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1日
廢太子楊素助惡
弒父皇楊廣即位
隋文帝的太子楊勇，性情寬厚，心地坦率，不會掩飾做作，但生活比較鋪張。
文帝是創業之君，經受過磨難，討厭這種作風，為了讓太子向自己學習，除了進行口頭教育外，又送給兒子一把刀，一盒咸菜頭，告訴他說：“刀是我護身用的，咸菜是我常吃的，天下是靠這兩樣東西得到的。當年你當上士，不是也吃過咸菜嗎？艱難日子是忘記不得的！你看到這兩樣東西，就該體會到做父親的用心啊。”【600.6初，上使太子勇參決軍國政事，時有損益，上皆納之。勇性寬厚，率意任情，無矯飾之行。上性節儉，勇嘗文飾蜀鎧，上見而不悅，戒之曰：“自古帝王未有好奢侈而能久長者。汝為儲后，當以儉約為先，乃能奉承宗廟。吾昔日衣服，各留一物，時復觀之以自警戒。恐汝以今日皇太子之心忘昔時之事，故賜汝以我舊所帶刀一枚，并菹醬〔咸菜〕一合，汝昔作上士時常所食也。若存記前事，應知我心。”】
太子心想：“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當年你住行軍帳，現在你不是有仁壽宮嗎？怎么？你吃珍羞美味，要我來啃咸菜頭！”他不便得罪父親，只好敷衍：“陛下的話，兒子努力記住；有時大意了做不到，陛下就給兒子再送咸菜頭來吧。”
冬至節到了，太子設宴奏樂，迎接文武百官的朝賀，文帝覺得他越禮犯上，不是滋味，父子倆漸漸地生了隔闔。【600.6后遇冬至，百官皆詣勇，勇張樂受賀。……因下詔曰：“禮有等差，君臣不雜。皇太子雖居上嗣，義兼臣子，而諸方岳牧正冬朝賀，任土作貢，別上東宮；事非典則，宜悉停斷！”自是恩寵始衰，漸生猜阻。】
獨孤皇后看兒子不愛嫡妃元氏，偏寵別的姬妾，也很不滿，經常派人監視，抓住毛病就稟報。【600.6勇多內寵，昭訓云氏尤幸。其妃元氏無寵，遇心疾，二日而薨，獨孤后意有他故，其責望勇。……后彌不平，頗遣人伺察，求勇過惡。】
久而久之，文帝便有了廢掉太子的想法。
二兒子晉王楊廣跟兄長相反，最會裝腔作勢，投父母之所好。
他的行為，幾乎跟太子針鋒相對：他和嫡妃蕭氏住在一起，姬妾生下嬰兒，當時就弄死，不像太子，孩兒幾十個，因此很得皇后的贊賞。父母派來的人，無論貴賤，都迎進送出，設宴招待，還要送給禮物，哄得人人高興，說他仁孝寬厚。
有一天，父母來了，他趕忙讓年輕貌美的妃妾回避，留一群年紀大而又相貌平常的宮人，穿上舊衣服，端茶送水，千分樸實。他家的屏帳簾幕用素縑，不要錦繡花紋。還故意把樂器的弦弄斷，讓它布滿灰塵。文帝見了，以為他不愛聲色犬馬，比太子懂得艱難辛苦，很合心意，不斷稱贊。廢立太子的想法也就更強烈了。【600.6晉王廣，彌自矯飾，唯與蕭妃居處，后庭有子皆不育，后由是數稱廣賢。大臣用事者，廣皆傾心與交。上及后每遣左右至廣所，無貴賤，廣必與蕭妃迎門接引，為設美饌，申以厚禮；婢仆往來者，無不稱其仁孝。上與后嘗幸其第，廣悉屏匿美姬于別室，唯留老丑者，衣以縵彩，給事左右；屏帳改用縑素；故絕樂器之弦，不令拂去塵埃。上見之，以為不好聲色，還宮，以語侍臣，意甚喜。侍臣皆稱慶，由是愛之特異諸子。】
文帝又請相面師暗里給兒子們看相。結論是：“晉王眉頭雙骨隆起，富貴非常，沒法言喻。”
他又問上儀同三司韋鼎：“我的五個兒子，哪個可以承大位？”
韋鼎很圓滑：“皇上和皇后最愛哪一個，就可繼承大位。做臣子的是不能預測的。”
文帝笑了：“看得出來，你是不肯明說呢。”【600.6上密令善相者來和遍視諸子，對曰：“晉王〔楊廣〕眉上雙骨隆起，貴不可言。”上又問上儀同三司韋鼎：“我諸兒誰得嗣位？”對曰：“至尊、皇后所最愛者當與之，非臣敢預知也。”上笑曰：“卿不肯顯言邪！”】
楊廣的儀表和風度很好，頭腦靈話，愛讀書，詩文寫得美，對朝臣謙恭有禮，名聲極佳。【600.6晉王廣美姿儀，性敏慧，沉深嚴重；好學，善屬文；敬接朝士，禮極卑屈；由是聲名籍甚，冠于諸王。】
他當揚州總管，每次回京，告辭時，總要拉住母親流眼淚，話說得可憐巴巴的：“孩兒生性愚笨，不知哪樣得罪了大哥，幾次想殺我，還得母親多多關照啊。”【600.6廣為揚州總管，入朝，將還鎮，入宮辭后，伏地流涕，后亦泫然泣下。廣曰：“臣性識愚下，常守平生昆弟之意，不知何罪失愛東宮，恒蓄成怒，欲加屠陷。每恐讒譖生于投杼，〔用曾參母子事。〕鴆毒遇于杯勺，是用勤憂積念，懼履危亡。”】
皇后聽得好煩心：“勇兒真教我受不了！給他娶了元氏，他不以夫婦禮節對待，專寵阿云，生下那么多豬狗般的蠢仔子。媳婦兒中毒死后，我沒追究，如今竟然又要害死你！我人還在呀，將來豈不會把你當魚肉？東宮沒有嫡妃，皇帝千秋萬歲之后，他來接位，你們兄弟都得跪在阿云面前叩頭請安哩。想到這些，不知該有多苦啊！”母子倆往往抱頭痛哭。【600.6后忿然曰：“睍地伐漸不可耐，〔楊勇小字睍地伐〕我為之娶元氏女，竟不以夫婦禮待之。專寵阿云，使有如許豚犬。前新婦遇毒而夭，我亦不能窮治，何故復于汝發如此意！我在尚爾，我死后，當魚肉汝乎！每思東宮竟無正嫡，至尊千秋萬歲之后，遣汝等兄弟向阿云兒前再拜問訊，此是幾許苦痛邪！”廣又拜，嗚咽不能止，后亦悲不自勝。自是后決意欲廢勇立廣矣。】
楊廣深知父親最信楊素的話，于是請楊素的兄弟楊約點醒他：“太子對你不親，皇帝也想廢太子，應該趁早結納晉王，將來長保富貴。機會一失，前途就難得預料了。”【600.6約知其計行，復謂素曰：“今皇后之言，上無不用，宜因機會早自結托，則長保榮祿，傳祚子孫。兄若遲疑，一旦有變，令太子用事，恐禍至無日矣！”素從之。】
楊素心領神會，一面夸贊晉王，一面制造太子不忠不孝的謠言；又收買東宮的奸人伺察動靜，稍有過失，便添油加醋，報告皇帝。父子倆的關系完全破裂了。于是文帝找東宮的人來揭發太子的惡德，恰恰這些人是楊素一手收買的，他們列舉一大堆“莫須有”的言行細節，說太子謀叛造反。【600.6上聞素譖毀，甚疑之。后又遣人伺覘東宮，纖介事皆聞奏，因加誣飾以成其罪。上遂疏忌勇，乃于玄武門達至德門量置候人，以伺動靜，皆隨事奏聞。】
冬天，文帝身著軍裝，陳列衛隊，坐在武德殿上。文武宗親全到齊了，太子和家人也站在殿前。文帝叫薛道衡宣詔，廢掉太子，兒女們做了主公的也一概免去。【600.10冬，十月，乙丑，上使人召勇，勇見使者，驚曰：“得無殺我邪？”上戎服陳兵，御武德殿，集百官立于東面，諸親立于西面，引勇及諸子列于殿庭，命內史侍郎薛道衡宣詔，廢勇及其男、女為王、公主者，并為庶人。】
楊勇禁不住淚下沾襟，恭敬地向父親拜了四拜：“我本來應該陳尸示眾，作為人臣的鑒戒，承蒙父皇哀憐，保全性命，孩兒沒齒難報大恩！”退出殿外，大臣們無不感傷。楊勇的長子楊伊要求給祖父做侍衛，當人質。文帝看到這一幕，也不覺哀傷難過。【600.10勇再拜言曰：“臣當伏尸都市，為將來鑒戒；幸蒙哀憐，得全性命！”言畢，泣下流襟，既而舞蹈而去，左右莫不閔默。長寧王儼上表乞宿衛，辭情哀切；上覽之閔然。】
楊素一旁觀察，怕皇帝產生骨肉憐憫之情，便出班俯伏，眼里卻流露出冷酷的光：“陛下明鑒，古人說，‘蝮蛇螫手，壯士扼腕’。毒蛇咬人要致命，見到蛇是不能講仁慈的。今天的事，陛下要冷靜決斷，不要將來遺恨！”【600.10楊素進曰：“伏望圣心同于螫手，不宜復留意。”】
根據皇帝的詔書，東宮的主要官屬，大都是正派嚴肅的大臣，有的處斬，家人送到官府作奴隸；有的杖責免死，家財充公，共有幾百人。楊勇軟禁在內史省，給予五品官的飲食。
這一次，楊素又得了三千匹錦緞，楊約也有一千匹，作為幫助皇帝消滅假想敵人的獎賞！【600.10乃移勇于內史省，給五品料食。賜楊素物三千段，元胄、楊約并千段，賞鞫勇之功也。】
幾天以后，晉王楊廣當了太子。【600.11十一月，戊子，立晉王廣為皇太子】
楊勇不服罪：廢掉自己的太子可以，說是謀反，太冤枉了！不斷上書朝廷，都被新太子沒收了。楊勇忍無可忍，便爬上一棵大樹，放聲大叫，以為皇帝聽得見的。楊素借此機會落井下石，誣蔑楊勇精神失常，有惡鬼附身，治不好了。文帝信以為真，從此再也沒見過這位大兒子。【600.12帝囚故太子勇于東宮，付太子廣掌之。勇自以廢非其罪，頻請見上申冤，而廣遏之不得聞。勇于是升樹大叫，聲聞帝所，冀得引見。楊素因言勇情志昏亂，為癲鬼所著，不可復收。帝以為然，卒不得見。】
一年多以后，獨孤皇后死了。太子楊廣在大庭廣眾中哀痛哭泣，幾次氣絕，多次昏倒，文帝親自勸慰，十分感動。可是他回到東宮，有說有笑、吃肉飲酒，一如平時。守靈時，早晨吃一碗稀飯，似乎難過得水米不沾牙；夜深人靜之時，他從被褥里取出黃蠟封口的竹筒，里面裝的是魚肉，掏出來狼吞虎咽，什么禮儀哀痛全沒了。【602.8八月，甲子，皇后獨孤氏崩。太子〔楊廣〕對上及宮人哀慟絕氣，若不勝喪者；其處私室，飲食言笑如平常。又，每朝令進二溢米，而私令外取肥肉脯鲊，置竹桶中，以蠟閉口，衣袱裹而納之。】
皇后死后，文帝寵愛宣華夫人陳氏，她是陳叔寶的妹妹，三十余歲。文帝生病時，在仁壽宮休養，大臣們守在身邊，讓太子住在大寶殿。太子叫楊素每天將耳聞目見之事寫成材料，秘密交給自己，以防意外。某日，送材料的人誤送到文帝手中，拆開一看，其中盡是提防皇帝、盼望皇帝快死的內容，人都氣昏了。【604.6初，文獻皇后既崩，宣華夫人陳氏、容華夫人察氏皆有寵。陳氏，陳高宗之女；蔡氏，丹楊人也。上寢疾于仁壽宮，尚書左仆射楊素、兵部尚書柳述、黃門侍郎元巖皆入閣侍疾，召皇太子入居大寶殿。太子慮上有不諱，須預防擬，手自為書，封出問素；素條錄事狀以報太子〔楊廣〕。宮人誤送上所，上覽而大恚。】
也是湊巧，這天早晨，陳夫人出門換衣服，太子碰上了，一把攔住，要行非禮。夫人拼命抗拒，才擺脫糾纏，逃回文帝面前。文帝看她臉色徘紅，氣息不勻，問起原因。夫人眼淚汪汪：“太子無禮，拉拉扯扯的。”【604.6陳夫人平旦出更衣，為太子所逼，拒之，得免，歸于上所；上怪其神色有異，問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無禮！”】
文帝憤怒之極，兩手捶打床頭，大罵：“這個畜牲，能把國家交給他嗎？皇后誤了我的大事！”當即吩咐兵部尚書柳述和黃門侍郎元巖：“叫兒子快來見我！”【604.8上恚，抵床曰：“畜生何足付大事！獨孤誤我！”乃呼柳述、元巖曰：“召我兒！”】
柳述命令傳呼太子。文帝直搖手：“不是他，是勇兒！”柳、元二人出閣，準備起草詔令，召見楊勇。【604.8述等將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巖出閣為敕書。】
楊素飛馬告訴太子。楊廣靈機一動，假傳父親的命令，把柳、元二人逮捕關進監獄，派東宮武士化妝為宮人，取代仁壽宮的侍女，不許閑人進出。正在布置之際，消息傳出，文帝已經咽氣了。【604.8楊素聞之，以白太子，矯詔執述、巖，系大理獄；追東宮兵士帖上臺宿衛，門禁出入，并取宇文述、郭衍節度；令右庶子張衡入寢殿侍疾，盡遣后宮出就別室；俄而上崩。故中外頗有異論。】
皇帝在這節骨眼上死去，引起世人的猜疑：是自己氣死的？還是太子叫人整死的？始終是個謎。馬總《通歷》上記載說，太子一面叫人監視宮內外，一面叫右庶子張衡進去探病。張衡是個武士，抓住文帝的頭和腳，兩手一拉，身體碎裂，鮮血濺到屏風上，慘叫聲也傳到外面來了……可這些事沒有旁證。但楊廣謀弒君父的惡名后代是承認的。
陳夫人得知皇帝死訊，臉色發白，渾身發抖，害怕太子報復。下午，太子派人送來一個小金盒，外面貼著太子簽名的封條，賜給夫人。她不敢打開，以為是毒藥。使者催得緊，才抖抖索嗦地揭開蓋子，原來是一枚同心結，表達愛情的信物！
宮女們頓時喜溢眉梢，嘰嘰喳喳：“不會死了！”“有救了！”“到底是夫人迷人！”
陳夫人很生氣，坐在房角，不肯致謝。宮人們硬是拉她扯她，逼她向使者下拜，表示謝恩。【604.8陳夫人與后宮聞變，相顧戰栗失色。晡后，太子遣使者赍小金合，帖紙于際，親署封字，以賜夫人。夫人見之，惶懼，以為鴆毒，不敢發。使者促之，乃發，合中有同心結數枚，宮人咸悅，相謂曰：“得免死矣！”陳氏恚而卻坐，不肯致謝；諸宮人共逼之，乃拜使者。其夜，太子蒸焉〔「上淫曰蒸。」〕。】
楊廣宣布即位，假傳先帝的遺詔，賜予楊勇自殺，立刻叫人用繩子把他吊死了，追封為房陵王，不立后嗣。【604.8乙卯，發喪，太子〔楊廣〕即皇帝位。會伊州刺史楊約來朝，太子遣約入長安，易留守者，矯稱高祖之詔，賜故太子勇死，縊殺之。……追封勇為房陵王，不為置嗣。】
接著，把柳述流放龍川，元巖流放廣州，同時命令妹妹蘭陵公主和柳述離婚。公主不愿，上書要求和丈夫一起流放。楊廣不答應，公主又憂又氣，得了重病。臨終前，上表請求把遺體葬在柳家人的墓地，楊廣更加惱火，不臨喪哭泣，葬禮也很菲薄，哪顧什么骨肉之歷史上名聲很壞的隋煬帝就這樣上臺了。【604.8柳述、元巖并除名，述徙龍川，巖徙南海。帝令蘭陵公主與述離絕，欲改嫁之；公主以死自誓，不復朝謁，上表請與述同徙，帝大怒。公主憂憤而卒，臨終，上表請葬于柳氏。帝愈怒，竟不哭，葬送甚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