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好的年齡的人
阿輝捏著那只黑得發亮的美工筆,用盡嘬田螺的勁在紙上整整齊齊地寫下這一句沈從文的情詩,而距他愛上那個正當好的年齡的人已經過去三年
很多年前,阿輝大學畢業,學的是國際經濟與貿易,這個聽起來高端的專業在阿輝投了三十份簡歷卻仍毫無音訊后,阿輝發自肺腑地罵了它娘
就著饅頭咸菜吃兩頓的生活,過了將近兩個月阿輝東轉西轉一直找不到工作,曾經也是意氣風發的青年被整得蓬頭垢面,在大城市活著,真難,阿輝感嘆這些痛苦的回憶阿輝如今絲毫不想再記起,但是他忘不了那段歲月里的那個夜晚,以及遇到的那個正當好年齡的人,還有那一盞燈
那個涼風拂面卻讓人躁動的夏夜,阿輝奢侈地買了一聽啤酒,順著沿河路走回租的房子河的對岸是繁華的市區,燈火通明,阿輝看看表,十一點,對面正是華燈初上的夜生活而自己站的地方,城郊,稀稀拉拉的路燈忽閃忽閃,似乎在眨巴著眼睛嘲笑著落魄的自己阿輝拾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對著不遠處的路燈砸過去,啪的一聲,路燈再也不閃了,只剩月光
阿輝猛灌一口酒,繼續朝著自己的住處走,沒有路燈,前面的路黑得像阿輝的未來,黑乎乎的全是未知阿輝嘆嘆氣,什么時候能有一盞燈為自己亮起,等著自己回去,一桌熱乎的飯菜,不需要多豐盛借著稀薄的月光,阿輝走到回家的分岔路口,回住處的路一片漆黑,而另一條,在漆黑中有一盞紅燈,雖然燈光柔和,但在這漆黑中卻顯得光芒萬丈
阿輝的腳不聽使喚,幾乎沒有絲毫猶豫,大踏步地向有光的地方走去雖然之前他也摸過口袋里僅剩的50塊錢,但似乎太久的黑暗讓阿輝尤其渴望光明,阿輝覺得這時候的自己就像飛蛾,光,光,光!如饑似渴
柔和浪漫的紅燈里,坐著一個穿著紅色連衣短裙的姑娘,大概比阿輝大兩三歲的年紀,烈焰紅唇,長發披肩門是玻璃做的,上面有五個紅色大字,嘉嘉按摩店
阿輝站在門口,咽了一口唾沫,姑娘起身打量了一下他,淡淡說出價格,包夜200,一小時50阿輝躲閃著姑娘的目光和她雪白的大腿,假裝左右打量著這個裝修簡陋的按摩店,怯怯地掏出捏在手里皺巴巴的50元說,那就……一個小時,說完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姑娘取過錢,說了一句跟我來,就從里面的一道小門進去,阿輝緊跟其后,就像一個小孩慌亂匆忙地跟著大人,原來屋里還有一個暗間,燈光依舊是溫柔的紅阿輝躁動的心似乎忽然得到一份撫慰,一股涼意襲上心頭,阿輝低頭一看,姑娘的手早已放在他寬厚的胸間阿輝激靈一下趕忙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是想那個,我就是心里頭憋屈得慌,想找人聊聊姑娘皺皺眉,不可思議地看了阿輝一眼,扶正剛要退下的連衣裙
但是錢我可照收哦!姑娘淡淡一笑
阿輝抬頭剛好碰見姑娘的笑臉,突然發現從未看過的姑娘的正臉笑得竟如此脫俗,沒有一絲風塵的感覺,讓人一下子覺得沒有厭惡感和距離感
來,坐這兒姑娘招呼阿輝坐到她邊上
阿輝羞澀的笑了一下,一屁股坐下,床尷尬地吱呀了一聲,兩人都笑了阿輝打破尷尬自我介紹,姑娘也正如阿輝猜的,就叫嘉嘉
阿輝說起自己的過去,竟然沒有開始害羞,滔滔不絕地講起自己心里的憋屈,從混了四年大學,到找不到工作,阿輝說了很多……
呼,長呼一口氣后阿輝對著嘉嘉,用一句,真是白上了四年大學,還浪費那么多錢,早知道不如……結束了自己的故事,嘉嘉動了動嘴唇卻沒有說話,抬頭看了看墻上的鐘,阿輝也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破表,50只剩25了
嘉嘉轉過頭沖阿輝罵了一句,真沒出息
阿輝愣住,嘉嘉似乎有些無可奈何地笑著說,你是大學生,還能找不到工作?無非是你眼高手低還用我這樣的人來教你?只有習慣了黑暗的人,才會為自己的黑暗辯護
阿輝一下子蒙住了,不敢相信一個非正規按摩店里的姑娘居然能說出讓自己醍醐灌頂的話,雖然明明很簡單的道理,但就是當局者迷,阿輝這回突然覺得心間真的得到了撫慰,躁動的心漸漸平靜,他覺得要重生了,這不是開玩笑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嘉嘉的話和身影卻再也從腦子里過不去阿輝找了一個小公司,從最底層的小員工做起,盡管住的依舊是租的城郊的房子,吃的也比饅頭咸菜稍好一些,但阿輝有工作的動力,就是每晚回家都能看見的那盞紅燈,盡管和自己的住處相背,阿輝卻每晚都要過去看上幾眼,和嘉嘉搭兩句話,然后回到自己的住處,沖一個冷水澡,幸福地睡去
有時候,阿輝也會想啊,自己晚上回到住處,嘉嘉能做好兩個小菜等著自己,一起吃飯,一起洗碗,然后靜靜地相擁而眠,那樣多好
可也就是想想,阿輝知道自己還沒有這個能力,好好工作才有可能,對,好好工作!阿輝心里是這么想的可是后來連想的機會也沒了
嘉嘉走了,像一陣風,像在那個躁動的夏夜迎面拂來的涼風,帶給阿輝一瞬的撫慰就過了阿輝再到那個嘉嘉按摩店的時候,店主換成了一個中年大媽,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攬客,而店名還沒換,中年大媽也自稱嘉嘉
阿輝一到門口,竟然被中年大媽問他是不是阿輝,阿輝詫異地點點頭,大媽遞給他一個信封說,這是原來的老板留給你的,以后常來玩啊!一臉媚笑,看得阿輝一陣反胃
信封里,一張白紙,一只美工筆紙上寫著,你說我是你的燈,你也知道那不只為你亮著,但那一夜為你而亮黑夜里,你在海上飄蕩看見了燈塔,以為我是方向,但你最終到的不會是這里,而是彼岸再見
時隔三年,阿輝再看到這些,腦子依舊止不住閃過嘉嘉的畫面,三年了,嘉嘉走后,依舊那個地下室,生活似乎又回到最初的不堪阿輝握著那支已經磨得發亮的筆,在有些潮濕的地上,沾了沾從自己身體流出的鮮紅的血,在沈從文的情詩后繼續寫了一句,直到死去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云,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好的年齡的人直到死去
再見,那個曾在黑夜里為我亮過紅燈的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