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晚飯結束后,和妻子到小區旁邊的大學城邊散步。臨出門前,母親叮囑我們到僻靜的道路邊,采一些梔子花回來。我前些日子聽說梔子花開了,便歡喜地答應下來。
端午臨近,天氣漸漸燥熱起來。夏夜的小區外異常熱鬧,有跳廣場舞的、吃燒烤的、全家散步納涼的,小孩子尖叫歡笑地穿梭追趕在人群里。一派其樂融融的天倫景象。我們穿過人群,來到了大學城邊上的大道上,兩旁的景觀帶里,各種林木蔥蔥郁郁地生長,我們開著手機電筒,找了一圈也并不曾找到梔子花,便轉悠了一遭,悻悻地回去了。
進家開門,母親便問道,找著了嗎?答道,沒有。母親便說,走,我帶你們去。
難得她如此興致勃勃,我便一口應了下來。
母親是一個比較傳統的女性,平時也很少出門露面。我多次勸她要到吃完飯可以出去走走,她也只是默不作聲。我們一起走在路上,她佝僂著背,吃力地邁著步子,似乎在用力追趕我們的步伐。走幾步便要小跑一下才能跟上,似乎她已經不能再跟上匆匆的歲月。
母親走過了大半輩子,和父親帶著我們四處謀生游歷。近年才到這個城市里落腳,而這里并沒有什么熟人,也許是她不愿意出去散步的原因吧。可能因為身邊沒有說話的人,母親平日里沒事最愛打電話,但是又舍不得電話費,每次總是拿著她那個被我們用淘汰的老式手機,瞇著眼睛按來按去。恰好我的單位給我們配了新的號碼,我便把以前的號碼給她,騙她說,這個號碼是單位的,不要錢,盡管用。她這才用這張卡,沒事打幾個電話。我便把那張卡和我的電話綁在一起,使她的手機不會停機。
今日周末,得了空閑,父親對我說,哥哥給爺爺買了一把二胡,作為他80歲大壽的禮物,你要是有空就陪我一起把二胡送到上岡去。我滿口答應了下來。
上岡是我們的第二故鄉。我們這個家庭本來是阜寧鄉下的農村人,祖輩都是農民,到了我父親這一輩,便走出了農村,到鄉里面的磚瓦廠謀事,這才慢慢帶著家人走出了農村。
我開車載著父親和那把哥哥買的二胡,花了一個小時時間,回到了上岡鎮,爺爺拿了二胡,滿心歡喜,他曾說過,拉了幾十年二胡,本來準備退休后再買一把好一點的二胡,一直沒舍得……哥哥這次送的二胡是特地找人尋了已經倒閉了的蘇州民族樂器廠的工人定做的。姑姑們說,這次我哥算是送對了禮物。
中午免不了小聚。到鎮上的一家小酒店,幾杯酒下肚。父親的話自然多了起來。說了許多平常不對我們說的話。他說自己最近頭疼,有幾次疼的站不住,檢查了多次都沒有結果。這個我是知道一些的,其實說實話,我多年來在他們面前一直是個孩子,現在成家了,知道自己的責任,但是總不知道如何應對。他們也不愿意把這些事告訴我,平時不怎么疼,我也沒去太關心多少。
飯間,我偷偷去結了賬。結束了叔叔和嬸嬸就一直怪我不該去結賬。回了家,有敘了敘家常,我們便說要回家了。
父親說要到老房子那里去拿個東西。我便抄小路開回了家。在家門口停了下來,午后的陽光像千萬根熱刺一般扎在這熟悉的街巷里,這曾經生活的地方,真真切切地圍繞我周圍,我便挨家挨戶地看,問父親這些人家的近況,說起某某人家的奶奶還在嗎?父親便道早就去世了。某某人家的兩個女兒?也早出嫁了。我隨著父親到了我家門口,我不曾進去,只是站在門口遠遠地望,這鄉土的每一寸土地,似乎并不熟悉我的踩在地上的雙腳,我的家已經租出去了,從開著門看進去,院子里晾滿了衣服,地上散落著各種雜物。我看了兩眼便扭頭走了。
我這個人,生性念舊。其實對眼前的這一切,常常在夢里見到。但是當他們真真地擺在我面前,一切卻那么陌生而不讓人親近。
父親拿了東西,我們便出發了。路過一家人門口,想起這家有兩個女兒,長得那么漂亮、端莊、文靜而典雅。而我并不曾和她們說過話,也不曾和她們有過什么關聯,只是偶爾路過會看到一眼,現在也根本想不起來她們叫什么名字。這“鄰家女孩”似乎永遠是一種少年心中的懵懂情愫吧。
載著父親,飛馳在回家的路上。父親因為喝了兩杯酒。 話多了起來。而話題多半是關于我們家庭,那些變遷、那些奔波、那些窮困和那些奮斗。父親說,母親年輕時吃了很多苦,家里的長輩對她很不待見。母親懷著哥哥的時候,因為大出血,醫生對我媽媽說,只有流產才能保住大人的命,如果要孩子,大人就有生命危險。我母親堅決要孩子,醫生便說要立下生死狀,大人死活與醫院無關。父親不敢簽字,媽媽毅然簽下了名字。經過生死搏命,最終母子平安。這種只有在電視劇里才能看到的場面,便真真切切地發生在我家人身上。父親那時候工作也算好,賺了一些錢。母親準備生我的時候,父親給了家里100元,供母親養身體。但是家里人并不舍得給我母親改善伙食,買了幾條魚,都是小魚,拎到家里,都從漁網里漏了出去。生我的時候,父親買了十幾個燒餅,放在母親床頭。母親沒有一個人陪伴,就這樣熬過了那些日子。
那些年的事情,我只是能在父親酒后,能聽到這些故事。也有時候,能在母親的回憶和淚水里聽到這些。母親的平凡與偉大,自然不需要太多的華麗言語。我小時候易生病,有時候夜里下著暴雨,母親要背著我走十多里的夜路,到醫生家里去看病。我現在只有在夜深人靜時候,才依稀能感到兒時,我趴在母親背上的喘息,和母親那淡淡的體溫。
父親26歲離家,背著60斤米和一卷涼席,便踏上了一個男人的道路。他到鎮上磚瓦廠當臨時工,僅用了一年時間便做到了車間主任。因為抱著一定要當正式工的信念, 28歲的他堅持跳槽,來到了當年的淮陰市漣水縣石湖鎮,當時的鹽城市磚瓦廠第七分廠,因為工作認真負責,很快得到了領導的賞識。和領導成為了朋友,經常和他們下棋。父親便趁機對領導說,妻兒遠在家鄉,不能盡丈夫的責任,愧疚在心。廠領導便記在了心里。有一次總廠里的二把手來分廠視察,因為沒有宿舍,便決定住在員工宿舍,我父親的寢室常年是整潔干凈,收拾得有條不紊,便得到了總廠領導的青睞。在來往中也產生了友誼。后來便通過這些人,我母親得以順利地到廠里上班,不用了一年時間,便有了正式工的身份。
我上初中時,父親后來轉輾又到總廠上班,一切又從零開始,因為沒有什么空缺,后來他不得已開始跑業務,拓展鹽城市區市場的時候, 他騎著哥哥上學時騎得自行車,在鹽城從南到北四處奔波,下午三點之前能回家的話,他中午是決不在外面花錢吃飯的。餓了就買個饅頭,渴了就跟人家要一點白開水。這些奮斗的辛酸和辛苦,我們這一輩人是永遠無法體會的。后來,原來舉目無親的鹽城市場,漸漸混跡得如魚得水。積累了很多人脈和資源,業務也越做越大。每年的業務量是其他銷售員的4、5倍。而他積攢了財富,也從來不亂花。因為他時刻惦記著兩個孩子的學習、生活和婚姻,這些都是無底洞的開銷。
好在哥哥和我,都還有點出息。哥哥名校畢業,現在事業有成,在單位也是最年輕的副處級干部。等他的完婚以后,父母的最后一樁心事便會了卻。我自然也會好好努力。不會辜負他們早年付出的血與汗。
前些日子,在單位里,董事長和我談心聊天的時候,說他在看電視劇《平凡的世界》,說他深有感觸。我平日里不愿意看這些電視劇,但是特地翻出這部電視劇看了。貧窮,是脫去了物質的外殼,在各種艱難困苦面前考驗人的本性與堅韌。在沒有了財富的庇護下,各種人性的弱點需要克服,堅韌的信念和意志,則顯得尤其彌足珍貴。
我們家庭的足跡,就是一部平凡的奮斗史。父親母親為了家庭的生存與發展,用盡了自己的心血。這于我們,是寶貴的財富,也是訓誡下一代人的資本。
人的這一生,并不用太在意起點,而應在意奔跑的方向。只要方向正確,并用盡力氣,自然會跑過兔子。現如今的自己,偶爾也會有一些消極厭世的情緒,只是希望能時時想起自己的父親母親。不斷地激勵自己前進。
有時候,時常會感慨,為什么有的人,生而富貴,含金戴玉,門庭高貴富足,一生并無大志,依舊能夠揮金如土,錦衣玉食。而有的人縱使使盡渾身解數,胸懷大志,慈悲為懷,也脫離不了貧困的束縛。 難道這就是命運?
只能慶幸,我們通過自己的努力,走出了貧窮。只希望在以后的道路上,不求榮華富貴,但求父母健康長壽,所有人遠離疾病和痛苦。我愿用一生的努力,追求家庭的幸福與美滿。
父親節在即,祝愿父親身體康泰,心情舒暢。祝愿天下父親都能圓夢享福,子女盡孝盡責。
梔子花開了,一片沁人心脾的花香,縈繞在我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