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傳說和謠言本質相同,核心都是由信念、陳述或口頭表達組成。兩者在具體的細節上都出現了扭曲,讓故事看起來更加可信。
日本文學最高榮譽直木獎得主朱川湊人,在其短篇《貓頭鷹男》中,生動還原了都市傳說的產生過程。
相傳有一名男子,無論季節,都會身穿茶色風衣,無論晝夜,都會戴著反光墨鏡。他會在人面前發出貓頭鷹的叫聲:“咕——咕——咕——”聽到這個聲音以后,你必須回叫三聲以表明自己是他的同伴,如果你有所猶豫、沒有立即學貓頭鷹叫,他就會用利爪摳出你的眼珠子,如果學了老鼠叫,你就會被吃掉。
這名男子就是貓頭鷹男,隨著傳說發酵,變成了和裂口女、廁所里的花子、半身死靈一樣為人們熟知的奇妙傳聞。
如果故事止于此,那它就是一個沒頭沒尾的傳說,朱川湊人通過追溯傳說產生的源頭,頗具黑色幽默地將貓頭鷹男的原型給塑造了出來。
向前的創作方向,以朱川湊人《貓頭鷹男》為例
貓頭鷹男的原型是一個愛幻想的日本社畜,朱川湊人沒有花費筆墨勾勒他的外形,倒是把他的精神世界描寫得頗為細致,這位原型認為——
人不可能在一個被不銹鋼包圍的照明充足的世界里活太久。人需要幻想,正因為有幻想,人才能接受“自己正無意義地活著”這個事實,才能在這個基礎上繼續活下去。因為人類的生命本就超越了智慧。
所以,仿佛化身為“幻想大使”一般,他著手打造一個名為“貓頭鷹男”的幻想。
一開始,男主人公切換了幾個賬號、語氣、地點,在熱門的網絡社區留言,聲稱自己見到了貓頭鷹男,他最初的“設定”很簡單,只說了穿茶色風衣、戴反光墨鏡、在夜路上出現、發出叫聲四個特點。
自導自演半個月后,真的有人在留言板上說自己看見了貓頭鷹男,漸漸地,這類留言多起來,新的留言者甚至給貓頭鷹男增添了特點——戴著白手套、必須用貓頭鷹叫來回應、發出老鼠的叫聲會被殺掉。
為了讓貓頭鷹男變得和裂口女一樣,在長久的時間里,通過人們的口耳相傳獲得無限的生命力,男主人公特意準備了一身貓頭鷹男的行頭,出沒在夜晚的街上,偶爾跟人面對面學貓頭鷹叫……這畫面想起來既詭異又好笑。
如此幾個月后,貓頭鷹男徹底成為一個都市傳說的符號,被網站、深夜檔節目、兒童雜志收錄在案。
當然,《貓頭鷹男》的完整故事不止于此,這其實是一個讓人背后發涼的懸疑短篇,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搜索查看,我只是借這個故事里,貓頭鷹男的形象被人為增補完整的過程,來說明:都市傳說是典型的群體創作產物,它是集體無意識參與的故事創作活動。
無論雛形如何,當一個都市傳說開始流行,都會沿襲“我聽我朋友的朋友說”這樣一種模式,隨著新的目擊角色被增加進來,傳聞的源頭會在初聞的傳播過程中被隱去。
淺析都市傳說傳播背后的心理學機制
絕大部分都市傳說都是經不起仔細推敲的,比如試衣間的暗門(有人會把試衣的無辜女子綁走做成人彘)、深夜滿員的末班車(一車的阿飄,坐上去就會被送到黃泉)、耳洞里流出的白色線條(視神經從耳洞內流出,剪斷導致失明)……
為什么聽著就離譜的都市傳說都能被傳播起來?
包含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基于人類普遍共情的解構-重組。
都市傳說中包含“好奇”和“恐懼”兩種心理情感。“恐懼”會讓部分群體陷入恐慌狀態之中,容易相信一些虛構的危機事件;“好奇”會讓群體傾向于關注流言中更具故事性的片段。雙重情緒下,會讓群體在流言中提取關鍵信息組合重構,生成新的信息。
二是集體無意識的催化。
集體無意識是一種被文化共同體嚴重排斥的心靈內容,是集體歷史的潛意識。都市傳說的起源與傳播往往與潛藏于人類集體無意識中的機制反應存在明顯聯系,當“好奇”與“恐懼”這兩種心理情緒反應到大眾的集體無意識之中時,往往會使得一種潛在的氛圍在各個社會群體之中逐漸產生,為傳說的醞釀提供了環境基礎,使得傳說當中的超常識內容能夠以常識的形態,自然融于一部分人的思想認知中。
這里我不再展開討論謠言的特點和形成機制,大家可以自行閱讀美國著名民俗學家布魯范德撰寫的《都市傳說百科全書》,該書按26個英文字母的順序分列傳說條目,系統、簡明地介紹了數百種在全球流行的都市傳說,可以說是創作工作者們的靈感寶庫。
之前我說到,都市傳說本身就是沒頭沒尾的故事,不明來源、沒有結論,因此,創作者們一般可以從兩個方向豐滿想象的羽翼,一是像朱川湊人這樣追根溯源,二是像綾辻行人那樣續寫結尾。《Another(替身)》就是一個典型的、向都市傳說的發展方向延伸,從而寫就的故事。
向后的創作方向,以綾辻行人《Another(替身)》為例
《Another》的“都市傳說”內核其實很簡單——
一九七二年,在夜見北市夜見北中學三年三班,有一個叫做Misaki的非常受歡迎的同學突然意外身亡,極度悲傷的師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全校人決定演一場Misaki依然活在大家的身邊沒有死去的“大戲”。
Misaki的課桌椅就像從前一樣擺著,同學們偶爾還會跟他講話、一起玩、一起放學,畢業典禮時,在校長的安排下,還給Misaki留了一個位置。
然而,當畢業典禮的照片被洗出來以后,所有人都傻了眼。
在合照一角,實際上已經不存在的Misaki靜靜地佇立在那里,他抬起毫無血色的蒼白臉孔,和大家一樣,對著鏡頭笑……
綾辻行人沒有回到源頭,去追究為什么Misaki會出現在照片上?而是將這個瘆人的故事作為開端,繼續寫之后二十六年的故事。
一九九八年四月,男主角榊原恒一轉入夜見北中學就讀,從東京來的他很快感受到了籠罩在三年三班的奇特氛圍,他發現,班上所有人都對一個叫做見崎鳴的女生視若無睹,好像大家都在遵守某種心照不宣的“規定”,出于摻雜著好奇和愛慕的個人意志,他主動接近了見崎鳴,繼而引發一系列意想不到的慘劇降臨……
《Another》改編自綾辻行人于2009年出版的長篇小說《替身》,2012年1月正式放送,12集已完結,是一個完成度很高的懸疑奇幻故事。
昨天我把原作小說和動畫都重溫了一遍,明顯感到小說的敘事節奏控制得當,整體勻速推進,不溫不火把故事講完;動畫則不然,前第四集節奏明顯拖沓,第五集一腳油門猛然加速,對應小說第九章的內容(小說一共15章),驚悚畫面也開始加碼,刺激程度比小說提升了至少三個檔次。
還有這種足以誘發觀眾患上“尖端恐懼癥”的名場面。
小說更適合用來還原發生在夜見北中學三年三班的“現象”。
原來,1972年只是一個起點,在那之后的每一年,三年三班里都會多出一個“不存在之人”。這個人擁有活生生的肉體,看起來和其他中學生沒什么兩樣,但實為“已死之人”,他會給班上的同學及其家人帶來接連不斷的災厄,病死、車禍死、自殺、他殺……死法千奇百怪,幾乎每年都會死十幾個人。
聽起來像“詛咒”,實則是一個“現象”,因為1972年死去的Misaki并不是罪魁禍首,這么多人的死,也不是混在班上的“已死之人”下的手,這里面沒有任何的惡意。它更像某種自然災害,沒有理由,它就是會那樣發生,而且,也有一定的對策可以阻止。
我認為這一現象實際上是集體意識的產物,集體希望Misaki還活著的這份意志具像化以后,如山間墜石失控滾落,也就是基于“小心你的愿望”這一概念的創作,故意放大人類意志的力量,再包裹上恐怖的外衣。
小說進行到下半程以后,主人公們關注的焦點就從關注“災厄是什么?”轉變成了“如何防止災厄發生?”
這里面的設定還是挺有意思的,我列一列——
1. 現象的人員波及范圍
會被災厄波及的,只有三年三班的成員,還有他們二等親以內的家人,此外,血緣的有無也是條件之一,像岳父母、義兄弟這種沒有血緣關系的親戚,就不曾出現死亡的案例。
2. 現象的地理波及范圍
現象是以夜見山中學、夜見山市為中心所發生的,就好比有手機訊號到達不了的“訊號范圍外”,只要離開這座城市,災厄的效力就沒有那么強了,但是,在離界過程中,可能發生慘劇。
3. 現象中蘊藏的超自然力量
該現象最不可思議的一點就在于,所有人都會忘記“已死之人”已經逝去的事實,并且,包括班級名單、戶籍資料、私人日記、小抄、照片、錄像帶、電腦檔案在內各種記載方式,都會遭到篡改。
直到一年過去,“已死之人”消失了,所有的紀錄和回憶才會恢復原狀。這個過程是自然發生的,就好像堤防潰堤,水淹到了大街上,淹水的事大家都會記得,但水退了之后,哪邊淹水、淹到什么程度的印象卻變得很模糊,不是刻意遺忘,而是自然而然地遺忘了。
4. 消除災厄的方法
讓“已死之人”回歸死亡,這樣才能讓已經開始的災厄停止下來。
最后這條規則很簡單,卻隱藏著巨大的道德挑戰——誰是“已死之人”?誰來動手殺“已死之人”?殺錯了怎么辦?
如果只是不經思考的照做,會發展成大逃殺式的一片亂殺也就可想而知了。
總的來說,都市傳說相當適合作為驚悚、懸疑類題材的創作藍本,無論是向前探索還是向后延伸,都有可能創作出精彩的作品。
關注我,和我一起讀好書!
懸疑、推理、文學、心理,與你一同站在更深的層次品味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