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云舒
在對的時間遇到一個對的人,恰如一輪明月遇到一泓清泉,在寧靜中激蕩出一路歡歌。
我的貞姐大名叫白素貞,嚇著你了吧,你肯定想到了《白蛇傳》中白蛇和許仙甚至還想到了小青吧。沒錯,貞姐的名字就是盜版。生她那天,據說他爸爸正在拿著一個小半導體津津有味地聽著京劇《白蛇傳》,白素貞正咿咿呀呀地唱著“駕彩云我離卻了峨眉仙山……”,正在擇菜的貞姐她媽突然說肚子疼,可能快生了。然后非常淡定地回到炕上,吩咐她爸爸燒熱水,準備好剪刀,草紙。
她媽生孩子已經很有經驗了,貞姐前邊已經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了,懷貞姐時,她媽猶豫了,想著到鄉里衛生院做下去,到衛生院后,正趕上醫院開大會,婦科女大夫正準備發言稿,她抬起頭,皺著眉問問了一句:“幾個孩子了?”貞姐她媽說:“兩個了,有兒有女!”貞姐她媽說這話時滿是自豪,蠻有底氣的。“農村,三個孩子不多,生下來吧!”女大夫說完就頭也不抬地寫她的發言稿了,貞姐她媽只能悻悻地走出衛生院。
于是,貞姐就這樣陰差陽錯地來到世上。她媽媽生她的時候動作純熟地剪斷臍帶,麻利地給她裹上小被子,放到身邊,然后喝下一大碗紅糖水,長出一口氣。這個過程中,收音機里《白蛇傳》一直在唱著,她那在小鎮供銷社當主任的爸看了一眼孩子,看了一眼收音機,說:“就叫白素貞吧!”她媽還挺佩服地投去欽佩的眼神“真好聽!”于是土炕上白素貞清脆響亮的啼哭和收音機里白素貞咿咿呀呀百轉愁腸的唱腔成了那一天老白家最動聽的交響樂。
讓人不解的是貞姐父母膚色都比較白,貞姐卻出奇地黑,用她媽媽的話說“除了手心腳心是白的,全身沒有白地方”,小鎮的人都打趣說:“白素貞原來是條黑蛇。”貞姐小時候,小孩子們喊她小黑蛇,她拿著樹枝滿巷子追著人家打,她就像阿Q忌諱人家說禿說亮一樣,她最忌諱人家說“黑”了。
別看貞姐膚色黑,貞姐五官絕對說得上漂亮,而且有一種野性的美。當年一部印度影片《大篷車》很火,小鎮的人都說貞姐長得比里邊的女主角麗達還好看,就是缺了個鼻鋸子(牛馬鼻子上的鐵環,小鎮的人們對鼻飾的稱呼)。貞姐的身材也是讓許多男孩子垂涎,女孩子眼饞的,雖然那個年代衣服都是寬寬大大的,但依然遮掩不住貞姐作為少女的婀娜和曼妙的身姿 。
貞姐性格潑辣火爆,天不怕地不怕,小鎮有三大厲害,貞姐就是三大厲害之一。小鎮人大小毛孩都知道一句順口溜“東邊的寡婦,西邊的婆,白家老三惹不得”。貞姐9歲的時候,在鎮上上小學二年級,一起上學的男孩女孩大概有六七個。有一天下午放學,有個叫毛小七的男孩不知從哪里弄了一條白色的死蛇,先是在手里甩甩甩,然后目標正前方,朝貞 姐,“嗖”地甩了出去,正好掛在貞姐的脖子上。貞姐一愣神,男孩子們壞壞地狂笑,女孩子嚇得吱哇亂教。只見貞姐氣定神閑地輕輕地把死蛇從脖子上拿下來,像摘掉一條項鏈那樣從容,然后隨手把蛇丟在路邊的草叢里。
小男孩們立馬不笑了,驚駭得張大嘴巴, 毛小七臉漲得通紅。
幾天以后,毛小七蹦蹦跳跳地從外邊走進教室,想把書包放在高粱秸編的桌斗里,突然碰到了一團軟軟的蠕動的東西,仔細一看,一條青色的小蛇盤在桌斗里,正朝毛小七吐著粉紅色的信子,毛小七嚇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伴隨著哭聲,一股熱乎乎的東西順著褲腿流到地面:毛小七尿褲子了。
后來,貞姐老用這件事來揭已做了副師長的毛小七的短:能耐啥啊,一條小青蛇就能把你嚇得尿褲子。毛小七最怕貞姐當孩子的面揭他的短,在孩子的眼里,他們的爸爸毛小七可是立過戰功的大英雄啊!
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貞姐完成了一個少女的發育過程,全身上下散發著青春的氣息,走在小鎮的街道上,就是一道明麗的風景,這時貞姐的膚色似乎不是她的缺點了,而成了她獨特的美,白素貞的名字遠不如“黑美人”叫的響。
小鎮上有個二流子,對貞姐的美色垂涎欲滴,有一天傍晚,貞姐被音樂老師留下排練《繡金匾》,因而回家晚了,回來的路上,二流子截住了貞姐,想圖謀不軌,貞姐和他扭打起來,又撕又咬,但是女孩子終究體力有限,眼看就要被二流子拖到玉米地占了便宜去,毛小七不知什么時候冒了出來,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用磚頭砸暈了二流子,拉著貞姐撒腿就跑。
毛小七拉著貞姐一直跑到貞姐家門口停了下來,倆人站在那喘著大氣,手卻一直牽在一起。那天晚上月光很亮,清霜行天,兩個人就一直牽著手站著,貞姐猛然發現毛小七原來長得很好看,人高馬大的,很是威猛,不知不覺中毛小七也長成了大小伙子。直到貞姐的爸爸大聲咳嗽了一聲,倆人才有些不情愿地撒開手。
初中畢業后,毛小七去當兵,貞姐沒考上高中,去找了個地方學裁剪,學完后開了個裁縫店。毛小七戴著大紅花在喧天的鑼鼓聲中,在親友的深情叮嚀中,眼睛不住地在人群中尋找著,直到貞姐上氣不接下氣,滿臉汗珠地出現在人群里,四目相對的剎那,倆人都從那熱辣辣的眼神中讀懂了對方的心思。
毛小七當兵期間,正趕上了對越自衛還擊戰,戰爭剛開始沒多久,小鎮就風言風語說毛小七受了重傷,缺了胳膊斷了腿。
毛小七一家陷入愁云慘淡中,他爸爸一袋一袋地不停地抽煙,不停地咳嗽,她媽整日以淚洗面。貞姐白天照樣做活,似乎沒什么反應。晚上,她把自己蒙到被子里大哭一頓,哭完后,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第二天早晨鎖好店門,直接奔了火車站,她要去看毛小七。
毛小七確實受了重傷,但不是折胳膊斷腿,而是差點丟了命,子彈打在了胸部 ,據說距離心臟只有兩厘米。貞姐多次輾轉,舟車勞頓到云南某后方醫院見到了從死神那跑回來的毛小七。
見面第一句話,貞姐就說“我接你回家!”毛小七流著淚笑著說了句:“我毛小七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毛小七傷好后,倆人就領了結婚證,倆人在部隊舉行了婚禮。部隊首長作為證婚人發言的時候,貞姐才知道毛小七在戰場上英勇頑強的表現,才知道毛小七成了全軍聞名的大英雄。
貞姐偷偷地笑了,在毛小七的手心里掐了一下。毛小七知道她的意思,肯定又想到了他被蛇嚇得尿褲子的不夠光榮的歷史。
毛小七當營長的時候,貞姐盤掉了小鎮上的裁縫鋪,帶著孩子隨軍了,在軍人服務社上班。
整個部隊大院都知道,毛小七娶了個厲害媳婦,相傳有一次毛小七和戰友喝了點酒回家后,酒壯英雄膽想擺出個首長樣,對貞姐發號施令,并且爆了粗口,結果讓貞姐拿著雞毛撣子滿屋追著打,毛小七抱頭鼠竄,哀哀告饒。
話說毛小七當了團長,從部隊回到家里,貞姐正洗衣服,毛小七進門大呼小叫“老婆砸,快給我撓撓癢癢,這一上午癢死我了!”貞姐頭也不抬地說:“老辦法,在門框上蹭!”于是毛小七聽話地在門框上蹭了起來,據說毛小七蹭癢癢的那個門框格外地光滑發亮。
毛小七當副師長的時候,孩子已經上大學了,老兩口吃完晚飯喜歡去遛彎,有一天傍晚,毛小七拉著貞姐的手爬到軍營后面的小山上,找了塊石頭坐下,毛小七突生感慨地:“老婆砸,咱倆生活二十多年了,你說我咋就那么怕你呢!”貞姐撇了撇嘴:“你哪是怕我,你怕蛇!”毛小七笑了:“也是,我不怕槍炮,不怕地雷,不怕刺刀,你說我咋就怕蛇呢!”
“別忘了,蛇盤兔,你屬兔,我是蛇。”貞姐頗為自豪地說。毛小七抓過貞姐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我的老婆是白素貞啊,我咋能忘呢!我這只兔子愿意一輩子被你這條蛇盤著!”
貞姐和毛小七相依相偎的身影是夕陽下最美的剪影。
有一個人,他怕了你一生一世,陪了你一生一世,其實是他深愛了你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