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與同僚聊至半宿,正覺睡魘,昏暗中卻有響雷至,連續不絕。于是只得強打精神,臥床聽鼾,久未眠。
鼾聲剛起時,是為我上鋪兄弟。狼煙起,戰火燃。夜之平靜,卻藏有暴風雨之勢。隱隱不安之中,如同西楚霸王項羽舉鼎大喝,他帶領百萬分貝的鼾聲自稱為鼾王。彼時,鼾聲作響,
一鼾作氣,再而勁,三而猛。如楚熊渠子放矢入石,箭能破風,如李白蜀道難中拚崖轉石萬壑雷,使山石崩裂,如同夏夜中雷聲暗中踏裂夜空。聽者無不震悚,無不覺得膽顫。如同夏侯淳聽聞長坂坡張飛之大吼,肝膽欲裂,有過之而無不及。
百萬雄軍占據上空,下鋪自然不堪示弱。對鋪大弟,矮而敦實,黑如墨碳。被窩捂住,如一金鐘。夢中聽上鋪之強鼾,應為少年項羽看秦王視街而發出傲嘆:彼可取而待之!于是乎,金鐘作響,先派幾十萬大軍橫亙下地,自封為鼾神。鼾神之鼾,又有不同。鼾王之聲,如同虎嘯猿啼,極具沖擊,毀天滅地。而鼾神之鼾,卻是沉重悠遠,內力雄厚,震蕩心胸。如山澗在谷中飛躍,擊山石而作響。兩軍先是對立,本不交叉,各自在楚河漢界邊大展神通。然后氣氛突變,劍拔弩張,雙雙出擊,一浪掀起一浪,一鼾更比一鼾高。兩軍交織,矛盾相碰,
吶喊聲,沖鋒聲此起彼伏,震天撼地,生靈涂炭。
忽而鄰上鋪,又一軍鮮明旗幟亮起,奔赴戰場,自封鼾帝。我細聞鼾帝之聲,尚覺熟悉。俄而想起,原來此帝方是正統。最初寢室的細小之音,我以為鼠,原是他。不過好像被我上鋪挾天子以令諸侯所迫,只有點點細碎之聲不絕如縷?,F在臥薪嘗膽,拾勾踐之劍,卷土重來。氣勢甚為喧囂。從鼻翼里發出的一聲長嘯先至,伴著鼾聲總有如疾風般的哨聲刺耳,令人膽寒。不過這音才是皇家之氣,其余兩軍不過是草莽之夫。
三軍交戰,鼾聲不斷對抗,所到之處寸點睡意全無。酣戰費勁,持續一個半點之后,終竟平息,只有殘存的幾名士兵哀嘆。作為鼠民,在這戰役之后,心力憔悴,家業全無。不禁傷懷,幸而存了半點狗命。
可偏偏時不待我,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三軍本已停戰,和平協議已定。竟要舉行慶祝大會。我鄰位下鋪參加,擔任指揮。他的鼾聲干脆蒼勁,極為動感。一停之后,鼾王鼾帝鼾神便開始黃河大合唱。一萬道不受江岸約束的流洶涌而來,一萬匹脫韁的馬在我腦海中奔騰。
苦煞我矣,既要睡,何存鼾?我望天之蒼蒼,地之莽莽,盼最后一位室友能與我共苦。仁兄不仁啊,在這危機時刻,竟狠心扔下我一人,沉沉睡去。在此等亂世中還能潔身自好,也讓我敬佩。不過于我,似乎又是一個不安全體。
熬至三點,我竟未卒,也是韌性。碎了一地的夜重新組合出安靜,我竟生出了一絲趣味。想到了魯迅先生的一句話:沉默吧,沉默吧。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在夜的沉默里,他們應該算是爆發了,然而我也茍存著。
用臧克家的話結束:
有的人睡了,他還醒著,有的人醒著,他卻永遠別想睡了。
為你們扯了一下淡,我明天的高數得完蛋。博君一笑就好,愿你我做個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