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 文章系原創非首發,首發平臺公眾號,ID:醉風箏,文責自負。
01
如果讓我描寫蔬菜不鮮嫩,我只能想到“蔫巴”、“咬不動”、“嚼不爛”之類的詞。絞盡腦汁苦想,也只能寫出“像雜草一樣難以下咽”這樣蒼白的句子。
來看看王小波如何寫菠菜的“老”:
“買回來一捆菠菜,立起來比我還高好多,只能用來喂兔子,不能喂雞,因為會把雞噎死。我姥姥說:從來沒見過這么老的菠菜!后來她動了一陣腦筋,想從菠菜里提取纖維來納鞋底子,但是沒有成功。”
寥寥幾筆,沒用任何修辭手法,一捆又高又硬又老的菠菜活生生戳在了我們面前。
游歷過歐洲、有點學問且才氣十足的王小波,其思想是自由的。
最可貴的是,他看待一切事物都以平等視角,從來不說教。他總是講個生動有趣的小故事,順便把觀點給講了,而且講出的道理往往引人細細品咂,而不是讓人囫圇吞下。
在《我的精神家園》中,王小波寫了他小時候的一段經歷。當時他十三歲,父親有一大柜子上了鎖的書。為了看書,王小波的哥哥說服王小波去書柜中偷書,理由是他小,身體單薄,如果被逮著,爸爸不好意思揍他。
而事實是,王小波的爸爸并不是紳士派,因此身體不如腦子靈活的王小波經常有挨揍的機會。對這件事,王小波雖然認為是吃了點虧,但也從此打開了他的精神家園(書的世界),所以他一點也不后悔。
王小波寫到:“我時常回到童年,用一片童心來思考問題,很多煩難的問題就變得易解。”
我們的多數困擾都源于俗念!如果事事總以成人社會的吃虧占便宜標準來衡量,何來輕松愉悅?
純真無邪,不計得失,世事頓時澄澈很多!
王小波認為:“千萬丈的大廈總要有片奠基石,最初的愛好無可替代。”他僅僅用挨了幾頓揍的代價就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奠基石,幸甚至哉!
也許正因此,本來學理科的王小波辭掉北大教書的職位,毅然開始了自由撰稿人的生涯。
也許正因學的是理科,王小波的文字少了文人的酸腐,也不受正統文人的束縛,從而自帶一種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的“人氣兒”,用高大上的話說是,“閃著靈魂的光輝”。
02
當王小波最看重的作品《黃金時代》出版后,很多人說這本書的格調不高,理由是書中涉及到很多“偉大友誼”的描寫。
只能說,看不懂的人看到的是黃,是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兒,看懂的人看到的是青春的萌動和張揚,是生命的自由和美好,以及在時代壓制下的抗爭和無奈。
《黃金時代》寫的是年輕的勇猛和脆弱,是特殊時代下年輕人的悲哀、扭曲以及掙扎。如果不是屁股坐得不正或者心思淺薄或者故意使壞,怎么會不認可《黃金時代》的經典呢?
就像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不少酸溜溜的聲音說他的作品是迎合西方文化,給外國人遞刀子一樣,雖然攻陷者是不同的一批人,不過都有同樣的心思——妒忌、陰暗、小家子氣。
任何創作者,關注人的命運和遭際,難道不是創作者的天職嗎?
莫言說過:“作家應該關注的,始終都是人的命運和遭際,自己在動蕩社會中人類感情的變異和人類理性的迷失。”
任何時代,生而為人,尤其是年輕人,對青春活力、自由奔放的向往難道不是天經地義嗎?
如果你未曾燃燒過青春,那么你如何面對漫長的人生?
如果在《黃金時代》中只看到了男女之間的那點事,真的就錯過了太多精彩。就像王小波自己說的,他從來不會為了寫“偉大友誼”而寫“偉大友誼”,而是根據情節需要。
軍代表讓王二寫檢討材料,不是要求他檢討自己錯在哪里,而是要求把整個過程寫出來,寫得不夠詳細還不行,他想看的是王二和清揚兩人的“接觸”細節,其實是戴著虛偽的面具窺探年輕人的隱私。
他自己是把老骨頭,就想用權力剝奪年輕人的快樂,壓制年輕人的想法,這不是變態是什么?
王小波寫了很多普通人難以啟齒的事情,痔瘡、逃跑、爬墻、使壞,他并不是展示人生的齷齪和骯臟,相反他的文字中字字透著自由的氧氣,閃著純凈的光芒。
他以詼諧幽默、插科打諢的方式,在嬉笑打鬧中、在躲躲藏藏中,將那些腐朽的、酸臭的、人性中陰暗的東西挨個擊得粉碎。
王小波書中的主人公多數都不求上進,不是世俗標準上的上進青年,而是瘋瘋癲癲、嬉皮賴臉、糗事不斷,然而從每個主人公的音容笑貌中,總可以看到我們自己的影子。
王小波寫的是不起眼小人物的悲歡,他用黑色幽默消解悲哀中的沉重,用輕描淡寫沖淡憤怒中的底色。他從來不濃墨重彩地去表達同情,甚至不追求與任何人共情,而是在“舉輕若重”、“舉重若輕”中詮釋一種涵括眾生的情感——悲憫。
你,我,萬千個你我。同為凡人,同在生活的重錘之下,誰又比誰更優越呢!
03
突發奇想,如果王小波和魯迅生在同時代,他們會成為朋友嗎?
兩個人都抱持丁克思想(魯迅和許廣平的兒子是個意外)。
兩個人都追求自由純粹的愛情。魯迅沖破舊社會的層層藩籬,頂住巨大壓力,毅然選擇了許廣平;王小波給李銀河的那些甜味情話,是多少年輕人的青春之聲。
兩個人都對人性的虛偽、冷漠和劣根性看得透徹見底。
魯迅觀察看客(吃瓜群眾)的眼神冷峻、犀利,寫祥林嫂的遭遇給魯鎮各色人等帶來一場吃瓜盛宴:男人聽了祥林嫂的故事斂了笑容沒趣的走開(裝深沉);女人改換鄙薄的神氣,陪出許多眼淚(同情心泛濫);老女人則不辭辛苦,專程跑來聽祥林嫂親自講述,陪同主人公一起流下早早蓄積在眼角的眼淚,然后“滿足的去了”(閑得)。
魯迅把男人、女人、老女人各色吃瓜人的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既展現出人性中天然具有的同情和憐憫,也揭示了這群人露骨的看客心態。
這是一種什么心態呢?它帶著獵奇,摻雜著善良,滿含冷漠,且閃爍著俯視的綠光。毋庸置疑,看客們同情的眼淚是真情流露,冷漠的表情也絲毫沒有摻假,而那見縫插針的優越感,也真實存在。人性就是這么復雜!
王小波在《革命時期的愛情》中寫人的冷漠與魯迅有異曲同工之妙:
“小時候我去逮蜻蜓,把逮到的蜻蜓放到鐵紗窗做的籠子里放著,然后再逐一把它們捉出來電死。沒被電到的蜻蜓都對正在死去的蜻蜓漠然視之。因此我想到,可能蜻蜓要到電流從身上通過時,才知道中了頭彩,如夢方醒吧。”
王小波不像魯迅那樣用手術刀將人性進行精準地切割,而是通過一些小故事、小發現、小細節,在輕輕松松的氛圍中展現人性的各個層面。
王小波的《黃金時代》=魯迅的《狂人日記》
魯迅的《狂人日記》是他對自己所屬時代的宣戰,王小波的《黃金時代》是他對那個時代的諷刺,只不過,魯迅橫眉冷對千夫指,是硬懟;王小波嬉皮笑臉揭人皮(揭虛偽的皮、陰暗的皮、丑陋的皮),是軟磨。
魯迅是錚錚鐵骨的控訴和怒罵,王小波是婉轉嘻哈式揭疤和暗諷。
試想兩個人見面時的情景,小個子魯迅翹著小胡子一臉微笑,伸出友好的手說:你好哇,小波。
大個子王小波也伸出雙手,靦腆一笑:你好,迅哥兒。
兩人會成為摯交,成為惺惺相惜的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