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文明一半
第一章:我可以看見(01)
“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一秒!”
唐曉從床上坐起身,揉了揉眼,眼前還是一片黑暗。
他摸索著下了床,與其說是床,不如說是一塊破爛的床墊形容來得貼切些。
唐曉是一個體面的人,最起碼半個月前還是一個體面的人。他供職于一家資產管理公司,年輕氣盛的他,是公司業務里的領頭人。
“我已經能看見一個未來的富翁坐在我面前了。”唐曉每次接待他客戶的時候都喜歡這么說。
然而就在半個月以前,2016年的10月21日,那場四百年一遇的流星雨落下的時候,徹底把唐曉原本富裕的生活打的一團糟。
流星雨降下的當晚,唐曉沒有去看。他對這種滿足小女生幻想的東西根本提不起來興趣,或許那天大家都去看流星雨了,業務上幾乎沒有什么麻煩。難得空閑的他,早早就下班回家鉆進了被窩。
午夜12點多的時候,原本熟睡的唐曉突然被一陣刺痛驚醒,兩只眼睛像被人取下來放到火爐上烤似的疼。
從那時候開始,唐曉發現自己失明了。甚至一句失明不足以概括,他的眼睛像沙漠里最后一株缺水的植物,從外面看去,兩只眼睛似乎在慢慢枯竭。眼白逐漸擴散至整個眼球,而眼球開始慢慢的萎縮。一眼望過去,你都會懷疑眼球掉下來。
唐曉把市里的醫院全跑了個遍,沒有一個大夫有主意,大家都讓他立馬轉去省里,或者跑去首都治療,畢竟,這個樣子怕是會影響到生命。
于是,僅僅不到一周的時間,唐曉便花光了自己的所有積蓄。找遍了各式各樣的專家,大師,甚至去請了所謂半神,但沒有一人有辦法,甚至有人預言,他活不過三天。
他被從原來租住的高級住宅區趕了出來,找了一間每月200元的小屋租住著。巨大的打擊讓唐曉一夜之間白了頭,他不再精心打扮,不再尋找體面的生活,而是戴著一副墨鏡,在街頭開始乞討,安靜的等待死亡。
他下了床,跑到廁所洗了把臉。這片租住區坐落在一個小鎮,周遭全是些待拆的老房子,小區環境極差,垃圾扔的到處都是,常年散發出陣陣惡臭。因為是待拆的老房區,離市中心又比較遠,所以公共設施幾乎全部都壞掉了,小區的道路上多處都堆積著污水,每次路過的人都要捏著鼻子踮著腳才能走過,唐曉也曾多次從在午夜被惡臭熏醒。
只要還能掙錢的人,都不會選擇在這里居住。地界偏僻,交通極不方便,甚至連每天的供水供電問題都解決不了。
他沒有選擇回老家,以現在的情況,倘若回家,對自己的父母來說,是一種極大的負擔。
“就這么著,在這等死吧。”唐曉心里這樣想著。
他摸索著穿好了衣服,戴上墨鏡坐在屋里等著,他戴墨鏡不是為了證明自己是個瞎子,而是害怕自己日漸干癟的眼球嚇到別人。
乞討的地方有些遠,唐曉甚至不知道怎么走,他需要別人來幫他領路。有一個住在附近的農民工,會每天出工前帶他到乞討的地方。兩人離得不遠,唐曉在鎮子旁的一座天橋上乞討,他在一條街以外的一個街口蹲著等活兒。他每天都會接送唐曉,并從未索要任何費用,這讓唐曉十分感激。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左右,有人重重地敲了敲門。唐曉摸索著走到門口,打開房門。
“收拾好了沒?”男人帶著一股濃重的外地口音。
唐曉雖然看不見,但已經能感覺出。他今天一定穿了一件大紅色的手工針織毛衣,下身是一條迷彩褲,一雙上面布滿了泥塊兒的黑色布鞋瞪在他的腳上。如果沒錯的話,他的手里一定還拎著那個紙牌,上面寫著“專業承接:砸墻、打地坪、瓦工砌墻、舊房翻新、家裝工裝”之類的話語。這都是男人告訴唐曉的。
“好了。”唐曉從門邊摸出一根粗樹枝,這是男人幫他做的,讓他做盲杖用。
男人接過樹枝的另一端,拉起他向外走。
唐曉從未相信自己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變成這樣的命運,他甚至都沒怎么對人抱怨過——當然,也沒有人愿意聽他抱怨。回想自己家的狀況,他覺得這是自己的命。
乞討會遇到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這放在以前,唐曉是不敢相信的。
自己剛乞討的第一天,那時候還沒找到住宿的地方,唐曉抱著自己僅剩的一點家當蜷縮在一個天橋過道里。他還沒有打算要乞討,他只是需要一個住宿的地方。
他將自己的被子裹在身上,躺在地上準備睡覺。凌晨時分,一個男人慌張的腳步聲傳來,在空空的地下通道里回蕩著,異常刺耳。
男人似乎是跑了很遠的路來的,他在離唐曉不遠的地方停下,蹲在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或許是跑的太累,讓他氣管有些不舒服,他不時地傳來兩聲咳嗽。唐曉翻了個身,不打算理會。
“你有...水嗎?”那個男人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到。
唐曉坐起身,順著聲音轉過頭。男人突然驚呼一聲,似乎是被嚇了一跳。唐曉這才想起自己治療的時候。兩只眼睛被醫生折騰了那么多次,上面纏滿了繃帶之類的,透過紗布還能看到各色的藥水,天橋過道里的燈那么暗,自己這個樣子,不被嚇一跳才怪。
男人沒再出聲,唐曉從身邊摸出一瓶礦泉水順著聲音的方向滾了過去,男人接住。
“新的,我沒喝過。”唐曉說到。
男人大口地吞咽著水,喉結抖動著發出有節奏的低沉的吞咽聲。
“你怎么不回家?”唐曉問。
“我沒有家。”他答到,便又止住了聲。
唐曉也止住了繼續發問的想法,那個男人明顯不想和別人有太多交流。
水滴到地上的聲音從男人的方向傳來,男人低聲抽了一口冷氣,發出“嘶”的一聲。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唐曉又出了聲。可能是職業養成的原因,他很愿意同別人談話。
“沒事,頭撞爛了,我用水洗一下傷口。”他答到。
唐曉從口袋里摸出一卷繃帶和醫用膠布遞向男人的方向:“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這有些繃帶和膠布可以用。”
男人許久沒出動靜,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走過來接走了紗布,臨末說了一句:“謝謝。”
第二天早上男人走之前叫醒了唐曉,他遞給唐曉一個眼鏡。
“給你買了個墨鏡。”他說,聲音有些啞。
唐曉還未來得及道謝,他便離開了。
同時遞過來的,還有幾百塊錢。自此,唐曉憑借著男人給的幾百元錢才終于找到了一個租住的地方,開始了自己的乞討生涯。
大哥將唐曉領到天橋上面,幫他安頓好之后就離開了。
“我晚上下了工再來接你。”大哥操著濃重的外地口音說到,他將手里的面包礦泉水放到唐曉面前,“這是吃的喝的,你中午自己吃吧。”
幾乎已經形成了規律,大哥每天走之前都會這么交代一番,這讓唐曉心里很受用。
乞討并不能帶來什么可觀的收入,最起碼對唐曉來說是這樣。他靠在天橋的欄桿上,一動不動地聽著過往的人急匆匆的腳步聲。
當然,少不了一些無聊的人會來逗一下他,這讓唐曉覺得很煩躁,可是又沒有什么辦法。
約莫中午時分,有個男人蹲到了唐曉面前,一聲未出。
唐曉知道,他一定是舉起手在自己面前晃,以試探自己的眼睛是否真的看不見。
“你真是個瞎子?”男人問,帶著些許戲謔的成分。
唐曉不想搭理他,沒有說話。男人打了個嗝,一股刺鼻的酒氣迎面撲來。唐曉扭過臉,皺了皺眉頭。
“哎呀媽呀,還嫌棄我。”男人提高了聲音。
中午的天橋并沒有太多人,男人繼續對著唐曉打了幾個嗝:“是不是沒嘗過酒啥味兒?”
唐曉別過頭,一字一頓的說:“我喝過的酒你都喝不起。”
男人抓住唐曉的衣服,一把拎起:“你咋這么厲害呢?說兩句好話我不就給你錢了嗎?一個要飯的還敢這么囂張?”
唐曉掙扎著試圖松開男人的手,可是任憑他怎么折騰都沒法動彈。男人力氣很大,兩只手抓著唐曉的衣領將他整個提起,唐曉努力蹦起自己的腳面,以試圖讓自己能夠踩到地上,可男人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你放開我。”唐曉提高了嗓音。自得病以來積壓的委屈全部涌上心頭,他自認為是一個能忍的人,即使怎么折騰,自己還是能找到點生活的樂子出來,可是現在,這已經不是第一個對唐曉耍無賴的人了,唐曉實在無法理解,這些在生活中找不到存在感的人為什么非要跑到自己這里囂張,為什么要把他們遭受的不順強加到自己這樣一個毫無用途的弱者身上,更想不明白自己又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倘使自己沒有經歷這樣的事,自己依舊是一個收入可觀,被很多人羨慕的對象,可是現在,卻任憑這些小流氓對著自己叫囂。
“我就不放開能怎么的?”男人又使勁拉了拉唐曉的衣領。一股強烈的窒息感從脖頸處傳來,迅速占領了自己腦部。
唐曉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了,腦袋憋得有些發熱,他都能感覺到自己腦門的血管在一條條地顯露出來。他用力將手伸向男人,想要掙脫開。男人往后退了退,躲開了唐曉的手。
唐曉轉而將目標投向男人抓住自己的手,準備掰開他攥著自己的手。唐曉掙扎著移動自己的手臂,喉嚨傳來的窒息感讓他腦袋有些發暈,他將手接觸到男人手掌的一剎那,唐曉突然感覺到了一絲光亮,一絲有些刺眼的亮光突然出現。
眼!
唐曉竟覺得能看到了,雖然自己的眼睛上還蒙著厚厚的紗布。他有些分不清楚,可是實打實的眼前出現了一些亮光,隨后,亮光慢慢消失,目光所及之處漆黑一片,什么也沒有。他低下頭,一條白光在有規則的流竄,漸漸的,一條胳膊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他順著白光望上去,白光逐漸勾勒出一個男人的形象。男人滿臉贅肉,下巴處布滿了黑白相間的胡茬,臉上皺紋有些深,約莫四五十歲,滿臉通紅證明著他剛剛喝下了不少酒。男人頭上傳出陣陣機械碰撞聲。唐曉抬頭,男人的頭頂漸漸出現了一塊巨大的電子時鐘。
“我可以看見?”唐曉掙扎著有些疑問的吐出一句話。
醉漢松開了手:“我就說這他媽是個騙子吧。”
醉漢松開手的時候,所有的白光迅速地倒回至兩人雙手交匯的地方,直到男人完全松開手,唐曉覺得光亮全部消失了,眼前又恢復了無盡頭的黑暗。
“我又看不見了?”唐曉囁嚅著,伸手抓住了醉漢的手。光亮再次出現,而這次更加清晰,醉漢頭頂的電子時鐘迅速出現在面前,上面顯示著“00:00:20”。而秒數的位置在不斷的往下遞減,一秒一秒地消失著。
19...
18...
17...
唐曉松開了手,什么也看不到了,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他慌亂地抓起地上的東西,扶著欄桿朝天橋下走,嘴里不住地數著數字,他幾乎不受控制地念出了數字,自己也說不清楚什么意思。
醉漢顯然被唐曉搞懵了,立馬跟了上去,嘴里不住地喊著“站住”。
唐曉下了天橋,耳邊傳來急速的車流聲,他直直地向前走著,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腦袋里依舊不住地響著那個數字,一下,一下,跳得唐曉腦袋發痛。
醉漢也緊緊地跟了上去,他被唐曉的樣子嚇壞了,他想要攔下他。
“你不要命了?站住!”醉漢叫嚷著,聲音中十分著急。
快到馬路對面的時候,唐曉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了,腦袋里的數字也逐漸地縮小著。
5...
4...
3...
2...
“1”念出口的同時,身后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身后的醉漢的話也突然停住了,一輛中型廂貨車撞到了他。
隨后便是幾秒鐘漫長的等待,直到一聲沉悶的撞擊聲再次響起,醉漢飛出了很遠,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接著便是路邊女人的尖叫,人群的嘈雜聲。唐曉身體有些發軟,他感覺自己幾乎快站不住了,轉身要走,卻一頭撞在了身邊的路燈,整個人栽進了路邊的綠化帶里。
巨大的沉痛感慢慢侵蝕了他的點點意識。
“我可以...看見......”
文 / 文明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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