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這句話被掛在許多人的書房里,卻不知先生寫此句時,正被"正人君子"們圍攻,連發表的地方都難尋。如今這話成了裝飾品,被那些從未"橫眉"過的人所喜愛。
"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此言被企業家用作演講的結語,被寫在創業園的墻上。然而說這話的人,生前走的卻是一條孤獨的路,身后跟著的,多是看客罷了。
"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這句話被印在手機殼上,被年輕人發在朋友圈里。而說這話的人,其實更想說的是:中國人向來有點"沉默"的毛病,即使屠刀架在脖子上,也只會"啊啊"兩聲,便算反抗過了。
我見過一個飯局,席間有人高談闊論,引經據典地背誦魯迅名言。酒過三巡,話題轉到公司裁員,此人立刻換了副面孔,道:"那些員工就是不知足,給他們工作還挑三揀四。"我想,先生若在,大約又要寫一篇《論"他媽的"》了。
書店里,魯迅全集被擺在"經典文學"區,旁邊是成功學與心靈雞湯。人們買回去,多半放在書架上積灰。偶爾抽出一本,讀上幾頁便覺艱澀,又塞了回去。倒是那些被肢解出來的"名言警句",更受歡迎。
某大學文學院的墻上,漆著"其實地上本沒有路"的字樣。而就在這面墻下,學生們排著整齊的隊伍,一個接一個地走向既定的未來——考研、考公、進大廠。沒有人真的去走一條"本沒有"的路。
最諷刺的莫過于,先生生前最厭惡的"做戲的虛無黨"和"看客",如今正舉著他的語錄,演著一出出他最為痛心的戲碼。那些被抽離了背景、抹去了血性的句子,成了新時代的裝飾品。
語錄之所以為語錄,正因為它們被從血肉中剝離出來,成了無生命的標本。人們觀賞、贊嘆,卻不知標本背后的生命,曾經怎樣地痛苦與掙扎。
我想,先生若見今日之景,大約又會拿起他的筆,寫一篇新的《阿Q正傳》罷。只是這次的主角,恐怕是我們這些"語錄愛好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