說錯,我們是不上戰場的,運東西我最有力氣!”

? ? ? “鄭保長這張嘴就是兩張皮,耷向哪邊就說到哪邊,他越信誓旦旦說不會打仗,那就一定會打!就算不打仗,運武器彈藥上戰場一樣很危險!”

? ? ? “我去吧!”令狐彬抬起他那異常稚嫩的臉龐,堅定地說道。

? ? ? “不行!”令狐康和令狐輝同時高喊起來。

? ? ? “為什么?我年紀輕輕,身體好,又沒有成家,沒什么牽掛,我去最合適!”

? ? ? “說了半天,正因為你沒有成家,才不應該去!”令狐輝說道。

? ? ? “你去了以后嫂嫂怎么辦?曦曦和璐璐怎么辦?他們還這么小!”

? ? ? “看征兵的樣子這么急,而且鄭汲堂一改往常收錢收到手軟的貪婪嘴臉,這次征兵的目的絕不簡單!我今天下午到處去打聽了一下,每個要被抽丁的家庭都人心惶惶,這次出去是九死一生!小彬你還沒成家,總得留個后!還是我去最合適!”

? ? ? 一家人爭執了很久,每個人都講著去的理由,相互誰也說服不了誰。一會又都沉默下來,死一樣的寂靜。

? ? ? “你們不會真的等著抓鬮確定吧?荒唐!你們覺得我還能當這個家,就我去,別再跟我爭了!”令狐輝不喜歡這樣婆婆媽媽的爭執,他只覺得自己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自然要擔負起這個家庭的重擔,他丟下這句話,就離開了堂屋,回臥室睡覺去了。

? ? ? 天已經很晚了,兒子令狐曦和女兒令狐璐璐早就沉沉睡去,楊曉芹還在被窩里等著。她雖然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但這木板房并不隔音,楊曉芹自然聽到他們的談話。

? ? ? 令狐輝看了看熟睡中的兒子和女兒,摸了摸他們稚嫩的小臉蛋,萬分不舍。等他轉過臉來,看到桐油燈下楊曉芹紅樸樸的臉上,掛著兩串淚珠。

? ? ? “曉芹,怎么了?”

? ? ? “你……你真的要被抽丁么?”

? ? ? “哎!”令狐輝感嘆一句,一屁股坐到床上。

? ? ? “你甩手走了倒好了,我們三娘母怎么活啊?”

? ? ? “總得有人去,我不去誰去?父親嗎?小彬嗎?”

? ? ? “他們為什么不能去了?父親沒有牽掛了,小彬沒成家不是更好么?說不定他打仗立功了,還能在城里安家。”

? ? ? “父親的身體不好,我怕他會死在半路,小彬還是要先成家才行!我們遇到了這個世道,有些事總得有人去做!”

? ? ? 他們說得很小聲,避免讓令狐康和令狐彬聽到,他們住在堂屋的另外一頭。

? ? ? “反正誰去都可以,你不能去!”楊曉芹還是嚶嚶嗡嗡哭個不停。

? ? ? 這個晚上注定是不眠之夜,除了無憂無慮還不用承擔責任的孩子,所有的人都沒有睡著。每個人都翻來覆去核計著怎樣安排后面的事。

? ? ? 第二天,每個人都還是各持己見,定不下來,就在令狐輝傷透腦筋,準備抓鬮的時候,突然聽到了大黃狗汪汪汪的叫聲。令狐輝擔心是保長鄭汲堂來。他走出門去,看到朝院壩邊走來的是王幺嬢。

? ? ? “幺嬢家里坐呢!”令狐輝邊去追趕黃狗邊為王幺嬢讓開路來。聽到令狐輝的招呼,令狐康也從屋里走了出來。

? ? ? “幺嫂里屋來坐!”

? ? ? “正好你們都在,哎,我也沒啥事,就小芬父親讓我來問問,你們家抽丁到底抽誰?”

? ? ? 王幺嬢的話,讓令狐康一家的所有人都怔住了。半年前,令狐康托王幺嬢給兒子令狐彬說媒,相中了向家坳向柏生家的二女兒向云芬,已經上了三道人親,婚事算是定下來了,就等著結婚過門了。

? ? ? 他們家突然托人來問這事,讓令狐康有些不快:“他們是什么意思?”

? ? ? “大兄弟呢,大家都是知書達理的,向柏生的意思你也應該猜到了,如果你們家小彬要被抽丁,他們家就退還人親,不認這門親事了!”

? ? ? “親還沒結,他向柏生怎么對我的家事指手畫腳了?”令狐康臉色煞白,很不好看。

? ? ? “你也要理解他才好,養個女兒不容易,他也不想自己的女兒才過門就守寡!”向柏生的話說得夠直白,一點都沒有拐彎抹角,他的觀念和大多數被抽丁的家庭一樣,這次被抽丁出去的人,生還的可能性很小。不管保長鄭汲堂如何給大家承諾,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這次被抽丁的人是回不來了。

? ? ? “幺嬢,你去回答向親爺,這門親我們是開定了,我去抽丁,小彬留在家里。”令狐輝對王幺嬢說道。

? ? ? 就在令狐輝回答著王幺嬢的時候,令狐康越想越有些不過味,既然都開親了,怎么還會說得這樣直白,意思是,我令狐家不管誰去,都是個死?這不是在咒我們嗎?想到這里,令狐康一口氣沒呼吸上來,就仰面八叉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 ? 令狐輝趕快上前去掐住父親的人中,足足掐了一分鐘,他才緩過勁來,悠悠地嘆了一口氣。病倒了的父親和要成婚了的弟弟,都已經不能再跟令狐輝爭執著去參軍了,令狐家終于決定了由令狐輝入伍。他認真梳理了家里要交代的事,提醒令狐彬要怎樣干農活,這個家要怎樣當下去。

? ? ? 當鄭汲堂在約定的時間來到他家的時候,給令狐輝帶了一套軍裝。令狐輝換上軍裝,戴好帽子,與家人作最后的告別。全家人都哭在了一起,唯有不太懂事的兒子和女兒,望著穿戴一新的父親,投來異常羨慕的眼神。

? ? ? “爸爸,以后我也要穿這樣的衣服,看起來真神氣!”兒子令狐曦說道。

? ? ? “爸爸要出趟遠門,要很久才能回來,你要聽媽媽的話,照顧好媽媽!不許調皮!”

? ? ? “我不調皮,但你回來的時候要給我帶糖喲!”

? ? ? “爸爸,我不要糖,你給我帶五香瓜子!”令狐璐璐也跟著說道,唯恐不說父親就忘記了。

? ? ? 孩子們的童言無忌,讓楊曉芹突然情緒失控,嚎啕大哭起來。

? ? ? “走吧走吧,沒那么壞,沒那么壞!”令狐康催促道。

? ? ? 令狐輝走出了很遠,當他回頭望時,還能依稀看到自家屋頂上的瓦片,那房屋像一個堅強的母親,靜靜地矗立在洛安江畔,忍著眼淚送自己的兒子上戰場,從家門口流過的洛安江水,就像大山流出的淚水。

? ? ? ? ? ? ? ? ? ? ? ? ? ? ? ? ? 四

? ? ? 令狐輝和其它壯丁一起,被送到了縣城附近的軍營里。他所在的部隊是新編第八師,他在二團一營三連二排。他努力睜大眼睛,要找一找有沒有熟悉的人,征集來的壯丁被有意打散了,從同一個地方來的人被分到了不同的排里。

? ? ? 到了軍營,已是晚上時分,令狐輝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沒脫衣服,倒下來就睡了。從洛安江邊的家里走到軍營,整整走了一天,累,太累了!前幾天沒睡好,現在既然已經到軍營了,既來之則安之,以后到底是死是活,管不了那么多了,腦袋不聽使喚地靠著枕頭,很快進入了夢鄉。直到在朦朦朧朧中,聽到司號聲,還有嘈雜的人聲,令狐輝才機警地醒了過來。他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軍綠色的天花板,他猛地坐了起來,發現自己不是睡在家里溫暖的床上,而是在一個能睡十個人的通鋪上,左右兩邊都呼呼睡著其他人。這是哪里?令狐輝花了好長的時間來思索,才終于想起,就在昨天,自己已經作為壯丁被征召入伍了。他正在穿軍衣的時候,一個二十歲左右,肩上有一杠一星肩章的年輕人,正一手拿著鞭子,一手在扯那些還在睡覺的士兵,扯開被子以后就是一頓皮鞭,打得啪啪響。被打的人則趕快爬了起來。在皮鞭的催促下,所有的人都加快了速度,迅速到操場上集合。

? ? ? 剛才抖動教鞭的那個軍官站在主席臺顯眼的地方,扯呼著嗓門對已經集合好的全排士兵喊道:“我是二排少尉排長江義和,你們以后叫我江排長,從現在起,你們就是我排的士兵,你們必須聽我號令,違者軍法從事。今天你們的表現讓我很不滿意,從明天開始,我不會再去催你們起床,要是遲到,給予重罰!現在是早上六點,跟著我,十公里越野跑!”

? ? ? 作為一個土里長出來的農民,令狐輝并沒有懼怕十公里的路,別說十公里,就是二十公里三十公里,對一個走慣了山路的農民來說,都不在話下。有的時候山上放丟了牛羊,滿山遍野的找,都得奔波幾公里。直到跑完全程,令狐輝才發現這活沒那么輕松,排長要求每個人必須背著四公斤重的漢陽造,新兵們并沒有習慣背槍,經常在后腳提起來的時候碰到槍托。越走到后面,那槍似乎有千斤重,勒的肩頭紅腫,實在是托不住了。

? ? ? 令狐輝暗暗觀察,排長江義和從頭到尾都和大家一樣的訓練,而且還時不時從隊伍的前頭走到后頭,督促走得慢的新兵。

? ? ? 剛開始的幾天,由于訓練消耗了大量體能,令狐輝整個腦子里都是一片空白,他覺得自己仿佛是一臺機器,每天重復著同樣的動作,遵循同樣的口令,完成同樣的任務,就是應付眼前的事就已經占據了全部精力,根本沒有時間去想其他事情。直到后來逐漸習慣了,他才開始認真打量周圍的環境,以及人和事。

? ? ? 令狐輝所在一班班長是上士杜新偉,西鄉人,是一個話不多的老兵。令狐輝試著跟他套近乎。

? ? ? “班長,聽說你上過戰場呢,講講戰場上的情況唄!”

? ? ? “你上了戰場就知道了。”

? ? ? “就是沒上過戰場,才覺得好奇了嘛。”

? ? ? “你今年多大?”

? ? ? “28了。”

? ? ? “結婚了吧?有娃娃吧?”

? ? ? “結婚了,有兩個娃娃,兒子七歲,女兒五歲了。”

? ? ? “我今年24歲,我女兒三歲,兒子一歲,這個世道很操蛋!”

? ? ? “聽說敵人還有飛機?飛機還屙屎?又不是畜生,能屙出什么屎來?”

? ? ? “你以后見到飛機屙屎,就給我趴好一點,飛機的屎屙下來,嘣,炸了,二十米內的人,一塊完整的肉都沒有!”杜新偉表情凝重而冷酷,眼睛里泛著死亡的光芒,他在沉思。

? ? ? “哎,你別嚇我。”

? ? ? “你見過殺豬的吧?”

? ? ? “在農村當然每年都要殺年豬的呀!”

? ? ? “戰場就像殺豬場一樣,遍地是血。”

? ? ? 令狐輝回想起殺年豬的場面,五六個青壯年把豬壓住,每一條腿都要按住,否則豬在扳命的時候會踢傷人,殺豬匠扳著豬頭,漏出脖子,一刀下去,抽出刀來,遍地都灑滿了鮮血。

? ? ? “戰場里邊的人的尸體堆起來,就像一頭頭豬堆起來。”班長陷入了痛苦的回憶,眼角濕潤潤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有的時候,人的命不如豬!”

? ? ? 相處久了,令狐輝才發現,班里的十個人中,自己的年紀排行第二,年紀最大的鄧國仁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結婚生子了的有六個。鄧國仁和令狐輝是一個保里的,都在洛安江邊,但隔得遠,以前不認識。可能因為年紀上偏大一些,令狐輝與鄧國仁交流得比較多,與其他的人說得少,主要是覺得有代溝。

? ? ? “小輝,得想點辦法。”

? ? ? “國仁哥,想什么辦法?”

? ? ? “看怎樣能逃走,打仗是一條不歸路。”

? ? ? “為什么?”

? ? ? “戰場上死了很多人,太慘了。”

? ? ? “你想當逃兵?”

? ? ? “噓,這種事做得說不得。”

? ? ? “國仁哥,還是要小心一些,抓住了可不得了!”

? ? ? “哼,我們來送死的都是沒有關系的人,有關系的,像保長家的親戚,全部都不用來送死,該死的世道!”

? ? ? “保長?鄭汲堂不是說他大公無私的嗎?”

? ? ? “就是信鬼也不要信他那張嘴!他二舅子就是我們甲里的,本來應該要來的,跑到他家去躲起來,謊稱在河里淹死了,就逃過了,他二姑家的親血老表,為了躲兵役,花錢去買了個保安團的團丁,就算是服兵役了。你呀,都這么大年紀了,還這么幼稚。”

? ? ? 令狐輝只能搖頭嘆息自己的單純。然而隨著在軍隊里受到教育,他認為上戰場也是一種責任。

? ? ? ? ? ? ? ? ? ? ? ? ?五

? ? ? 隨著了解的深入,令狐輝知道了排長江義和畢業于振武學堂,正兒八經的科班出身,軍事素質過硬,所以他畢業后就能當上少尉排長。他剛開始接這一排新兵的時候,管理異常嚴格,稍微不注意,就會被他罰站、罰跑、罰禁閉,也可能會挨皮鞭,接觸久了,才發覺他剛開始立威,不過是工作的需要,混熟了其實也挺和藹,挺貪玩,也還是一個小娃娃。他還教大家唱歌呢!令狐輝從來沒有跟人學習過唱歌,他只聽到過鳥唱歌,聽到過河流唱歌,聽到過莊稼唱歌,有的時候也聽到一些莊稼漢唱山歌,但自己從來沒有唱過歌,他甚至都懷疑,自己天生就不會唱歌的。然而,他在江義和教了以后,仍然能吼兩嗓子。

? ? ? 中華男兒

? ? ? 義勇本無雙

? ? ? 流血國不亡

? ? ? 沖,沖過山海關

? ? ? 雪我國恥在沈陽

? ? ? 沖,沖過鴨綠江

? ? ? 雪我國恥在平壤

? ? ? 沙場凝碧血

? ? ? 競放寶石光

? ? ? 精忠長耀史冊上

? ? ? 燦爛輝煌!

? ? ? 唱起歌來,他覺得胸口有東西在燃燒。令狐輝開始意識到,從軍,不僅僅是因為不得不為之,不僅僅是因為不來就過不了關,而是緊握手中槍,奔赴上戰場,就是職責使命。家中有妻小,如果不上戰場,難道讓他們被侵略者欺凌么?不,絕對不允許。

? ? ? 令狐輝有一段時間沒有看到鄧國仁了,難道,他是真的逃走了么?令狐輝覺得很意外,其實,上次跟鄧國仁交談過以后,他們就再沒說過那個話題,令狐輝潛意識里卻在觀察和計算,在他算來,還是有很多管理的漏洞,還是有逃跑的機會,不過,他內心里認識到,不能離開,不能當逃兵。

? ? ? 謎底很快就揭曉了,三天后,全營的在操場上結合,經過了兩個多月的訓練,這幫什么都不懂的新兵蛋子,現在已經能站立得挺拔,打起槍來也毫不含糊。正在大家都在翹首以盼的時候,營長盧潘毅從喇叭里面高聲喊道:“把逃兵押上來!”說畢,十個持槍的士兵,兩個一組押著逃兵上了主席臺,共有五個逃兵。他們都耷拉著腦袋,不敢看主席臺下面,那黑壓壓站著的士兵,都是昔日的戰友,如今,卻以這樣難堪的方式相見。令狐輝抬眼望去,發現了一個熟悉的面孔——鄧國仁!原來,他真的逃跑了,但是沒有能跑掉。

? ? ? “這些王八羔子,居然敢逃跑,亂我軍心!把他們褲子脫了,給我架到老虎凳上,拿扁擔給我打!”

? ? ? 一陣接著一陣啪啪的聲響,還有那被打人的尖叫聲。令狐輝心中一緊,就像那扁擔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樣,打得皮開肉綻,讓全身都繃得緊緊的,酸痛不已。慢慢地,鄧國仁的尖叫變成了求饒,又變成了呻吟,最后又變成哼哼唧唧,最終沒有了任何聲音。與他的聲音同時停止的,還有呼吸。那五個試圖逃離部隊的人,就這樣當作全營數百名戰士的面,被活活打死了!

? ? ?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令狐輝也禁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嘆不已。逃兵的懲戒大會開過以后,士兵們的思想才完全定了下來,每個人都意識到,與其作為逃兵被處死,還不如上戰場去,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就算戰死,也成了烈士,算是為國盡忠了。

? ? ? 三個月的新兵訓練,槍都還沒有摸熟悉,部隊就開拔北上了,令狐輝跟著部隊扛著槍走路,坐船渡過長江,挺進成都,翻越秦嶺,進入北方那一望無際的平原。令狐輝心中激動萬分,長期在山中生活,放眼望去,除了山還是山,視野不開闊,人的想法也封閉落后。看到大平原那一望無際的麥浪莊稼地,令狐輝就在想,這得有多少收成,能養活多少人啊!他甚至希望戰爭結束后,也到這平原地方居住,做平原地方的農民,每天照料莊稼,每天撫摸著秧苗,那是多么幸福的場景。在平原上走得久了,令狐輝也開始了厭倦,平原好,但平原也不好,平原上,走路走來走去,還是一樣的風景,一樣的村落。要是在老家,一山一水都是形狀不同的,更像有不同生命的人,各有各的個性,各有各的不同。更重要的是,平原上的植被相對單一,而在洛安江兩旁的山上,各種各樣的植物綠樹成蔭,映入眼簾的都是綠,都是美,都是風景。

? ? ? 同一個連里和令狐輝關系最好的戰友有兩個,一個是東鄉的李琨,一個是火燒舟的羅治洲,能走到一起主要是志趣相投,談得來,玩得來。

? ? ? 部隊的駐地在花園口。一天,連隊放了小半天假,令狐輝和李琨、羅治洲一起到黃河大堤游玩。山里人沒見過這么平的地,這么寬的河,這么多的水,這么高的堤壩,這些東西太偉大,一半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另一半這是幾千年累積的勞動成果。

? ? ? 坐在堤壩邊上,令狐輝跟兩個戰友老鄉閑聊:“在我們老家,水都是往山下走,往溝里走,這里的水卻是往平原上走。”令狐輝指的平原上走,是說因為修筑了堤壩,水平面比莊稼地還高。

? ? ? “這就是平原上的人聰明之處,把水位提起來,澆灌莊稼只需要放水過去就行,省了很多事兒。”羅治洲回答道。羅治洲說的意思是,當水平面比莊稼地還高的時候,修好引水渠,就能澆灌大面積的莊稼。

? ? ? “方便是方便了,但如果發洪水或者是決堤了,那莊稼地不是被淹完了嗎?”令狐輝若有所思的說道。

? ? ? 兩個朋友同時笑了起來,李琨說道:“令狐輝,看不出你還是水利專家呢!就你這見識,你看這黃河水流得這樣安靜、平緩,都看不出在流動,怎么可能會決堤?再說呢,就算決堤了,黃河水再多,這平原也太大了,即使把黃河水放完,也不能把平原淹出一褲管的高度,正適合莊稼生長呢。”令狐輝知道,李琨所說的一褲管水,指的是一個人挽起褲管就能過去,意思是水不會太深。令狐輝沒有北方生活的經驗,聽李琨這樣一說也覺得是這么回事,這平原實在太大太平了,得多少水才能把它鋪滿?黃河水再多,灑在大地上也不過是毛毛雨。令狐輝能夠想象到,每年汛期洪水來臨的時候,再大的洪水沖進洛安江里,都從山溝流過,造成的破壞力有限。令狐輝實在想不出來,這地勢平坦,人員密集的平原地帶,發生洪水會是怎樣的一種景象。

? ? ? 令狐輝感嘆,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之蛙,跳出井外,才知道外面的世界真大。

? ? ? ? ? ? ? ? ? ? ? ? ? ? ? ? ? ?六

? ? ? 有一天深夜,除了執勤士兵以外,所有人都在軍營里呼呼大睡,突然,一陣緊急集合哨響起。所有人都迅速穿戴完畢,扛上槍就到操場上集合。軍事訓練的一個重要科目就是緊急集合,這是訓練士兵處置突發戰斗的能力,訓練也是戰斗,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輕心,何況現在處于抗戰的最前線。前兩天部隊就開始緊張起來,聽說日本軍隊已經打過來,離這里也就是一百多公里的距離。這讓所有人都很緊張,三分鐘連隊集合完畢后,原來的排長,現在已經升任連長的江義和開始訓話。

? ? ? 連長說:“今天接到師部緊急命令,讓我們連夜開赴戰場,所有的人跟我走。”所有人急行軍,后來卻發現,并沒有開到戰場,而是開到了花園口黃河大堤邊。令狐輝不明所以,以為要渡河,營里的通訊兵過來,要求所有人把槍擱在指定位置,再從旁邊每人拿一把鐵鏟列隊前行。令狐輝他們走到前面已經開挖的坑道處,另一個連的士兵出來交班。令狐輝這才明白,緊急集合的目的,是為了來挖坑道。挖坑道也是士兵的必修功課,坑道挖得好,就會少一些犧牲。有的坑道是臨時的散兵坑,這一般是伏擊或者阻擊戰所用,也有做堅固防御工事的坑道,那樣的坑道長長的,蜿蜒曲折,還有地下工事作為指揮所。令狐輝在新兵訓練里學過坑道作業的課程,事實上,他在老家壘堡坎,也可以說是坑道作業呢!

? ? ? 要在黃河邊阻擊敵人,就是背水一戰,如果敵人炸塌了大堤,那坑道里的士兵不得淹死?令狐輝滿腦子還是戰爭思維。就這樣幾個連隊輪流掘進,加班加點,晚上光線不好,就用四輛大卡車,開著大燈照明挖掘。兩天后,坑道已經小有規模。令狐輝審視了一下,才猜到了七七八八,原來這并不是戰爭用的坑道,而是掘開黃河大堤!

? ? ? 連長怕大家泄氣,擔心士兵們年輕氣盛,總想著上戰場,為了讓大家更有勁頭,他要讓大家明白所做工作有著多么偉大的意義。連長給大家講了很多:“只要我們掘開了大堤,把黃河水放下去,就能淹死日軍,他們的坦克就會變成廢鐵,他們的大炮就會變成啞炮,我們就取得了戰爭的勝利。”

? ? ? “淹死日軍是好事,那老百姓咋活呢?”有人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 ? ? “你傻呀,我們自己下功夫挖開的堤壩,當然提前把老百姓轉移了呀,再說都是本地老百姓,他們知道該往哪里跑才不被水淹,淹死日本人就是因為他們人生地不熟了嘛!”

? ? ? “連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老百姓的房屋也被洪水沖走了呀。”

? ? ? “瞎說,你看這平原之上,水流起來都沒一個水花,能把房屋沖走?等兩三天洪水退去,房屋不還是那房屋?再說了,為了抗日,付出這一點小代價也沒啥。要知道這是蔣委員長親自給師長打電話作的安排。本來這掘開黃河大堤的任務不是我們的,是三十九軍的,但他們不懂水呀,他們掘不開!所以這個任務才給我們的,大家加把勁兒,全國人民可都在看著我們呢,大家長個臉!”

? ? ? 對令狐輝來說,挖坑并沒有那么費力,他是莊稼地里長大的,全身都是力氣,挑一百多斤都如履平地,勁頭大而且足。邊挖邊還在感嘆,這平原地方就是好地,掘地三尺的土壤都還肥力十足,又沒多少石頭。要是洛安江邊都是這樣的土地那該多好啊!坑道挖掘工作已經完成,炸藥也已經埋好,令狐輝放下鐵鏟,背上的步槍和行囊,部隊已經集結,但又都在觀望。點火命令終于下達,炸藥包的引線赫嗤赫嗤地燃著,冒著白煙,冒出刺眼的白光,像幽靈一樣在坑道里穿梭著。這些引線在半途又分成了很多股,向不同爆破點的炸藥包沖過去。所有一切都是被精確計算的,以確保炸藥包同時爆炸。激動人心的一刻來了,隨著轟的一聲巨響,炸藥包掀起的塵浪,夾雜著被掀翻的堤壩,憤怒地沖向天空。堤壩周圍的水,像被塵封在魔瓶里的妖魔,突然解開封印,歡欣鼓舞,從堤壩缺口一躍而出,與爆炸的白煙交織在一起,如奪命符般向農田涌去。

? ? ? 戰士們發出歡呼聲,這么久的勞作終于有了成果。令狐輝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他歡呼不出來,他在努力思考,努力平息自己的不安。為什么會有這樣不好的感覺?在任何時候完成工作任務,受到上級嘉獎不應該是令人高興的事么?他看著洪水,就是一匹匹脫韁的野馬,他們不會去踐踏莊稼地?令狐輝感覺到了內心的那點微弱的擔憂,而這種擔憂越來越強,就和那已經被掘開的花園口黃河大堤一樣,在令狐輝的心里撕開了一道口子。不是說平原上的洪水也安靜嗎?怎么還是有這么大的巨浪,不是說沒過褲管就行了嗎?怎么還會有兩米深?等令狐輝想起了水的深度,更想到了一個問題,這方圓千里都是平地,老百姓往哪里轉移?平原上的洪水可比老家山區的洪水兇猛百倍,傷害值也增加百倍呀。

? ? ? 咔嚓嚓,晴朗的天空突然一聲驚雷,黑壓壓的烏云向頭頂壓過來。全體隊伍列隊前進,馬上暴雨來了,先行轉移,這是連長的命令。一種發自骨子里的孤獨感包圍著令狐輝,有那么一刻,他的思維甚至已經飛出了心田,與當下的環境完全剝離了。令狐輝只覺得這時的自己已經不是自己,雖然還活著,但已經死了。

? ? ? 就在他們部隊撤離的時候,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暴雨,其實這哪里是天公不作美呢,簡直是天公害死人。本來黃河水就洶涌澎湃,現在又大暴雨,各大水系的水源源不斷注入黃河,都從已經掘開的花園口奔瀉而出,滔滔不絕,黃河大水之下百姓怎樣活?令狐輝根本就不敢想象。自然的災害不可怕,人造就的災難才可怕。

? ? ? ? ? ? ? ? ? ? ? ? ? ? ? ? ? 七

? ? ? 部隊連夜開拔,令狐輝所在的連隊來到一處叫龍門山的地方,拉開了架勢,這次真要打仗了。

? ? ? 李琨把令狐輝和羅治洲拉到一邊,說道:“我們每個人都寫一封遺書,如果戰死了,還活著的人給家里帶個信兒,讓家里不再掛念”。說著從兜里掏出兩封信,給令狐輝和羅治洲每人一封,好家伙,還準備了兩封,做了備份。在戰壕里,令狐輝找了紙和筆,寫下兩封一模一樣的家書,交給大家分別保管。令狐輝從來不抽煙的人,也向李琨要了一根煙,顫巍巍地點上,抽兩口就被煙霧嗆得不行,根本沒抽出煙的味道。

? ? ? 剛構筑好陣地,日軍的攻勢就來了。都還沒看到日軍的人頭,先就是一陣飛機的轟炸,令狐輝第一次見到了飛機屙屎,那簡直是噩夢,飛機屙下的鐵疙瘩,砸到地上就鉆進土里,爆炸過后,就是一個深坑。飛機過后是一輪炮火覆蓋,那炮彈像下雨一樣往山上傾瀉,挖的戰壕都被炸出的泥土填滿了。炮火過后,終于見到了鬼子,他們在坦克的掩護下發起沖鋒。令狐輝第一次跟鬼子交鋒才知道以前班長杜新偉說起戰場上的那種絕望,鬼子還沒看到,自己這邊就已經傷亡慘重了。令狐輝和李琨背靠在一塊石頭上,喘著粗氣。

? ? ? “你害怕不?”令狐輝首先問道。

? ? ? “嗯。”李琨點了點頭。

? ? ? “我也害怕。”

? ? ? “我想家,想我的孩子,想我的媳婦。”

? ? ? “我們都能活著回去的。”

? ? ? “但愿吧,我們今天還一起吃飯,不知道明天還能在一起不!”

? ? ? “你瞎說啥!真是什么不吉利就想什么!”

? ? ? “他們的武器那么好,真能趕跑他們嗎?”

? ? ? “能,一定能!我們的血還流淌著,我們的心還沒有冷!”

? ? ? 令狐輝知道,既然已經在戰場上接敵,怕也沒用了,既然現實已經不可改變,那就去適應,好好把眼前的仗打好,在絕境中去爭取生存的機會。

? ? ? 鬼子的五輛坦克打頭陣轟隆隆地駛了過來,其后至少有一個大隊的人馬,他們依托坦克打頭陣,有的士兵躲在坦克后面,更多的則拉開距離,弓著腰成散兵線前進。全營的六挺捷克輕機槍和兩挺馬克沁水冷機槍,構筑起交叉火力網,那密集發射的子彈,就是射向敵人的死亡判決書,十幾個鬼子應聲倒下。然而對陣坦克,卻缺乏有效殺傷武器,子彈打到坦克上,乒乒乓乓地想,像在跟坦克撓癢癢一樣。敵人卻迅速反應了過來,只見坦克調整炮管,轟轟幾聲炮響,有一挺輕機槍頓時啞火了。

? ? ? 雖然射殺了坦克邊上的那些日軍士兵,但這坦克卻仍然在快速推進,坦克炮塔上的大炮還時不時發射炮彈落在山頭陣地上,履帶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向山頭沖來。平原地帶上的山其實都是丘陵,坡勢不大,如果坦克突破陣線,那所有的人都會變成活靶子。

? ? ? 連長江義和畢竟科班出身,經過細心觀察,發現己方固然沒有武器能消滅坦克,但這坦克仍然有缺陷。坦克的炮是平射炮,射程有限,在平地上作戰優勢很大,但在山地仰攻的時候,需要先仰起來才能進攻,很難有大的殺傷力。在炮塔上本來設置有機槍手,然而在火力的壓制下,那些機槍手根本不敢冒出頭來,只能龜縮在坦克里,關上頂蓋。如果能找到英勇的士兵打開頂蓋投擲手榴彈,則可摧毀坦克,不過這缺點并不容易利用好。

? ? ?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已經從班長升任排長的杜新偉自告奮勇,帶領三個戰士躍出戰壕,朝著坦克沖了下去。在火力掩護,杜新偉他們確實接近了坦克,當他們試著爬上坦克去揭開它的頂蓋時,里面的坦克手發覺了情勢的危險,他們拼命轉動炮塔,試圖把爬上炮塔的戰士摔下來。他們真的成功了,那三個已經爬上炮塔的戰士從轉動的炮塔山摔了下來,坦克轉動方向,朝著已經失去平衡的三名戰士沖了過去,履帶從他們身上碾壓過去,可憐那三名戰士,被這幾十噸重的鐵疙瘩碾得腦漿迸裂,血肉模糊,尸身都嵌入了泥地里。

? ? ? 杜新偉的心在顫抖,既為戰友慘烈的死傷心,也認識到形勢異常危急,如果不能把坦克消滅,那整個營的人將沒有生還的可能,如果龍王山丟失,大軍有全線覆滅的危險。杜新偉也許猶豫了一下,也許沒有猶豫,但他還是抱著已經捆成束的手榴彈,拉下了拉環,他抱著集束手榴彈,匍匐到坦克履帶那里,把它塞進履帶里,他試著把手榴彈放進履帶以后自己撤離,但集束手榴彈很快就漏出來了,沒有辦法,杜新偉只能用手按住,他回頭看了一眼戰友們,跟他們作最后的永別。轟隆一聲,一股黑煙騰空而起,坦克的履帶被炸斷,爆炸的沖擊力,把車里的坦克手活活震死!坦克完全報廢。杜新偉,英勇的排長,也被炸得四分五裂,尸骨無存。

? ? ? “二排一班的,給我上,炸毀剩下的四輛坦克!”連長江義和代替陣亡了的排長下達了命令。連長下達的命令,是死亡命令。每一個人都很清楚,這些要去炸毀坦克的戰士,都只能用集束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否則無法完成戰斗任務,連長江義和也很清楚這一點,但他在戰場上別無選擇,總得有人去犧牲,來換取戰場的有利形勢。

? ? ? 二排一班本來有十名戰士,剛才被大炮炸死了兩名,現在還有八名,李琨赫然在這八名戰士之中,令狐輝和羅治洲在二班,這時候的令狐輝,不但要準備著與李琨生離死別,還得做好自己作為敢死隊沖上去的準備,一班如果不能把坦克炸毀,那接下來一定是二班來完成。一班的八名戰士全部站好隊列,連長讓周圍的戰士向他們敬禮,然后為每一個戰士整理了一下帽子。令狐輝看到,李琨的臉色異常蒼白,手不住地顫抖,像篩糠一樣,好像就拿不住集束手榴彈扎成的炸藥包了。但他不久就整理好情緒,既然知道自己必死,那還去留戀活著干什么呢?

? ? ? 令狐輝想上去給李琨一個擁抱,但連這點時間都沒有,這個小小的心愿也沒有實現,鬼子的坦克已經發起了沖鋒。多耽誤一刻,就會多死更多的人。李琨看了令狐輝一眼,那眼神既有對生命的留戀,也有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的坦然接受。直到很多年后,令狐輝依然在夢里看到過那雙眼睛。

? ? ? 機槍再次響了起來,打得坦克邊上的鬼子散兵抬不起頭來,轟轟轟轟四聲爆炸聲想起,鬼子剩下的四輛坦克全部報銷了,一班的八個戰士,包括李琨,也被集束手榴彈的沖擊力撕得粉碎,一塊完整的骨頭都沒有,就好像突然汽化了一樣,沒有在這個世界留下一絲痕跡。眾多年輕的黔北士兵,為了抗擊侵略者,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犧牲。

? ? ? ? ? ? ? ? ? ? ? ? ? ? ? ? ? ? 八

? ? ? 除了機槍手,連長江義和帶領剩下的不到半個連的兵力打了沖鋒,把鬼子趕出了山頭,他繳獲了一些武器彈藥后又趕快撤回了陣地。他的任務是帶領連隊守住陣地,現在是戰斗的最前線,敵人隨時會蜂擁而來反撲。

? ? ? 晚上,日軍再一次發動了炮擊,呼嘯聲停止后,他們發出曳光彈,彈團劃破夜空,發出金屬滋滋的燃燒聲,拖著白色的尾煙,把整個山頭照得如同白晝。當時大家放松的心情和絲毫的大意造成了災難性的后果,敵人的一發炮彈落下來,陰差陽錯地落進了連長所在的坑道,那個位置雖然很隱蔽,為連指揮所挖的坑道雖然也足夠深,但那炮彈像長了眼睛一樣,偏偏就鉆了進去,爆炸的熱浪掀翻了頂棚,下午剛到連隊的少校營附譚志剛、上尉連長江義和、一排排長田曙光當場以身殉國,連隊的軍官,現在只剩下了三排少尉排長陳朝瑾,按照事先的安排,由他代理連長,說起來代理連長,剩下的人也不過是一個加強排而已。

? ? ? 敵人的炮火歇息了一陣,又是一陣更猛烈的炮火打過來,其中一發,竟然落在了令狐輝身邊。完了,完了,令狐輝默念了一句,他似乎已經看到了死亡。轟的一聲爆炸了,令狐輝覺得自己什么都聽不見了,他的思緒好像突然脫離了戰場,來到了與世無爭的世界,這就是死亡嗎?令狐輝自己問著自己,這就是天堂的樣子嗎?他覺得身體如此輕飄飄的,就好像在萬里高空飛行一樣。但是猛然間,他覺得自己在下墜,就像掉進了旋渦里一樣,迅速向萬丈深淵墜下去,永遠也墜不到底。一股熱流,準確的說是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肚子在往下流,令狐輝努力想讓自己鎮定,那應該就是剛才被炮彈擊穿的位置。然而,等敵人的炮火完全停下來了,令狐輝才發現自己好像被掩埋了,有什么東西把自己壓得沉沉的。他猛然驚醒,神志迅速回到戰場中來,他才發現,羅治洲壓在自己身上,他努力地回憶,才想起剛才炸彈落下來了,羅治洲為了救自己,撲到了自己身上來,但此時,他的腹部卻被彈片貫穿了!

? ? ? 羅治洲整個身子都癱軟了下去,令狐輝扶著他,把他放在一塊石頭旁邊,在石頭的支撐下他勉強坐了下來,令狐輝發現自己的手上沾上了什么黏糊糊的東西,借著時不時出現的曳光彈的余光,他看到,羅治洲的腸子都被炸了出來。

? ? ? “治洲!”令狐輝異常悲痛地喊了起來,留下了痛苦的淚水。

? ? ? “輝哥,我,我不行了!”

? ? ? “治洲,你堅持一下,我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回去。”

? ? ? “沒用了,我知道沒用了!”

? ? ? “不,我不能丟下你!你為什么要救我!為什么不保護好自己!”令狐輝嗚嗚地哭了起來。

? ? ? “醫務兵,醫務兵!”令狐輝喊道,他發瘋地喊道。但這里哪里有醫務兵呢?回答他的,是砰砰砰的槍聲,鬼子已經在炮擊過來,趁著夜色攻上來了,曳光彈又亮了起來。令狐輝收起淚水,緊握手中槍,把讓子彈帶著憤怒和仇恨射向鬼子,讓他們見識不屈服的民族對侵略者的誓死抵抗!

? ? ? 直到第二天早上,營部通訊員來到陣地,傳達團里的要求,連隊已經完成了阻擊任務,迅速撤退。此時,整個滿編連隊還剩下五個人,令狐輝竟然奇跡般地活了下來。

? ? ? 然而在撤退時,遇到了小股鬼子的偵察兵,發生了零星的戰斗,由于人生地不熟,幾個人完全走散了。令狐輝轉了兩天,也沒能找到部隊,卻遇到一個老鄉,北鄉的袁世才,他是一連的,和令狐輝不是一個連隊,他們決定結伴而行,去尋找部隊。

? ? ? 有一天,令狐輝和袁世才吃飽喝足,準備繼續找部隊的時候,在路邊遇到一位奄奄一息的老人,那老人穿著已經破了好幾個大洞的衣褲。他們猶豫了一會兒,才把隨身攜帶的干糧分一點出去,喂給了那位老人,還給他喝了水,老人明顯是被餓的,在吃了東西后精神好多了,也慢慢能說話了。老人說,他家本在河南中牟縣,世居于此,雖過得辛苦,但家中有兩畝薄田,再租一點地主家的土地,也能勉強活下去。一切的改變都在去年,去年六月,部隊掘開了花園口大堤,大水順著低洼的地方流,可憐老漢兩畝薄田,被黃河泥沙完全掩埋,房屋也完全被沖毀。一家六口人,老伴、兒子和大孫子被洪水沖走,只留下老人、兒媳和小孫子逃荒出來。兒媳實在不能忍受逃荒的痛苦,帶著孫子另嫁他人,老人無奈,只得逃荒!

? ? ? 老人的話講得句句誅心,也讓令狐輝心驚肉跳。想到自己最開始對平原發大水的理解,想到開始認為的只有一條褲管深度的水,令狐輝突然就臉紅了。不僅僅是臉紅,他已經認識到,掘開花園口大堤,把如猛獸的黃河水放出去不受約束,是多么喪盡天良的決策。

? ? ? 令狐輝作為一個長期居住山地的農民,自然很難理解黃河泛濫區是多么絕望的事,因為長期居住的山地洪水,真的就是那幾天兇猛,干旱才更可怕。山地農民不知道厲害,上面的人應該知道呀!令狐輝這時候才恍然大悟,連長不是說掘開黃河大堤的任務原來是給三十九軍的么?是因為三十九軍沒做好才交給新八師的么?細細想來,哪里是三十九軍做不好,他們是不敢做!三十九軍部隊中多是江淮一帶出身,理解這黃泛區所造成的災難,理解民生的疾苦,都以無法完成任務之名消極怠工,其實也是為百姓留條生路啊!

? ? ? 令狐輝和袁世才相互望了一眼,彼此都能讀懂眼神里寫滿的愧疚。他們沒有猶豫,不約而同把所有的干糧和錢全都給了老人,說是贖罪也好,說是惻隱之心也罷,這是他們能為老人所做的全部的事了。老人能不能得救,能不能活下去,令狐輝他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 ? ? 后來,他們找到了部隊,又參加了各種大大小小的戰斗。在后來的一次戰斗中,令狐輝右手被炮彈炸斷了,幸虧當時戰友幫著急救止了血,才保住性命。但因為他的傷已經不能繼續參加戰斗,被送回了原籍。

? ? ? 令狐輝清楚地記得,當他再一次回到洛安江畔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時分,他在朦朧的月光下,望著熟悉的山,走著熟悉的路,他已經過了洛安江河上的跳墩,他的家已經近在咫尺,他已經能看到自己花了大半年時間在梨樹丘壘出來的堡坎。

? ? ? 他突然聽到了洛安江的流水聲,那聲音越來越響,但又越來越遠去,令狐輝覺得胸口有什么硬邦邦的東西摁了自己一下,摸出來一看,是李琨和羅治洲的遺書。

? ? ? 在令狐輝聽來,這洛安江的流水聲,變成了嗚嗚的哭訴,它在訴說著亂世中人們的苦難!

? ? ? 外曾祖父死于七十年代,他參加過抗戰的故事與他的遺體一起埋葬在洛安江邊。聽父親講,雖然他晚年生活很不方便,并沒有人認為他是英雄,但他很知足,他覺得比起他那些犧牲了的戰友,能活著就是最大的幸福。

? ? ? 精神永存,老兵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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