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唐媽
輪回臺總是籠著一層薄霧,唯有中間一塊凸起的平臺上沒有霧氣,放了一張小榻。小榻做工很精細,邊角都打磨地十分圓潤,不知是主人手藝好,還是閑暇時間多,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六道以這中間的平臺為中心,整齊地排列成了一圈,彼此緊鄰,卻又涇渭分明。
清遠靜靜地站在霧氣里,有些貪婪地看著黎丘。
黎丘長大了。
當年前兩人分開的時候,黎丘還是個少年的樣子,面容上還帶著青澀。六百年過去,黎丘身量長高了不少,估計與自己一般高了。原來束著的銀發全披散在身后,長及腳踝。黎丘背對著自己,正在將趕來投胎的鬼魂們分門別類地送到該去的地方。這些年天地間有些動蕩,戰亂頻發,黎丘今日估計要忙好一陣了。
清遠就那么遠遠地站著,邁不開步子。他在人間聽過說書人講,近鄉情怯。黎丘已經不記得自己了,兩人相見了,會是什么模樣?他,還愿意和自己在一起嗎?之前的迫不及待這會兒成了黯然神傷,清遠隱沒在霧氣里,沒敢再往前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黎丘終于將今日需要分派的魂魄處理完了,可能是累了罷,他走路的腳步竟然有點虛浮,轉身緩緩朝中間的平臺走了過來。清遠垂在身側的手捏成了拳,一聲“黎丘”就要喊出口。
黎丘卻忽然轉身,足尖輕點,朝天道方向撲了過去,右手中多出了一條軟鞭,一聲清嘯,那軟鞭如活了一般隱沒在了天道濃重的白霧中,眨眼卷著一只瘦弱的魂魄扔到了一邊。那魂魄額間被打上了地獄道印記,卻癡心妄想地沖進了天道,已被罡氣所傷,奄奄一息。黎丘歪著頭看了那魂一會兒,似乎輕輕嘆了口氣,收好軟鞭,一口咬破了指尖,滴在了一方絲帕上,緩步行至了那魂兒面前,矮下身將手中的絲帕遞了過去。清遠心頭一緊,這傻小子怎么還是這般癡傻!竟然拿自己的血去救一只被罰進地獄道的魂兒!
果然,那魂兒張嘴就朝黎丘白皙的手腕咬了過來。被判進地獄道的魂兒都是十惡不赦之人,身上戾氣尸毒可以瞬間斷送掉品階低的仙人的修為。清遠顧不得多想,遠遠揮出一掌,直劈那魂兒胸前。那魂兒已經命懸一線,只吊著一口氣,受了這突如其來的一掌,直接魂飛魄散了。
黎丘盯著魂魄消失的方向愣怔了片刻,緩緩轉身看向了清遠。
清遠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盯著黎丘。黎丘相貌變化不大,只是比原來棱角分明了許多,儼然是個青年人的樣子了。不知是這輪回臺陰寒,還是當年剝離記憶損了根基,黎丘臉色有點青白,目光也不似以往清澈,蒙著一層淡淡的霧氣,整個人透著一股冷漠和疏離,淡淡地看著清遠。
黎丘從地上站了起來,慢吞吞地朝自己走了過去。
“我們是不是認識?”
黎丘聲音也不似往日的清亮,低沉,卻十分悅耳。
“你記得我?”清遠心頭狂喜,聲音都有點抖了,但是黎丘卻緩緩地搖了搖頭。
“不認識,但是我覺得應該是你。我是在等你吧?你認識我嗎?”
“我認識你,黎丘。”清遠心頭劇痛,忍著悲傷說:“我是清遠,黎丘。”
黎丘很認真地看著自己,卻不說話,眼中的霧氣淡了些,皺著秀氣的眉,似乎在努力想著什么。
清遠往后退了一步,見到就好:“黎丘,等著我,最后一次了。一定等著我,記住,我叫清遠,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人。”
清遠輕輕地吐出了一句,翻身跳進了天道,墨色的身影瞬間就淹沒在了濃濃的霧氣中。他沒有看到身后的黎丘忽然跪到了地上,手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嘴里發出了一聲輕呼:“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