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紅花巷有間小小的胭脂鋪子,鋪子雖小,名聲卻不小。若問起這城里什么地方最受歡迎,大姑娘小媳婦必然伸出纖纖玉指,指那胭脂鋪子給你看。不為別的,只因那里的香粉最是特別。
而明香就是那鋪子的女掌柜。之所以一介女流能把鋪子開到如此地步,是因為她可以用香味幫你記住那些紅粉心事。也許隨著時間的流逝很多的人和事都已不可再尋,但那香氣卻無論何時聞到都能牽出萬般思緒,使人仍如置身其中。草木香、花果香,甚至風香,雨香皆可用,再加上對當時主人心情的精準揣摩,便無往而不利。
只是,需將那故事細細講給她聽。
薛敏是在一個大雪天來到這里的。
那日,難得店里清靜,明香捧一杯姜茶坐在窗邊,賞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回味著聽過的故事。忽然見一紅衣美人撐著傘遠遠走來,在那漫天白雪中煞是奪人眼球。天氣歲寒,她卻走得不疾不徐,如一幅緩緩展開的畫卷。未及細看,那美人已到了跟前,抖落一身風雪進了門。
“今日可是不營業?”看著店內沒什么客人,紅衣美人微怔。
“營的,”明香放下茶杯笑了笑,“只是姑娘來得巧,這冰天雪地里獨一份。”
“那便好。”美人放了心,走進屋內。
明香見她眉眼間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暗下思量:怕又是個曲折的故事。
果然,美人自稱薛敏,以未亡人述之。
“未亡人?”明香有些錯愕,倒茶的手都停了動作。
見她如此反應,薛敏嗤笑一聲:“姑娘可是也覺得像我這樣的人就該一襲黑衣把自己包裹起來,整日里誦經念佛,終老庭院?”
明香尷尬地放下茶壺:“姑娘多慮了,我只是在想,姑娘這般年紀卻遭此不幸,深感遺憾。”
薛敏像是被戳中了痛覺,眼眶有些微紅,開始慢慢地講述。
她和沈柯的故事,算得上是一見鐘情。
作為江湖兒女,那年夏天,薛敏去參加一個武林盛會,乘船行至途中恰逢百年一遇的暴風雨。本來雇傭的船只就不大,這下風雨飄搖,險些喂了江魚。
正巧一艘商船經過,船上的人奉主人之命,伸出援手,把薛敏引了上去。
薛敏換了衣服忙去道謝,只見一年輕公子站在船頭,身穿一襲藍衣,披著白色的竹紋披風,束著墨玉冠,長身玉立,眉目含笑,淡雅中透著精明。
整日在江湖游走,見得大多是糙漢子,哪里見過這么精致的公子,薛敏一時間看得有些癡了。
她剛在丫鬟那里聽說,這是沈家商號的一艘貨船,知道眼前的人便是沈家少爺沈柯了。原想著,所謂商人,必是那種大腹便便,穿金戴銀的形象,眼前這公子卻著實有些迷了她的眼。
“沈某可是有哪里不妥,姑娘怎的如此?”沈柯彎了嘴角,他還沒見過這般大膽的姑娘,竟如此盯著自己瞧個不停。想那京城里的小姐,哪一個見了他不以扇遮面,含羞帶怯的,這姑娘倒是有趣。
薛敏回過神來,也不覺尷尬,頗為認真地說到:“倒不曾不妥,只公子生得這般俊俏,一時間看迷了眼。”
沈柯一愣,這姑娘,倒是直接。
未及答話,那姑娘又道:“公子可有妻室了?”
“未曾。”
“甚好,”薛敏笑彎了一雙眼,“那公子看我如何?”
許是習武走江湖的原因,薛敏身材結實勻稱,不似普通女兒家那般弱柳扶風,皮膚倒是光滑緊致,卻并不白皙。但那高挑的身材配上那張艷麗得有些野性的臉倒是說不出的好看。
沈柯內心撲通直跳,伶牙俐齒的嘴頭一次不靈光:“姑,姑娘說笑了,想來姑娘未曾用膳,我去吩咐廚房做些飯菜。”說罷,竟有些落荒而逃。
薛敏后知后覺,忽然有些后悔,直來直去慣了,可別嚇到人家才好,不過幸運的是倒不曾被趕下船去。她不敢輕易再提,沈柯也似什么都沒發生般,免不了的相處倒也融洽,只是,越接觸越喜歡。
等下了船再說,薛敏心想,一步步來。
可是老天爺并沒有讓她一路桃紅,他們的船又遇到了強盜襲擊。
本來船上有守衛,薛敏不打算出手的,可有一人竟想趁守衛不注意近沈柯的身。薛敏手起刀落,行云流水般,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不自量力。”
許是那月下的紅色身影太過魅惑,也或許從那“公子看我如何”開始,沈柯的眼睛再沒有離開過薛敏。
沈柯帶她回了府中。
沈父沈母原是不贊同他娶一個江湖女子,但在沈柯的堅持下也讓了步,自是擇良辰吉日成了親,自此,薛敏不再漂泊。
大抵上輩子的功德修得不夠,這輩子也難得圓滿。因著生意的關系,沈柯又要出遠門,薛敏那時胎兒五月,不曾跟隨,那一場分離卻成了永別。沈柯落腳的地方突發戰亂,多少無辜之人命喪黃泉,尸骨無存。
消息傳來的時候,看著哭暈過去的沈母,薛敏只拿著他們初相遇時沈柯穿的那件竹紋披風枯坐半日,便打起精神,迎來送往,打點后事,沒事人一般。看得旁人紛紛側目,都道:“江湖女子,當真無情。”
無視別人的流言蜚語,薛敏不穿喪服,不痛哭流涕,每日里一絲不茍地梳妝打扮,然后把屋子收拾得一塵不染,再往花瓶里換上新的花束,靜靜地等著麟兒降生。在別人看來,除了多了兒子,失了夫君,生活于她,并無不同,只不曾有人注意,那雙眼睛,再不起波瀾。
杯中的茶水不知涼了多久都沒有人動。
“我比那些人更愛他,”薛敏的聲音沉靜悠遠,“遇見他何其有幸,我不想讓人覺得我可憐。”
“那,可是要記住那初相見?”明香試探地問。
“不,”薛敏搖了搖頭,“還是要那場別離,那讓我覺得,他還會回來。”
明香用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才調好那香,看著薛敏打開那個小盒子落下淚來,她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許久之后,明香收到了薛敏的來信,信里說她去了沈柯消失的地方,一個人活出兩個人的模樣,她說她總覺得,沈柯一直都在身邊,未曾走遠。
明香笑了,又給她寄了許多那香過去,這次她給那香取了個名字,曰與君別離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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