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霽,浮世流光

暴雪過后,家家戶戶的屋頂皆覆上厚重的雪,被陽光一映,宛如頂著一層巨大的白色面包。天氣預報說,接下來仍會有零星雪落,不過幾厘米,冬日的威嚴已漸漸退卻,春天依舊會信守約定,款款而來。

暴雪肆虐的日子,仍會踏雪而行,但非必要,不怎么動車,怕車在冰路上玩起漂移。曾聽聞風雪中連環追尾的慘劇,如今竟連多倫多機場都傳來驚險消息——一架飛機在冰雪肆虐下翻覆,所幸無人傷亡,真是天佑旅人。

今日雪霽,陽光淺淺灑落,氣溫回暖,心生游興,便驅車前往小鎮。已然習慣了簡淡的生活,無需特定目標,只是想在老城的街巷間隨意流連。

停車在一家超市門口,索性進去隨意看看,竟巧遇熟識的Sally。曾經行走街頭鮮少碰見故人,如今鄰里日漸熟絡,每每出門,總能遇見相識的面孔,竟也生出幾分溫暖。

Sally手中拎著幾件挑好的衣裳,正欲去試衣,我也沒有明確的目標,就問是否有空一起喝杯咖啡?Sally欣然應允。待她試衣完畢、結賬后,我們一同前往她推薦的咖啡廳。

推門而入,便聽見歡聲笑語盈滿整間屋子。Sally笑言,這里所有糕點皆是手工烘焙,因而生意興隆,旁側還設有一間門面,專供外帶食客。

環顧四周,除了一對男士,滿室皆是笑談的女子。我輕笑道:“女人總是愛聊,愛傾訴,或許正因如此,才比男人長壽。”話雖戲謔,然在這冬日寒冷里,望見這般熱鬧,心頭也泛起融融暖意。

Sally說已用過午餐,而我早餐吃得晚,就只點了咖啡,佐以一只藍莓司康。我嘗了一口,果然香酥可口,忍不住連連稱贊。Sally見狀,笑道:“若喜歡,下次便教你親手做?!?/p>

聊起每年春日歸鄉,皆是為伴年邁的父親。Sally聞言,問起他的年歲。我答:“八十四。”她笑道:“還很年輕啊?!倍覔u頭輕嘆:“可他卻總覺衰老,只盼兒女相伴左右?!?/p>

Sally輕啜一口咖啡,微微一笑:“在加拿大,卻少有這般情形。我有個女兒,然一年中也不過聚上幾日,既不愿與她同住,她亦習慣獨立。平日里,我多半與朋友同行,參加各式活動?!?/p>

我輕嘆:“這便是文化的不同。中國人的傳統,孝道被世代傳承,視作美德?!?/p>

從咖啡館出來,Sally興致勃勃地指點著周圍店鋪:“那家餐廳味道不錯,這家鞋店選品極佳,那家時裝店亦頗有格調……”言語間,卻忽然想起家中尚有事務,便笑道要先行告辭。我則打算去看看上月那場大火后的廢墟,Sally為我指明方向,我們相擁道別。

沿街信步,不多時,便望見那棟百年老店,已在上月的大火中夷為平地,廢墟被柵欄圍起,空氣中仿佛仍殘留余燼的氣息。記憶里,這里曾有一家藝術品店,而今只看到一家診所破損封閉。百年建筑,就在這寒冬無聲湮滅。

據報道竟是人為縱火,徒留嘆息。不禁思索,這個世界究竟怎么啦?身處文明社會,本應以理性處理紛爭,何以仍有人選擇最原始的方式宣泄怨恨?

思緒飄遠,想起去年年末,一場槍聲震動北美——那位掌管美國醫療保險半壁江山的CEO布萊恩·湯普森,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槍殺。而行兇者路易吉·曼焦內,不過二十六歲,出身顯赫,家財過億,常春藤名校的高材生。如此背景,卻仍墜入暴力的深淵。

這世界,真的會變得更好嗎?

街道寂靜,行人稀少,枯枝在風中低語,道旁的積雪亦在悄然消融。

忽然,遠處飛來一群鳥兒,振翅而落,齊齊歇在電線桿上,排排而坐,仿佛某種無聲的儀式,為這蒼茫冬日平添幾分生氣。

想起Sally推薦的時裝店,便決定去看看。推門而入,店里暖意融融,一位優雅的老太太在柜臺后微笑,問之方知,她便是店主。這間店,是她的丈夫五十年前親手創立的,如今,她獨自守著它,在時光流轉中見證世事更迭。擇一城,守一店,靜看春去秋來,客來客往,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

冬裝正大幅折扣,夏裝已悄然登場。我隨口問道:“這些服飾來自哪里?”老太太微微一笑,答得干脆:“絕無美國貨。”

不禁心頭一震。早就聽聞加拿大因關稅之爭而掀起抵制美貨之風,沒想到竟在這間小小的服裝店里也得以見證。這氣勢,倒讓人想起當年深圳街頭,憤怒的人群揮起鐵錘砸向日系車的場景。

“老大嫁作商人婦, 商人重利輕別離?!鄙倘俗兂烧?,世間萬物皆成籌碼,情分亦敵不過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唯有永恒的利益糾葛。做美麗國的朋友,或許是一種危險,而做美麗國的敵人,卻可能是致命的。倘若自身不夠強大,終究不過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任人擺布。

活著的每一天,皆是歷史的見證。每一天,也皆有新的奇跡上演。

——活久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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