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和土豆去了趟三亞，陽光沙灘，美女泳裝，我們在海灘上圍著篝火跳舞，夜幕下的海是深藍色的。
有個三亞的老同學過來接待我們，曬的跟一個菲律賓人似的，他開著越野車霸氣地停在沙灘外圍，老粗的金鏈子在脖子上晃著，加上花襯衫、沙灘褲，典型的暴發戶配置。
他老遠就哼哧呵哧地跑過來給了我和土豆每人一個巨大的擁抱。
土豆上下打量一圈他，然后一蹦跳，退后一步說，老野，你可以啊，土豪啊。
老野擺擺手說，小本生意，混口飯吃。
我看著老野冷不丁說了一句，大晚上的戴墨鏡，非奸即盜。
老野把墨鏡一摘，然后眼角一道很深的疤痕哪怕是在夜晚細微的燈光下也看的清清楚楚。老野把墨鏡抓在手上，然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不見，幾年都沒見了，不能說些好的嗎。
我笑了笑，老野一屁股坐在篝火前，拿起啤酒就喝起來，他猛灌了兩口，然后雙手搭在拱起的膝蓋上說，不見，土豆，你們來這幾天。
土豆說，后天回去。
老野撇過頭看著土豆說，這么急。
土豆說，我們還得上班，哪像你，自己干起了老板。
老野手里的啤酒罐子斜了過來，淡黃色的啤酒嘩啦掉進沙堆里，老野嘆了口氣說，你們別看我風風火火的，真正靜下來，連個可以掏心窩子喝酒的人都找不到。
老野在這一帶吃得開，他自己開了一個比較有名氣的餐廳，那天晚上篝火到很晚才熄滅，老野說，走，上我那去。我說，酒店已經開好了呀。老野說，退了。我說，可以報銷的干嘛退呀，不住白不住，再說錢都交了怎么退。老野就不開心地用他的眼睛瞪我說，不見，不就幾百塊錢的事嗎，你怎么還是這樣撥不開手腳。我說，幾百塊錢不是錢啊，幾百塊錢也是我兩天的工資。老野就哈哈笑起來，拍著我的肩膀說，這一點你真得向土豆學習，大學那會土豆就不在乎錢，你呢，活活一個掉錢眼子里的人。我說，他有錢。老野說，不管怎么樣，今晚就去我那住，別搞得我不待見老同學似的。
后來沒辦法，老野把車直接開到酒店的大門口，然后大大咧咧地走到酒店的前臺說，把我這兩哥們的房退了。
兩個小姑娘看著老野肯定以為是黑社會的，嚇了一跳。
小姑娘說，現在退房也只能退押金，房費不能退了。
老野說，人都還沒住進去，怎么不能退，我說能退就能退。
小姑娘說，真不能退，酒店是這么規定的，要不您叫我們經理來。
老野脾氣大，一巴掌拍在前臺的大理石上，也不算響，但加上老野那副門神像，小姑娘驚嚇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快靠著墻了，活脫脫一副遇見搶劫的模樣。
我趕緊拉住老野說，好了，你再這樣別人就報警了。然后我笑著和小姑娘說，沒事，把押金退給我就是了。
老野回去的時候說，不見，不能這么好講話。
我說，那要怎么樣，鬧到警察局去。
老野說，在三亞這個地方，都是宰游客宰慣了的，沒幾個橫的，也就讓那些王八羔子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我說，全國都是一樣。
老野氣憤地一巴掌拍在方向盤上說，都不知道那些監管部門是干嘛的，不到整出點事來，就一個個得過且過。
我看著老野，像看外星人一樣。
老野一撇頭說，不見，你干嘛啊，別一副色瞇瞇的樣子，我知道你崇拜我，但我不喜歡男的。
要不是看著老野開車，我鐵定一腳踹飛了他，我憋了半天只說了一句滾粗。然后想了會兒才想起下半句，我說，老野，搞的你餐廳不宰客似的。
老野把車子拐上一個坡道，哈哈大笑起來說，宰啊，我當然也宰，不過我從不宰像你們這樣老老實實的游客，我專宰那些自以為是的家伙，你知道有些游客根本就不是來旅游的，一個個是跑過來裝逼的，到我的餐廳來吃個飯，那牛皮吹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是從中南海出來的呢，什么這個蝦還算不錯，不過比起我在秦皇島吃的還是要差點，這個萵筍呢，勉勉強強，那個清蒸鯽魚，火候控制的太差，最差的就是這個驢肉了，哎，真是沒法下咽。我一聽能不氣嗎，然后這樣的人一般最后都會做個總結說，海南嘛，能吃到這味的已經不錯了。
你聽聽這話。老野自己咂了咂嘴和我們說，不宰這樣的宰哪樣的啊，明明臉上嚯地大寫著，宰我、宰我。
我笑起來，然后回頭看了一下坐在后排的土豆，那小子竟然睡著了。
第二天，老野請我們去他的餐廳吃飯。
餐廳的裝潢還是不錯的，在深圳也可以算得上中高檔，不過菜的口味我也是吃不慣的，我和土豆都被川菜調教了幾年，也就自然跟川菜親了。
老野說，好吃不。
我和土豆說，好吃。
老野說，真的好吃？
我和土豆連連點頭。
老野高興地一拍桌子說，就是說嘛，看來那些口出狂言的家伙我真是宰對了。
我和土豆張嘴結舌地看著老野。
我說，老野，全國各地的人口味都不一樣，有不喜歡的也很正常嘛，沒必要為這個氣憤。
老野舉杯自顧自喝了一口，然后捻起筷子說，連你們兩個川菜的忠實粉絲都說好吃，那些王八羔子一看就是找茬。
這下我和土豆目瞪口呆，我就想，要是哪天老野因為餐廳的菜好不好吃的問題和別人干架會不會一邊打的頭破血流一邊說，讓你說不好吃，連不見和土豆兩個吃川菜的家伙都對我家的海南菜贊不絕口。
一想到這個畫面我就脊背發涼。
老野吃著吃著突然說，喂，你們兩個在深圳知不知道林小白呢。
我和土豆相互望了一眼然后對著老野搖頭。
老野說，你們兩個怎么連校友一點也不關心。
我說，校友聚會沒看見林小白啊。
老野把筷子擱在碗上嘆了口氣說，哎，這個林小白就是一頭倔驢，知道你們認識我連校友會都不去參加。
我和土豆莫名其妙地看著老野，林小白我們都認識，算不上熟，大學里就有過幾面之緣，林小白也不是特別優秀的女生，不過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當然不是指的讀書，是指掙錢拼命。老野那時候明里暗里追過一段時間林小白，差不多也就兩三個月的樣子吧，林小白就像一座銅墻鐵壁，任憑老野十八般武藝輪番上陣林小白巋然不動。
想到這里，我看著老野說，我去，那個林小白不是沒搭理你嗎？
土豆也想起來了，他說，你那次還說你失戀了請我們喝酒，其實你失戀個屁，人家林小白根本就沒和你戀過好吧。
老野雙手交叉著插在腋下看著我和土豆，一副牛逼的話就繼續講的表情。
我拍了一下土豆，土豆呵哈地閉嘴。
我們看著老野，老野說，到海南的地界了，都是兄弟，給點面子好不。
我和土豆哈哈笑著看著老野。
老野重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文昌雞扔進嘴里，吧唧吧唧吃的巨響，然后說，其實呢，你們不知道，林小白是喜歡我的，只是她有她的苦衷。
我一聽，我嚓，心想老野哪來的自信啊，那時候的老野整就一個地痞流氓啊，你說帥成陳浩南那樣也就可以理解了，可現實是他還長的跟李逵似的。
老野說，不見，土豆，你們別不信，林小白絕對絕對是喜歡我的，我敢打包票。
我和土豆一副曾小賢翻白眼的目光看著老野。
老野把雞肉嚼著咽進肚里說，那時候林小白去學校后面倒騰襪子賣，就是十塊錢三雙那種，她有個哥哥在浙江義烏那邊的加工廠，她就拿來在學校后面賣。可是偏有人不讓賣，要賣可以，一個月五百塊，這不是明顯欺負人嗎。
土豆說，你就去英雄救美了。
老野哈哈笑起來，沒有，這算不上英雄救美，那叫路見不平。說著老野又在嘴里嚼著重復了一遍，頂多算個路見不平。
我說，老野，得了吧，你那時候可不是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哦。
老野說，不和你們爭論這個了，當時我看到林小白一個人背著一大書包襪子站在學校后面的風口處不知所措，那個管理處的狗日的就在那里說林小白，說的超難聽了，我就氣憤啊，我上前就推了那犢子，那犢子一愣，一看我底氣就降下去了，我那時候可兇神惡煞了，同學叫我什么來著，鬼見愁。以前還覺得這是別人夸我來著，現在才明白你們這般孫子是在笑話我長的丑。
土豆說，就這樣？林小白就對你感恩戴德，然后愛你一發不可收拾，你在講故事吧。
老野生氣地勾著食指，用指關節敲了幾下桌子說，真是這樣的女孩我老野會喜歡嗎？那時候我要去拿她的書包說我幫你賣，她扭頭就走，連搭理都不搭理我。后來她不賣襪子，她去食堂擦桌子，那是很丟人的事啊，我就不開心了，每天她擦桌子的時候我就幫她，她說，你有病吧。我皮厚我就說，我喜歡你。她說，可是你真不是我喜歡的樣子。我說，你是拼命三郎，我是鬼見愁，我們絕配啊。她就把黑油黑油的抹布丟在我的臉上。
我和土豆笑。
老野沒搭理我們繼續說，后來，她不擦桌子了，送外賣，你說大熱天的要一個女孩子去送男生宿舍送外賣像什么樣子，一個個都是穿著大褲衩光膀子的家伙，女孩子怎么送嘛，所以她每天就在男生的宿舍門外等，你說夏天的太陽多熱啊，加上那些玩游戲的兔崽子，吃飯哪有個準點，我看不下去啊，就去幫林小白送，林小白說不要，我說那我就陪你等，她一扭頭不理我，我就站在太陽下面陪著她等，后來那幾個小兔崽子來的時候，我很憤怒教訓了一下他們，后來就沒人敢再叫林小白上班的那家外賣了。
我說，你真是太可惡了，林小白是不是特想殺了你。
老野的語氣忽然間黯淡下來，他嘆了口氣說，是啊，我那時候真是蠢啊，我以為不讓自己喜歡的女孩受到傷害自己就牛氣哄哄了，我只能看到她明面里受到了委屈，卻不知道暗地里她是在流淚啊。有一天林小白來找我，她說，韓野，我欠你的嗎？我看著她雙眼紅的核桃似的就嚇了一跳，我說，沒有。她說，那你可不可以放過我呢。我說，我是喜歡你啊。她就冷冷笑了下說，哼，喜歡。我說，我真是喜歡啊。她說，那就請你不要喜歡我。我說，我做不到。她就一下子蹲在地上哭起來，她就那么哭著說，韓野，你知道嗎？喜歡一個人真不是這樣喜歡的。我一看她哭，我就慌了，我趕緊蹲下去想抱她，剛碰到她的肩膀，她就用力一推，我一屁股坐到地上，她說，你了解我嗎，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去賣襪子，為什么要去擦桌子，為什么要去送外賣嗎，你覺得我不喜歡和其他人一樣上課看看小說，下課看看電影，周末再去逛下街買幾件新衣服，我就喜歡穿的像菜市場大媽一樣，我就喜歡下課去擺地攤，我就喜歡別人說我看見錢就像拼命三郎一樣？可我有什么辦法，人和人為什么就這么不一樣。
老野說著抬手給自己的酒杯倒滿高純度的白酒一揚脖子喝下一滿杯，滿臉像一張皺掉的臺布，緩了會兒他接著說，其實林小白比我們想象的都要苦，這都要怪她那個不爭氣的老爹，沒個屁本事，喝酒賭博，欠了一屁股債，害的本來身體就不好的老娘又住了醫院，林小白也是忍著，就自己想辦法掙錢，給老娘治病，替家里還債。
土豆說，就她做兼職那點錢能還什么啊。
老野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說，那他媽又有什么辦法呢。
我和土豆嚇了一跳，差點就要站起來防備老野發癲。
老野抓了一下自然卷的頭發說，林小白那個人他媽的喜歡瞎逞強，明明每個班都有貧困生補助名額的，她不申請，問她為什么，她說有其他同學爭的臉紅耳赤了，其他同學更需要。我告訴她那些人困難個屁，都是恬不知恥的家伙，拿著貧困生補助不是交給酒店就是拿給餐館。林小白聽了還不高興，說我把人想的太壞。這個我就不說了，她不是需要錢嗎，我說我幫你借。她說不要。我說不要你喜歡我，沒有附加條件。她說，她自己能挺過去的。
我說，老野，這個世上只有兩種女孩，一種是把眼淚往臉頰上掛著，一種是任其流在心間，但是沒有女孩累了不需要一個肩膀去依靠。
老野舉杯和我碰了一下說，那時候我真的是走不進她的內心啊，看著她一個人下課后跑到學校外面的餐廳去當服務員，然后很晚回來，我就怕她出什么事，快下班的時候我就去守她，還不敢讓她知道。周末的時候她又跑到市區去發傳單，一百塊錢一天。有一次我在她的空間偷偷發現她想看《泰坦尼克號3D》，我就買了兩張票然后騙她說有個朋友參加活動中了兩張票但有事去不了，一起去吧。她說，不去。我就假裝滿不在意地說，就一張啦，反正我不喜歡看，你拿去看看吧。說著我就給了她一張，她猶豫了一下，我就從她手上把要發的傳單拿過來說，我幫你發，你去看吧。她很高興，那是我第一次看她那么高興。
老野笑了笑說，那天下午我就坐在電影院外面的椅子上，手里拽著剩下的那張票不知道要不要進去，后來還是沒進去，那張票我現在還留著，總覺得會是個念想。
我敬了老野一杯說，老野，是個漢子。
老野哈哈一笑說，是個屁，是個漢子我早就去找林小白了，還會像個娘們一樣看著電影票在那里緬懷什么狗屁青春。
就像你我，在這條奮斗的路上倔強不認輸，雖然再未謀面，也祝你過的比我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