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夜深之時,我總是重復地做著一個可怕的夢。在宛如廢墟的村子里,一個面目暗沉,頭發凌亂的老婆婆在老屋前后不停地走。
我總是能那么清楚地看見她那雙充滿哀怨的眼睛,清楚地聽見她穿過風的聲音,然后她詭異的笑著,朝我慢慢的靠近……
我并沒有從夢里猛然驚醒,因為我根本無法醒來,掙扎著,看著她越來越近,然后意識模糊。
也許在夢里我已經死了一千次一萬次了,可醒來時更是一種折磨。我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天花板搖搖欲墜般的,那老婆婆詭異的笑聲充斥著我的耳朵,幾近崩潰。
最近,學校里在風傳一些離奇的事情,比如教學樓地下室有奇怪的黑影,又比如那里忽明忽暗的燈,還有同學尖叫著從地下室跑出來,便精神失常了……一瞬間那里成了整個學校的談資,讓人不禁聯想到《哈利波特》里的情節。
越是到了夜晚,這種不安的情緒越是彌漫了整個校園。
夜幕低垂著,順著人流,我也想早點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我看到月盈走在前面,便喊她的名字。她回頭看了我一下,眼睛里竟帶著一絲躲閃。我正準備走上前去,她卻一瞬間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發現地上有一張紙,仿佛是月盈掉的,我撿起打開一看,上面只有八個字,用血寫的八個字,“黃泉之路,血債血償”。我嚇的手一松,紙掉在了地上,被過往的人踩得字跡模糊。
月盈是我這些年來最好的朋友,高二的時候分了班,但我們的感情依然和從前一樣。
走到一樓樓梯口時,我扭頭卻看到月盈倚在地下室門口——那個被傳聞渲染的格外恐怖的地下室,我遲疑了一下,她怎么會在這?
地上是她被燈光拉到無限長的影子,我匆匆過去準備把她帶離這個是非之地,可秦思卻突然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發現她眼睛里充斥著鮮紅的血液,眼神空洞,紫色的發帶垂在了煞白的臉前,我嚇得后撤了到了墻邊,一股冷氣頃刻間滲透進我的背里。
地下室聲控的燈忽然間熄滅了,我用力地發出聲音,燈卻沒有亮起來。我孤單地靠在墻邊,黑暗蓋過了一切,我看不見秦思,也看不見月盈。我感覺有一只手掐在我的脖子上,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我想跑,想趕快離開這個恐怖的地方,可我的身體慢慢的被提到了半空中。
就在此刻,燈忽然亮了,我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我扶地而起時,四周卻一個人都沒有,我的手邊有一排用鮮血寫的字跡,又是那八個字:“黃泉之路,血債血償”。
黃泉之路,血債血償。
我匆忙地跑出地下室時,突然看見了一個脊背佝僂的身影,緩緩前行,手里竟抱著秦思的書包,上面有斑駁的血跡。她轉過頭來,我清楚的看見了那張臉,那張重復出現在我夢里的臉,是老婆婆。
忽然,一個黑黑的東西從書包里滾了出來,連帶著一條紫色的發帶,熟悉的感覺,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或許我已經麻木了。
那……竟然是秦思的頭。
一股令人作嘔的腥味撲面而來,老婆婆的臉越來越扭曲。
我嚇得大叫著,不敢睜開眼睛,用力的往樓下跑,還沒跑出幾步,就好像被什么東西撞到了一樣,我慢慢地睜開眼睛,是李牧——那個我暗戀了兩年多的男生,我像抓到救星一樣,緊緊地拽住他的衣服。他驚奇地問我:“跑那么快干嗎呀?”
我不敢轉過去,用手指了指身后“頭,頭”。他一臉茫然的說:“什么呀,什么都沒有啊。”我轉過頭看那個樓梯拐角,灰色與白色相間的大理石地板依舊干凈如初。我的神經開始錯亂。
李牧笑著說:“你跟我開玩笑呢么,走,快回家吧。”
李牧拉著我往前走,我不甘心地又回頭看了一眼,空空的,干干凈凈的,就仿佛我剛剛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覺一般。
第二天下午放學時,下起了瓢潑大雨,天陰沉沉的,厚實低壓的的烏云幾乎快要砸下來一般。我看著窗外密實的雨點殘忍地打在窗玻璃上,啪嗒啪嗒,打得人心惶惶。
這樣的雨持續了整整一下午,卻沒有要停下的跡象。好像要澆滅什么東西一樣,是記憶,又或是怨氣。
我撐著傘快速地走在路上,天色逐漸暗了下來,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不再像幻覺一樣。“黃泉之路,血債血償……”直覺告訴我,我必須去找月盈。
雨水漸濕了我的褲腳,冰涼粘稠地糊在我的腿上。前方不遠處就是月盈的家。我越是靠近,越覺得步履艱難,是什么在阻擋著我,我心里難道真的害怕?
就在這時,一陣強風瞬間吹過來,我的傘被吹翻在地,我連忙去撿。傘卻被另一個人一腳踢開了,我起身一看,我的神經再次錯亂。
是秦思,怎么會是秦思?
我的眼前突然浮現出老婆婆那佝僂的身影,以及那漂浮的紫色發帶,那滾動的頭,那股作嘔的腥味……而眼前的秦思卻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
雨水打濕了她的衣服,她的頭發,連同她的紫色發帶,眼角的血液順著雨水恣意地流淌,又是那股令人作嘔的腥味。
透過雨聲,我隱約地聽到她在說:“婷婷,不要再找…月盈…!她會害死你的!”此時的我仿佛失去理智般的,沖著她大喊道:“你到底是人是鬼?為什么不讓我找月盈,月盈是我的好朋友!”
全身濕透的我在原地顫抖著,沖著五米外那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東西聲嘶力竭地吼著。我狠狠地看著她,看著她眼里的血更多的流了出來,那眼里的一抹憂傷突然讓我很難過很難過,這樣的秦思似曾相識般的。
我抹掉臉上的雨水,朝月盈家的方向拼命跑去,腦海里一片混亂,究竟發生了什么?
到月盈家的時候,雨漸漸地停了。我站在門外,卻不敢進去,因為門是敞開的,而里面卻靜得出奇,黑暗得一點光都沒有。許久我聽到王媽媽那熟悉而溫柔的聲音:“快進來吧,婷婷,月盈在里面等你呢。”我這才放下心來走了進去。
客廳沒人,我聽見從月盈的臥室里面傳來奇怪的聲音。我慢慢地推開了臥室的門,出現在我眼前的是,王媽媽倒在地上,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我,一只手凝在半空中,似乎想要抓住什么。黑暗中,我看見月盈翻白的眼珠,泛著紅光,卻沒有瞳仁。她拿著一把刀在一片一片地割王媽媽的腿。
嚓,嚓…血肉模糊。
我后悔我進來了,我轉身想要離開的時候,門緊鎖著再也打不開。在幾十平米大的房間里,我突然發現墻上鮮血淋漓,寫滿了那八個字:黃泉之路,血債血償。
我緊縮在墻角,眼睜睜地看著月盈面無表情的割著王媽媽的腿,我越來越害怕。
我的淚水不住地流著。我聲音沙啞地問月盈:“月盈,你怎么了,你為什么要這樣?月盈…你醒醒啊…”縱然我再怎么哭喊,對月盈都不起一點作用,難聞的血腥味混雜著肉被割裂的聲音,讓我快要崩潰。
我看到王媽媽依舊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我,我突然意識到,在這個狹小密閉的房間里,只有月盈已經不似人樣了,如果我救了王媽媽,我和王媽媽兩個人的力量可能會大一些。
我抓住王媽媽那懸在半空中的手,試圖用力地把她拉過來。
可事實證明,我錯了。
那一只凝在半空中的手,想要抓住的恰恰就是我。
這是一個陰謀。
原來死亡都是自己靠近的。
王媽媽笑了,那笑讓我毛骨悚然,她用她帶血的牙齒朝著我的胳膊咬去……
突然間,門從外面被踢開,一聲慘烈的叫聲回蕩在整個房間里,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開。是秦思,她推開了我,而她的胳膊卻被生生地咬掉了一塊肉。
我驚訝的望著秦思,她的臉已經辨不清五官,但我依然能清楚地看到有一滴清澈的淚從她的眼里滑落,她用僵硬的聲音對我說:“婷婷……快走……”。
一瞬間我明白了,她不是秦思,是月盈,月盈只剩下一個軀殼了。我突然想起雨中的秦思眼里那一抹似曾相識的憂傷,想到這我的心劇烈地抽搐著。
我掙扎著起來,奮力逃出門去。回頭卻看見秦思,不,應該是真正的月盈,朝著那兩個行尸走肉撲了過去。我聽見月盈的最后一聲嘶吼,我知道她和他們同歸于盡了。
我的心隱隱的痛著,逃到外面時,天黑的一塌糊涂,冷風吹干了我臉上的淚水。
其實我知道我是逃不出去的,這里是沒有天亮的,有的只是無盡的黑暗。
“黃泉之路,血債血償”。
我冷冷的笑著,接受著這樣的命運。突然母親的墳出現在我眼前,后面還有好幾座墳,我走過去,看見上面寫著的名字:秦思、月盈、王媽媽、婷婷、李牧。
當我看到李牧時,我不敢相信,為什么他也被牽扯了進來?
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都必須死嗎?
我要怎么才能找到李牧,我不能讓他死,決不能!
我往墳墓深處走去,卻發現地上有一條血跡。我的直覺告訴我,前方有不可預知的危險,可我轉過身時,發現我的腳下沒有了那條血跡,那一座座墳也消失不見了。
然后整個世界眩暈般的,不停地旋轉,我徹底的失去了知覺,恍惚間,我又看到老婆婆那雙充滿哀怨的眼睛,然后她詭異的笑著,朝我慢慢的靠近……
我醒來時是深夜兩點,因為我一醒來就看到白色的墻上那個掛鐘機械地走動著。然后我發現李牧躺在旁邊的椅子上睡著了。
這里是醫院。
我突然想起那個刻著李牧名字的墳墓,連忙把李牧叫醒。李牧看到我醒了,露出了疲憊的笑容,我剛想開口告訴他,他卻先說了:“婷婷,你終于醒了。你知道嗎?秦思死了,月盈死了,連王媽媽也死了,可是警察查不到他們的死因,我還以為你也會……”
我急切地問他:“那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李牧顯然是已經累到極限了,慢慢地說:“月盈和我幾個朋友約好了,到她家去排練節目,結果卻發現她們都莫名其妙的死在了房間里,只有你躺在院子里,不停地叫著我的名字,所以我一直都陪著你。哦,對了,你爸爸也在,他在門外等了你好久,我看他太累讓他回去休息了。”
話音未落,門口傳來一個低沉的婦女聲音:“夜間打掃。”
我和李牧都覺的很奇怪,這么晚了怎么還會有人打掃。李牧走過去,打開門四處張望,卻發現什么人也沒有。
突然間,房間里燈漸漸暗了下來,最終變成暗紅色的光,我看到一個穿著工作服,拿著掃把,低著頭的人徑直地向我走了過來,當她抬起頭時,我嚇了一跳。
是老婆婆。
此刻,我仿佛掉入了那個無盡的夢魘,我清楚地看見她那雙充滿哀怨的眼睛,清楚地聽見她穿過風的聲音,然后她詭異的笑著,朝我慢慢的靠近……
她低沉的聲音不斷重復著:“黃泉之路,血債血償……”。
然后她伸出她那雙布滿皺紋的手掐著我的脖子,我漸漸感到不能呼吸的痛楚,我看到李牧轉過身來,驚訝的表情。他試圖從后面阻止老婆婆,老婆婆轉過頭看著他。
我用最后一眼看到,李牧瞳孔瞬間放大,然后他走到桌子邊拿起水果刀,開始割自己的肉,一塊、一塊、又一塊……
就在此時,從空中飄下一張紙,上面用鮮血寫著的正是我爸爸的名字。
不!所有……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都要死嗎?
我的記憶瞬間被撕扯著拉到從前。
在我剛滿五歲的時候,母親卻突然死了。而她是跟我最親近的老婆婆,可父親性情大變,不許我再接近她。每當我問起,父親總是瘋了一般沖著我:“你母親就是她害死的!”
后來,村里的許多人都同時得了一種怪病,身上長滿了白斑,僅僅兩天就死了很多人。父親立刻帶著我離開了村子。我知道,那都是父親做的。后來的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老婆婆,或許她得了怪病死了,又或許,她也離開了那里。
回憶在一遍又一遍地侵蝕著我的大腦。
閉上眼睛的那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遙遠破舊的山村里,身上長滿白斑的老婆婆抱著我,給我唱一首熟悉的小曲:“孫女乖……乖,外婆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