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總有許多舍棄,我們在追尋中攆著歲月奔跑,卻在顛簸的搖晃中遺落舊日痕跡,以至于時間消散,我們連回首遠望都難以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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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人冷淡,又疏于人際,越過時間藩籬,留在身邊的人所剩無幾,婷便是其中之一。
倒不是兩心相悅,互引為知己,只不過有些事總會在它該發生的時候發生,就如同春去秋來,晝升夜降一樣自然隨意。我和婷的相識便是如此。
我們是同學,從很久以前就是,而且這種狀態維持了很久。起初我們只是彼此世界之中的一個模糊背影,活躍在各自的舞臺之上,相互之間交際甚少。偶爾交談,不過三言兩語便能應付過去。
我和她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我們會成為彼此生命里獨一無二的存在,這種獨一無二并非男女朋友之間的唯一,而是一種多年時間沉淀下來的奇怪感覺,那種熟悉到難以感知對方存在的感覺。
有時候我們一起行走,在人聲鼎沸的大街,我們就像路旁隨機遇到的陌生人一般并肩而行,時而被人流分開,時而又重新挨到一起。就好像有人在拿著遙控器操縱般隨意。
我性格沉悶,不喜言語,更不喜歡沒來由的和他人搭訕。這樣的行為并非惹我厭惡,而是讓我手足無措,本質來講我并非老謀深算、深諳人心之徒。不過喬裝冷漠,免得被他人識破我冰冷表情背后的敏感與脆弱。我就像一塊冰,不斷向周圍傳遞著冷淡和無趣。這種冷漠的氣息不斷將我與周圍的世界隔絕,我身在車流如織的人間,卻又像被遺棄汪洋的孤島。
婷則不然,作為一名廣受異性歡迎的女生,她活潑熱情,好吃貪玩。走到哪里都是蹦蹦跳跳,恣意言笑。她的樣子活像在爐膛之中燒的正旺的炭火,有她在的地方,黑夜會閃耀光芒,寒冷也會片刻消融。
她是火,我是冰。我們幾乎是難以共存的兩類人。不過世事奇妙,我們這樣的人,在陰差陽錯,時間蹉跎里,倒將一段屬于純真年代的友誼長久延續。
隨著成長的篩子抖動,越來越多的玩伴離開我們的生活。到最后依舊能夠站在身邊的人,也就開始變得零星可數。就這樣,日漸熟稔的我們,開始一起做很多事情,一起吃飯,一起逛超市,一起在楊柳依依的黃昏背誦課文,一起漫步在一個籍籍無名縣城的落寞街道。
如果時間無處拿去消遣,我們便常常一同游蕩,就像兩只拴在一起的氣球一般,撒手后便隨意的飛向天空。于是在一年又一年的光陰里我們去過了很多地方,幾乎將腳印鋪遍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那是一個平常的午后,夏日的陽光還算怡人,我們又像平時那般行走,偶爾也會說上幾句沒頭沒尾的話。走出學校的大門,我們沿著槐樹倒影行走在這片陰涼之下。我們穿過一條又一條熟悉的街道,談起一個又一個無聊的話題,關于老師,關于學習、關于大學,關于披著輕紗模糊不清的未來。言語很快蒸發在擦肩而過的風里,不久之后我們就恢復了沉默。我們離學校越來越遠,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終于城市被丟在身后,我們站在田野和樓宇中間的縫隙里,就好像我們穿過幽長峽谷,如今站在高山之下猶豫要不要趟過眼前這條大河。
猶豫的時間并不是很久,因為十分鐘之后我就走在一望無際的麥田當中,看著一個扎著馬尾的影子跟在我的身后,我頭沒有回的向前走去,城市的聲音漸漸不見了,周圍的空氣開始安靜下來。我回過身看了她一眼,她也變得很安靜,我說:
“還要往里面走嗎?”
“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
“走吧。”’
夏天很快就要過去了,天氣終于不再咄咄逼人。我們走在那個下午西斜的陽光里,慢慢向荒涼的山野走去。
當時我們已經很熟悉了,不需要再制造一些多余的聲響來緩解寂靜空氣中升騰而起的尷尬。
在我認識她的這段時間里,我見證了三次她男朋友面龐的變換,有我認識的,也有我不熟悉的。總而言之,時間過得很快,在我后來和她各自奔赴人生路上的明天的時候,那個面龐在電話所發射的電波里,在偶然碰頭的閑聊中,又先后發生了好幾次變化。
她讓我覺得,她盡管是一爐旺盛的炭火,可以為整個房間帶去溫暖。可是這團火也需要不斷的添柴加碳,不然她就會熄滅,變成深埋在爐膛里的一把灰燼,冰冷而松散。或許為世界帶來歡樂的人,也需要別人來點燃自己,不然這把火無從燃起。
剛開始的時候,我會調侃揶揄她,在找對象的路上,不斷奮斗,恨不得踏遍萬草之叢。
這時她往往會掐我,咬著嘴使勁旋轉卡在我胳膊上的手。我也并非良善之輩,絲毫不顧紳士的形象便直接還手,于是兩個人咬著牙疼到氣喘不過來,卻也不肯松手。直到她認識到掐我這件事其實是一樁不劃算的買賣,才會讓我先松開,結束這場沒有勝者的廝殺。
不過當我趕緊揉著胳膊的時候,她卻喪氣的垂下腦袋,偶爾還會伴以幾聲令人心酸的嗚咽,似乎她抽動的身子,正在被眼淚浸泡,傷心欲絕。
這個時候,我那堅硬如鐵的心就開始柔軟起來,試探性的問詢得不到回應之后,我慢慢走過去,看這個縮在我面前的小個子女生是否真的梨花帶雨、淚眼朦朧。心里面也有些懊悔,自己不該下手這么重。
突然我的肚子被人狠狠一拳,緊接著那個縮在我面前的姑娘,搖晃著腦后的馬尾跑開了。就像一只燕子展開翅膀,朝遠處飛去。而我也只能一笑了之,自認被她影后般演技套路的事實。
城市遠去了,屬于城市的喧囂和擁擠也在開闊的大地和田野中間匿跡。每個人都有自己所向往的生活,在對于自己理想生活的規劃里面,我可能是最為單調的,一個不大的屋子,一張床,許多書,還有足夠吃的糧食。如果我還能在奢求一點,要是有個生活在一起能夠不隨著歲月磨耗而相看兩生厭的人,那就更好了。
不過沒有也沒有什么關系的,我是一個孤單的人,早已習慣了空蕩內心世界永遠只有一個人在行走。所以我雖然身處人潮,卻跟站在無人曠野沒有不同。孤單的解藥不是一個又一個晃來晃去的人影和流光溢彩的夜晚城市,而是一個能走進你內心世界相互交流的人。
大多數時候,這種交流不需要言語的干擾,等到兩個人熟悉到一定程度,這種陪伴就會變成一個眼神,一個手勢,抑或并肩趴在陽臺欣賞夕陽的兩個背影。總之,對我們而言,言語有些多余。
風輕輕吹著對面的山崗和我旁邊的姑娘,她正在看我發呆的模樣,我回過神來,她就一幅嘲笑的語氣,質問我又在春思哪位夢里的姑娘。
翠綠的麥田里無數青芒正努力刺向天空,而浮游于天際的云朵卻兀自飄來飄去,不肯理會這片倔強的麥浪。
身邊幾乎被雜草掩蓋的小溪里,灌溉大地、給予生命希望的流水正在不停流過,我們從溪邊抬起步子,一步一步向著黃昏的大山走去。
“你以后打算考哪個學校?”
她又開始了煩人的提問。
“不知道。”
我習慣性的回答,不過每當有人問起這個問題我的內心就會升起一股帶著憂慮的煩躁。
“我想跟你去一個城市。”
她又一個人把話題繼續下去。
我回過頭看她,她也正滿懷期待的看著我。
“我覺得你還是跟你男朋友去一座城市比較好。”
說完我不由自主的笑了,而她的眼神就有些失落。
“你也去嘛,咱們三個一起。”
“別把我跟他放到一起。”
我更加煩躁了,便把步子邁的更大一些。她個子不高,跟在我屁股后面小跑起來。
這樣一來,她的話少了很多。不過我的思緒卻被她干擾了,眼前的風景一直在眼前晃,心卻去了別的地方。
是啊,我該去哪里上大學?
上什么大學?畢業了該從事什么工作?
以后的路怎么走。這些問題曾經在我躺在床上輾轉不眠的夜里,一遍又一遍的拷問我,就好像我是被捕的犯人,坐在警察局的審訊室里,局促不安的回答這自己并不知道的問題。
大家都說青春是迷茫的,而且這種迷茫最終會隨著歲月的變遷而消散。日子一到,生活的方向自然會一目了然。
我向來不喜歡這樣事后諸葛亮式的言語。
日子總會好的,可是哪一天才會好?
你站在岸上對著掙扎在滾滾波浪里的人喊話,
說“不要怕,只要你上岸一切就會變好。”
可也得上得了岸。萬一他淹死在冰冷的河水和你冷漠的目光中呢?
楊絳先生曾經說過:“生活是自己的,與他人無關。”
如今看來,此番言語真是頗有道理。
生活是自己的,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苦自己吃,別人除了在你流淚流汗的時候指指點點,什么也幫不了你。
總是控制不住思緒的漫游,或許我的心里有太多問題需要答案。人們都說以后自然見分曉,可是我要的答案,是今天的,而不是以后的。她還在我身邊走著,不知道什么時候,采集了許多的野花野草,開始在手里細心的編著花環。
可能我有些過分了,總是故意傷害自己能夠傷害的人。我就不再行走,停下來看著她,她長得談不上好看,至少在我眼里是這樣,不過此刻在晚風吹拂著她的劉海,金色的陽光披在她的身上,我突然從她認真的模樣里看到一絲可愛的感覺。
她沒有意識到我早已停下腳步,仍低著頭往前走,四五步之后,她才抬起頭,卻發現身邊空無一樣,于是左顧右盼之后,著急的回頭,看到我就在她的身后,她安心的笑了。順帶著舉起手里的花環。
“看,好看不?”
我說,“好看。”
眼睛里流出欣慰的目光。
她的笑容里藏著陽光,我背對著太陽,她朝我走來。她雙手舉起花環,似乎想戴在我的頭上,我順從的低下頭,任她放肆的取笑我,還一臉虛偽的說著真好看。
可是謊話把她逗笑了,真相自然是不怎么好看的。
“回吧。”我說。
她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取下我頭上的花環戴在自己的小腦袋上。然后像一只溫順的綿羊,跟著我走向回去的路。
我們的身后,無邊的田野在夜色里安眠,星空從大山背后升起。我們走在城市的街燈下,橘色的燈光照在我兩的臉上,祥和而溫暖。
寫到這里,故事本該落下結束的大幕。一個圓滿的結局對于觀眾來講是美好又珍貴的,可是我覺得總得把故事繼續下去,直到它真正結束的那一刻。
這樣對我和你,還有她也就有個交待。
后來的后來,我們分別去了不同的城市,在各自繁忙的生活里匆匆登場。我們從一條大路啟程最終在一個三岔路口告別,可笑的是當時的我們都沒有揮手,以為來日還會再見,會和以前一樣無言相伴,一樣隨意談笑。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會在電話里慰問彼此,分享各自生活里遇到的人與風景。很不幸的,她又分手了,一個人哭的死去活來,說她在無人的校園長椅深夜痛飲,直到步履蹣跚,一個人搖晃著走向黑夜的大門。
空空的啤酒瓶堆了一地,她一個人哭了好久,眼淚沾濕衣袖,她哭著跟我說:“他不要我了。”一遍又一遍的重復,我沒有說還有我呢。只是默默聽著。
兩個小時之后,她心中的悲傷和痛苦終于冷卻下來,理智也開始逐漸歸位,我從她的言語里,沒有聽到幾句話。不過是一句話重復說了好多遍,我也就聽了好多遍。當然我心里蠻難過的,因為一個多年好友,被人無情拋棄。不過我也蠻慶幸的,他的男票我也不是很喜歡,分了倒好。
至于她,我想她這么多年找了許多男朋友,也并非沒有原因。或許家人不能時常陪伴,帶給她情感上許多空白。所以她需要不斷從別人那里汲取光和熱,才能點燃自己內心的篝火,照亮人間。
有人或許會對她“沒有對象就不能活(這是我當年對她的評價)”的習慣難以接受。不過我倒覺得,一個人希望被愛,并沒有錯,一個人去尋求自己的愛也沒有錯,每個人都有被愛的資格,也有權利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
就像每個人都喜歡清晨的陽光灑進自己的窗臺,清脆的鳥鳴縈繞在耳邊。我們自己時刻有人疼愛、有人關懷,又怎能去輕易指責那些缺乏愛、渴望愛的人。
但是我希望,在無數次跌倒和站起中,她能早日的成長起來,沒有別人的情感澆灌,她也應當活出屬于自己的模樣。
我是陪伴她十年之久的人,但不是能夠陪她走過一生的人。冷冰冰的我看著她一步步走向屬于自己的生活,尋找自己的快樂,心里面也是開心的。
后來的后來,我們在自己的生活越走越深,漸漸聯系也從電話變成更為方便的微信,再到后來,想起彼此的生日也要依靠QQ的好友生日提醒。
時間改變了很多,我和她都變了,變成了我們曾經恥笑的模樣。那種年少時分所獨有的張狂如今已在歲月的磨礪下收斂起來。
有人或許會好奇,難道你就沒有對她動心過?
至于這個問題,我想說的就是,石子擊中湖面,總會有些波瀾,不過月光普照的夜晚,湖面最終回歸了平靜。我也在黎明升起的晨光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風景。
生活是自己的,與他人無關。
當年年少的時候,我可沒有想到身邊的許多人都會一個個遠離、陌生和遺忘,最終成為這個“他人”。我們一路成長一路遺忘,時間給予我們的記憶有限,我們身邊的座位終于落滿塵埃,一片空蕩。
人生月臺上,生活的列車緩緩駛去,我們再一次背上行囊獨自遠行,去尋找屬于自己的風景。回首窗外,淚水模糊了雙眼,我們曾經親密無間的青春,最終帶著那些昨天的故事與人,馬不停蹄的遠去了。
多年以后,我被淹沒在城市的車水馬龍,她被淹沒在日漸荒蕪的曾經。生活沒有多少交集,只不過回憶偶爾想起。
最后聽到她的消息,是在與老同學的閑聊中。聽說,她找到了自己的白馬王子,生活開始安頓下來,婚禮也在緊張有緒的準備中。聽到這個消息,我的眼前又浮現出她當年在我身邊跑來跑去的場景,我看著她躍動的身影,輕輕的搖著頭,嘴角卻升起欣慰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