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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分享四個男生的小故事。
他們單純,執(zhí)著,傻氣,敏感……作家總能發(fā)現(xiàn)男生的方方面面。
那些青蔥年代,那些溫暖的小人兒。讀了這些,你會想起你身邊的哪些人呢?
? ? ? ? ? ? ? ? ?沉靜的吻者
對應于我們這間全男生的學校,在世界的另一處,也就理所當然的有一間全都是女生的學校。
每年情人節(jié),這間女校的女生,會公布一份秘密的榜單出來,對一年來我們這邊“值得注意”的男生,頒贈封號或頭銜。
今年的榜單收到了,出現(xiàn)了一個以前沒見過的頭銜:“吻者”。
吻者。
這個頭銜并沒有排在特別顯著的位子,可是,卻在榜單上散發(fā)出奪目的光芒。
我們看了受封為“吻者”的,是我們班上一個很安靜的男生。
這位安靜的男生被封為“吻者”的事很轟動,我們班立刻對他進行了公審。
“你到底吻了幾個?”有人問。
“……四十幾個吧。”他答。
大家一片嘩然。
“不可能!哪有可能交過四十幾個女朋友!”大家亂成一片、七嘴八舌。
“誰說一定要女朋友才能接吻的?”吻者說。
大家靜了下來,看著他。
“你是說,不用交女朋友,也可以接吻?”有人問。
他聳聳肩。
“別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管接吻就是了。”他說。
“什么叫你只管接吻就是了?!你只需要接吻,都不用跟那些女生約會、談戀愛嗎?”
吻者男孩同情的看著大家,點點頭。
“怎么可能有這種事!難道你跑去她們學校、見到人就吻嗎?”大家笑鬧一陣互罵。
“其實……原來我也只是,跟她們學校的一個女生約會……”男生開始解釋。
“結果呢?”大家搶著問。
“結果就跟她接吻嘛……后來……”
“后來怎么樣啦?!”
“后來……好像是她回去以后,有跟她們班很多人講……”
“講什么?快點說啦!”大家一直催。
“講……講說我很會接吻吧,然后,結果,后來,我其實根本也沒……”
“怎樣啦,后來怎樣啦?!”
“就……她們班就有一些別的女生來找我,說要跟我接吻看看哪……”
“哇!喔!”大家紛紛怪叫。
“她們就只來找你接吻,沒有變成你的女朋友?!”有人問。
“少數(shù)幾個有啦……大部分都是只找我接吻的啦。”他說。
老實說,聽起來還蠻合情合理的,如果他真的接吻技術一流的話。
大家又再亂七八糟的逼問了一番,他顯得很困擾、又很得意的樣子。
“吻者”地位就此確立。
大家真的沒有料到,這位安靜的男生,背著我們過著這么過癮的日子。
班上有個“吻者”,大家似乎也與有榮焉,而且需要接吻前,有了可以討教的專家,對大家都有好處。
有一天,“吻者”男生跟我兩個人在忙著準備一個活動。
“你知道我是怎么開始練習接吻的嗎?”他說。
我看著他。
“我從一本書上看到的。”他把手舉起來:“看到?jīng)],用這塊地方。”
他把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之間的那塊地方,展示給我看。
“干嘛?”我問。
“我以前常常跟自己的左手接吻,就是吻這塊地方,有點像別人的舌頭喔。”他說。
“真的?”
“不信你試試看。”他說:“當然,后來都跟真的人接吻,就沒有再用到左手了啦。”
“可憐的,被冷落了。”我捏捏他左手大拇指跟食指之間那塊薄薄的肌膚,像安慰小動物一樣。
他也笑了。
然后他想起一件事情:“為什么你從來沒有來問過我要怎么接吻?”他問。
“呃……這個嘛……”我摸摸鼻子:“我好像還沒開始用到我的手,就有點忙不過來了呢。”我說。
? ? ? ? ? ? ? 種玉蘭花的男孩
他跟我說他家是種玉蘭花的時候,我其實聽不太懂。
他是第二十七號男生,來自這城市以外的地方。他說他們那里很多人家種玉蘭花。
“玉蘭花,就是紅燈車子停下來的時候,會有人跑到窗戶外面來賣給你的,一小串一小串的那個花?”
“對啊,那就是玉蘭花。”他笑著說。
他的鼻梁細而直,鼻頭卻有點圓,給人一種北極動物的感覺,像極地白狐貍這類的動物。他卻提起了玉蘭花,使得北極忽然彌漫一股淡淡的花香,他幫助我在一瞬間偷偷殖民了一小塊北極。
作為一個在城市長大的白癡中學生,我當然會繼續(xù)問他很無知的問題:“我一直不知道,玉蘭花是種出來的。”
“當然是種出來的。不然呢?”他有點意外,又有點感興趣的看著我,他大概從來沒聽過這么蠢的問題。
“我以為是大自然里長出來,賣花的人是自己跑去找花,把花摘來賣的。”我說。
他大笑。
“所有在賣的花,都是專門種花的人種來賣的。”
我聳聳肩膀,郁金香長得就像大批大批種出來的花,玫瑰也像、百合也像,可是玉蘭花不像。
玉蘭花像不小心長出來的花。
“我們家有幾百棵玉蘭花的樹,我只要在家的時候,就會幫我爸媽摘玉蘭花。”
這是另外一個我從來沒有想象過的畫面:只比我大兩歲的男生,從長滿玉蘭花的樹上,把花一簇一簇摘下來。
“玉蘭花要晚上摘,摘下來裝成一簍一簍,運到城里去賣,這樣賣的時候,香味才對。”
我腦子里的畫面,立刻又刷上了夜色。白色的花朵,在夜色中格外清麗。
“在晚上摘玉蘭花,聽起來很浪漫。”我說。
“真的摘的時候,就只是工作啦。”他說:“不過,真的挺香的。到城市來以后,常常聞到的都是臭味,我的鼻子快要忘記我們家的味道了。”
本來,念中學的男生,應該是永遠不會花錢去買一串玉蘭花的,這太像老女人才會做的事。不過,我卻漸漸變得看見玉蘭花就買一串,好讓他偶爾能想起他家的味道。
? ? ? ? ? ?撞上路燈的阿波羅
連續(xù)四十八小時沒睡覺,拼命在趕剪接的進度,剪到后來已經(jīng)神經(jīng)錯亂,鏡頭順序都弄反了,先噴血、才看見開槍;先爬起來、才倒地。
同學看我不行了,拉我去洗頭洗臉、刮胡子、再噴點香水,然后用車把我載到西好萊塢的大街上,大概是半夜一點,他叫我坐在路邊巴士站的候車長椅上。
“等一下會有很多漂亮的人可以看,滿街都是,人多到像嘉年華一樣,你參觀半小時,精神會變好,我再來接你。”
“難道不會有人把我?guī)ё邌幔俊蔽覇枴?/p>
同學聳聳肩:“如果是夠漂亮的人,就跟著走呀。”
“萬一帶走以后,被殺掉呢?”
同學看著我:“用你的東方眼神、東方感應術呀,誰逃得過你的眼力呢?”
“謝了,你半小時后來接我吧,我沒空搞艷遇了,我還得滾回監(jiān)獄里、剪我那部他媽的曠世巨作呢。”
同學車開走了。果然,街上人愈來愈多,以這個巴士站所在的十字路口為中心,半徑五十公尺內(nèi)的每一間酒吧,都吞吐著一批又一批漂亮高大的人。
這一點都不像我以為的半夜街頭景象,這根本就像潛水以后看見的珊瑚礁王國,每個深海的夜行者都自己發(fā)光,鮮艷,悠然飄行。
我坐到長椅的椅背上,才不致被人潮淹沒。
經(jīng)過的人都很友善,發(fā)亮的微笑,對我點頭,有的開口問好,有的還很老派的拿起頭上時髦的帽子、舉帽致意:“很高興能遇見你。”
半夜一兩點,陌生人彼此為什么這樣融洽?祥和?
坐定不動的我,仿佛粘在珊瑚礁上的海葵,漸漸也伸出觸須來順流搖擺著。
忽然,我看見一個根本就是太陽神阿波羅的雕像活過來以后變成的人。這人裸著上身、金發(fā)在夜風中閃耀,我看著他,想著:“阿波羅。”
他正在過馬路,似乎察覺到我的目光,竟轉過臉回看我。我很意外他會回看,只好跟他對看。
他一邊看住我,一邊過馬路,步伐緩慢優(yōu)美,絕不是雕像復活應有的走法。
我說不出他的藍眼睛用的是哪一種目光在看我,偵察機式的?獵人式的?還是這樣盯著人看只是向來他表演走路的一部分?
答案并不重要,因為接下來有事發(fā)生了。
因為一直看我,沒在看路,阿波羅快過完馬路的時候,一頭撞上了路燈的燈柱。
我當時立刻把臉轉開,我想阿波羅一定不希望我還盯著他看。剛好我同學開車來接我、我馬上鉆進車里去了。我只覺得我應該盡快離開他的視線。
他是我見過最像希臘神話的男生了,理應編號建檔。第七十六號男生,阿波羅,神一般的行走,撞上了路燈。
? ? ? ? ? ? ? ? 初見螢火蟲
聽過螢火蟲、讀過有螢火蟲出現(xiàn)的故事,也在電視上明了螢火蟲的生活。
但是沒有看過螢火蟲。
天漸漸從天亮變成天黑。這并不是我喜歡的時刻,我會找個方法度過這種時刻,像現(xiàn)在,我就把眼睛專注的盯在書上面。
教室后面的小山上,是我最喜歡看書的地方,夏天時,蟬的叫聲會大到你聽覺麻痹,眼睛就變成了你的依靠。在這種狀況下看書,可以連印書的紙頭的紋路、還有每個字的印刷字體的邊緣都看得出來。
等到天要變黑了,你就察覺到紙頭反射的光愈來愈弱,你的瞳孔配合著一圈圈放大、想抓更多的光進來,但沒有用,光被抽走了,紙頭上的字像在漲潮中的小島,一個一個被水漫過去。
這時候我只好把頭抬起來,面對已經(jīng)天黑的世界。
而黑暗中只有山和樹的影子,其他什么也沒有。
那天,又躲在山上看書。三十四號男生坐在另一塊石頭上。我們看的是一樣的課本,課本是很奇怪的東西,散發(fā)著一種沉默的敵意,你如果能夠找到同伴一起面對一本課本,好像會比較不受威脅。
課本上講的一件事情,引起了男生跟我的爭論。快要天黑的時候,爭論變成了吵架。
“你真是自以為了不起的笨蛋。”他說。
“那你就少理我吧。”我說。
“我早就受不了你了。”他站起來,走掉。
我看他走掉的背影,非常生氣,感覺到被丟棄,而天開始黑了,我被迫面對我不喜歡的時刻。男生穿的校服是米色的襯衫,漸漸融化成黑暗中愈來愈恍惚的一個小點。我心中的惡意,也就隨天黑的速度,蔓延開來。
眼看我要被我自己困在黑暗的山里了。這時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卻飛出了一點亮光,我詫異的看著這點亮光,安靜無聲的飛舞著。
“螢火蟲!”我心里驚呼著。
我怎么都沒有想到親眼看到螢火蟲時,我會這么不可置信。
那只螢火蟲似乎天生悲憫之心,一直盤桓不去。
我在黑暗中,完全不想動彈,只想這樣一直看著那點亮光,一直看下去。
時間好像過了很久,久到等我察覺的時候,我已經(jīng)聽到四下有人到山上來喊我的名字,在尋找我了。
我卻還是不舍得動,不想站起來。
樹葉動了動,螢火蟲開始往上飛,我的眼睛也隨著往上看。
我看到三十四號男生站在我的面前。
“我在看螢火蟲。”我說。
“我知道,我也看到了。”他說。
“我從來沒有看過螢火蟲。”我說。
“我知道,走吧。”他伸手拉我站起來。螢火蟲已經(jīng)不見了。
從那次以后,我就再也沒看到螢火蟲了,也許我已經(jīng)看過最美的螢火蟲了。
我也不再害怕天變黑的時刻。
蔡康永,1962年3月1日出生于臺灣臺北市,臺灣東海大學外文系本科,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碩士。
中國臺灣節(jié)目主持人、作家、設計師、演員、編劇、導演。
代表作品:
《那些男孩教我的事》《蔡康永的說話之道》《愛了就會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