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于艾平 作家于艾平
三
我走出白土地,走向荒野了。
母親允許我和小伙伴們去釣魚了,以免她打掃廁所碰上我和孩子們玩時尷尬。
在距白土地西南五里路的地方,也可能還不到一點兒,有一條第二道防洪大壩截斷的江汊子,兩岸長滿密集的菖蒲、水蔥與水草。在大壩的西面,形成一個十幾畝水面的泡子,像條橫臥在稻田地旁的大鯉魚。有家企業投放出魚苗,把它開發成天然的養魚池。在大壩的東面,是一曲曲彎彎彎的綿延七八里的蘆葦蕩,直至糖廠大院前的西下洼才是盡頭。蘆葦蕩里盛產老頭魚,比西下洼的老頭魚大多了,西下洼釣上來一條至多一兩重,這兒釣上一條就有半斤重。我經常扛著魚竿,拎著蚯蚓罐,和彬子、春節等小伙伴穿過愛國菜社的菜地,到大壩東面的蘆葦蕩里釣老頭魚。孩子們放開纏在魚竿上的魚線,將蚯蚓穿上魚鉤,坐在岸邊開始釣魚。其實我們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明里來蘆葦蕩釣老頭魚,暗里想到養魚池偷釣鯽魚。
我們魚具具非常原始,連根普通的竹竿都買不起。魚竿是用柳棍綁上根掃帚條子做成的,魚漂是個一長的的高粱稈,魚墜是顆小小的螺絲。可想而知這樣的魚竿有多好笑,甩到空中挾起一陣呼呼作響的風,比趕車老板揮舞的長鞭子還要笨重。只有魚鉤沒法兒自制,是去市里魚具具商店買回來的。我別出心裁,找出幾根母親的縫衣針燒紅彎成魚鉤,但沒法做出倒槍刺,好不容易釣上條魚,沒等拽出水面就鉤了了,讓你白白歡喜一場。我不喜歡釣老頭魚,它從不逗鉤,發現魚餌就一口吞下拽沉魚漂,傻瓜都能輕易把老頭魚提到空中,看它在魚竿下掙扎,還得撕開它的大肚皮取出寶貴的魚鉤。釣鯽魚沒那么容易,你必須時時刻刻舉著魚竿,眼睛盯住碧波里上躥躥動的魚漂,等待逗鉤的鯽魚含住魚鉤。猛地一拉魚線,用左胳膊肘夾住魚竿,把右手伸進水里抓住那條扭動著身子的魚,摘下它嘴里的魚鉤。
整整一上午,我們都不耐煩地看著太陽,嘴巴里嚼著酸模漿,盼望它趕快爬上中天。一到晌午頭,陽光把壩基的石頭得得滾燙,那個看養魚池的人都會喝點兒酒鉆進馬架子睡一覺,我們就可以越過大壩偷釣鯽魚了。我放下魚竿,躺在綠草如茵的壩坡上,頭枕著雙手,心里洋溢著喜悅,仰面朝天曬起太陽。四周充滿了生氣,身旁的花草散發著浸人心肺的馨香,天空中飄蕩著大朵大朵的白云,一根柔軟纖細的蛛絲被風吹得左右擺動,從地上向白云邊上蕩去。只要孩子想什么,云彩就會變幻出他想象的坦克、軍艦、飛機、駱駝、山峰……應有盡有。
有一只螞蚱跳在臉頰上,爬得人癢癢的,我翻身抖掉螞蚱,瞇縫起眼睛眺望蘆葦蕩。東北人素以“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進飯鍋里”來形容北大荒的美麗和富饒。我沒見過狍子,經常能看見蘆葦叢里有小野鴨出沒,三三兩兩游到開闊的水面戲弄魚漂,發出呷呷的叫聲。蘆葦深處,母鴨呱呱呱地叫個不停,相互傳遞著感情。時而,小野鴨們尾巴朝天倒豎起身體,腦袋扎在水中尋覓小魚,蕩起一圈圈擴展的水紋。小伙伴們扒下衣服光著屁股鉆進蘆蕩蕩追逐小野鴨了,只留下我一個人看魚竿。他們都比我水性好,我只會干撲騰不動地方的“狗刨”,怕亂草纏住手腳,不敢跟他們一起去追野鴨子玩。
我迷迷糊糊打起瞌睡,水面上嘩啦揚一股股波浪,一根魚竿被大魚拽離岸邊,搖搖擺擺穿過水面的枯葉向深處沖去。我慌忙爬起來去夠那根魚竿,沒想到水底的大魚力氣不小,一下子將我拖下岸去,連鞋帶衣服都濕透了。我懊惱地想:“要是逮到這家伙,非摔它個稀巴爛不可!”人站在齊胸深的水里,雙手把住魚竿往岸上拉去,大魚竟跟我玩起“拔河”的游戲,忽而向左,忽而向右游動。它呼隆一聲躥出水面,嚇了我一跳,天啊,這哪里是魚,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分明是一只碩大的老鼠!我大叫起來:
“來人啊!你們快回來,來人啊!”
彬子懷里抱著什么鉆出葦叢,一只手劃著水游來。春節和明利隨后鉆出,沾滿水藻的頭發從額頭上垂下來,一邊游一邊問:
“怎么啦,于瘦子,大驚小怪?”
“快來看呀,我釣著個怪物。”
彬子沒逮著小野鴨,意外地發現一個鳥窩,抱回來四個野鴨蛋。他問:
“是什么東西!”
“我不知道,快來呀。”
那只大老鼠又跳出水面,落下去濺起一片白花花水浪。大家跟著歡呼:
“水耗子━━別松手,于瘦子!”
“快啊,”我被拖進深水里,一只手仍攥住魚竿不放,兩只腳蹬動著浮上水面,吐著水花喊。“我不……行啦!”
三人游到我的跟前,從水里弓起脊背一個猛子扎進水里,又掐住大老鼠鉆出水面,順手將它扔到岸上摔死了。我們逮的水耗子像個半大兔子,老鼠腦袋,尖利的牙齒,深灰色皮毛油光锃亮,你隨便用手一捋,皮毛上的水珠都隨之滾得得干干凈凈。那時候我們都歲數小,有許多事情碰到也不懂,這是一只皮毛十分珍貴的野生水獺,—條老頭魚吞下魚鉤,水獺吞下老頭魚,叫幾個不識貨的孩子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