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沐流年】
? 【一】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江文清手執(zhí)畫筆，一手挽起寬大的袖衫，唇邊噙著溫和的笑意，不時(shí)抬頭看著池中的蓮花，執(zhí)筆的手在畫紙上游移。行云流水般的動(dòng)作，胸有成竹的氣勢，為他那不甚出眾的容貌倒添了幾番神采。
?封斂臣手提兩壇酒，哼著不知名的小調(diào)，想去城外找他的好友敘敘舊。路過池塘邊，看見亭中有人在作畫，倘若放在以前，他肯定會撇撇嘴，并且不屑的說句，“故作風(fēng)雅。”可是，當(dāng)他看見江文清時(shí)，他腦海中涌現(xiàn)的卻是“君子如蘭”。
?封斂臣暗暗打量了一番江文清，首先，樣貌不甚出眾，堪稱平平，不過，瞧他那作畫時(shí)那儒雅的姿態(tài)，外貌就可以忽略了。身著青色的大袖衫，腳著木屐，一頭青絲用紅色的發(fā)帶高高束起，發(fā)間別了跟木簪，許是作畫時(shí)過于認(rèn)真，一縷青絲劃在臉頰旁，額間隱隱可見幾滴汗珠。封斂臣就這么靜靜地站在離亭外，看著江文清作畫，自己額頭一直冒汗也未曾察覺。
?差不多一炷香過后，江文清放下筆，拿起畫紙細(xì)細(xì)欣賞，眸中洋溢著自豪，不時(shí)輕笑幾聲。忽然，余光瞥見亭外有人直直地盯著自己看，想到自己方才那般，只覺臉上微微泛熱，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封斂臣方才沉迷在江文清的笑聲中，那聲音給他一種在竹林間，嗅著淡淡竹香，給人一種前所未有的舒心，以至于失了神。
?待回過神來，便看見江文清低著頭，耳廓泛紅，封斂臣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禮。無奈手中提著酒，只好走進(jìn)亭內(nèi)，將酒放下，朝江文清拱手以禮，道：“在下封斂臣，方才看見先生作畫，便站在一旁瞧了一陣子，若是打擾到先生，還望先生莫要惱怒。”
江文清聞言，連忙擺擺手，抬起頭看著封斂臣，一陣心驚，又垂下頭，而且臉比方才還要紅。他知曉自己有斷袖之癖，瞧見好看的公子便會臉紅，封斂臣長相可是至今為止，他見過長相最俊的一位，再想想自己，臉更紅了。手攥緊了剛才的畫，紙都皺成一團(tuán)，而江文清絲毫沒有察覺。
?封斂臣看著江文清的動(dòng)作，只覺好笑，“先生這般，莫不是不屑與在下交談?既是如此，那在下便不打擾先生了。”說著，便提著桌上的酒，打算離去。
江文清聞言，連忙抬起頭，眸子對上封斂臣的雙眸，只見他眸中滿是笑意，這才知曉方才封斂臣那番話只是打趣之辭。這回他沒低下頭，眸光瞥向一旁池中的蓮花，囁嚅道：“公子多慮，小生未曾怪過公子。”
?封斂臣笑了笑，邁開步子往亭外走，江文清連忙扔開了手中的畫，上前拉住封斂臣的袖子。封斂臣轉(zhuǎn)過頭，看著江文清，又看了看被拽住的袖口，眸里滿是不解。
?江文清被封斂臣看得心頭直跳，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好一陣子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莫不是小生方才無意之中得罪了公子，公子便急著要走么？若是有什么不對之處，還望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封斂臣微愕，隨即輕笑，“先生哪里話，在下只是去尋友人喝酒，時(shí)辰不早，若是再晚些，他定會埋怨我的。”
?江文清眸光不自然的閃了閃，很是尷尬，慢慢松開了拽著袖子的手，朝封斂臣道了聲抱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封斂臣朝江文清微微點(diǎn)頭，重新邁開步子，向前方走去。
?“小生江文清，不知公子名諱是何?”江文清那弱弱的略帶緊張的話語從身后傳來。
?封斂臣轉(zhuǎn)過頭，勾了勾唇，柔聲道：“封斂臣。”
?“封斂臣，封斂臣……”江文清站在原地，輕聲呢喃著封斂臣的名字，眸子發(fā)亮，宛若琉璃般奪人眼目。
? 【二】
?待行至友人處，已經(jīng)是日暮時(shí)分。
?林彥瞥見封斂臣一臉桃花般的笑容，打趣道：“你這臭小子，瞧你笑得春光燦爛的，莫不是遇見了好事?”
?封斂臣輕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對上林彥那一臉促狹，隨即想到之前遇見的江文清，唇邊笑意更甚。
?“說！是不是在外頭有人了?”林彥用力的拍著桌子，一手指著封斂臣，激動(dòng)的說著。
封斂臣道：“老子成天到晚跟你在一起鬼混，你說老子哪里去找姑娘?”
“誰說姑娘，公子也行啊。”林彥悠悠地說著。
?“噗！”封斂臣剛?cè)肟诘木仆铝顺鰜恚X中卻浮現(xiàn)出江文清害羞的神情，不由得一陣口干舌燥，想著是這酒的緣故，于是便拿起一旁茶喝了起來。
?林彥見封斂臣那恍惚的神情，眸中劃過一絲了然的神情。臉上卻故作傷心道：“想我辛辛苦苦一天到晚守著你，你還是在外頭有了人，你要是真喜歡，我就去替你討回來，大房是做不了，二房倒是可以的。”
?封斂臣本來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之前在江文清面前那番言辭恐怕是他這二十多年來最斯文的一次。聽到林彥這番言語，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竟起了惱意，畢竟以前林彥也開過不少這樣的玩笑，他也未曾在意過，甚至在一旁附和，林彥這個(gè)大房做的不錯(cuò)。
?由于林彥坐在自己對面，封斂臣抬起腳，就朝他坐的凳腳踹了過去。林彥根本就沒想過封斂臣會生氣，此時(shí)癱坐在地上，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回過神來后，便立馬站了起來，指著封斂臣大罵道：“你今天是發(fā)什么瘋！”
?封斂臣冷冷看了眼林彥，道：“你言語太過。”
?“胡扯！老子以前都是這么說，你都沒有生氣，你今天這番又如何解釋?”林彥先是惱怒，后來便湊到封斂臣身旁，一臉好奇道：“說，你瞧上誰了?改天帶來瞧瞧。”
?封斂臣笑著搖搖頭，“你多想了，我與他今日才初見。”
?林彥不贊成道：“一見鐘情的多的去了，你瞧瞧你現(xiàn)在的樣子，分明就是被那人勾了魂魄。”林彥邊說邊搖頭嘆息。
?一見鐘情?封斂臣細(xì)細(xì)思索一番，他只是對江文清有著莫名的好感，江文清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汪清泉，干凈，舒適。至于情，根本就算不上。
?林彥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封斂臣幾番譏諷都沒有用，于是，直接動(dòng)手，兩人便在院中打了起來。
?“封斂臣！你就會欺負(fù)老子，別讓老子看見你瞧上的人，不然，老子弄死他！”林彥立于離封斂臣一丈之外，揉著臉上的痛處，氣急敗壞地說著。
?封斂臣沒有再說什么直接走過去，拽著林彥的衣領(lǐng)，就往門外拖去。
?林彥這才意識到封斂臣生氣了，連忙喊道：“封斂臣，你發(fā)什么瘋，你要帶老子去哪?快松開，聽見沒有?”
?封斂臣就這么拖著林彥走了一段路，晚風(fēng)吹來，封斂臣身子抖了一下，這才清醒了，許是喝了酒的原因，此時(shí)覺得頭有點(diǎn)昏沉。松開了拽著林彥衣領(lǐng)的手，將他從地上拉起，對上林彥布滿惱意的眸子，封斂臣低下頭，“抱歉。”
?林彥與封斂臣二人從小玩到大，交情自然不必說，雖然之前封斂臣的所作所為令他惱怒，但聽到封斂臣這話，便也釋然了。伸手撣了撣下裳上的塵土，一手勾上封斂臣的脖子，“走吧，回去喝酒去”
?封斂臣沉吟片刻，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又一副哥倆好的模樣，回去喝酒去了。
?【三】
?夜間，封斂臣著了身水墨長袍，手執(zhí)折扇，精致的五官在街道兩旁燭火的映照下顯得愈發(fā)柔和，側(cè)顏眉眼無邪，唇邊笑意清淺。一副翩翩公子的裝扮惹得姑娘們秋波暗送。
?封斂臣并未在意旁人的動(dòng)作，依舊自顧自的走著。他剛從林彥那喝完酒回來，正欲打算回府，卻被橋邊的人群給吸引住了。
?透過人群，依稀可以看見被圍住的人大概模樣。不過人越來越多，視線被擋住了，封斂臣只好走過去。
?“各位姑娘可是要買畫?”一句溫和的話語從人群中傳來。封斂臣站在最外層，細(xì)細(xì)想了一番，這聲音，他似乎在哪聽過。
?“不是”眾人回道。
?“既然姑娘們不買，可否讓開，小生在做生意呢。”里面的人無奈道。
?“你這畫會有誰買?”一人不屑道。
?“就是就是”其余人附和道。
?封斂臣想都沒想，出聲道：“我買！”
?眾人皆回過頭看著封斂臣，封斂臣慢慢走到人群里，看到江文清后，愣了一下，隨即笑道：“先生，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江文清看見封斂臣，白皙的臉頰又泛起紅暈，好在這是夜間，街道旁的燭火也不算明亮，看的并不明顯，“一切安好。”
?封斂臣看著江文清的畫作，目光定在那幅蓮花上，伸手指著它，道：“這幅畫，在下要了，不知多少錢?”
?江文清沉浸在方才封斂臣的問候中，聽到封斂臣這話，心頭一跳，意識到自己的失神，臉上紅暈更甚，期期艾艾道：“小生與公子相識一場，這畫便不要錢，就當(dāng)小生贈與公子。”
?“不可，既是相識又怎能白拿?”封斂臣眉心微皺，從腰間掏出一錠銀兩，牽起江文清的手，將銀兩放于他手中。
?手上溫暖的觸感傳來，低頭便瞧見封斂臣指節(jié)分明且修長的手指正覆在自己手上，心跳的厲害，連忙想把自己的手扯出來，不想被封斂臣緊緊握住了，整個(gè)人只好羞澀的低下頭。
?封斂臣眼帶笑意的看著江文清，不知道為什么，江文清特別容易害羞，不過看著他這害羞的模樣，倒是挺有趣的，于是便一直拽著他的手，沒有松開。
?眾人早已散去，畫攤前只有江文清二人。
?轉(zhuǎn)眼便到戌時(shí)末，街道上的人漸漸稀少，江文清看了看封斂臣，欲言又止。
?封斂臣看著江文清的神情，挑了挑眉，問道：“先生，怎么了？”
?江文清道：“要收攤了。”
?封斂臣站起身，走到江文清身旁，道：“我要做什么？”
?“什么？”江文清疑惑道。
?封斂臣笑了笑，“自是要幫先生收攤了。”
?“不不不，不用了，小生一人可以的，如今時(shí)辰不早，公子也該早些回去了。”江文清連連擺手。
?“這么多東西，先生一人打算搬到何時(shí)?”封斂臣問道。
?江文清低下頭，弱弱道：“差不多半個(gè)時(shí)辰。”
?封斂臣也不和他說那么多，將畫卷起來，抱了大半的畫卷在胸前，“走吧。”
?江文清也不好再推脫，抱了剩下的卷軸，走在封斂臣身前帶路，不時(shí)轉(zhuǎn)過頭看看身后的封斂臣，又連忙轉(zhuǎn)回去。
?江文清在一處木屋前停了下來，想伸手解開門扉上的鎖，無奈手中抱著東西，怎么也夠不著，情急之間，額間冒出細(xì)汗。封斂臣走上前，側(cè)身挨了挨江文清，“走開，我來。”
?江文清點(diǎn)點(diǎn)頭，想講鑰匙給他，剛伸出手，便看見封斂臣抬起腳，就朝木門踢了過去，“嘭”的一聲，門開了，鎖飛了，江文清呆住了。木門吱呀吱呀的搖著，似乎在訴說著封斂臣的暴行。
?封斂臣走至院中，看見江文清還待在原地，便喚道：“先生還不進(jìn)來?”
?江文清尷尬的笑了笑，連忙走了進(jìn)去。
?【四】
自那以后，江文清與封斂臣漸漸熟稔了。也不再什么“先生”“公子”之類的謙稱了。
適逢下雨，江文清便沒有出去擺攤，而是坐在家中，靜靜作畫。
當(dāng)最后一筆畫成之后，江文清放下毛筆，細(xì)細(xì)的看著畫，畫中人身著水墨長袍，手拿折扇，一臉溫和的笑意。江文清伸出手在畫上細(xì)細(xì)摩挲，眸中愛慕之意愈發(fā)強(qiáng)烈，不過轉(zhuǎn)瞬間又被懊惱取代，渾身充斥著悲傷。
?“嘭！”
?門扉被撞開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江文清一驚，立馬把畫收起來，放于身后的暗格處，轉(zhuǎn)過身便看見封斂臣提著酒走了進(jìn)來。
江文清斂去方才的思緒，眉心微蹙，頗有抱怨道：“封斂臣，你就不能好好開門么？那門遲早會毀在你的腳上。”倘若放在以前，江文清定當(dāng)不會這么說，可是今時(shí)不同往日，他與封斂臣的關(guān)系愈發(fā)好了起來。
?封斂臣不甚在意的擺擺手，“不會，你那門瞧著破敗，實(shí)際上可牢固了。”
?封斂臣還想繼續(xù)說下去，可看見江文清那越來越黑的臉色，便立即住了嘴。
?“來來來，喝酒喝酒”封斂臣在一旁坐了下來，直喚江文清。
?江文清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身子打了個(gè)哆嗦，他不會喝酒，上次硬是被封斂臣連哄帶騙的喝了一杯，之后便不省人事，第二日醒來頭痛欲裂，渾身不適。
?封斂臣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看見江文清還沒有過來，轉(zhuǎn)過頭看去，只見江文清靠在書架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么。纖長白皙的脖子露在空中，看得封斂臣口干舌燥，只好又喝了一杯酒，以來緩解。
?“文清，傻站那做什么，過來。”封斂臣溫和道。
?江文清抬起頭看著封斂臣，搖搖頭，囁嚅道：“我不喝。”
?封斂臣倒了杯酒，拿起酒杯朝江文清走近，輕聲道：“來，喝一口，這酒不比上次那般烈，這次只是果酒。”
?江文清沿著書架，緩緩后退，封斂臣慢慢逼近，江文清還想退，身后卻是墻角，已經(jīng)無路可退了。
?“怎么不退了?”封斂臣調(diào)笑道。
?江文清瞪了眼封斂臣，不再說話。
?封斂臣走上前，單手環(huán)住江文清的腰身，將他擁入懷中，江文清的頭貼在封斂臣的胸口，頓時(shí)面紅耳赤，“放……放開我”
?江文清的聲音細(xì)弱蚊蟲，加之他心里本就不愿推開封斂臣，所以，封斂臣根本就沒聽到江文清的話。
?封斂臣一手還拖著酒杯，低頭對江文清說道：“來，就喝一杯。”
?江文清把頭埋在封斂臣胸口，手緊緊的抱住封斂臣的腰身，無聲的拒絕。
?封斂臣一口飲盡杯中酒，將酒杯扔開，雙手搭在江文清肩上，將他從自己胸前推出，低頭將唇覆在他唇上。
?唇邊溫?zé)崛彳浀挠|感讓江文清瞬間愕然，嘴里充斥著酒香，封斂臣的舌尖在自己嘴里游轉(zhuǎn)。頓時(shí)只覺身子發(fā)軟，整個(gè)人靠在封斂臣身上，一時(shí)之間仿佛墜入云間，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一吻罷，江文清趴在封斂臣胸前，艱難的呼吸著，臉色酡紅，比姑娘們涂的胭脂還要艷烈，煞是好看。
?“文清，我喜歡你。”封斂臣低沉的嗓音從上頭傳來。
?江文清聞言，眼眶泛紅，一時(shí)之間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
?久久沒聽到江文清的回復(fù)，封斂臣托起他的頭，只見他滿臉淚痕，頓時(shí)心疼起來，細(xì)細(xì)將他的淚珠吻干，關(guān)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江文清搖搖頭，想止住眼淚卻怎么也止不住。他一直把自己這份情感藏于心中，他害怕封斂臣知曉自己這份骯臟的心思后用鄙夷的眼光看著他。害怕封斂臣知道后會遠(yuǎn)離他，便一直小心翼翼的藏著掖著。今日聽到封斂臣的話，一時(shí)之間委屈，興奮各種情感充斥著自己。
?封斂臣抱著江文清坐到書桌旁的椅子上，靜靜的看著他。良久以后，江文清止住眼淚，勾著封斂臣脖子，在他臉上飛快的輕啄一下，“我也喜歡你。”
?封斂臣先是楞了一下，隨即便笑了，二人也不說話，就這么靜靜的抱著。
?【五】
七月初七，鄰家嫁女，一片喜慶之色。
江文清坐在院子里，聽著隔壁吹吹打打，心中一陣悲涼，他與封斂臣二人同為男子，成親大抵是不可能了。他是孤兒，即便不成親也無事。可封斂臣不同，他家底殷實(shí)，身為獨(dú)子，定是要繼承家業(yè)。想著想著，心頭沒由來一陣煩躁。
?這時(shí)門又被踹開，封斂臣走了進(jìn)來，手提著一壇酒，放在石桌上，道：“這個(gè)鄰家送的酒，他們自釀的女兒紅，要不要嘗嘗?”
?江文清此時(shí)心頭本就煩悶，根本不想說話。
?封斂臣走過去，伸出手勾起江文清的下巴，湊過頭去在他唇上重重一吻，柔聲問道：“因何事不開心?且說與我聽聽。”
?江文清側(cè)過頭，悶悶道：“你以后不要再來了。”
?封斂臣加重了手上的力，逼江文清轉(zhuǎn)過頭來，對上江文清清幽的黑眸，語氣不甚好：“你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還是你在外頭又找到什么人，所以才想把我踢開?”到后面，封斂臣的語氣愈發(fā)激烈。
?聞言，江文清眼里泛起霧氣，淚水奔涌而出，“你我二人同為男子，且不說相守一生，你是家里獨(dú)子，要繼承家業(yè)，定是要成親，你我根本不可能，糾纏越深，以后便難脫身，倒不如現(xiàn)在就分開。”江文清說著這話，只覺胸口被人硬生生的撕開般疼痛難忍。
?封斂臣這才知曉，鄰家嫁女刺激到江文清敏感的心思，只好抱著他，輕哄道：“你信我，我斷不會娶別的女人，要娶也娶你。”
?明知封斂臣這是哄人的話，可江文清還是愿意相信，因?yàn)槌诉@樣，他還能做什么？
?“為什么是你娶?要娶也是我娶。”江文清不滿道。
?封斂臣挑了挑眉，“你娶也行啊，不過娶我的話，聘禮可是要很多的，你給得起么？”
?江文清想想自己，聲音悶悶，“那你娶我，我也要很多聘禮的。”
?封斂臣低頭在他唇上又親了一下，“自然會的，你是唯一，當(dāng)然要把最好的給你。”
?江文清低頭輕笑，眸中卻是一片悲涼之色。
?封宅
?封斂臣跪在祠堂，上衣被剝?nèi)ィ砩喜粷M紅色的鞭痕，血還在滴著，臉色雪白，幾近透明，雙眼緊閉，微微起伏的胸口表明這人還活著。
“孽障，老夫再問你最后一遍，娶還是不娶?”封父拿著鞭子，怒不可遏的指著封斂臣問道。
?封斂臣虛弱的睜開眼，看著封父，眸光微微渙散，不過依舊堅(jiān)定的說著：“不娶。”
?封父氣的吹胡子瞪眼，再一次揚(yáng)起鞭子朝封斂臣身上抽去，封斂臣硬是咬住下唇，一聲悶哼。后背上鮮血淋漓，簡直是觸目驚心。
?封父又何嘗不心疼他，可是他只有這一個(gè)兒子，所有家業(yè)等自己百年之后都要交于他手中，可是他竟然對自己說，他不喜歡女人，喜歡男人，而且要娶男人，這讓他怎能不氣?
?封斂臣體力不支，昏了過去，待重新有意識的時(shí)候，便已經(jīng)是七天后。
? ?【六】
封斂臣睜開眼，靜靜地看著頭頂上的青紗帳，嘴唇干裂的難受，余光瞥見了不遠(yuǎn)處的封母，身子素來不好的她此時(shí)瞧著愈發(fā)消瘦，鬢角的青絲不知何時(shí)都成了銀雪。雙眼輕闔，秀眉緊蹙，整個(gè)人看起來很是憔悴。
?移開目光，又想到了江文清，眼里滿是溫柔。想到自己這么久沒有去見他，他肯定會擔(dān)心自己的。于是便起了身，背上忽然一陣刺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封母素來淺眠，聽見聲音，立馬睜開了眼，看見封斂臣要掙扎起來，連忙上前按住他，“你這是要做什么？”
?“母親，我想去看看他。”對上封母關(guān)切的眸中，封斂臣平靜道。
?封母早已從封父那知曉所有實(shí)情，聽到封斂臣這番話，頓時(shí)忍不住輕斥：“你現(xiàn)在都傷城這樣，還想著那個(gè)人，不準(zhǔn)去，等傷養(yǎng)好后，立馬與李員外家的姑娘成親！”
?封斂臣靜靜地看著封母，用著嘶啞嗓音一字一句的說著：“此生，吾獨(dú)喜他。”
?封母聞言，只覺眼前一片漆黑，她辛辛苦苦帶大的孩子，對她說他愛男人，不知是氣還是怒，整個(gè)人暈了過去。
?“聽到大夫說的沒有?你娘她時(shí)日不久了。”封父看著床上虛弱的封母，對封斂臣說道。
?封斂臣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心中卻思緒萬千，想到年幼時(shí)母親帶他放風(fēng)箏，給他做桂花糕，教他識字等等，可是如今也是因?yàn)樗痪靡印？墒撬窒氲浇那澹偸呛π叩牡椭^，輕聲細(xì)語的與他打趣。封斂臣抱著頭蹲了下來，手覆在臉上，淚水順著指縫流出，肩膀微微顫抖，澀然道：“我成親。”
?封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你是時(shí)候該承擔(dān)一些責(zé)任了，成親后你就去江南吧，沒有我的允許，不準(zhǔn)回來。”
?那一晚，封斂臣發(fā)了瘋似的哭了很久，他抱著上次從江文清那買的畫，靜靜地坐在書房的地上哭。他拿著一張紅色的單子，伸出手在上面細(xì)細(xì)摩挲，那是他寫好的聘禮單，那都是他想要給江文清的聘禮，如今，再也用不上了。紙張撕碎的聲音在靜寂的夜間響起，伴隨著細(xì)細(xì)的抽泣聲，顯得愈發(fā)凄涼。
?封斂臣的婚事并沒有大辦，一來封母身體不適，二來封斂臣要求如此，不然便不成親，封父也只好無奈應(yīng)了。
?成親不過三天，封斂臣便帶著新婚妻子去了江南，在此期間，再未見過江文清一面。
?林彥早已知曉江文清與封斂臣的事，且與江文清亦成了好友。
?林彥推開木門，看見江文清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直直地盯著門口。林彥無奈的嘆了口氣，想到封斂臣，心頭一陣暗罵，轉(zhuǎn)身關(guān)好門，走到江文清身旁，看著他這頹敗的模樣，出聲道：“斂臣他去江南歷練了。”
?江文清聞言，這才動(dòng)了動(dòng)身子，轉(zhuǎn)過頭看向林彥，問道：“多久?”
?“不知。”林彥搖搖頭。
?“哦。”江文清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什么。封斂臣自上次離去之后便再也沒有來尋過他，之前還以為他是遇到什么事情了，不過聽林彥這么說，便松了口氣。
? 【七】
?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shí)相識。
?轉(zhuǎn)眼間便過去了十一年，江文清還守在破舊的木屋，每天盯著木門，希望有一天能聽見熟悉的門扉碰撞的聲音，看見那個(gè)熟悉的人提著酒，罵罵咧咧的說著趣聞。
?江文清這十一年渾渾噩噩的度過，他活在與封斂臣的那些回憶里。書房，臥室掛滿了封斂臣的畫像，那都是他偷偷畫的。
這些年好在有林彥陪著他，不然他真的會悶死的。
寒食節(jié)至，天氣漸暖，江文清坐在石桌旁揉著面團(tuán)，打算做艾果，他剛從鄰家那學(xué)的，打算做做，順道請林彥嘗嘗。
林彥輕車熟路的來到了院內(nèi)，看見江文清揉著面條，這么多年過去了，江文清雖然不說，可是他知道江文清有多思念封斂臣，雖然有他看著，可是江文清的身子還是愈發(fā)纖瘦。想到剛剛得知的消息，不禁皺眉，看著江文清，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可是話到嘴邊又不想說了。
?江文清抬起頭，看見林彥站在不遠(yuǎn)處，一副欲言又止的看著自己，不禁問道：“林彥，怎么了？”
?林彥想了想，還是搖搖頭，笑道：“沒什么，只是在想，你這拿筆的書生，還會做這樣的東西，倒是有趣了。”
江文清撇了撇嘴，“莫不是小瞧了我?你就等著吧。”
?這時(shí)，門被敲響了，林彥打開門，只見鄰家大娘端了碗艾果站在那，林彥側(cè)身讓大娘走了進(jìn)來。
?“江先生，還在做呀？這是我做好的，拿來給你嘗嘗。”大娘熱情道。
?江文清洗凈了手，接過大娘手中的東西，笑道：“謝謝大娘了，我這也還在做，待會還打算給大娘送一點(diǎn)去呢。”
?“跟我還客氣什么？咱倆都當(dāng)了這么多年鄰居了，就算你不送，我也肯定是要來你這討幾個(gè)去的。”大娘笑道，“對了，我方才在碼頭瞧見以前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十多年沒見了，今日瞧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比以前更俊了不少。”大娘還說了很多，可江文清一句也聽不進(jìn)去，他連忙朝碼頭奔去。
?林彥看見江文清的樣子，又想到封斂臣，嘆了口氣，便連忙追了上去。
?碼頭
封斂臣身著玄色錦衣，懷中抱著一位五六歲姑娘，那姑娘不知在封斂臣耳邊說了什么，惹得封斂臣大笑。旁邊的婦人跟在封斂臣身側(cè)，溫和的看著二人。
?江文清趕到碼頭時(shí)，便看見這樣一副和睦的場景。
?他想跑上去，拉住封斂臣，問他為什么去這么久，問他怎么成親了，問他還記不記得自己，可是他頓住了腳步，靜靜地待在一旁看著封斂臣。淚水不受控制的流出來，心里一陣撕痛，他寧愿一直等封斂臣，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事實(shí)。
?林彥看見江文清，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關(guān)心，“不上前打聲招呼么？”
?江文清邁開腳，可是又收了回來，轉(zhuǎn)過身往回走。
?“為什么？”林彥跟著他身旁，不解的問。
?“沒有為什么，走吧，回去繼續(xù)做艾果。”江文清低著頭，加快了腳步。
? 【八】
?送走了林彥，江文清坐在門檻上，靠著門框，懷中抱著一壇酒，這是封斂臣最喜歡的酒，他專門學(xué)著釀了幾壇，想等著封斂臣回來后和他一起嘗嘗，可是現(xiàn)在沒機(jī)會了。
?打開封條，濃郁的酒香圍繞在鼻尖，他學(xué)著封斂臣以前喝酒的樣子，抱起酒壇就喝了起來。許是酒太過烈，喝了一口就嗆出眼淚，怎么也止不住。
江文清扔開酒壇，雙手抱膝，將頭埋在腿間放聲痛哭。
?他一直在原地等著封斂臣，等著他提著烈酒，踹開木門，和他說著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等著封斂臣帶著他所說的聘禮來娶他。他想了很多，他想一直等著封斂臣，就算等多久都沒問題，可是封斂臣回來了，卻再也不是以前的封斂臣了，再也不是了。
?忽然，只覺胸中一陣悶痛，喉中一片腥甜，“噗”鮮紅的液體吐了一地，整個(gè)人失去了知覺。
?恍惚之間聽到林彥關(guān)切的話語，“文清，怎么樣了？文清?”
?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林彥一臉關(guān)切的神情，江文清虛弱的回了句，“沒事。”
?“大夫說你郁結(jié)于心，你有事都悶在心里，莫不是沒把我林彥當(dāng)朋友，什么事都不與我說。”林彥沒好氣的說著。
? 江文清搖搖頭，嘴角艱難的擠出一絲弧度，“沒有的。”
?“既然你也看到了，那我就直說了，斂臣當(dāng)年迫于無奈，成了親，你也不要怪他，如今事情都過去這么多年，你也不要再過于放在心上，該放開了。”林彥語重心長的勸道。
?江文清聞言，眼角淚又滑落，無聲的落入枕巾，打濕了一片，“我早已愛他入骨，若是要放開，除了死，別無他法。”
?林彥只當(dāng)他這是一時(shí)胡話，叮囑了幾聲便走了。
?翌日，當(dāng)林彥再次來到木屋時(shí)，發(fā)現(xiàn)林彥又坐在門檻處，靠著門框，懷中抱著一壇酒，臉上還有淚痕。輕喚幾聲，江文清并未回答，林彥心沒由得亂了節(jié)奏，顫抖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連忙出去找大夫。
?“大夫，如何？”林彥憂心忡忡。
?大夫看了看林彥，搖搖頭，便收拾藥箱走了。
?林彥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靠在門框邊的江文清，怔怔的說了句，“癡兒”，隨即淚水奪眶而出，大罵，“癡兒！”把江文清橫抱起放在榻上，靜靜地看著他，大笑幾聲，無奈的搖頭嘆息，“癡兒。”
?林彥為江文清換了身干凈的衣裳，尋來幾人將他葬在城郊不遠(yuǎn)的竹林處。
?【九】
林彥回到江文清的那間木屋，用鋤頭挖出了墻邊泥下埋著的那幾壇酒，那是江文清親手釀的，說是等封斂臣回來喝。
林彥眸色黯然，搬出僅有的兩壇，將壇外的泥土用清水洗凈，提著兩壇酒，去了封宅。
封斂臣正帶著女兒在花園嬉鬧，聽見來人說林彥來訪，便立即讓其帶進(jìn)來。
林彥細(xì)細(xì)的打量封斂臣，歲月在他身上并未留下過多的痕跡，他就像那烈酒，時(shí)間愈久，愈發(fā)濃烈，香醇。隨即想到江文清，心頭一陣悲戚，他為江文清不值，有那么一瞬間，他想告訴封斂臣，江文清已逝的消息，可是看見封斂臣正一臉寵溺的望著自己的女兒，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畢竟他只是個(gè)局外人，斯人已逝，何必過多糾結(jié)。
?“這兩壇酒是文清親自釀的，我特意帶來給你嘗嘗。”林彥斂去心頭的思緒，笑道。
?聽到江文清的名字，封斂臣身子微頓，良久方才問道：“他，可還好?”
?林彥沿著石桌旁坐了下來，眸光瞥向遠(yuǎn)處，聲音縹緲，“挺好的”不會再因你牽腸掛肚，也不會天天守在院中，呆呆的看著木門，等你回來看他。
?“這酒味道清香，濃郁，喝過之后唇齒留香，想不到文清還有這手藝，林彥，你怎么不喝?”封斂臣掀開封酒布，抱起酒壇，豪飲了起來。
?林彥搖搖頭，唇邊笑容愈發(fā)苦澀，這酒承載著文清對封斂臣的愛，太厚重了。
?“文清呢？近年來，他可還好?”封斂臣放下酒壇，沉吟了片刻，低聲問道。
?對上封斂臣那暗含思念的目光，以及這番小心翼翼的神態(tài)，林彥頓時(shí)釋然了，或許封斂臣對江文清終究還是不一樣，嘴角微微揚(yáng)起，輕聲道：“文清他，四海游歷去了。這兩壇酒是他臨走之前托我?guī)Ыo你的。”
?二人不再言語，日頭西斜，林彥起身要走，邁開步子之前，他聽到封斂臣那飽含無奈與痛苦的嘆息，“我終究是負(fù)了他。”
?林彥沒有回頭，也沒有打算安慰他，依舊朝前走著。即便知曉封斂臣負(fù)了自己，文清也沒有任何責(zé)怪。或許，文清的愛太過深沉，深到大概他此生也到達(dá)不了的境界。
?從封宅出來，林彥提了點(diǎn)香紙來到江文清的墓前，靜靜地站在墓碑前，道：“文清，我不能帶斂臣來看你，抱歉了。我這閑人，倒也不會做什么，偶爾給你清清雜草，燒燒香倒是可以。”
?微風(fēng)掠過，竹葉隨風(fēng)飄起，給人一陣清涼舒適的感覺，一如江文清給人的感覺。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無關(guān)風(fēng)與月。
? ? ? ? ? ? ? ? ? ? ? ? ?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