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讀完了李娟所有的書,一直想寫寫她,可是不敢動筆,因為她的文字太美好,我怕表達不出來。思慮再三,還是寫吧,不忍獨藏美好,我想分享給大家。
我要說,能讀到李娟的文字,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世上叫李娟的人也許很多,可是寫阿勒泰的李娟,只有一個,她被譽為“阿勒泰的精靈”。
李娟,1979年出生,祖籍四川,漢族姑娘,她在新疆出生。李娟的媽媽在新疆做生意,她就被外婆帶回四川撫養,在四川讀到中學時,她的媽媽把她們帶到了新疆。因為交不起學費,敏感的李娟選擇了退學。她的生父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她們。
她和媽媽、外婆一起,在阿勒泰深山牧區開著半流動的裁縫鋪、雜貨店,跟著羊群南上北下,到處流浪,居無定所。她們的生活并不富足,辛勞工作,不過能勉強維持溫飽。有時候賺的錢剛好夠轉場租房子。她們在草地上搭帳篷住,一下雨就漏水,弄不好帳篷還會塌掉。
李娟后來有了一個繼父,還給她帶來了一個妹妹,她們一家在一起生活了幾年后,妹妹嫁回四川老家,繼父無法忍受貧窮的生活,也選擇了離開,后來無杳無音信。
李娟的個子看起來瘦小,也許和她長期動蕩流浪的生活有關,她曾寫道:“媽媽,我只是為了配合你的流浪,才那樣地瘦小。我為了配合你四處漂泊,才安靜無聲。”真是讓人心疼。
在那樣嚴酷的環境下, 李娟漸漸成長。貧窮的生活并沒有摧毀李娟,她反而成了一個奇跡。她沒有怨天尤人,沒有苦大仇深,而是倔強地、積極地生長著。不過,我并不想贊美貧窮和苦難,如果李娟有更好的成長環境,也許她會更加優秀。
我相信李娟是天才,但我更相信后天環境對李娟的影響和鍛造。她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只上到高中。她大概是遺傳了外婆和媽媽天性中的豁達樂觀,就像草原上奔跑的馬兒一樣,活得恣意瀟灑。
李娟在一篇文章中寫道,她從小就喜歡寫文章、夢想當作家,沒有想過別的。小時候,她媽媽做廢品生意,回收許多廢書,她看的津津有味。雖然高中畢業就跟著媽媽做生意了,但她有事沒事總喜歡在小紙片上寫點東西,也喜歡看書。在書寫的過程中,一個人的水平是會不由自主地提高的。
李娟的文字其實并沒有多少花哨的東西,純粹的記錄更多一些。她有敏銳的感受力和觀察力,一個普通的牧場小狗或者小孩子,在她的筆下都是那么的充滿生機。她的散文寫的超級棒,那么的生動活潑幽默,有一種天然的美感和韻律。
太多無病呻吟的散文讓人讀不下去,李娟的散文橫空出世,沒有套路,但字字珠璣,靈動清新,俘獲了讀者的心。
最初我讀李娟的書,覺得她寫的有點啰嗦,甚至覺得太過于文藝,是閑書,不應該占用我太多時間。我想我應該讀讀如何賺錢、如何成功之類的書籍,可那些書我實在讀不下去,一讀就打瞌睡。而李娟的書,我是越讀越喜歡,經常自己一個人看著看著會突然笑起來,陷入到她的文字里無法自拔。喜歡作家的書,就會不由自主地去搜索關于作家本人的一切。我去搜索李娟的微博,微信,默默地關注,不過她更新的很少,偶爾發一張逗比照片,和她的文字調性一樣,有點調皮,有點惡作劇。
李娟寫了不少書:《九篇雪》《我的阿勒泰》《阿勒泰的角落》《這世間所有的白》《走夜路請放聲歌唱》《冬牧場》,羊道系列《春牧場》《深山夏牧場》《前山夏牧場》,幾乎每一本書都受到好評和追捧,她也因此獲得了文化界的認可,獲得了很多大獎:“人民文學獎”、“上海文學獎”、“花地文學獎”、“天山文藝獎”、“朱自清散文獎”等……不過她本人還是淡定的很。
面對贊譽,她說“鄰居們誰也沒見過我的書,只見過我趿著拖鞋一臉煤灰地滿村子趕鴨子”,這畫面是不是很喜感?
她還很謙虛,在自序中說“如果說其中也有幾篇漂亮文字,那倒不是我寫得有多好,而是出于我所描述的對象自身的美好。”
當我讀著李娟的文字時,我會思考:為何人和人眼中的世界竟然如此不同?
我是一個浮躁的人,看書的時候恨不得掃一眼就把書里的內容都給記住,所以我看書總是呼啦呼啦往前翻,停不下來。可李娟的文字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能讓我的心安靜下來,細細地品位。
在《冬牧場》里,她寫地窩子里牧民們對待生活的態度:“哪怕生活在如此局促的地坑中,生活也絕不能馬虎。新什別克的老婆薩依娜出發時還特意把九歲的女兒獲得的新學年進步獎的小獎狀帶在身邊,收拾好房子后,將其端正地貼在一進門右手邊掛鐘下的醒目位置,這樣一來,前來做客的人們就會知道這家還有個優秀的女兒。雖然在荒野中,客人實在少的可憐。”我看到這段的時候,心生感動,不管在哪里,都要認真生活。淳樸的牧民不懂什么大道理,踏踏實實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已經足夠動人。
她在《羊道春牧場》中寫新疆的美味食物烤馕:”第一個馕非常圓滿地成熟了,金黃的色澤分布均勻,香氣撲鼻。卡西把它取出來,像剛才在磕盆那樣,在盆沿上也邦邦邦敲了三下,于是馕餅上粘嵌的黑色顆粒嘩啦啦統統掉了下來。然后再用抹布將其上上下下擦得油光發亮。最后拿進氈房,端端正正地靠著紅色的房架子立放。多么完美的食物啊,完美的像十五的月亮一樣!“多么完美的比喻啊,看了李娟對馕的描寫后,從此我對這種新疆食物念念不忘。
因為我是個吃貨,對于吃的很留心。她在《我的阿勒泰》中寫鄉村舞會的豐盛食物:”在每一場鄉間拖依上,招待賓客最主要的食物就是大盤子盛放的手抓羊肉,哎,太好吃了……但上抓肉是十一點半以后的事,在此之前,是沒玩沒了的干奶酪、包爾沙克、葡萄干兒、杏干兒、撒子、瓜子、糖果、塔爾靡(半生的拌了羊油和紅糖的小米)、馕塊堆滿了細長的條桌……手抓肉盤子直徑兩尺長,盤底鋪著厚厚的一層金黃色的手抓飯,有時肉骨頭上會淋著拌了洋蔥的肉湯和又筋又滑的面片子。肉是當年出欄的羊羔肉,又嫩又香……“。你看餓了沒有?
當然,李娟也遭遇過傷心的時刻,她們跟著牧民們轉場到沙依橫布拉克的時候,被貨車司機扔在荒野沼澤中。天氣寒冷,她們連柴禾都沒有,也沒法吃飯,只好在棚布下擠了一晚上,她說:那樣的時刻,沒法不叫人絕望。
后來,她們搭起帳篷,下雨總是漏水,只好用塑料袋接水,李娟還甚為得意,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草原上刮起大風, 她們的帳篷被風掀開,媽媽和外婆一前一后在風中追趕,狼狽不堪。即便如此,她還是饒有趣味地寫道:”世界本來就應該有這樣的大風,我看到全世界都是一場透明的傾斜,全世界都在傾向風的方向。我的頭發也往那邊飄揚,我的心在原地掙扎,也充滿了想要過去的渴望。“
夜晚,她在帳篷外,看夜空:抬頭一看,忍不住啊了一聲,心就靜止下來了——星空清澈,像是封在冰塊中一樣,每一顆星子都尖銳地清晰著。滿天的繁星更是寂靜地、異樣地燦爛著。而夜那么黑,那么堅硬……。這樣詩意的描寫,深深地觸動了我。
李娟的外婆、媽媽都非常可愛。外婆愛睡覺,可還是會抽空幫她們做早餐,做好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地向她們邀功。李娟和媽媽出去玩的時候,外婆喜歡跟著,可是外婆又走的慢,于是李娟和媽媽就常常一個人偷跑出去,不帶外婆。外婆發現后,馬上會跟著跑出去,祖孫三人玩的樂此不疲。由于她們經常打交道的是哈薩克牧民(牧民們說哈語),和漢族語言不通,李娟的媽媽就自己發明語言,傳遍了整個牧區。
李娟媽媽去森林里玩的時候,走路太熱就會一件一件脫衣服,有時候還會脫得一絲不掛在林中奔走,如果看到對面有人就馬上躲進樹林里把衣服穿上。我的媽呀,我看到這些片段的時候,都快笑岔氣了。李娟和外婆、媽媽生活在一起,雖然有苦楚和艱辛,可她們的感情很深,每個人都互相牽掛,大部分時間都充滿了歡樂。
她寫牧場的牛羊、駱駝、孩童、老人、女人……每一個事物的描寫都飽含深情。我就不一一舉例了,大家有空自己去欣賞、閱讀吧。
李娟的文字,讀起來那么美,我都不舍得讀完,讀完了值得一讀再讀。
同行是冤家,可是作家們卻對李娟不吝贊美。
梁文道:這是本世紀最后的散文。
陳村: 這樣的文字是教不出的。
劉亮程:我為讀到這樣的散文感到幸福,因為我們這個時代的作家已經很難寫出這種東西了。那些會文章的人,幾乎用全部的人生去學做文章了,不大知道生活是怎么回事。而潛心生活,深有感悟的人們又不會或不屑于文字。文學就這樣一百年一百年地與真實背道而馳。只有像李娟這樣不是作家的山野女孩,做著裁縫、賣著小百貨,懷著對生存本能的感激與新奇,一個人面對整個的山野草原,寫出不一樣的天才般的鮮活文字。
王安憶:她的文字一看就認出來,她的文字世界里,世界很大,時間很長,人變得很小,人是偶然出現的東西。那里的世界很寂寞,人會無端制造出喧嘩。
舒飛廉:她的出現,就像當年的蕭紅一樣,是天才的出現。李娟和阿勒泰的關系,就像蕭紅和呼蘭河的關系。
關于寫作,李娟有過這樣的表達,說明即便是天才,也需要努力付出。
李娟:其實我是浮躁的人,從小做事精力難以集中,上學時沒法完整聽完一節課,工作時一團糟。寫作時更是靜不下來,寫幾個字就得站起來做點別的事。進程極慢。因此這個問題沒法回答。我實在保持不了所謂的專注力……這十來年斷斷續續竟出了七八本書,連自己也感到驚訝。可能還是衷心喜歡寫作這件事才能做到現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