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的時候,我隨媽媽在親戚家住了一年,上半年在城里的姨媽家,下半年在農(nóng)村的表伯家。
姨夫姨媽都是鐵道工人,跟著火車走,后來就落戶在了城里,那里是礦區(qū),火車道縱橫交錯,將煤炭運往各地。我和媽媽也是坐火車去的姨媽家。姨夫姨媽住在單位的職工大院里,每家都是兩層帶小院的小樓,附近不遠就是火車站,常聽到火車的嗚嗚聲。
城里的條件比我們老家好多了,首先有電視,我在姨媽家時,電視臺正在播放《聰明的一休》、《霍東閣》,街上流行的也是《霍東閣》中女主角熊鷹翹梳在右邊一側(cè)的馬尾辮。心靈手巧的二表姐會刺繡,她教我媽媽繡花,我也在旁邊跟著學(xué)得有模有樣。端午節(jié)包粽子,我也在旁邊興致勃勃地跟著學(xué),我是肉食動物,喜歡吃肉粽,鼻子也靈,豆沙粽、紅棗粽、肉粽,放在鼻子下一聞就能準確挑出肉粽來吃。姨媽還給我做了一條漂亮的紅色帶白點的連衣裙,我愛得穿上就不肯脫下來,一直穿了好幾年,直到穿著小了才給了妹妹。我喜歡火車,常常跟著媽媽或者姨媽散步到火車軌道旁去看火車,尤其是喜歡看火車噴出白色的蒸汽,如煙,如霧,如云,讓人遐想……我在姨媽家學(xué)會了唱歌,認了很多字,見到了很多在農(nóng)村里見不到的稀奇物件,對城市充滿了向往。
城里自然有城里的好處,可是農(nóng)村里有廣闊的天地,也充滿樂趣。
表伯是爸爸的表哥,他們家離我們家不過30公里,但是兩地的風(fēng)土人情卻有很大的不同,比如,我們那里的雞晚上睡在雞窩里,表伯家的雞晚上就飛到樹上,睡在樹枝上;我們那里只有豬羊雞鴨等家畜,難得見到一頭牛,表伯家那里牛馬驢等大牲畜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我們那里的山上以柏樹、棗樹居多,他們那里山上多是松樹、栗子樹;這樣的不同還有很多,正因為如此,這里讓我看到了不一樣的生活,并給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快樂時光。
表伯家村前有一座山,這座山比較奇特,山的南面和西面比較平緩,人可以通過這兩面爬上去,而東面和北面直接就像用刀削過一樣,筆直平滑,是懸崖峭壁,好在山勢也不高,只有三十米左右,倒也不怎么可怕。山的北面靠著懸崖有一口清泉,終年不斷地流出清澈的泉水,形成一個小溪,這是整個南半部村子的人挑飲用水、洗衣服的地方。旁邊還有一道彎彎曲曲的水渠,引水灌溉著山附近的農(nóng)田。這里是我們孩子們的玩樂圣地。我常常跟著大我三歲的表姐,還有新熟識的小伙伴,一起到小溪邊玩水,我們用清涼的溪水洗臉洗腳,翻開小石頭捉小魚小蝦,挖泥巴建水渠水壩,玩得不亦樂乎。有時候也會幫媽媽洗些小件的衣服、妹妹的尿布。溪水嘩嘩地流淌著,歡快涼爽,洗衣服也覺得是一種樂趣。
山上有很多的松樹,從夏到秋,尤其是雨后,松樹下都會長出很多蘑菇。這時,我們化身“采蘑菇的小姑娘”,挎著籃子,從山的西面爬上去,在松樹下采蘑菇。松蘑又鮮又嫩,采下來放在太陽底下曬干,用長長的線一個一個地穿起來,掛在屋門口的墻上,可以放著慢慢吃。秋天,山上、田野里,有好多好多肥美的野兔,兩個表哥常常去下套捉野兔,捉到了,就用我們采的松蘑燉野兔肉,那味道真是讓人聞到就流口水,更別說吃了。
表伯家養(yǎng)了一頭驢,主要是拉磨用,山東人吃煎餅,做煎餅時要把玉米、小米、地瓜等雜糧用石磨磨成粉,再摻上水做成面糊才能放在鏊子上攤煎餅,一大家人要吃飯,煎餅就要經(jīng)常做,三天兩頭就需要驢拉磨,何況麥子、小米等其他糧食要脫粒、磨成面粉,也需要驢拉磨呢,所以驢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表伯表伯母很細心地照顧著驢,把它當(dāng)做自家最重要的寶貝看待。驢拉磨的時候,帶著一副眼罩防止偷吃和轉(zhuǎn)暈,身上架上磨桿,就賣力地繞著石磨轉(zhuǎn)啊轉(zhuǎn)啊,大人只要負責(zé)過一會拿把掃帚掃一掃散亂的糧食就可以了,可以輕松很多。在我幼小的心里,驢就是勤勞踏實的象征,一直都對它抱有好感,一點也不覺得它有笨的意思。
表伯是個石匠,在遠處別的山上與人合伙開石頭,那個年代,修路、蓋房子都是用一塊一塊的石頭壘起來的,所以石匠這個行業(yè)很吃香。開石頭要用大錘、鉗子等工具,尤其是鉗子磨損得厲害,需要經(jīng)常焚燒錘煉。表伯家院子的一角有個大爐子,每隔一段時間,表伯跟他的合伙人,就點燃大爐子,將磨損的鉗子等工具放在炭火上燒得通紅,再放在鐵氈上捶打,兩個人一個用鐵夾子夾著燒紅的鉗子固定或移動,一個掄著大錘一下一下地捶打,。伴隨著有節(jié)奏的悅耳的“叮叮”聲,又紅又燙的鐵渣四處飛濺,像綻放的禮花。我坐在遠處樹下的板凳上,托著小腦袋,看得入迷。
那里那時流行放唱片的留聲機,姑娘出嫁總要陪嫁一臺,路上單曲循環(huán)播放的是一首《我家的小妹》:“我家的小妹,剛滿了十八歲,生得像一朵花,笑起來人更美……”我們這些小孩子會跟著新娘子走很遠,看熱鬧,搶糖果,聽這首歡快而溫馨的歌曲,百聽不厭。
長大后又去過一次姨媽家,他們家已經(jīng)搬家換房子,周圍的一切也都重新拆遷改造過,已經(jīng)不是我兒時記憶中的畫面了。表伯家后來再沒有去過,但是所有這一切,都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腦海里,時常在夢中,我還在鐵軌旁看火車,在那條小溪旁玩耍,在山上采蘑菇……
對于童年的我來說,單純、好奇、快樂,寄居的日子,沒有寄人籬下的苦惱和辛酸,反而是一種神秘、新奇、快樂而又難忘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