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 ? ?錄｜流水線上的人生
下一章｜嫁人的宿命
文／逆旅飛揚
故事從2005年說起，那個時候，很多人的生活中，沒有智能手機。
姚望鳳背著手，昂首闊步的從拉頭走來，傲人的上圍隨之劇烈的上下顫動，她臉上堆著笑，見著相好的工友就停下說兩句，似乎在傳達天大的好消息 。
聽著的工友側著耳朵，擠出笑容，細細聽，隨聲和，然后擠出更大的笑容。 所到之處，旁邊的工友，有回頭打聽的，有仍然低頭做事的，有聽了高興的，有面無表情的。
快走近孟竹時，她已知曉，今晚22:45下班，比往常早一個小時。不算好也不算壞的消息。早一點可以回宿舍看看書，這都快一個月了，孟竹連第一章都沒有看明白。
孟竹回頭看了看后面墻上的鐘，剛過兩點，漫長的一天還要再熬八個小時。她不記得自己已經熬了多少個八小時又八小時。
姚望鳳剛走沒多久，工友們已經在位置上東倒西歪了，大家都想找個支撐點，好讓瞌睡打得舒服一些，哪怕瞇上一兩分鐘也好。早一小時下班，并沒令工友們精神振奮。除了幾個聊天的工友，孟竹覺得一整條拉都在瞌睡中。
明亮得刺眼的廠房里，U型拉帶有條不紊的轉動著，一臺臺對講機躺在拉帶上，經過每一位工友的手，從拉頭流到拉尾。永遠不變的節奏，永遠沉悶毫無生機的機器聲。
工友們坐在拉帶的兩旁，交錯著相視而坐，她們動作熟練，從拉上撿起一臺機器，快速裝好零件，放回拉上，又拿起一臺，再放上……她們眼神游離，時而聚焦，時而恍恍惚惚，仿佛這拉帶不存在，這對講機不存在，卻又能準確的拿起一臺又放下一臺。
孟竹盯著桌上豎著的工位操作說明，又一遍默讀，左手撿機，右手配合著安裝，拿起又放下……有那么一會兒，她感覺昏沉沉的……恍惚中，孟竹好像看見姚望鳳顫動的身軀，昂首闊步向她而來，越來越近……
“前面的，漏機了！”有人大叫。
“孟竹，你漏機了。”后面的工友一邊小聲喊，一邊猛踢一腳孟竹的凳子，孟竹嚇了一跳，身體一顫，瞌睡片刻便沒了。
斜眼而去，姚望鳳已近在咫尺。
后面的工友把孟竹漏裝的對講機傳了過來，孟竹手忙腳亂的一一接過來，擺滿了一桌。剛剛還甚是清閑，這會兒細細密密的汗珠很快便布滿孟竹的額頭，她一邊快速撿起拉上的機，一邊清理桌面上的。
姚望鳳一聲不吭，走過來幫忙，裝好一臺放一臺回拉上。她嚷著前面和后面的工友，讓大家把拉上的機擺放整齊，間距均勻。只到清理完桌面上全部的對講機，她才悠哉悠哉的離開。
“還是你命好，她都不發火的。”前面的工友回過頭說。
“剛剛困死了，好像就閉了一下眼睛，她就來了。”孟竹并不覺得有什么好運。
“你又打瞌睡，又漏機，換作是我，早被她罵得半死。”
多數時候，姚望鳳還是比較照顧孟竹的，不知道原因。事實上，她們的話并不多，孟竹不喜歡主動找當官的閑聊。兩人唯一扯得上邊的，就是同歲，比拉上多數工友長幾歲，孟竹覺得自己比較聽話，除了偶爾打打瞌睡，一直都是安分守己。
姚望鳳雖是助拉，但基本承擔了拉長的全部職責。其實她進廠才半年，但她能說會哄，把拉上的科文、拉長哄得心花怒放，所以很快就提升了助拉。
整條拉分為拉頭、拉中和拉尾，分別由3個拉長和3個助拉負責，科文負責一整條拉。姚望鳳是拉中的助拉。拉中的拉長比較懶，有人幫她做事，她自得其樂，每日上班和下班時在拉上視察一圈，然后就坐在拉頭喝茶聊天，一混一整天。如果有高級科文以上的領導來巡拉，她也會跑到拉上像模像樣的視察一下，其它時候，拉上的事，基本她都視而不見。
拉上多數人討厭姚望鳳，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但也怕她。孟竹卻是不討厭，也不茍同。其實姚望鳳挺勤快的，處事圓滑也穩當，光憑嘴，怎么可能那么快當上助拉呢？但她跟工友們說話時的那股霸氣，或者說是些許的目中無人，是孟竹極看不慣的。
不過話說回來，人家有自命不凡的資本。
其一，是她的學歷。姚望鳳是大專學歷，真正的大專學歷。整家工廠幾千號人，讀過高中的都沒幾個，更別說大專了。據說，姚望鳳不是讀書的料，學習成績很不好，但父母不希望她早早輟學，在初中畢業以后，直接把她送去讀大專。她的叔叔是那所學校的校長。她性格開朗，三年大學生活，混得風生水起。她不負期望，不僅混到了畢業證書，也拐到了她常常引以為傲的老公。
其二，是她的大胸。姚望鳳小的時候，身體多病，她媽媽聽說吃胎盤很補，托醫院的親戚弄了許多，長期給她吃。身體是漸漸好了，但激素蹭蹭蹭，帶來體重橫向直線上升。后來，努力瘦下來了，可身高只有155的她，細胳膊細腰細腿小腦袋，襯托得胸大無比，很是不協調。但她覺得，那是她的驕傲，很多人想要都要不到。
其三，是她的老公。姚望鳳讀大專時，同學中數她年齡最小，她天性活潑，男同學尤其愛逗她，她也跟著大家傻樂。在一次文藝活動上，大家慫恿她上去表演，她真就上去了。誰知，她一曲《青藏高原》，驚艷四座，還俘獲了隔壁班上班長的心。之后，她乘勝追擊，快速拿下這位班長，令多少女生唏噓不已。要知道，這位班長可是公認的有才又有貌。幾年之后，這位班長就成了她的老公。畢業后，老公在縣城的高中教書。
可是，大專學歷又怎樣？胸大又怎樣？有個好老公又怎樣？她還不是背井離鄉，孤身一人窩在工廠里打工。估摸著是在哪里都混不下去，才屈尊到流水線上做女工。孟竹想著，假如自己也有那一紙大專文憑，肯定不會呆在這個地方。可是想起那頭疼的高等數學，孟竹剛剛涌起的滿滿信心，立即傾泄無余。
五點過后，拉上漸漸活躍起來，笑聲、打鬧聲、說話聲，稀稀拉拉的一陣陣，吃飯的時間快到了，休息時間也快到了。每當加班時，中午和晚上吃飯時間只有半小時，雖然只有半小時，但好歹能夠出去活動活動，放放風。
吃飯是要沖刺的，跑慢了沒什么吃的，跑慢了也沒時間吃。所以如果跑慢了，工友們會選擇不吃，蹲蹲廁所，喝點水，再回到位置上，趴在桌上瞇一會兒，等到22：45下班后，再回去找吃的。
孟竹想起讀初中那會兒，上午最后一節課，同學們最喜歡上物理課，因為物理老師善解人意，總會提前幾分鐘下課，這樣一來，大家就可以提前朝著食堂飛奔。
每每這個時候，那些男同學，一只手放在桌子里拿著碗，一只手摸著桌上的課本，等到老師說一聲“下課了……”，他們便立即往門口沖，老師的“去吃飯吧”遠遠的被拋在身后。
那時，覺得世界上最苦逼的事就是讀書，總有睡不夠的覺，總有考不完的試，還總是很快就餓了。現在想想，恐怕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學生時代了。
拉上突然安靜下來，孟竹好奇的四處看了看。
高科來了。自打建廠，這位高科，就在這上班了，但因為只有小學文化，二十多年過去了，仍然只是這層樓的高級科文。
全部的拉長、助拉和科文被叫了過去，站在拉頭辦公室的門口，高科站在中間，神情嚴肅。孟竹很少見她笑，這個老女人，好像從來沒有對工友們笑過。
她簡短的說了些什么，拉長們就散開，各自朝自己拉上走去。
拉頭停止了下機。
“清完拉上的機，準備下班。”拉長邊走邊嚷。
拉上議論紛紛，因為機芯供應不上，今天下早班！
顧不得高科在不在，有人大聲說話，有人大聲笑，有人站起來伸長了手去拿沒流到自己跟前的機，有人用力把安裝完畢的機往后扔……
“不要扔，輕拿輕放！刮花了，摔壞了，我要你們的命！……”
“這幫王八蛋，沒班加這么高興！沒班加，我看你們拿什么錢！……”
拉長偷瞄幾眼遠處的高科，似笑非笑的站在拉邊叫嚷，就是叫叫，并沒有真的要責怪誰。
人生的變數真多，剛剛還準備小憩片刻，鼓足氣息，煎熬今日剩下的幾小時，此刻卻被告知，今日解放了！
17:45，準時下早班。下早班真好！孟竹嘴角上翹，在心里笑了，她歡快著小跑，往宿舍飛奔。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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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嘗試寫連載，根據個人經歷改編，一來練筆，二來懷念過去，勉勵未來。如有不妥之處，歡迎簡友指正，謝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