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夜晚,暮色四合,那個時候還沒有路燈,大街小巷漆黑一片,只有臨街的院子里,透出昏黃的燈光,除了偶爾的雞鳴狗吠,大多時是平靜安詳的。在我家藍磚平房內,幾盞蠟燭、幾柱細香燃起,飄蕩著神圣迷人的香火氣息。這股氣息是生日的味道,也是家的味道。
生日,在我家是極為看重的。年少時,每逢我和哥姐生日,爹娘都要給家里供奉的神靈上香供齋,用老家的方言祝福過生的孩兒長得健康、學習成績好,將來考個好學校、事業有成、家庭幸福。有些祝福是共性的,幾乎每次、每個孩子過生時都會說,而有些祝福則是應時而說、因人因事而宜了。過生的人則會在這一天倍受關愛甚至寵溺,不會挨罵挨批,還要單獨吃上兩個荷包蛋和長壽面。
我不知道這些簡單的儀式是爹娘故意所為,還是傳承于上輩、自然為之,但多年堅持下來,給我們這些孩子營造的確是濃濃的、化不開的親情,培養了我們很強的家庭觀念。那種無與倫比的溫暖是在任何地方都體會不到的。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剛到縣城讀中學時,因為離家較遠,需留校住宿,每周六才能回家,我常常在周日離家回校之際難以自抑地哭鼻子。哥姐雖然時不時地拿這事取笑我,但我看他們每次離家時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盡管沒有流淚,可那種“嚴肅”的表情,我是體會得到的。
小時候的生日是爹娘給我們過,而我們只顧自己耍,不記得爹娘的生日,更不知道如何給他們過生日。長大后,是爹娘和我們都互相掂記著,互相過。即便是我們后來離家讀書、工作、生活,到了有人生日這天,爹娘照例在家里上香供齋,哥姐成家后離得并不遠,也自覺地帶著一家人回到爹娘屋頭團聚,吃飯、喝酒。而我因工作原因,離家千里,雖不能回家,也會互相打個電話問候一番。
隨著年齡增長,爹娘已近古稀,華發盡生,顏容愈加蒼老,行動日益蹣跚,忘性也越來越大,言語上經常在惋惜之間流露出對歲月消磨的無奈。大哥已是知天命之年,姐和我也漸入不惑。我們的孩子悄然長大,大侄子都已經大學畢業開始工作了。散枝開葉,為人父,為人母之后,大家對爹娘的養育不易理解更深,對小時那種家的懷念更強,對親情的珍惜更重。每逢爹娘生日,從我們做兒女的內心感受到慶祝形式,都不約而同的更加隆重了。過去那種以吃喝玩樂為主的單純相聚,增添了許多有關健康長壽的話題。過去對爹娘反復叮囑的厭煩,無意中變成了一種求之不得的幸福。
我不知道在他人眼中,生日和家庭是何概念。也許每個家庭都是這樣,甚至比我們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我始終認為,在我們家,這種最為簡單純樸的生日儀式,是凝聚親情、延續關愛的一條堅韌紐帶,也養成了我們敬老愛幼的普世價值觀。很多時候,有濃重親情的存在,使不少家庭矛盾還沒產生就消彌無形了。放大來看,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傳統習俗,固然有其封建落后成糟粕的一面,但不可否認,其中也有許多看似陳舊呆板,卻能提振民心士氣的美好存在。形式從來不僅僅是形式。它往往在初始服務于內容,久而久之,上升為觀念,固化為物質,也成了內容的一部分。這也許可以啟發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歷史和文化、重新界定我們當前的教育內容和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