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怎樣看待歷史,他就會如何對待現在。
1932年,滬城,平南街。
秋意已深,帶著冷意的風卷起街上的塵土,飄散在來往不息的車馬中。
繁華的街道。
在這種沒有主體的繁華里,應該不會有人一直盯著一個人來人往的飯店門口去看。
除了我。
在小巧的透鏡里,我默默地把十字準星對準了那個東來酒店的門口。
我在心里暗暗地估計著時間,我的右手把持著一把狙擊槍,左手微微探出,感受著風的走向,以此調節狙擊槍的位置。
接下來從那個酒店走出來的人,不會知道有一個人在另外一棟樓的樓頂,聚精會神的準備殺他。
時間快到了。
那個特蘇根黨的滬城地下組織首領在這個酒店里同海外武器商的密談該結束了。
我心里再一次默念著這次的任務,把狙擊槍停在某處,平趴在樓頂空地的身子整個緊繃起來。
我并不擔心自己會失手,只是隱約為自己將要狙殺的人物而興奮。
華夏國跟東日國開戰,特蘇根黨居然明里抗戰,暗地里倒向東日國,企圖從中獲利,這次的滬城地下組織就要策劃一次背叛盟黨民黨的行動。
但行動的情報被民黨截獲,他們找到了我。
我是一個殺手,他們找我自然是要殺人的。
那個人就快要出現了。
狙擊槍的透鏡里,我仿佛看到那些無關的人在一點一點地消失,東來酒店的門把手在一點一點的轉動,我屏住呼吸,右手的食指勾在扳機上。
3,2,1.
門開了,一個戴著禮帽,穿著灰色長衫的人謹慎的走了出來。
我的準星扎在他的腦袋上。
可是,我的手卻僵住了。
因為我感到,有一把槍頂在了我的腦袋上。
視野里,那個人的腦袋很快就脫離了準星,狙擊的最佳機會已經錯過了。
我慢慢平復下變粗的呼吸,保持著姿勢,冷冷的說道:“為什么不殺了我。”
“因為要和你談談。”
我感到全身僵住的身體不可抑制的抖動起來,我甚至控制不住的回過頭去——盡管那可能要了我的性命。
當我看清在我身邊,那個拿槍頂住我這個本來來殺人的人時,那個任務在我的腦海里一閃而過,我感到一陣戰粟。
那正是我的老師。
我是一個殺手,我的老師自然也是,他是民國最高殺手組織血殺會的遺留成員。
“你失手了。”那個熟悉的略帶沙啞的聲音似乎被風吹到很遠。
我只是看著他,我感到有什么灼熱的東西燃燒在我的眼睛里,我就那樣看著他。
“還記得我最后交給你的那句話嗎,一個人怎樣看待歷史,他就會怎樣對待現在。所以不要驚奇,我知道你的歷史,自然明白你會選擇這里作為暗殺地點,在視野與隱蔽性的選擇中,你一定會選擇視野更優的地方。”
我終于開口了,那股灼熱的感覺并未消失。
“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你們能夠截獲情報,我們自然也能。”
“不,我不明白的是,老師你為什么會選擇特蘇根黨。”
那個瘦削的男人略略沉默,接著說道:“當初我傳授你技藝的時候,已經知道你對技藝本身感興趣,而對那些深層次的東西理解欠缺,所以我注意對你這方面的培養,甚至在最后的分別時也給你的是道理而不是對技巧的總結,如今看來,你還是讓我失望了,你沒有看清當前的國勢,仍然作了一把無知的槍。”
平南街上依然人頭攢動,人們奔波著為自己的生活,沒有人注意到遠處高樓上的兩個人,也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已經離開東來酒店的戴著禮帽的男人。
狙殺的時機已經錯過了。
但,殺人的方式不只一種。
我慢慢的開口:“不,我一直記得,一個人怎樣看待歷史,他就會怎樣對待現實。倒是老師您似乎忘記了這句。”
我看到那張臉閃過一絲疑惑。
“囿于歷史,就會縮窄視野。”
那個男人匆匆的走到一輛黃包車面前,正要上車。
可那個車夫在提起車把的時候卻猛地晃了一下,男人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倒地,車夫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子。
“您只知道我的歷史,可阻止我,不代表阻止了刺殺。”
我感到頭上的那把槍有抽走的趨勢,但接著就停住了。
我只是刺殺的一個環節,那個車夫是另外的一個,一旦我失手,他將代替我殺死那個男人。
我不明白我的老師為什么會保護這種黨派的領導者,或許這就是當初我和他分別而沒有繼續跟在他身邊的緣故吧。
可我的心緊接著就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因為我看到在一瞬的驚慌之后,我的老師臉上居然慢慢浮現出笑容。
“不錯,你能記住這句話,可我畢竟是你的老師,老師的視野,怎么會比學生窄呢。”
我意識到了什么。
那把刀馬上就要刺穿男人的身體。
可也只是馬上而已。
因為那個失去平衡的男人居然不可思議地穩住了身體,并且迅猛的接住了那把刀。
那個特蘇根黨的地下組織領導者不可能有這么強的武功。
所以他必定是假的。
情報既然已經泄漏,當然沒有必要再進行密談,所以這次他們是要來抓我們這些殺手的嗎。
我的腦海再次閃過那個任務,現在它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刻。
車夫殺手還沒有死。
可,他的武功顯然沒有那個偽裝者高強。
一擊不中之下,那個假冒男人反過來晃動車把,車夫一個趔趄,那把本來他拿來殺人的刀已經扎在了他的身體里。
他倒下了。
任務,馬上要結束了。
“你站錯了隊伍,等待你的只有死——”略帶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
又戛然而止。
我漠然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看著眼前爆裂的血花飛濺的場景。
那個“死亡”的“亡”字還沒有說完,發出這個聲音的人的腦袋已經被爆掉了。
似乎過了很久,我慢慢的爬起來,對著眼前那具倒在地上的尸體輕聲說道:“一個殺手視野變窄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一個人怎樣看待歷史,他就會如何對待現在,老師,您只看到我的歷史,所以沒有想到現在的真實情況吧。”
我的老師,特蘇根黨地下組織執行隊隊長,是滬城特蘇根黨的二號人物,卻幾乎是第一個棘手的人,他的超強武功和警惕性我是完全清楚的,所以當我接到那個暗殺他的任務時,苦苦思索下才想出一個方法。
利用我自己當作誘餌,以那個密談為引子,造成我們要刺殺那個密談者的假象,我當然知道我的老師會預測到我將出現在哪里——但那也是他將要出現的地方,所以我另外安排了一個狙擊手在隱蔽性高的那棟樓埋伏著,等待我的老師放松警惕的那刻。
而正是平南街上的最終我們的“刺殺失敗”讓這位超強的殺手放松了一瞬間的警惕——對那個密探者的刺殺失敗了。
可當他確認這一點的時候,也就是我們刺殺他的任務開始的時候。
是的,我是殺手,但我也是民黨的行動組組長,我接到的任務,就是刺殺這位已經給民黨帶來很多麻煩的,我的老師。
刺殺他的方法,就是他教給我的那句話。
一個人怎樣看待歷史,他就會如何對待現在。
老師,你只根據我的歷史判斷我,會不會看不清現實的真實情況呢。
我收起狙擊槍,走過尸體,想到解決了一個棘手的敵人,感到一陣輕松。
我打開了樓頂的門。
一把槍忽然頂在我的頭頂。
槍響了。
一個人怎樣看待歷史,他就會如何對待現在,可笑很多人自以為看明白了歷史,卻只是局限在自己的視野里。
民黨行動組組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