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周末凌嵐的心情是煩躁的,她不得不又抽空去了一次超市,把想吃的東西重新買齊。在漫長的與疾病斗爭的歲月里,凌嵐告訴自己,不能屈服,也不能慣著這個病,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能時時刻刻想著它?;蛘哒f,凌嵐的叛逆只是希望自己能夠從這些方面提醒自己她跟別人沒有什么不同。
傍晚的時候,夕陽透過窗子,斜射進陽臺,橘色的光芒,刺的她睜不開眼,她手里拿著一罐啤酒,仰頭喝了一大口,二氧化碳頂上來,她打了個嗝,呼出一口氣,竟然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一點點酒精,作用卻很明顯,神經就那么快松弛下來,一切的不如意和無解的問題都變得微不足道,凌嵐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感受自己身體內血液的流動,把那些必須面對的東西也迅速帶這流動到自己神經末梢,好像一下子就遠離了自己。
喝酒有什么不好?她想著,也同時想到了那個人,那個站在白色光芒下的人,站在陽光下的人,跟自己是那么格格不入,甚至是階級上的不對等。他那樣的人怎么會真正懂得她的心情,不過是通過她這樣的病人積累自己職業的修為和崇高感而已。想到這里,凌嵐不禁輕哼了一聲。
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抓起手機看看,不認識的號碼,貼近耳邊按了接聽鍵,一個陌生的男聲傳出來:“你好,請問是凌嵐嗎?”
“請問您是哪里?”凌嵐聽不出聲音是誰,覺得有點奇怪。
“我是張淼啊!你不記得了?”對面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分貝,顯得很興奮。
“張淼?”凌嵐還在努力從記憶中抖索著。
“不是吧,忘的這么徹底??!”那邊明顯的失落。
“初中我們同桌啊,后來我去德國了,走之前還給你們做過飯吃呢!”電話里不斷提供著線索。
“??!是你啊!”凌嵐手不自覺拍在額頭上,終于想起了這個初中時的同桌。瞬間那個靦腆到說話都會臉紅的纖瘦白凈男孩子的臉浮現在她腦海中。
“好久不見了,我聽說你生病休學了……”那邊突然沉默了,凌嵐回答:“是啊,好久不見了,我挺好的,你現在怎么樣?”
“哦,我剛回來沒多久,想跟咱們同學聚聚,好不容易找到你的電話,好多人都不知道你的聯系方式了。你,下周五有空嗎?咱們同學聚聚?”
凌嵐猶豫了一下,那邊繼續說:“小池和阿蘇都會來的,你也來吧?!蹦沁吰诖恼Z氣那么明顯,凌嵐也不好拒絕,雖然這么多年她都刻意回避大家,但是小池和阿蘇是當時玩的好的女孩子,這么多年不見,也確實很想見一面。
“那好,我下班就過去?!?/p>
“那太好了,這樣,我去接你,你等會把公司地址發給我?!?/p>
電話掛斷以后,凌嵐還在驚訝這個靦腆的男孩子怎么變得這么外向健談,果然在成長的歲月中,每個人都在變,只有自己,變化不是向外,而是向內,如果可以生出殼,她大概就是直接縮進殼子里了。
這一周的時間,過的很快,也許是因為周五有個聚會,讓生活幾乎呈現靜止狀態的凌嵐心里忍不住忐忑起來,甚至,她開始猶豫是不是要找個借口說不去了。
到了周四的時候,她更加覺得也許這個聚會不去為好。大家都可以按照正常的軌跡生活,自己有什么話題能夠跟他們分享呢?一起回憶學生時代么?那時候雖然美好,但是那些活潑生動的快樂記憶,對現在的她是殘忍的畫面,那些過去的時光,是她永遠無法延續的人生。
晚上,凌嵐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張淼的電話,電話那邊的人問道:“明天下午你幾點可以走?我去接你?!?/p>
“呃,那個我忘了,明天是我去醫院復查的日子,估計早不了,我看情況吧,如果太晚了趕不及我就不過去了,咱們下次再聚?!彼蝗粦c幸提前約好的復查日是明天下午,真是救命稻草。
“啊?那怎么行啊,我等你,不,我們大家都等你?!彼鼻械恼f出這句話。
“可是醫院在西邊呢,挺遠的,晚上高峰堵車也厲害,很難說時間的?!绷鑽估^續推脫。
“那這樣,我陪你去醫院,然后再帶你去餐廳。”他不容推辭地給出方案,讓凌嵐沒辦法再推辭,她只好答應了下來。兩人約定了第二天下午3點半在凌嵐位于東三環邊的公司門口見。
第二天下午,凌嵐把手頭的工作忙完,跟組長請了假,下樓到了大廳等張淼。
站了一會,張淼電話來了,“我馬上到你們門口了,你出來吧?!?/p>
“好。”凌嵐掛斷電話走出門口。她今天穿了一條白色棉質襯衫,修身款,顯出纖細的腰身,一條藏藍色的九分褲,露出雪白的腳腕,一雙中跟的黑色平頭皮鞋,背了個白身黑帶的tote包,十分簡潔清爽。
走出大門,她習慣地掏出黑色的漁夫帽戴上,望向經過的車,突然兩聲短促喇叭聲傳來,一輛白色現代停在她面前,里面的人朝她招手,她認出正是張淼,朝他笑笑開門上車。
從初中畢業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八九年了,大家的樣子都有些許變化,但是還是能認出對方的。
張淼穿著長袖圓領衫,運動褲,看上去很休閑,依然是白凈如初,只是再沒有那時候的羞澀靦腆,見到凌嵐就盯著她看,看的凌嵐開始不好意思,“看什么呢?走吧?!绷鑽拐旅弊舆呄蛋踩珟н呎f。
“哦,”張淼轉回視線踩下油門,“你沒怎么變樣子?!彼劬粗懊嬲f了一句。
“嗯,你倒是有點變了?!绷鑽箍粗唤f著。
“我?怎么變了?”他看了她一眼,狐疑的問道。
“變高了,也變得外向了。”凌嵐回答。
“切。”他不屑的挑起嘴角笑笑。
同學就是同學,雖然時隔多年未見,但是重逢時很快就切換到熟悉的感覺。
兩個人一路話不多,凌嵐問起晚上還有誰會來,聽到很多老同學的名字,許多學生時代的記憶也逐漸涌向腦海。張淼只字未提及她生病的事情,只是按照她的指引將車子開到位于西二環的一家公立醫院。
凌嵐看了下時間,已經快五點了,她到了門診大廳化驗單打印處,打印出前一周的化驗單,自己先快速看了一下,大部分指標已經轉陰,還有部分的數值遠高于標準線,她的心情有些失落,這也是她抵觸復查的原因。
張淼看著她神色有些黯淡,沒多話,只是跟著她上了五樓,走向了風濕免疫科的疹區。
此時候診區還有三個人,他們坐在外面等著叫號。張淼起身離開了一會,過了幾分鐘,他拿著水回來,遞給了凌嵐一瓶。凌嵐對他笑笑,說了謝謝,擰開一瓶水喝了一口。
等了將近半小時,凌嵐離開去衛生間,恰在她離開的時候,她前面的病人開完藥出來,屏幕上開始顯示她的名字。此時馮昊正在等著最后一位病人,看著屏幕上的名字,他覺得心里有點重量突然放下了,終于還是聽他的話來了。
可是叫了三次,凌嵐還沒進來,馮昊想這個丫頭可能還是臨陣脫逃了,他站起來,走出辦公室,走到候診室,問護士:“最后一個病人呢?”
“剛才還在呢。”護士向長長的通道張望著,她此刻哪有心思管最后這個病人在哪,因為馮昊出名的愛崗敬業,每次他的班都會無限延長,她此刻巴不得這個病人已經走了。
這是張淼趕緊走過來,向著馮昊說道:“大夫,我朋友去衛生間了,麻煩您稍等一下?!闭f著,遠處凌嵐徑直走了過來。
馮昊看到她邊走邊甩了甩手,然后一只手捋了一下額前散落的碎發。他雙手插在大褂口袋里,又看了一眼正注視著她的張淼,移步走回辦公室。
凌嵐看到屏幕上自己的名字,快步走進馮昊的診室,坐在他身側的椅子上,說了句“您好?!比缓蟀鸦瀳蟾嫒刻统鰜頂偡旁隈T昊面前。
“最近感覺怎么樣?”馮昊一頁頁翻看這報告,問她。
“挺好的,關節基本不疼了?!绷鑽箍粗墓P在幾個不正常的指標下劃線。
“止疼藥不要吃了,強的松減到15毫克,愛若華和羥氯喹暫時不動。”他一邊在鍵盤上敲字一邊說著。
“鈣片……”他敲到這個鈣片的時候,猶豫了一下,看向凌嵐。
“你要是能堅持每天喝1000毫升牛奶,就可以少吃一種藥?!边@眼神是在征求她的意見嗎?但是那目光分明是冷漠的命令啊。
“那您先開出來,我盡量多喝牛奶?!绷鑽乖隈T昊面前就是先天性氣短。
馮昊的視線移回到屏幕上,“我最近單位比較忙,可能不能頻繁請假來復診,您看藥能不能開3個月的?”凌嵐怯怯地問。
“不行?!瘪T昊看都沒看她一眼,直接拒絕。
“你可以下班以后來,我說了,可以等。抽血可以周六。”他打印出藥單、下次的化驗單和預約單,還是一個月后的周五下午。凌嵐覺得胸口有些憋悶,無奈地接過單子,說了謝謝,準備轉身離開。
此時已經六點半了,馮昊也起身隨著凌嵐出來,他對候診室的護士說:“辛苦了小李,你下班吧。”小護士感激的道了謝,匆匆離開。
張淼等在外面,看到他們出來,也對馮昊道了謝,兩人準備下樓去拿藥。
“門診藥房已經下班了,去急診拿吧。”馮昊說道。兩人再次道謝后準備轉身離開,“哦,對了,”兩人聽到馮昊還有話,同時回頭,但是馮昊卻只看著張淼,顯然這話是對他說的:“你女朋友對治療很不積極,希望你能多督促她配合治療?!闭f完他轉身往診室里面走去。走廊上的兩人石化了半分鐘。